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的老师既能详细解释职责的快乐,又能透彻讲解快乐的职责,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更加美好,更加光明,因为我们应当尽我们所能做到欢欣快乐。我们自身的欢乐,是对他人的欢乐最有效的贡献,即使只是出于这么一个原因,我们也应当快乐起来。
——约翰·卢伯克爵士①
【①约翰,卢伯克爵士(1834~1913),英国银行家、博物学家,著有有关动、植物专著多种。——译者注。】
瞬息之间,快乐学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那个人越冲越近,那人的脸扭曲着,杀气腾腾。尽管他看上去冲得很快,可是他接近的速度却慢得令人不可思议,快乐学家有足够的时间细细观察,左思右想。
他认出了那个人——他叫戈默·伯恩斯,现年62岁,不久前刚刚结婚,是这个辖区里新来的人。他认出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子——那是件古董餐具,磨得很锋利。他研究着那张脸上的表情,揣测着可能的动机。
然后,他便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离开了椅子,一把抓住那只持刀的手腕,随即一扭,什么东西“啪”地被扭断了,刀子“当啷”一声落到地板上,伯恩斯伸开四肢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快乐学家弯腰查看着那人。他听到一种微弱的呼吸声,可就在他听着的时候,呼吸声停止了。他皱皱眉头,继续查看。手腕已被拧断,老年病学对骨头的治疗并不怎么成功。除了这一点之外,伯恩斯的情况还不错,他是疼昏过去的。
快乐学家直起身来。他的脉搏迅速而有力,周围的世界显得轮廓鲜明,清晰无比。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壮,具有无限的活力与能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一个警觉的念头突然使他清醒过来,为他的这种振奋状态付出代价的人是伯恩斯,而为获得这种振奋并不值得付出如此巨大的肉体痛苦与精神折磨。他的这种情绪是反社会的,于是他迅速将它压抑了下去。
他毫不费力地把伯恩斯的身体扶进诊疗椅里,诊疗椅伸展开来,变成一张桌子。快乐学家按了一下朝向他那边的桌子下缘,那只断腕影影绰绰的X射线图像便投射到了墙上。
一根纤细的金属臂将一个水平的半圆柱形的东西举到桌子边缘上方,它抬起断腕,柔和地、稳稳地把折断的骨头拉开,再把它们重新接回原位。快乐学家注视着墙上的X射线图像。一股微小的皮下注射喷流穿透了断骨上方的皮肤。墙上的图像中,骨头间的断缝变得模糊起来。一只喷嘴绕着手腕织出一个又短又紧的塑料包膜茧子。桌子往上一翘,还原成椅子模样,金属臂便又缩回椅子基座里去了。
快乐学家瞥了一眼手表,伯恩斯得等一会儿了。他的情况很严重,这需要时间——很长时间,可是快乐学家却抽不出多少时间来,他必须在5分钟内赶到学校。
他碰了一下桌子。伯恩斯的头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一只注射器穿透皮肤,把麻醉剂打进他脊柱中去。伯恩斯得在这儿一直睡到他回来为止。
出门之后,快乐学家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方屏显示着:
快乐学家已外出
如确有紧急情况
请拨打辖区学校
(RRR1764)
快乐学家在明媚和煦的春光中穿过他的辖区,享受着暖洋洋地照耀在他头上和背上的阳光。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他感到心满意足。辖区是一片散布在草地上的五颜六色的蘑菇状房子,每一所气泡一样的房子都拥有一块小小的珍贵的草坪。
在那块9米见方的空地上,长着长鼻子的房屋吹制机正在往一个平顶气球上喷涂塑料。艾略特·迪格比懒散地靠在操纵室里,偶尔拿眼睛瞥一下稳稳的操纵盘。快乐学家走过的时候,艾略特抬起头来,愉快地挥了挥手。
快乐学家露出微笑。在下个星期到来之前,新的房子就可以准备好迎接韦恩夫妇了,他会在那一天让他们成婚。
基础学校是一群聚集在一块稍大些的绿地上的蘑菇房。当快乐学家走进学校那宽阔的大门的时候,可爱的辖区保育员正在那里等候着他,快乐学家朝她一笑,同时想到,对孩子们的教育是掌管在一个能干的人手里呢。
“快乐。”快乐学家说。
“快乐。”保育员同样说道,可是她的表情却一点儿也谈不上快乐。“盥洗室里的自动售货机又惹麻烦了。”
“是新海洛因?”
保育员点点头。
“有多少孩子买了?”他皱起眉头,脸上罩了一层阴云。
“一个也没有。”她立刻答道,“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在自动售货机上放了一个记录仪。售货机只卖出了一只西雷特注射器①,这是那个推销员自己买的。可是今天早晨,他又到这里来抱怨说有人在阴谋破坏他的销售,还说要把这事告到委员会去。”
【①一种容纳一次剂量的可套缩的皮下注射器。——译者注。】
快乐学家耸耸肩膀:“如果就这些的话……”
“可是委员会已经批准了新海洛因的生产和销售,”她忧心忡忡地说,“而且一半利润划归委员会,委员会已经要求所有辖区进行合作,可是我们却在跟他们对着干……”
“委员会,委员会。”快乐学家责备地说,“委员会可不是快乐时代之前那种冷酷无情令人恐惧的官僚机构,委员会是由训练有素的人组成的,他们是快乐学家,他们惟一的目标,就是向人们提供更多的快乐。然而,委员会也不是永远正确的,现在这种追求幻觉的倾向,就是委员会所犯的错误。在下一次代表大会上,错误就将得到纠正。”继续往前走之前,他回过身来,随便问了一句:“你认出那个推销员是谁了吗?”
她绝望地低下脑袋:“我想不出他的名字,可是我会记起来的。”
快乐学家微微一笑。她最大的悲哀就是糟糕的记忆力。“记住,焦虑是盗取快乐的小偷。”他慈爱地拍了保育员一下。转身向第一个班级走去。
早晨的课就像是把谬误的童话彻底纠正。
对年幼的孩子们,他说道:“……就这样,世界上的人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离开教室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紧紧抱住他的腿,抬起她那张喜气洋洋的脸:“我爱你,快乐学家。”她轻轻说道。
“我也爱你。”他抚着小女孩金色的头发温和地说。
对新生们,他问道:“什么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班上的学生齐声回答:“快乐!”
“什么是基本的自由?”
“快乐的自由!”
“那么,快乐吧!”快乐学家说道。
他离开教室的时候,学生们唱起了古老民歌《稻草里的火鸡》那熟悉的第六节:
葫芦里装着糖,角杯里盛着蜜,
我自打生下来就从没这么欢天喜地。
对二年级的学生,他问道:“谁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一个男孩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您是我们的快乐学家。”
“快乐学家是什么人?”
“他是让我们保持快乐的人。”
“我曾经有过许多别的称呼。”快乐学家温和地说道。“医生、教师、精神病学家,牧师、哲学家、辖区追随者,上帝代理人、父亲的形象、恋人的象征……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会做我所能办到的事情。你的定义是最好的:我是你们快乐的保护人。”
在中级班上,他迅速地提着问题:“什么是感情?”
教室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学生们的回答:“感情是独一无二的,感情是不明确的。”“感情是无法分析,我们一分析,它就烟消云散。”“感情可以对任何思维过程起作用。”“只有两种感情:快乐和不快乐。”
快乐学家又问:“什么是情绪?”
“情绪是特定的,情绪与一定的行为倾向相关联。”
“情绪是意动受阻的结果;所谓意动就是我们为得到向往的东西而做出的努力。”
“意动的成功与失败,直接决定着我们的情感状况。”
“这就向我们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快乐学家总结道,“我们应该向往正确的东西——我们能够得到的东西。这才是通向快乐的康庄大道。”
在高级班上,他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句话并不总是一个快乐故事的开头,它也可以描述一个已经被我们抛在身后的真实故事。”
“层层加码的欲望,注定要惨遭挫败。人们能够得到的满足迅速地变得越来越少。每天都发生着不可避免的悲剧。”
“获得更多的东西!求得更高的地位!快乐时代之前的世界用这种陈腐之气吹胀了欲望的气球。那个世界拼命鼓动人们提高他们的需求。购买!占有!享受!而挫败则偷偷摸摸地躲在一旁,手里拿着伤人的利器:法律、经济、社会压力,还有自然法则的限制。”
“人们有一种幻觉:‘顶层有足够的地方,只有底层才人满为患。’这是谬误,这是致命的危险。”
“‘请教会我如何赚钱,那样我就能把东西买回来,减轻这欲望的折磨。’可是从来就找不到一个人会这么说:‘请教会我如何生活,以便我能得到快乐。’”
“这饱受折磨的可怜的世界!这注定要发生周期性暴行的悲惨世界,却还在为它的所谓自由洋洋得意呢。”
“自由,互相带来痛苦的自由;互相把对方逼上疯狂和犯罪道路的自由;大规模和个别屠杀的自由,患上由压力引起的疾病的自由:胃部痉挛、类风湿性关节炎、哮喘、十二指肠溃疡、高血压、心脏病、溃疡性结肠炎,还有糖尿病;这是把自己折磨得早早进入坟墓的自由。”
“在1950年,美国每10万人中就有33人自杀,这就是自由。”
“保护和促进其公民世俗的快乐,这便是政府的职能,而且应该成为政府的职能。”快乐学家念道。
一个女孩子站起来,就像棵小树苗那样站得直直的:“《快乐主义宣言》,2003年12月31日。”
“什么是《四月愚人修正案》?”
“3个月后通过的宪法第二十六次修正案,它使快乐主义成为了国家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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