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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又一次来到春明门外。

        和两个多月前相比,长安的天空好像整个地抬高了。碧玉般的蔚蓝色中透出隐隐秋意,几缕薄若无形的云丝慵懒地飘在极远方。这座城池和它所依附的天地,都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在这个季节展露出最干净、安宁和包容的面目来。

        途经镇国寺时,裴玄静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寺后张望过去。

        吐突承璀恰到时机地说:“娘子别看了,贾昌的院子已经拆了。”

        “拆了?”

        “就是上回娘子在那里见过‘李公子’以后拆的。”吐突承璀说,“什么都没有了。哦,那座塔还留着。娘子想去看看吗?”

        “中贵人允许我去看吗?”

        吐突承璀哈哈大笑,“倒是可以。不过本将劝娘子别去了,真没什么可看的,里面就老和尚和贾昌的两具骸骨,怪瘆人的。还不及辩才塔呢。”

        “你们把无嗔禅师怎么了?”

        吐突承璀瞬间犯了耳聋症,却注视着从城门内迎出来的一小支马队,看服饰正是他管辖的神策军。

        果然,这批神策军疾奔到他们面前后便翻身落马,为首者向吐突承璀行礼道:“圣上有口谕——命吐突中尉即刻送裴大娘子回府。”说完,又在吐突承璀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吐突承璀笑容可掬地向裴玄静示意,“大娘子请吧。”

        快到兴化坊时,吐突承璀才低声对裴玄静说:“‘李公子’让我转告娘子,娘子若是想见他,可立即送信给我,他随时……等着你。”

        把裴玄静送到裴府门口,吐突承璀便拨转马头扬长而去了。

        裴玄静就这样回来了。

        在会稽出发时,她给叔父裴度写了一封信解释来龙去脉。吐突承璀派专人快骑把信送回长安,因而裴度早些天就得到消息了。

        当时信写完后,裴玄静特意拿给吐突承璀审阅,反正他肯定会看,倒不如做得光明正大。裴玄静在信中详述了自己从长安到河阴,遇上粮仓大火,再转至昌谷,李贺离世,因李弥患病又前往洛阳寻医的全部经过,直至蒙吐突承璀将军慷慨相助,愿意护送他们返回长安。

        总之,所有合情合理的过程都写到了,不合情理的也尽量自圆其说了,省略了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部分,至于会稽,则只字未提。

        吐突承璀阅后表示相当满意,并且由衷地赞扬了一句:“娘子真识相。”

        “不写成这样,中贵人会让我回长安吗?”

        吐突承璀说:“娘子既然如此懂事,想必也明白,见到裴相公后应该怎么说。”

        “我不会给叔父招惹是非的。”

        “那就好。”

        绝不能给裴度招惹是非,进而带来无妄之灾。在返回长安的途中,裴玄静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是除了回到叔父府中,眼下她确实没有其他选择。她知道,一切都取决于自己能否解开、何时能解开“真兰亭现”之谜——那位隐身在大明宫的琼楼玉宇中的“李公子”,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她只能暗暗祈祷,这个答案将不至于是无法挽回的。

        裴度慈爱而平和地重新接纳了裴玄静,甚至没有多盘问几句,吐突承璀怎么会与裴玄静尽弃前嫌的。裴玄静再一次叹服于叔父的深邃智慧。吐突承璀的再三出现,已经表明了背后之人的身份。所以叔父等待裴玄静自己开口。时机未到,多问也是无益。

        至于老好人婶娘杨氏和喜出望外的小婢阿灵,也就只会拉着裴玄静的手哭哭笑笑了。

        为了自己和李弥,也为了叔父乃至全家的安全,裴玄静回到裴府就自我禁足,真正当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大家都很喜欢李弥,但因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又刚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哥哥,怎么都不太自在。只有裴玄静能够安抚他的情绪,于是便安排他住在裴玄静的隔壁,便于照料。

        除了每天默写一首李贺的诗之外,裴玄静想给李弥找些别的事情干干,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练书法。

        李弥认字不多,但他的模仿能力非常强。任何一个字,他只要看见一种写法,就能立刻默记下来。往往这个字的意思他并不明白,写法倒是背了好几种。就同他记忆李贺的诗一样,完全是不明就里的强记。赖得他心地清明,如同一张白纸,可以毫无杂念地刻印下任何内容。

        裴玄静在裴度的书房里找到了虞世南摹《兰亭序》和怀仁和尚《集王圣教序》的印本。她给李弥讲了讲《兰亭序》的内容,发现他根本听不懂,也就不为难他了。李弥仍然按照他自己习惯的方式,像画画似的临摹起了王羲之。

        裴玄静陪在他的身边,倾听窗外竹叶在秋风拂动下的窸窣声,往往不经意中就过去了整个下午。她知道这种宁静是难得的,却也是暂时的。

        与此同时,权德舆在长安的府邸中也过得十分平静。

        在河阴仓案和洛阳暴动案立下大功之后,皇帝下诏将权德舆召回京城,大为嘉奖,复拜太常卿兼刑部尚书。权德舆重返朝廷中枢,却保持低调,每日除了上朝办公之外,对前来拜访巴结的大小官吏一律闭门谢客。

        但是这天傍晚,权德舆却破例在书房接待了一名来者。

        仍然是那一身白衣素巾,今天的崔淼看起来却相当憔悴,神色也有些焦虑,不复往常的潇洒落拓。

        他是来向权尚书汇报这段时间的调查成果。

        根据他和裴玄静在会稽发现的线索,来到长安后,崔淼便围绕着前朝书法家王伾展开调查。先皇喜好围棋和书法,居东宫二十余年,围棋国手王叔文和书法家王伾一直侍奉在他身边,深得宠信。先皇登基之后,由于重病瘫痪无法理政,便将政务全权委托给了最信任的东宫旧人。其中,王叔文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在翰林院中负责起草各项诏书。而王伾则负责将诏书送入内廷,交给顺宗皇帝身边的内侍李忠言。李忠言把顺宗皇帝的意见告诉王伾,再由王伾传递给外朝的王叔文他们。正是这个复杂而脆弱的上传下达的程序,后来遭到群臣的极大反弹。众人皆指,“二王”和李忠言几乎等同于挟持了顺宗皇帝,皇帝的所有谕旨都经由他们的口来发布,其他臣子压根无法与皇帝召对,又怎么能知道那些旨意是否出自皇帝的本意呢?

        喧嚣一时的永贞革新派在李纯登基后就彻底垮台了。相对而言,王伾并不像王叔文那样直接介入政治,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受到特别信任的传令官而已。所以他没有像王叔文那样被赐死,而是因病死于贬所了。

        然而吊诡的是,王伾却是永贞派中第一个死掉的。

        崔淼说:“我查到了王伾的家史,发现了他的书法渊源。很有意思……他是则天皇后时期的大书法家王的后代。而王,正是王羲之的九世堂孙。”

        “王?就是那个献上《万岁通天帖》的王吗?”

        “权尚书记得没错。”

        武则天的《万岁通天帖》,说来也算一段趣史。当年武则天称帝之后,也曾有样学样,像太宗皇帝那样下旨寻访王羲之的真迹。可是经过梁元帝焚书和太宗集帖,天下几乎再无王羲之的真迹可寻。最后还是王献出家中世代珍藏的王羲之真迹,令武则天大喜过望。她下令将这些真迹刻拓成帖,便是流传后世的《万岁通天帖》。之后武则天又将真迹装于名贵的宝匣中还给王,使其后代可以将祖宗之遗继续传承下去。

        崔淼说:“王伾以书法待诏,流传在外的作品却非常少。大家都知道先皇擅隶书,所以想当然以为王伾所习为隶书。其实从我找到的线索来看,王伾写得一手祖传的王家行书。”

        权德舆听得很专注。

        崔淼往下说:“王除了献《万岁通天帖》之外,还做过一件大事,与贞观名臣魏徵有关——他买下了魏徵在劝善坊中的旧宅。当年太宗皇帝见魏徵的宅邸太朴素简陋,特命将修建皇宫剩下的材料替魏徵建了正堂,所以这座宅邸的意义非凡,乃太宗皇帝与魏徵君臣相得的证明。然而,恰恰是这座旧宅揭露了君臣二人关系中的另一面。”

        魏徵死时,太宗皇帝亲自撰写碑文,立于其墓前。可说魏徵享受到了为臣子的最高荣誉。然而这一切很快便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

        有人向太宗密报,说魏徵每次向皇帝上奏章时都留有副本,还将这些谏辞拿给当时的史官褚遂良看。说明魏徵在内心里根本不信任太宗皇帝,认定他会篡改历史。太宗皇帝闻言盛怒,下令推倒了自己亲书的墓碑。

        权德舆含讥带讽地说:“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嘛。”

        崔淼不理他,继续道:“直到数年后王买下魏徵的旧宅,在其中的密室里果真发现了这些奏章的副本,并将它们编纂成书以传后世。所以……”

        “够了!”权德舆打断崔淼,“你跟我说这些不相关的事干什么?”

        “怎么不相干?!”崔淼正色道,“虽然王将魏徵的奏章印成书并公之于众,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匿下若干篇目?其中会不会就有与《兰亭序》真迹有关的内容?王是王羲之的后人,如果他见到了与其先祖有关的秘密,他会怎么做?还有,王伾不像王叔文,没什么政治才能,因何能得到先皇特别的宠信?又为什么在先皇内禅后第一个暴卒?据我所知,在‘二王八司马’中,王伾是唯一一个在先皇驾崩前就死去的人!所有这些事情之间,难道就一点关联都没有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权德舆斩钉截铁地说,“所谓‘真兰亭现’的谜别再查下去了!再查也是浪费时间,还会误入歧途。”

        崔淼咬牙,“怎么是歧途……”但他强自按下怒火,隐忍地说,“权尚书,我敢保证这个调查方向没有错。只是……我需要和裴大娘子见个面,此谜即能水落石出。但我现在进不去裴府,所以还需求权尚书帮忙。”

        “不可能,我不会帮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权尚书!吐突承璀三番五次企图阻拦,说明此谜事关重大啊。权尚书难道愿意拱手相让吗……”

        “住口!”权德舆目露凶光,一改平时中庸通达的大儒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挑拨朝廷重臣之间的关系,还对先皇甚至太宗皇帝的德行妄加揣测,是不想活了嘛!今日我留你一条狗命,你即刻滚出我的府邸,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滚!”

        崔淼脸色煞白,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小人!懦夫!”抛下这两个词,他转身阔步而出。

        权德舆正冲着他的背影运气,却觉屏风后香气拂动,一个人影转了出来。

        权德舆及时收敛起怒容,向来人拱手道,“贵妃,您都看见了。”

        郭念云穿着宫中女官的服饰,头上的帷帽也未除下。只将面纱撩开一片,可见她除了权德舆之外,不想对任何人露出真容。

        对郭念云来说,即使有胆量私自出宫会见权臣,也必须将掩人耳目做到极致。毕竟,她要对付的人精明冷酷,还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郭念云从不敢自比则天皇后,她的丈夫更不是唐高宗。

        所以她的企图心才更加迫切而又忐忑。

        “权尚书,你为什么要赶他走呢?”郭念云焦急地问,“他所说的秘密分明是极有价值的呀!原来这些日子,吐突承璀东奔西跑就是在忙这个!”

        “微臣自是明白这一点。可是……”

        “可是什么?”

        权德舆犹豫地说:“您不觉得应该尽量避开吗?毕竟,吐突承璀的背后是……”

        “那又怎么样?”郭念云反唇相讥道,“你没听见他刚才提到了魏徵吗?世人皆以为魏徵死后太宗恩断,是因为所谓的奏章副本。但其实他们李家人心里都明白,太宗和魏徵在李承乾太子废立之事上已经彻底反目,只因当时魏徵病重,太宗皇帝为了维持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君臣典范,才一直隐忍到其死后,借着奏章案一并发作的。权尚书不会不知道,魏徵最早是隐太子李建成的门客,玄武门之变后无奈跟随了太宗皇帝。后来太宗皇帝又命他辅佐太子李承乾,魏徵就曾表示过,不希望自己辅佐的两任太子都遭到噩运。结果偏偏一语成谶。所以,魏徵在他留下的奏章中很可能提及太子废立,以及对江山社稷的影响。这些内容会不会真的被王隐匿下来了?方才那个崔淼说得很有道理,吐突承璀为什么也盯得这么紧,说不定真的和立储有关!”

        权德舆摇头道:“贵妃所说的都是朝廷机密,他崔淼区区一个百姓绝不可能知道!无非都是些想当然的胡说八道,怎能取信……”

        “不!就算是胡说八道,我也要去弄清楚。太子之事再也耽搁不得了。这回宥儿若是再落了空,我母子前途危殆矣。”郭念云直视权德舆道,“尚书大人害怕引火烧身,自可躲得远远的。我反正是没有退路的!”

        “唉……”权德舆无奈地长叹。

        郭念云走了。权德舆在书房中坐立不安,越想越害怕。他仍然认为,最终皇帝会将李宥立为太子,所以不能得罪郭家,但眼下的局势又确实太微妙,存在满盘皆输的可能性。

        只有拿最薄弱的环节开刀了。权德舆唤来心腹手下,吩咐他立刻去杀一个人——崔淼。

        对崔淼这种不自量力非要掌握核心机密,甚至想借机兴风作浪的小人物来说,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这天裴玄静正陪着李弥练字,阿灵拿给她一封信。说是韩愈府中刚差人送来的。

        裴玄静展开一看,不禁惊喜地笑起来——这个韩湘子,倒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他果真把在南诏国看到的《兰亭序》录了下来。韩湘在信中说,不敢肯定自己的记忆完全正确,但应该差不太多。

        内容如下: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娱目骋怀,信可乐也。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矣。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右将军司马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赋诗如左。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确实如韩湘所说,从“信可乐也”这四字之后的内容,都与众所熟知的《兰亭序》不同。记叙的仍是兰亭集会的过程,而非普遍版本《兰亭序》中对人生的感喟。

        光凭内容,无法判断孰真孰假。

        “嫂子,”李弥在叫她,“这几个字没有。”

        裴玄静不明白他的意思,再看李弥在纸上临摹的《兰亭序》,空了好几个字,就像他默写李贺的诗一样,总有那么些许残缺。

        “为什么空着几个字不写?”

        “这几个字找不到,没有……”李弥嘟着嘴说。

        裴玄静更糊涂了,“你不是在临摹《神龙兰亭序》吗?按样写就行了啊,怎么会没有?”

        李弥把《神龙兰亭序》扯到裴玄静面前,又指给她《集王圣教序》看,说:“这里面的字,和那里面的字好多是一样的,所以我就把一样的字照着写下来。”

        裴玄静笑道:“我的傻自虚,《集王圣教序》本来就是用王羲之的字集成的。所以呢,里面不少字取自《兰亭序》,当然是一样的咯。”

        “可就是有几个字找不到呀。”李弥说,“比如这个‘致’、‘览’,还有‘亦感’、‘殊事’、‘视听之娱’……咦?嫂子,你怎么啦?”

        好像遭到当头一棒,裴玄静从未经历过如此幡然醒悟的刹那,以至于在激动的眩晕之余,只剩下痛感了。

        她终于看见了真相。

        今天裴度回来得比平常都早,裴玄静立即过去请安。

        她看出裴度的神色不对,“叔父,出什么事了吗?”

        反常地提前下朝,裴度的心事重重多半和朝堂有关,按理裴玄静不该问,裴度更不该答。但是今天这叔侄二人约好了似的,双双破例了。

        裴度叹道:“今天,我说错了一句话。”

        “是对圣上吗?”

        裴玄静问得太直接,使裴度会心一笑,“是啊。”弦外之音似乎是:还说你冲动,我这个当叔父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情是由刘禹锡和柳宗元再度被贬引起的。

        本来将二人召回时,皇帝确有重新启用他们的想法。偏偏刘禹锡性格旷达,天生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阔别长安十年,一回来他就跑去玄都观赏桃花,信笔写下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连傻子都能看出诗中的辛辣讽刺,更别说那些被调侃的对象了。刘禹锡和柳宗元一样,虽仕途飘零,却文名鼎盛。他们笔下的每首诗、每篇文都会自动地流传开来。

        政敌们感到了深深的冒犯,于是将诗呈给皇帝陛下,谓之“诗语讥忿”,并且暗示皇帝,玄都观中的种桃人恰好也姓“李”。

        宪宗皇帝很快下诏,将刘禹锡再贬播州,柳宗元贬至柳州。

        播州位于大唐西南最边境,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刘禹锡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如果随行的话,到了那种地方必死无疑。危急时刻,刘禹锡的好友柳宗元挺身而出,连夜上表请求和刘禹锡对换,自己愿去死地播州,让刘禹锡去条件相对好些的柳州。

        今天在延英殿中,裴度就向宪宗皇帝提出此事。他知道陛下对刘、柳二人憎恨极深,便试图从尽孝的角度来劝说皇帝。

        可是皇帝反驳道:“你劝朕顾及刘禹锡八十岁的老母亲,但他自己写诗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想一想他的母亲,和柳宗元这干朋友们?朕不会帮这种人成全他的孝道!”

        见皇帝心意已决,裴度一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如果这次陛下饶恕了刘禹锡,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是不忍令其母子永隔。陛下此举,绝不仅仅成全刘禹锡的孝道,也是成全了陛下自己的孝道啊!”

        此言即出,宪宗皇帝便不肯再和裴度说一个字。

        裴度对裴玄静叹道:“我太想帮梦得和子厚,却伤到了圣上的心,是我的错啊。”

        “怎么会伤到圣上的心?”

        “玄静,你读过《春秋》中‘郑伯克段于鄢’一则吧?”

        “读过。”裴玄静的心狂跳起来,“郑伯克段于鄢”不正是“真兰亭现”诗谜中的第一个典故吗?

        “郑庄公怨恨母亲偏心,曾发下毒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可是很少人知道,当今圣上也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母亲王皇太后了。”

        裴玄静惊讶地问:“为什么?”她听说王皇太后长居兴庆宫,从大明宫到兴庆宫仅隔着两个里坊的距离,就算每天看望都是可以办到的。

        裴度的语调变得异常凝重,“因为十年前,王皇太后在先皇的柩前对圣上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所以,即使圣上与母亲近在咫尺,却至死不能相见。”

        “王皇太后怎会发下这样的毒誓?”

        一个女人誓言终生不见自己的儿子,裴玄静完全想象不出其中蕴藏着怎样强烈的爱憎。

        裴度摇了摇头,却道:“总之,对当今圣上提及‘孝’这个字,必须慎之又慎。我只担心,今天怕是给梦得和子厚帮倒忙了。”他忽然想起来,“玄静,你找我有事吗?”

        “哦,没什么事,叔父。”

        “真的没事?”裴度上下打量裴玄静。

        “真的没有。”她确实没有要对叔父说的话了。

        裴玄静决定了,这些话只能说给一个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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