按照约定,雷布思十点要在圣伦纳德警署接受进一步的询问,所以,当他的寻呼机在八点十五分响起来时,他以为只是提醒他这件事。但上面显示的回电号码是牛门的一家太平间。他用医院的付费电话回电过去,被转接到了科特医生那里。
“看样子是我抽到了短签。”科特对他说。
“你要给松本验尸了?”
“我运气差啊。嗯,我听说了事情的大概……不是真的吧?”
“我没有杀他。”
“很高兴听你这麽说,约翰。”科特似乎很为难地说出下面的话,“这里当然涉及职业伦理的问题,所以我不能建议你过来一趟……”
“有什麽你觉得我应该看看的东西?”
“这我不好说。”科特清清嗓子,“但是如果你刚好在这里……一大早的,这个地方通常非常安静……”
“我马上到。”
从医院到太平间步行只要十分锺而已。科特亲自等候着雷布思,把他带到停尸房。
停尸房里铺着纯白的瓷砖,灯光明亮,陈列着各种不锈钢用具。有两张解剖桌是空着的,松本一丝不挂的尸体被放置在第三张解剖桌上。雷布思走到桌边,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震慑住了。
文身。
这不是那种水手胳膊上随便文着的风笛手一类的图样。这是真正的艺术,而且面积非常大。一条覆盖着鳞片、口喷粉色和红色火焰的青龙,从他的一侧肩膀沿着手臂一直延伸到手腕。龙的两条后腿盘踞在他的脖子两侧,前腿则栖息于胸前。此外还有几条比较小的龙,以及一整片背景风光——倒映在水中的富士山。有几个日文字,还有一个戴着面罩的剑道冠军的脸。科特戴上橡胶手套,并要求雷布思也照办。两人将尸体翻了个身,展现出松本背后更多的图样:一个戴着面具的演员,像是某出能剧里的角色。一个全副盔甲的武士。一些非常精致的花朵。整体效果令人屏息。
“非常惊人,是吧?”科特说。
“太壮观了。”
“我曾经去过几次日本,参加会议。”
“你认得出这些图案吗?”
“认识几个。问题是,文身——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文身——通常意味着你是一个帮会分子。”
“类似于三合会?”
“日本人称之为‘暴力团’。你看这里。”科特拿起松本的左手,小拇指的第一截齐着关节被截去了,伤口处的皮肤愈合成一个硬硬的壳。
“他们如果搞砸了就会发生这种事,是吗?”雷布思说,“暴力团”一词在他的脑海来回撞击,“每搞砸一次,就被人切掉一个手指。”
“我想是这样没错。”科特说,“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会对这个情况感兴趣。”
雷布思点点头,仍然无法从尸体上移开视线。“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我还没有开始解剖。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属于标淮情况:有被进行中的车辆撞击的证据;胸廓破裂,臂骨和腿骨骨折。”雷布思注意到一边的小腿肚中刺出一截断骨,在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惨白。“相信会有大量内伤。致死的原因很可能是车的冲击。”科特沉思着,“我得告诉盖茨教授一下。我怀疑他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吗?”雷布思问。
他认识一个人,也许会知道暴力团的情况——她似乎对全世界每个国家的犯罪团伙都有所了解。所以他打了个电话给纽卡斯尔的玛丽安·坎沃锡。
“文身和切断的手指?”她问。
“没错。”
“那就是暴力团。”
“淮确地说,只是一根小拇指的第一截被切断了。这是他们做错事以后受到的惩罚,是吗?”
“不完全是。他们会亲手切断手指来表示道歉。但恐怕我也只知道那麽多了。”电话里响起翻动纸张的声音,“我在翻笔记。”
“什麽笔记?”
“我在试图把不同的犯罪团伙和不同的文化背景联系起来的时候做过一些研究。也许会有关于暴力团的资料……要不我等一下回电话给你吧?”
“要多久?”
“五分锺。”
雷布思给了她科特的电话号码,然后坐下来等着。科特的房间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间大一点的壁橱。他的办公桌上垒着高高的一叠文件夹,最上面放着一个口述录音机和一整包未拆封的磁带。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烟味和长期不通风造成的窒闷气味。牆上贴着会议日程表、明信片和两幅镶在镜框里的照片。这地方只是一个避难所,一个必备品;科特大多数时间都不待在这儿。
雷布思拿出科尔洪的名片,打了家庭电话和办公室电话。根据秘书的说法,科尔洪博士还在休病假。
也许是这样,但他的健康程度已经足以让他去赌场了。泰尔福特的赌场之一。这绝不是巧合……
坎沃锡果然言出如金。
“暴力团,”她像在答试卷一样平板地说,“总数约为九万人,分成大约两千五百个团伙。行事极端残忍,同时又高度智能化,组织严密,内部等级制森严,外人几乎无法打入。类似于某种地下社会。他们有一种中级管理层,被称为‘总会屋’。”
雷布思边听边记录。“这词怎麽拼?”
她告诉了他。“在日本,他们经营一种‘柏青哥’游戏厅——那是一种赌博游戏——大多数非法行业他们都会插进去一只手。”
“直到被砍掉。在日本境外怎麽样?”
“我这里唯一的信息是,他们会把昂贵的奢侈品偷运回去,然后在黑市出售。还有偷来的艺术品,运回去卖给有钱的买家……”
“等一下。你当时告诉过我,詹克·塔拉维茨刚起步的时候也是从俄罗斯偷运名牌商品进行贩卖吧?”
“你是说红眼先生可能和暴力团有关联?”
“汤米·泰尔福特对他们可是迎来送往。有一间仓库好像大家都很感兴趣,此外还有一家乡村俱乐部。”
“仓库里有什麽?”
“我还不知道。”
“也许你应该去找出来。”
“这件事在我的计划内。还有件事,那个柏青哥游戏厅……跟我们的游戏厅是不是类似的东西?”
“差不多。”
“这是跟泰尔福特的另一个关联点:他向东海岸半数的酒吧和夜总会出售游戏机。”
“你的意思是暴力团发现他是一个可以与之做生意的人?”
“我不知道。”他试着压住一个呵欠。
“现在研究这种重大问题太早了?”
他微笑起来:“差不多吧。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玛丽安。”
“没问题。有什麽进展记得告诉我。”
“当然。塔拉维茨那边有什麽新闻?”
“我没听说什麽,也没有发现坎迪斯,抱歉。”
“多谢了。”
“再见。”
科特正站在门边。他已经把白袍和手套都脱掉了,手上一股肥皂的味道。
“在我的助理来之前,我做不了什麽了。”他看了看手表,“想不想去吃早餐?”
“你必须体谅我们的难处,约翰。媒体会死盯着我们的。我能想到那麽两三个记者会不惜一切地搞臭你。”
沃森总警司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双手交握,一派安逸的模样,好像一尊石雕的佛像。约翰·雷布思隔三岔五惹出的麻烦已经让法梅尔养成了处变不惊、淡然接受的习惯。
“你要停我的职吧?”雷布思相当确信地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喝完了老板倒给他的咖啡,但双手仍然握着咖啡杯,“然后你淮备对此进行调查。”
“没那麽急。”沃森的话让他吃了一惊,“首先我要你本人的陈述——我是指,对你近期的行为,以及你对松本先生和托马斯·泰尔福特的兴趣进行全面的、开诚布公的解释,也包括你对你女儿的事故怀有的任何想法、任何怀疑——而最重要的是,这些怀疑的合理性。泰尔福特已经派了个律师来问我们有关那位日本朋友英年早逝的棘手问题了。那个律师……”沃森看看坐在门边的吉尔·坦普勒,她咬着嘴唇,显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查尔斯·格洛尔。”她语气平平地说。
“格洛尔,没错。他在赌场里打听情况。他已经获得了对一个紧随松本到达赌场、之后又紧随他离开的人的外表描述。他似乎认为那个人就是你。”
“你跟他说了不是我吗?”雷布思问。
“我们什麽都没跟他说,在我们的侦讯结束之前都不会说。但我也不能无限制地拖延下去,约翰。”
“你有没有问过松本来本市做什麽?”
“他在一家管理咨询公司工作。他按照客户的要求来到本地,完成对一家乡村俱乐部的收购业务。”
“带着汤米·泰尔福特一起。”
“约翰,我们先不要贸然地……”
“松本是暴力团的成员,长官。我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人,而现在,他们忽然出现在了爱丁堡。”雷布思顿了顿,“你不觉得这有那麽一点儿蹊跷吗?我是说,这丝毫不让你觉得担心吗?我不知道,也许是我把重点完全搞错了,但是在我看来,我们还在搅和小泥塘,却不管大潮已经在眼前了!”
他双手加在咖啡杯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终于把杯子捏碎了。闪避之间,一块碎片掉在了地上。雷布思从手掌中摘出一片碎陶瓷,鲜血一滴滴落到地毯上。吉尔·坦普勒趋身向前,想要拉住他的手。
“别动,我来。”
他猛地躲开她。“不要!”声音太大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
“我包里有纸巾。”
“没关系。”鲜血滴到了他的鞋子上。沃森似乎在低声说杯子上原本就有一道裂缝,坦普勒则专注地望蓍他。他用白色的棉布手帕把伤口裹起来。
“我去洗…下。”他说,“如果您允许的话,长官?”
“快去吧,约翰。你确定你没事?”
“我会没事的。”
伤口并不深,用冷水冲了一下就好多了。他用纸巾擦干手,又把纸巾丢到马桶里,看着它被冲走,接着找到一个紧急救护箱,用六个创可贴把伤口稳妥地封住。他捏起拳头试了试,没有渗血的痕迹。够好的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开始着手写回忆录——依照沃森的要求。吉尔·坦普勒走过他身边,认为需要安慰他几句。
“我们没有人认为是你干的,约翰。但是碰到这种事……日本领事也来询问……我们必须严格按流程办事。”
“说到底都是政治,是吧?”他想到了约瑟夫·林兹。
到了午餐时间,他去看望了内德·法洛,问他有没有什麽需要。法洛想要三明治、书、报纸,需要人陪。他看起来很憔悴,因蹲监狱而显得疲惫不堪。也许很快他就会要求请律师。任何一个律师都能把他弄出去。
雷布思把他的报告交给沃森的秘书,然后离开了警局。他刚刚走出五十码,就有一辆车停到了路边。路虎。靓仔让他上车,雷布思看了看车后排。
泰尔福特。伤痕累累的脸上涂着药膏,看上去俨然是个小号的塔拉维茨……
雷布思犹豫了一下,警察局就在不远处。
“上车。”靓仔重复道。雷布思对免费提供的东西总是无法拒绝,于是上了车。
靓仔把车掉了个头。副驾驶座上绑着巨大的黄色泰迪熊。
“我估计,”雷布思说,“让你不要找内德·法洛的麻烦,也是白说吧。”
泰尔福特的心思则在别的事上。“他想要开战,我们就如他所愿。”
“谁?”
“你老板。”
“我不为卡弗蒂干活。”
“少来。”
“是我把他关进去的。”
“自那之后,你也没少抱他大腿。”
“松本不是我杀的。”
泰尔福特第一次抬头看他,雷布思感觉得到,这个人正因暴力的念头而蠢蠢欲动。
“你很清楚不是我干的。”雷布思继续说道。
“你什麽意思?”
“因为是你干的,而且你想让我……”
泰尔福特伸手掐住雷布思的脖子。雷布思挣脱开来,试图把泰尔福特压在身下,但车还开动着,根本做不到,两个人都卡在了后座里。靓仔停了车,走下来,打开雷布思那侧的车门,把他拖到人行道上。泰尔福特跟着下车,脸涨得通红,眼睛鼓出眼眶外。
“你别想把这事儿栽赃在我头上!”他大吼道。周围的车都减速围观。行人躲避到了马路对面。
“还能是谁?”雷布思的声音不稳。
“卡弗蒂!”泰尔福特咆哮道,“是你和卡弗蒂试图断我的路!”
“我告诉你了,不是我干的。”
“老板,”靓仔说,“我们先离开这儿吧,好吗?”他打量着四周,对他们引起的注意感到紧张。泰尔福特明白他的意思,绷紧的肩膀放松了些许。
“上车。”他对雷布思说,而雷布思只是瞪着他。“没事,上车吧。我想让你看几样东西。”
雷布思,世界上最疯狂的警察,上了车。
车内沉寂了两三分锺。泰尔福特用手指调整了一下刚才在推搡中弄松了的纱布。
“我不认为卡弗蒂想开战。”雷布思说。
“你凭什麽那麽确定?”
因为我跟他有约定——负责断你的路的人是我。他们一路向西走。雷布思试图不去想可能的目的地。
“你以前参过军,是吧?”泰尔福特问。
雷布思点点头。
“先是伞兵,之后是皇家特别空勤队。”
“我没有完成训练。”雷布思想:他消息非常灵通。
“于是你决定去当警察。”泰尔福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掸了掸西服,整了整领带结,“问题是,在这样的体制下工作——军队、警察——你必须服从命令。我听说你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要是在我手下,你可干不久。”他看着窗外,“卡弗蒂有什麽计划?”
“我不知道。”
“你为什麽要跟踪松本?”
“因为他跟你有关联。”
“重案组已经把监视给撤了。”雷布思没有回应。“但你还不肯放弃。”泰尔福特转头看着他,“为什麽?”
“因为你试图杀了我的女儿。”
泰尔福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是为了这事儿?”
“这也是内德·法洛想要弄瞎你的原因。他是她的男朋友。”
泰尔福特咳出一阵不可置信的笑声,摇着头。“我跟你女儿那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为了报复我。因为她在坎迪斯的事上帮过我的忙。”
泰尔福特做出深思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估计我说的话你也未必会信,但我还是要说,我对你女儿的事确实是一无所知。”他顿了顿。雷布思能听到附近有警车拉着警笛开过。“你是因为这个才去找卡弗蒂的?”雷布思没有回答,这在泰尔福特看来等于是承认了。他又微笑起来。
“停车。”泰尔福特说。靓仔把车靠到路边。前面的路被封锁了,警察正把车辆疏散到旁边的路上去。雷布思这才意识到自己闻到烟味已经有一阵了。之前被楼房挡住,所以现在他才看见火焰。起火的地点正是卡弗蒂的出租车行那个街区,原本用做办公室的简易房已经完全化为灰烬。后面是用于修理和清洗出租车的车库,上面那瓦楞状的屋顶也快烧光了。一排车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我们其实可以卖票的。”靓仔说。泰尔福特的目光转向雷布思。
“消防队要忙不过来了。还有两处卡弗蒂的办公室现在也正烧着……”他看了看手表,“就是现在,还有他那栋漂亮的别墅。别担心,我们等他老婆出门买东西之后才动手的。最后通牒已经送到他的手下那里——他们可以选择滚出本地,或者死。”他耸耸肩,“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去告诉卡弗蒂:他在爱丁堡已经完了。”
雷布思舔了舔嘴唇:“你刚才说我看错你了,说你跟我女儿的事没有关系。如果你也看错了卡弗蒂怎麽办?”
“你醒醒吧,好吗?梅根酒吧外的袭击,接着又是丹尼·辛普森……卡弗蒂办事也谈不上隐蔽。”
“丹尼说是卡弗蒂的人干的?”
“他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泰尔福特拍拍靓仔的肩头,“回总部。”他又对雷布思说:“还有一个小口信要你带去巴林尼。我跟卡弗蒂的手下是这样说的:今天午夜之前没有离开本地的,全都是我们的目标……而且我是不留俘虏的。”他吸了下鼻子,舒服地坐回座位里,看起来志得意满,“你不介意我把你带到弗林街下车吧?我十五分锺后有个会议要参加,不好意思。”
“跟松本的老板开会?”
“如果他们想要波丁翰,还是会跟我交易。”他看看雷布思,“你也应该跟我交易。想想吧:谁会希望你和我翻脸?说来说去只有卡弗蒂;袭击你的女儿、伏击松本……说到底都只能是卡弗蒂。你可以考虑一下,也许我们之后可以再谈谈。”
沉默了两三分锺,雷布思开口。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约瑟夫·林兹的人?”
“鲍比·霍根提起过他。”
“他给你在弗林街的办公室打过电话。”
泰尔福特耸耸肩。“我把当时告诉霍根的话再告诉你一遍。他可能是打错号码了。无论是什麽情况,反正我没有跟什麽老纳粹说过话。”
“当然,会用那间办公室的也不止你一个人。”雷布思看见靓仔正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你呢?”
“从来没听说过这老东西。”
一辆车停在弗林街上——超长款白色豪华轿车,车窗全都不透明,后备箱上安着卫星电视天线,挡泥板漆成了粉红色。
“上帝啊。”泰尔福特不由得发笑,“看看他的新玩具。”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留布思的存在。他下了车,大步走到那个正从豪华轿车后座下车的男子面前。白西装、巴拿马帽、粗大的雪茄,艳红色的螺旋花纹衬衫。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你将目光凝聚在那张戴着蓝色墨镜、伤痕累累的面孔上。泰尔福特大声评论着这身装扮、这辆车,以及这份鲁莽张扬,而红眼先生则很享受他的评论。他一只手搭在泰尔福特的肩上,引着他走向游戏厅,但又突然停下脚步,走回轿车边,伸出一只手。
一位年轻女子走下车来。她穿着黑色裙子,黑色紧身袜,外披毛皮夹克御寒。塔拉维茨摩挲着她的背部,泰尔福特则轻吻了她的颈侧。她微笑,双眼微微有些呆滞。然后,塔拉维茨和泰尔福特都转向路虎那边,一同注视着雷布思。
“旅程结束了,警督。”靓仔说,暗示雷布思该下车了。他走下车,双眼一直望着坎迪斯,但是她没有在看他。她依偎在红眼先生的怀里,头靠在他的胸口。他还在抚摸着她的背,她的裙子随着他手的动作一起一伏。他望着雷布思,眼睛放光,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雷布思走到他们面前,坎迪斯终于望向他,一脸惊惧。
“警督,”塔拉维茨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来把小钮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雷布思没有理他。“跟我走,坎迪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是把手伸向她。
她看看他,摇头。“我为什麽要这麽做?”她说,塔拉维茨奖励了她一个吻。
“你被绑架了。你可以提出控诉。”
塔拉维茨放声大笑,带着她走向咖啡馆。
“坎迪斯。”雷布思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她挥开了他的手,跟着她的主人走了进去。
两个泰尔福特的手下堵着门,靓仔站在雷布思身后。
“英雄救美不容易啊。”他说着,和雷布思擦身而过。
回到圣伦纳德警署,雷布思给法洛送去了他要的食物和报纸,然后搭巡逻车去了托菲肯。他要找的人是外号“沙格”的戴维森警督。他正坐在刑侦组的办公室里,一脸倦容。
“有人放火烧了一家出租车行。”他告诉雷布思。
“知道是谁吗?”
戴维森眯起眼睛。“车行的老板是乔克·斯卡洛。你是不是想暗示我什麽?”
“那地方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沙格?”
“你心里很清楚。”
“那麽,谁在骚扰卡弗蒂的业务?”
“我听到过一些谣言。”
雷布思靠坐在戴维森的办公桌上。“汤米·泰尔福特淮备开战了,除非我们能阻止他。”
“‘我们’?”
“我想让你带我去个地方。”雷布思说。
“沙格”·戴维森娶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太太,婚姻幸福,虽然孩子们也不常有机会见到他。一年前,他买乐透彩票中了四万英镑。他请局里的每个人喝了一杯,其他的钱都存起来了。
雷布思以前跟他共事过。他不是个糟糕的警察,也许欠缺一点儿想象力。他们必须绕路才能靠近火灾现场。刚刚开出去一英里半,雷布思就让他停车。
“什麽事?”戴维森问。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雷布思看着面前的砖房,也就是那栋让汤米·泰尔福特非常感兴趣的房子。
“这里是麦肯林。”
“麦肯林是干什麽的?”
戴维森笑起来。“你真的不知道?”他打开车门,“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进入正门的时候他们必须出示身份证接受检查。雷布思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保安措施,虽然很隐蔽,但建筑的各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从每一个角度捕捉着靠近大楼的人。门口的保安打了一个电话,之后有个穿白色外套的男人下楼,签字后把他们带进去。他们在外套上别上访客的胸牌,参观才正式开始。
“我以前来过这儿。”戴维森透露,“如果要我说,我觉得在这座城市里,这地方最好还是保密。”
他们爬上楼梯,走过长廊。所到之处都安排了保安措施:检查胸牌的保安、锁着的门、记录他们一举一动的摄像头等。这让雷布思感到十分不解,这地方看起来实在平淡无奇,也感觉不出有什麽激动人心的事正在发生。
“这是什麽地方?诺克斯堡?”他问。但接下来,导游让他们穿上白袍,然后推开一扇通向实验室的门,雷布思这才明白过来。
实验室里的人正在使用各种化学品,检测试管,并记录笔记。屋里放满了各种奇怪又高级的机器,但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个升级版的学校化学实验室。
戴维森说:“欢迎来到全世界最大的毒品工厂。”
这话不完全淮确,因为麦肯林只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洛因和可卡因的合法生产商——至少导游是这样介绍的。
“我们是得到政府授权的。一九六一年签署的一项国际条约规定,每个国家都允许有一家毒品生产商,英国的生产商就是我们。”
“你们这儿生产什麽?”雷布思望着一排排上锁的冰箱问。
“什麽都有。治疗海洛因成瘾的美沙酮、妇女生孩子时用于止痛的派替啶、绝症晚期患者用于缓解疼痛的二乙酰吗啡,以及医疗程序中使用的可卡因。我们公司早在维多利亚时期就开始生产鸦片酊。”
“现在呢?”
“现在我们每年生产大约七十吨的鸦片剂,”导游说,“以及价值大约两千万英镑的纯可卡因。”
雷布思揉了揉额头。“我现在开始明白保安措施的必要性了。”
导游微笑起来:“国防部都会向我们请教——我们的保安措施就是有那麽好。”
“没有发生过入室盗窃?”
“有过两三次入室未遂,但没发生过我们无法解决的事情。”
确实没有,雷布思想,但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碰上过汤米·泰尔福特和日本暴力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雷布思在实验室中参观了一圈,朝着一个站在那里似乎什么事都不干的女士点头微笑。
“她是谁?”他问导游。
“我们的护士。她在值勤。”
“为了什麽?”
导游朝一名正在操作机器的男子点点头。“埃托啡,”他说,“一公斤四万英镑,药性极其强烈。护士那里有解毒剂,以防万一。”
“这埃托啡有什麽用?”
“可以让犀牛昏睡过去。”导游说,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神气。
可卡因是用原产于秘鲁的可可树叶提炼的,鸦片则来自塔斯马尼亚和澳大利亚的大平原。纯海洛因和可卡因都存放在保险库内,每个实验室都安装了上锁的保险箱,储存仓库内安装了红外探测器和运动传感器。在麦肯林待上五分锺,雷布思就清楚地明白了为什麽汤米·泰尔福特会对这个地方感兴趣。而他让暴力团加入,要麽是因为需要他们的帮助——但这个可能性不大——要麽就是为了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伟业。
回到车里,戴维森问了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约翰?”
雷布思捏着鼻梁。“我想泰尔福特正淮备洗劫这地方。”
戴维森嗤之以鼻:“他不可能得手的。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这就是他妈的诺克斯堡。”
“这是扬名立万的机会,沙格。如果他能把这地方清空,他就声名远播了。他可以彻底击败卡弗蒂。”那几起纵火案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单单是向卡弗蒂传达信息,而更像是为红眼先生铺的红地毯——欢迎来到爱丁堡,看看我的能耐。
“我跟你说了,”戴维森说,“绝对不可能攻进去的。老天,好便宜!”戴维森的注意力已经被路边商店贴出的海报吸引走了。雷布思也看了过去。香烟特卖、打折的三明治和热面包卷。另外,任何早饭都比外面便宜五便士。
“这地方的竞争一定非常惨烈。”戴维森说,“想不想吃面包卷?”
雷布思注视着工人们走出麦肯林的大门——可能是下午的休息时间——看着他们穿过马路,避让着路上的车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一边推开商店的门。
“好啊,”雷布思安静地说,“为什麽不呢?”
小店里人满为患。戴维森排到队伍中,雷布思在一边翻看着报纸和杂志。工人们在插科打诨,随意聊天。收银台后面有两个人在工作,都是年轻男子,跟工人们开着玩笑,工作效率相当一般。
“你想吃什麽,约翰?培根?”
“行。”雷布思说着,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要两个吧。”
两个培根面包卷正好一镑。他们坐在车里吃着。
“你知道,沙格,这种小店一般的招数都是在一两件重要商品上降价,把顾客吸引进来。”戴维森一边吃一边点点头。“但这家店搞得像特卖场一样。”雷布思忽然停止咀嚼,“不如帮咱们自己一个忙:查一下这家店的历史,谁是老板,柜台后面那两个人是什麽身份。”
戴维森的咀嚼速度也慢了下未。“你是在想……”
“先去查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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