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来了!终于正式决定了!”
阿惠在说好了的地铁赤坂见附车站附近的吃茶店里一见到阿俵,他就迫不及待地对阿惠说道。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中放射着激动的光彩。
阿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盯着阿俵。“……?”
“今天下午,相庭先生叫我去,说要我去东洋核能燃料的总公司。他在副经理室会见了我,并且明确说明要把阿惠收为养女!”
“……”
“祝贺你,阿惠!以后你再也不是贫苦的女擦身工了!你将是一位资产80亿日元的长者的女儿了!”
“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了!今天相庭先生说得明明白白!”
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阿惠心里仿佛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心里没着没落的。
“真的吗,一时还真不敢相信呢!相庭先生也常常……不过,去四国时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此时距三个人去阿惠的老家已过了大约两个星期了。
那次之行,是一次充满了不祥的旅行。在土佐山田的墓地里,碰上了前夫的朋友盐尻,使相庭听到了关于北村昭雄是死是活还不敢肯定的疑问;第二天下午又在钓谷矿山旧址发现了一具尸体。想也想不到的事件接连发生……“但是,结果不是和相庭先生本人没有直接关系吗?钓谷的事件也终于没有扯出相庭先生的名字。当然,回东京之后,我又注意了解了一下,大体上还是认定是一名旅行者失足从山崖上跌落致死的,原因被认定是他没有当心造成的。”
从回到东京后南国警察署再没有来过什么消息来看,也许死者的身份还未查明吧。
“相庭先生也是个大肚量的人哪!”
阿惠也有这种感觉。虽然一行三人特意去了一趟四国,但在钓谷,相庭并没有刨根问底地问当时爆炸事故的情景。即使说到北村的下落,他也表示相信自已所说的已与家人同时丧生,后来也并未再追问什么。
阿惠从心底也感受到相庭这位大人物那宽阔的胸怀。
而之所以能有今天,也全都是由于阿俵的努力。
“这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助。谢谢你!”
“嗨,对我来说你也不是外人,我把这件事当成我自已的事办还不是应该的。再说给你这种幸福的也不是我,而是相庭先生。——啊,连我也感到仿佛春天来了呢!我们今后再也不是穷人了,再也不用为辛辛苦苦地挣几个小钱而发愁了。”
阿俵今天的兴致极高,喋喋不休,引得周围的顾客都回过头来看他。
这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再去平时常去的涩谷的中国菜餐馆,而是去了赤坂的饭店的西餐厅尽情享受了一番。
喝酒喝的多了的阿俵对阿惠说就住在这家饭店里吧。
幸好还有空房,于是他们便由服务员领着进了房间。等服务员一走,他便疯狂地搂着阿惠,发泄自已的兴奋……第二天,阿惠仍然去桑拿浴室上班。
从四国回来之后每个星期来一两次的相庭,于9月25日的下午又来了。他和以前一样默默地让阿惠为他擦身服务,但临走时终于开口了:“那件事,阿俵向你转达了我的意思了吧?”
“是的……”
“如果你也同意,我想在年内选个吉日具体办一下。”
仿佛这是他认真地实施收养女这件事所做的保证吧?
从阿惠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阿俵,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说这就是保证呀!他的高兴劲儿不亚于上次。
阿惠心里也十分高兴。相庭是一位受人尊重的人物,现在她心中多多少少萌生了一点爱的亲情。
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有巨额的财产,而阿惠从小过得就是比较贫寒的生活。就像阿俵说的,自已这下半辈子再也不会受穷,甚至也会经常出入只有在电影中见到的那种豪华宴会了。一想到这儿,她就感到自已飘飘然,仿佛升了天一般。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时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不安。虽然自己将会受到命运的惠顾,可心中为什么还会有一种隐约的不安?
她试着问了问自己,于是在她的心底又出现了钓谷矿山旧址仿佛变成了一只血盆大口和那个满头血污的人躺在白铁皮的小房子里的情景。
她一想到这里,就感到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不,那是偶尔碰上的事情。
至少和相庭、阿俵他们没有关系。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也只是会与自已的过去有关……要想同自已的过去一刀两断,这次的事情不就是一次机会吗?
可是……为什么有恐惧的心理?
像是本能响起了警钟一样——?
也许这种幸运来的太轻松了……
茫然的幸福感以及奇妙的紧张压抑使阿惠的心在二者之间摇曳不定。
但是,这种幸福感也使阿惠一天天产生了优越感。
不过,当她每天睁开眼时的一刹那间——大体上是在早上的时候,最先产生的就是困惑、揪心、后悔一样的心绪……一种担心一步失误将会葬送自己一生的苦重的忧郁。
当她从四谷宿舍的那个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房间里走出来,开始一天的日常生活时,那种忧郁马上又消失了,相反又产生出一种活跃的满足感。
及至想起7月份到相岛位于元麻布的公寓拜访时见到的那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银座俱乐部女老板时的情景,她心中更是有一种胜利者的满足感。那个叫玛丽的女人一口一个“爸爸”、“爸爸”地对相庭撒娇,真令人作呕,对阿惠都不正眼看,可今后自己再也不怕别人把自已当成乡下来的老妈子了!
那么,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对手,成为百万人中挑一的幸运儿了吗?
但为什么会在每天早上产生这种不可思议的忧郁呢?
这种忧郁会不会是自己真实命运的呼唤?
而且当阿惠感到这种忧郁袭来的时候,同时还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由于这些原因,她10月2日下午在桑拿浴室做工时总是恍恍惚惚的,擦身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阿惠,今天你是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
一位叫酒匀的客人揶揄地说道。
“啊,是吗?实在对不起。”
于是她连忙用力擦起来。
她一边擦着一边问道:“您还有哪儿不舒服,要我用用力?”
酒匀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洒满了明快秋光的赤坂大街。
“你来东京有一年了吧?”
“是的,去年9月底来的,刚好一年哪……先生记得这么清楚。”
阿惠今天服务的这位酒匀,是一名律师。
酒匀三十六七岁,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是常客,通常是在下午1—3点客人比较少的时间来。从今年夏季开始,他也点名要阿惠为其服务了。
他常常在阿惠为自已服务时与她聊天、闲谈。
由于常常谈起个人的事情,于是酒匀便知道了阿惠是去年9月底从外地来东京,10月份在这儿干上活儿的。
在指名服务了两三次后,他偶然也亲呢地称呼她阿惠,并像对自己的朋友一样对她。
另外,阿惠也从在服务台工作时间比较长的服务员那里得知,这个酒匀在新桥开了一家共同事务所,是一名比较年轻的律师。
“在这儿工作习惯了吧?”
“是的,托您的福。”
“指名服务的客人多吗?”
“不那么多。”
“一般俱乐部的老板大多要求指名服务呢!”
酒匀对她交谈十分随便,阿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是的。”
阿惠笑了笑答道。
“我们事务所的一个人这次也要我带个话,以后也指名要你服务。”
“太感谢了,不过……”
阿惠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酒匀的侧脸。由于她的口气很认真,所以酒匀觉得阿惠是要拒绝的样子。
“可是,我很快要辞了这儿的工作了。”
听到这话,酒匀果然很是吃惊,他回过头来问:“干吗要换工作?”
“不,不是去别的地方干……”
“要不就是结婚?”
“不……也不是结婚。”
这次酒匀有些不解地盯着阿惠。
这天晚上11点多钟,在位于赤坂一木通的北欧格调的一家乡间小屋餐厅里,阿惠和酒匀面对面地坐着。
不久前还赤身裸体地在桑拿浴室面对阿惠的酒匀,这会儿一派绅士风度地坐在阿惠对面,显得格外精神、年轻,看上去至少比他实际年龄年轻了两三岁。
他中等身材,已经有了发福的赘肉,但由于西服十分合体,所以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那张充满了童真的脸上,不时地露出保养的十分健美的皓齿。
今天白天,他曾问阿惠,为什么愿意成为别人家的养女……?
阿惠还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讲过自己的这个打算,只是向经理流露过不久要辞职的打算。
她并不是不想说。只是时时产生的那种忧郁使她不敢过早张扬。
听到这话,酒匀瞪大了眼睛:“今晚我们一块儿吃顿饭吧。好几次得到你的服务,这也是有缘,让我为你庆祝一下吧。”
他们商定,在阿惠下班后的10点半在这家餐厅见面。
他们定下了一张靠近炉火边的桌子。他像常客一样点好了饭莱,又为阿惠要了她喜欢喝的白葡萄酒。但他自己只要了一杯姜汁啤酒,据他自己讲,他正好和他的名字无缘,不善饮酒。
“——一开始,阿俵先生说他介绍来一位他们公司的重要客人,让我精心点儿,所以我当然对他十分卖力,但对方就产生了什么好感了吧……”等酒菜上齐后,酒匀又向阿惠问起了关于“养女”的事情。
大概由于他是律师很会问话吧,阿惠不一会儿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自已心中的不安统统对他讲了。同时阿惠也是希望这位当律师的从旁观者的立场为她拿个主意。
“我被相庭请到他住的元麻布的公寓里去过,我觉得那里还真是那种亿万富翁才住得起的公寓。他是独自一个人住在那里。他让我看了他的独身生活后,又提出去我的老家看一看。所以上个月初。我、相庭先生和阿俵先生三个人去了一趟高知老家。”
“你老家是高知?”
“啊,以前我对您说过吧?高知县土佐山田町。”
“为什么到了东京?”
酒匀又问道。
“这个……因为全家都出了事故。”
于是阿惠便把在硅石矿山发生了意外的爆炸事故,一家四口人无一生还的事情对酒匀讲了,但她没有说丈夫的尸首还没有得到确认这件事。
“我带他们去了矿山旧址和我以前的家,从那儿回来后两个星期左右。他就正式向我提出了要收我为养女的事情……”“原来这样。——可真不得了呀!他可是个有资产80亿日元的大老板呀!我也听说过这个人。”
酒匀对他也十分佩服。
“不过,先生,对我来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有什么不安?”
“我一想到自已怎么会成了别人的养女这件事……也不光这个,好像我对走这条道总不那么自信……”“那位阿俵是怎么说的?”
阿惠开始时就说了,以后打算和阿俵结婚成家。
“他可是特别高兴呀!因为他很高兴,我就不好问这个来扫他的兴。所以我也正好想和先生您谈一谈,帮我拿个主意……”也许阿俵过腻了那种仰人鼻息的小职员生活,听到有这样的机遇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阿惠自己却不那么高兴,仿佛坠入云雾之中。
“不,我看你是乐意的。”
酒匀一边吃着北欧风味的烤肉一边爽快地说道。
“你感到不安是有理由的。一句话,就是这种好事来得太快了,太容易了,反而使你更加小心,这是你的本能的智慧在起作用。”
“……”
“要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可以调查一下这位相庭宇吉郎。对方当然也事先将你进行了彻底调查,所以你也应当这样。如果一旦弄清了对方的各种情况,你的茫然和不安一定会消失的!”
阿俵从皮包里取出一份十多页的、封面印有《特定人物调查报告书》字样的材料,郑重地放在了桌上。
封面下边是一行小字:《国际数据调查公司》。阿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家非常有名的兴信所①。封面上边还有两个明显的大字“机密”,还有一行小字的说明:“本报告书之内容绝对秘密。万一泄露,必将要求赔偿损失。”
“今天下午。兴信所的负责人打来了电话。我便到公司附近的吃茶店取来了。因为公司里人很多,我也没有看一下。”
今天已经是10月过了一半儿的17号星期五了。下午5点钟,在宿舍休息的阿惠接到阿俵的电话,约她6点半到赤坂见附见面。
两个人没有吃饭。见面后就马上到了阿俵在下北泽的公寓。
阿俵放下书包,坐在了阿惠的身边。阿惠没有动这份材料。
“比我想的要快。”
“平时这种调查要两个星期。加急是10天左右。”
大约在10天前,也就是6日,阿俵说他找了一家兴信所,要求对相庭宇吉郎进行调查。
提出这个要求的是阿惠。
那是阿惠和酒匀律师在北欧风味的餐馆里见面后的第二天星期六,她见了阿俵时——“我知道他是有好几个大公司的实业家,但是,在正式入籍成为他的养女之前,我们是不是对他也进行一下通常的调查。我想相庭先生也肯定对我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了呢!”
阿惠十分认真地按酒匀的话说,但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自己心中有这种不安使她不得不求助于除了阿俵之外的男人,对于这种事她总是不好说出口的,也怕伤了阿俵的自尊心。
“对相庭先生的调查?”
阿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沉默了一会见后说道:“你还是非常谨慎的呀!准确地讲,相庭先生的地位社会公认,但调查的内容不免要涉及到他的私生活方面。比方说他有秘密的情人了,意外的性怪癖了等等。不过,要是调查,还是请兴信所吧,也许费用很贵。”
“要是你不同意,只好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不,我看这种事还是让专家来干为好。费用不要紧。我们公司常有和兴信所打交道的业务,我找熟人帮帮忙,费用也不会很高的。”
据阿俵说,他在下面的那个星期一就找兴信所进行了联系。
阿俵翻开了第1页。
姓名相庭宇吉郎大正9年②3月8日出生现住址东京都港区元麻布一丁目好时代元麻布公寓职业公司职员下一页上写着“经历概要”。
福冈县八幡市(现为北九州市)出生。
其父于筑丰地区经营三处煤矿,但于昭和25年③又购买了鹿儿岛财部町的金矿。
本人为长子(无弟妹),毕业于八幡市县立高校后考入京都帝国大学理工部矿业系,昭和17年毕业。
毕业后,就职于大坂金属工业公司。
1952年回到八幡,担任其父经营的煤矿三家公司的董事。
1956年、36岁时与白峰和子(24岁)结婚。和子系元华族白峰窑业公司经理的次女。
同年春,其父突然去世。本人继承了煤矿和金矿。就任董事长兼公司经理。
1957年,他相继卖掉三个煤矿。
1958年,移居东京都八王子市。
1960年,开发了位于秋田县合川町的铜山,就任该铜矿的经理。
1961年,成立日本陶瓷株式会社,任经理。
1968车,就任东洋核能燃料工业株式会社副经理。
1983车,其妻和子病故。同年移居现住址,至今。
“他在煤矿市场看好时就连续卖掉了三个煤矿,这是他的先见之明呀!”
阿俵发表着他的感慨。
第三页是“性格、行为、健康、爱好及其他”。
性格——敦厚。具有统率能力,擅长经营手段。
平日对部下十分放手。但一旦发生问题,他立即出面,以其果断、积极的态度发挥有效作用,被称之为极有能力而不轻易外露的人物。
行为——未闻其有迷恋酒色、赌博及其他不良之行为。
健康——无特别的既往病史。身体状况良好。
爱好——高尔夫球、登山、读书、读书的主要书目均为外文书。
评价——由于独居公寓,几乎与邻居无交往,也未闻异常,除每日由一名家政钟点工打扫房间、处理杂事外,平时很少有访客。
接着在《友人关系》栏目中,写有几个人名,并注明《与财政界人士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接下来便是关于相庭担任经理的日本陶瓷公司和担任副经理的东洋核能燃料的经营内容。
里面有建立日期、注册资金、年商业额、从业人员、交易银行等多个项目,其中在注册资金一栏中标明“日本陶瓷公司”为1亿日元,“东洋核能燃料公司”为20亿日元。
阿俵边看边啧啧称道,并不时地点着头,仔细地看过每一页每一行。但由于阿惠看不懂商业上的术语和内容,因此她只看每页末一行的“说明”。
有些她也明白,例如“在产业界被称之为第三位,注册资金、经营状况良好、稳定,对外信誉极高”以及“在日本先锋企业中,业绩上升势头不减”等等内容。
关于《个人资产》一栏中,其在各公司的股份、银行存款,以及八王子市和朝霞市的宅地、麻布的公寓等等不动产合计共为70亿日元左右。
“70亿……”
阿俵喃喃说道。以前他自称是80亿日元,但商业中资金收支常常不可能固定不动,相差10亿阿惠也不感到意外。
最后一页是《综合所见》。
事业发展顺利,资产雄厚,其社会的、个人的评价中未见不安定因素,极而言之,由于无子女及亲属,本人老后的孤独、死后财产分配等将成为问题。
“嗯,看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哇!”
看完了这份材料,阿俵满意地大声说道。
“调查人员在最后加注了个人意见。建议相庭先生最好收养养子女,以解决老后的孤独。并认为如果有了养子女,其逝后的财产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
说完,阿俵双手搭在了阿惠的肩上。
“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嗯。太谢谢你了。都是我多嘴,又让你破费了。”
“这不算什么。能想到对相庭先生进行调查。我还真佩服你呢!这下我更想娶你了。关于养女一事,不会再有什么犹豫了吧?”
“没有了!”
“真的?”
“当然真的!”
“好,就这样定了!”
阿俵又把阿惠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了。
这天晚上,也是12点多,阿俵用出租车把阿惠送回了四谷的宿舍。
住在这间贫旧的宿舍里,也不过是几个星期的事了。
如果成了相庭的养女,就一定会搬到元麻布的公寓里和他住在一起。但阿惠希望在辞去桑拿浴室的工作后,在离相庭很近的地方租一处公寓。
不知为什么,阿惠一边走在这里古旧的水泥台阶上,一边为自己头脑里为什么出现这样“脚踩两只船”的念头而感到不可思议。
阿惠之所以这样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始终弄不明白,他把自己当成他的养女,而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利益呢?
是的。早点儿想出来最好!
阿惠在内心深处总有这么一个疑问:至少阿俵十分希望自已成为相庭的养女,是否是因为他在窥视着相庭的财产——?
但是,至于阿俵干这件事的漏洞一点也没有被发现,难道受骗的不是自己而是相庭?
通过兴信所的调查,相庭的身份及背景材料都明明白白了。
的确,无论哪一点上都无懈可击。
这时,酒匀律师那明快的声音在阿惠的脑子里复苏了。
“自已不是确实在心中消除了茫然和不安吗?”
和他说的一样。
这会儿阿惠从心底涌出了一股梦一般的幸福感。
她想明日无论如何要给酒匀打个电话通报一下。这时,她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宿舍房门的锁。
她打开了电灯,而同屋的另一名大约在11点入睡的女擦身工似乎竟没有被她扰醒。
“有你的电话。”
这位女擦身工没睁眼睛便知道是阿惠回来了,便不高兴地对她说了一句。
“从7点半开始打了好几次。我说你12点以后才回来呢!对方这才罢休。”
“对不起了!是谁打来的?”
“好像说叫中条,是南国市还是南国署……”正当阿惠心中又一悸动时,电话铃又响了。
阿惠拿起了话简。
“喂,是北村惠女士的房间吗?”
对方浓重的高知口音传了过来。
“是,我是北村。”
阿惠答道。
“啊,我是南国警署的中条。”
果然是他。这时,回乡时见到的那身体粗壮的中条警部补的朴实的面容又在阿惠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您大老远的特意打电话……”
“埃刚才我是打了几次,是告诉你上次在钓谷的矿山旧址看到的摔下去死亡的人的身份弄明白了!”
“……”
“他是土井元次,51岁,住东京都台东区三丁目……”“东京人……”“对。你有线索吗?”
“不,没有。”
听到这话,中条沉默了,但似乎他听出阿惠的回答是暖昧的。
“职业是矿山工程师。是从事到日本各地对矿山资源进行测定的工作。由于这个职务的原因,他经常一两个月不在家,也经常和家人联系不上呢!似乎他家里人这会儿还不担心与他失去了联系,但因为这次他离家时间过长,也问了他常去的熟人、亲戚家,这才提出了寻人请求。”
“……”
“另一方面,县总部也收到了各地的有关身份不明的死者资料,其中这名死者与一份资料十分吻合。由于年龄和特征一致,于是他的家人通过遗体照片确认了死者就是土井。”
“可是……他干吗去钓谷?”
“因此我们认为是不是与商业买卖有关。矿山工程师一般对旧矿址都有记录,是不是在进行新的矿源调查时失足死亡的。”
“原来是这样。”
这时阿惠便回想起当时在矿山旧址上看到的一个个被挖掘的坑洞,也许就是土井干的呢!
“只是在这种倩况下,附近没有找到一件测量用具或采掘工具,以及任何证明其身份的证据,这一点令人怀疑。同时我们也没有发现通常的过路人搜寻死尸身上的钱时的痕迹,因为在他的上在内侧口袋里还放着一只装有6万日元的钱包呢!”
阿惠一时无言以对。中条也沉默了下来。如果他们是面对面的话,这种情况下通常是在观察对方有什么反应。
“这个人什么时侯来高知的?”
“大概是死之前的9月7日星期日中午12点10分从东京飞到高知的。因为我们在那一天的乘客名单登记表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名字,也许是偶然的吧,可他就是和你们同一航班到的。”
中条答道。
听到这话。阿惠心中不觉产生了一种苦重的压迫感。
“随后的踪迹就不清楚了。但我们查到了9号的晚上他住在了高知市堺町的一家叫‘梅乃井’的小旅馆。是6点半钟时未有预约投宿的。晚饭后他曾出去了一下。但没有客人来找他,也没有外线电话打进来找他的。”
高知市堺町的旅馆……阿惠觉得一直到说出旅馆的名字,中条都是特意说给她听的,而阿惠他们住的翠风庄也在高知桥附近的堺町。
土井元次和阿惠他们乘同一航班从东京而来,并住在了附近的旅馆,而且在他的身上还有一张写有自己姓名和住宿地点电话号码的纸条。任何人看到都会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被人追踪的印象——“第二天早上9点多,他要了一辆出租汽车离开了旅馆。我们查了一下出租汽车公司的记录,这个叫土井的男人是从梅乃井到达钓谷的矿山的,10点钟差一会儿的时候到达的。出租车将他送到后便返回了,但我认为土井已经料到自己会在矿山旧址发生事故的。也就是说,他是对你和你的矿山怀有极大的兴趣。……阿惠太太,你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吗?”
中条仍旧对阿惠用当年调查爆炸事故时的称呼“太太”一词。
难道土井是从梅乃井给自已住的旅馆打来的电话?
“有件事务必要对你讲一下,而且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讲……一会儿我可不可以给你再打电话?如果你不听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到底打算对我说什么?
那么又是什么理由,有人要杀他灭口……?
11月15日,日历上注明是“大安”的星期六上午10点。阿俵到四谷的宿舍来接阿惠,两个人乘出租车去了港区区公所麻布分所。
终于迎来了相庭宇吉郎与北村惠正式结成养子关系的这一天。
不。准确地说,是北村昭雄和北村惠成为相庭的夫妇养子。
根据日本目前的民法——(第795条,有配偶者,不得单独成为他人之养子。但夫妇中之一方可以收养符合法律之任何一人成为其养子。)(再婚)夫妇的一方除了可以将对方带来的子女收为养子外,民法中还规定了如果夫妇之间意见相左,这种情况下是不可以收养养子的。
阿惠对这些知识全然不知,当最初阿俵把这些条款对她说了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符合成为养子的条件,心情一下子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中似地,因为她在户籍上还是有夫之妇。
不过自已的丈夫北村目前正行踪不明。
“不要紧,接下来还有一条补充规则。796条中这样规定:夫妇之一方如处于无法表达其意愿之时,另一方可以以双方的名义办理养子手续。”
“无法表达其意愿之时……?”
“具体是什么意思,这一点相庭先生已问过了他的顾问。这就是指一方居所不明,或处于一时的精神混乱等等情况下,尤其如果长期行踪不明,或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时,只要一方同意,就可以以双方的名义办理养子手续。所以像处于你这样的情况,北村先生遭受了不幸,又一年以上行踪不明,就适应796条。”
“这么说……不管怎么说北村和我可以成为相庭先生的夫妇养子了?”
“是呀!”
“可对方不要紧吗?”
“那当然。我们认为北村先生已经死了,就算万一他活着回来了,对你来说如果主意不变也是合法的。”
“那么我……”
听了这些话,阿惠的眼角热辣辣地要流下泪水来。
“户籍本送来了?”
阿俵在车中问道。
“是的。我托土佐山田乡公所的人带过来了。上面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啊,那太好了。一会儿只要在区公所填好登记表就行了。”
已经过了“立冬”了,但气候还是温暖如春、风和日丽。相度虽然说没有必要大肆铺张,但阿俵说一定要选个“大安”的吉日,正好这一天也是天公作美。
也许是由于周围春光明媚吧,阿惠的心境非常好,本来她忌讳的事也成了轻松的活题了。
“我说,南国署的中条警部补后来又跟你说过什么吗?”
“啊,10月份只打过一次电话。”
中条打来告诉自已明确了钓谷尸体身份的电话是10月17日夜里,阿惠记得也是她去阿俵的公寓看完兴信所送来的关于相庭情况的调查报告书后回到宿舍的时候的事。
那天早上,她便给阿俵的公司打了电话,问他知道不知道死了的那位叫土井元次的人,但阿俵说根本不认识。
“昨天刚刚又打来了电话,说那个叫土井的人,8月中旬的时候好像去过一次四国。南国署进行了调查,据说他那次是去了和钓谷的山谷相对的那一侧的石灰石矿。在那儿他打听了一些事情。”
“碍…”
“那么……”
阿惠对在这一行当中阿俵为什么会不知道土井这个人有些不解,便对阿俵说道:“我说的土井先生也是我们那家桑拿浴室的客人。而且从今年8月左右开始,常常去我们那儿。中条刑警非要弄清他的底细不可,他还特意从四国打电话给我们那家浴室,是他对我说的那人是我们那儿的常客,还问我有没有线索。”
“……”
“可是我还真没有注意过一个叫土井什么的客人。所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
“你问的土井这个人是矿山工程师吧?我就是干地质调查的,听到过一些关于品行不端的同行的事情。过去废弃的矿山旧址有时还有些未采完的矿石,于是他们往往充当说客,欺骗矿山所有权者到那里去,了解矿产情况,甚至还会采掘。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这样的人呢?也许他就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一直跟踪你的。”
“……”
“因此我认为他不是偶然听说你要去高知才和我们同行的。”
“这么说。我请假时我们的经理知道了我乘飞机的时间,然后他设法套出来了我的行动时间……”阿惠认为泄露自己高知之行一事消息的人就是桑拿浴室的经理了。
“到达高知之后,如果跟踪我们半天,就可以知道我们住的旅馆了。他记下了电话号码,打算和你联系,而在这之前他不幸失足死亡了……”但当天,就是土井到达的当天的傍晚,他给阿惠打来了电话,想要对阿惠说什么,可这件事阿惠没有对阿俵讲。
看来土井要说的事情不是属于他所说的担心什么,也许他真是个品行恶劣的矿山工程师,对自己的矿山怀有不测之心吧?
虽然阿惠心中并不害怕,但还是认为最好先不对阿俵说这件事。
“可不管怎么说,有关这名死者的任何证据都被人拿走了,从这一点上来看——”
“你是说他不是意外事故,口袋里的纸片也是凶手疏忽没有找到——”
“是啊,在那个几乎从不会有人通过的山崖下死去,极有可能成为白骨一堆而无人知晓,可偏偏有人在那一天打来了报案的电话呢!”
但是,如果南国署真的认为是他杀的话,是不是应当派搜查员到东京来调查呢——?
港区区公所麻布分所位于麻布10号的新加坡大使馆旁边。
他们一到这儿,就看到相庭正在那儿蹓跶着呢。看着他那和平常的老人毫无二致的样子,任何人恐怕也不会把他和70亿日元的资产联系起来吧。
再有30分钟,自已就会成为那个老人的养女了。
目前自已正迅速地滑入这个程序之中。
“对不起,您早就等在这里了吧?”
阿俵一从车上下来,就连忙恭恭敬敬地问候相庭。
“不、不,是我来早了。因为这儿离我家步行不到5分钟,这么好的天气,权当是出来散散步吧!”
相庭宽容地说道。可说是散步,他却穿了一件西服,在灰色的衬衣上系了一条深紫色的领带。这也是他常戴的那条。阿惠也是为了出席今天这次郑重的仪式,特意穿了一件特意定做的黑色的天鹅绒的外衣,戴着一枚珍珠戒指和一串珍珠项链。这戒指和项链都是当初相庭许诺要收她为养女时送给她的。
三个人进了分所,来到户籍办公柜前。
相庭先从口袋里取出叠好的一张“养子过寄申请书”。
在“收养人”一栏中,他填上了自已的姓名、住址等;在“证人”一栏上他盖上了两个人的印章,一个人是阿俵,另一个是阿惠不认识的人。
在“被收养人”一栏中,阿惠分别填上了北村昭雄和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父母的名字等等,井盖上了印章。
同时,根据要求,阿惠还将从土佐山田托人带来的户口本递了过去。相庭的居住地就在港区,因此就不必带户口本了。
负责办理的男职员将这些证明一一过目:“您是相庭先生?”
“是的。”
“您是——”
“我是证明人阿俵。”
“我是北村惠。我丈夫没有来。”
“啊,是吗。——好吧,我明白了。新的户口本要两天左右就可以了。”
他就这样办理了。
在轻松的气氛中,三个人走到了阳光灿烂的户外。
“真痛快呀!”
相庭苦笑着说道。
“这么简单,看来人到不齐也可以办理的呀!”
“听说和结婚登记一样十分简单……不过,终于建立了正式的亲子关系,祝贺你们!”
阿俵向相庭恭敬地弯腰致贺。
“十分感谢——中午我们去六本木的法国餐馆用餐。”
到六本木很近,但他们还是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六本木7丁目,在有一张可以看到恬静大街的窗口、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房间里。三个人围在了一起。
他们首先用香槟酒干杯。
“——啊,本来想在饭店搞一次发布招待会,但来宾会特别的多,又要找人来一一记录、接待,特别麻烦,而且我从来就不喜欢干什么事都那么大动静。我这个人只想办事实实在在,这也符合当初我和阿惠慢慢熟悉起来的过程嘛。这样行吗?”
相庭和蔼地问道。
“是,我也这样想。我真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像您这么了不起的人的招待和厚爱,也许我会给您添麻烦的。”
阿惠受宠若惊地答道。
“哪里哪里,你可千万不要担心。当然了,你不是我的妻子,因此我想你不大可能经常出席某些特定场合的会议、宴请什么的。我要求阿惠的只有一条:给我营造一个温馨的家!”
“是……”
“刚才我对秘书讲了,马上在麻布或南青山一带找一处适当的公寓,多找几处比较一下,让阿俵君一块儿和你去决定下来。当前你主要的工作就是经常从你住的公寓到我的家里来。帮我打扫卫生和洗洗衣服。我回来早的话你做一些手工莱,然后给我按摩按摩。”
“那她在桑拿浴室的工作这个月是不是还干完?”
阿俵问道。
“啊,那也行呀!”
“不过。我按摩学得还不那么到家……如果要正经做,是不是可以上专门的学校去学一学——”“啊,这可一定要去学!”
相庭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管公寓什么样,但不许凑合。”
不一会儿,一道道菜端了上来,还端上了葡萄酒。
大家吃了一会儿之后,相庭又紧紧地盯着阿惠。
“那么,阿惠呀!我最关心的是我老了以后的事情。”
阿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幸运的是现在我还很结实,身体哪儿也没有什么玻不过,中国有句古话,说是‘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我病倒了,可就全靠你照顾我了。”
“是,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
“当然了。不需要一天忙到晚,连我睡觉都照顾到。真到了那个地步。我就住进医院。住进医院,照料也好、探望也好,我这样没家庭拖累倒也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我主要希望的就是能有个最亲近的人在我晚年时陪我说说话,反正要在我动不了之前,培养出真正的亲情来。”
“我明白了!”
阿惠发自内心地答道。无论有多高地位、多多财产的人,也都逃避不了老了后凡人会遇到的各种烦恼。她感到,此时此刻在她心中,对相庭与其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更多了一层怜悯和亲切之情。
“虽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一定会全力干的。”
“谢谢,谢谢!”
相庭倒像是感激涕零似地连连点头。
“要让秘书快点找公寓。如果是独居。两居室的行不行?”
相庭问阿惠。
“好的。那、不过……”
万一自己和阿俵结婚,把那儿当成两个人的新房不正好吗?但不知做为养父的相庭是怎么想的,阿惠想问问。
阿俵似乎看出了阿惠心中要问什么,便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
阿惠看出阿俵不让自己问下去,便立刻止住了话头儿。
吃完了饭,相庭说他还有事要办,便叫了辆出租车。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但阿俵说他在公司里也还有点事,便和相庭同车走了。临分手前,他和阿惠约好傍晚再见。
阿惠一个人回到了四谷的宿舍。今天她休息,可以不去桑拿浴室。同屋的人上班去了不在。在狭小的房间里一呆,阿惠顿时感到一种不可压抑的兴奋冲撞着自己的心房。
她突然想起来要给酒匀律师打个电话,因为他在10月20日的时候曾打电话说,要帮她搞一份兴信所对相庭的报告。
她取出在赤场那家北欧风味餐馆时酒匀给她的写有“酒匀真”全名的名片,给他所在的西新桥的事务所打了电话。
酒匀接过女办事员递给他的听筒:“哎呀,是阿惠呀!”
于是阿惠便把今天早上成为相庭养女一事对他说了。
“是吗?那就祝贺你了、”
阿惠感到他的口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那桑拿浴室那儿不干了?”
“啊,就干完这个月。”
“那我可就寂寞了。——什么时候和阿俵结婚?”
“不,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
“无论如何,祝你走运吧!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听到他那快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阿惠马上复苏了一种久违的情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苦重的忧郁,一种好像是误入人生之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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