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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泪失禁体质是轻度抑郁吗第十五章 未曾平反

第十五章 未曾平反

        我们本来就不会宣扬的,自然无所谓地答应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他们请求的动机远非我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事后回头看,这些人原本就并非仅拿保险公司理赔这一处钱的打算,而是还有一处——单院长。

        说起来这也仿佛情有可原。

        这突然陷入困顿的一家人谁也不会忘了是这家福利院拿去了他们最后的钱,这回佳佳一死,可谓新仇旧恨一起上来。那位单院长按惯性为自己设计的身份:既证明他的魅力,又证明绝对和死者的死无关的完美到极点的口供,此刻在这些人这里也发生了逆转。

        好你个老不要脸的,现在居然还敢说你们有感情?好!既然你脸皮这么厚敢这么说是吧,就按你说的,一个有家有室的老男人,还披着那么体面的外衣,居然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有染?怎么,不想混了吗?不知道这已经不再是有点儿权势就可以一手遮天、民众无处发声的旧时代吗?

        这是网络时代!

        还有,既然你能那么说,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啊,我们就说你单院长明知死者自杀求救而置之不理!

        这可是更严重的指控!虽然是毫无证据的指控,但是,网友绝不会指责普通人的猜测。以网络上性、离奇、死亡,弱者为王的舆论特点,这消息一旦上网宣布,保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就冲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本来只打算要回当初你昧下的钱,现在,哼!翻倍吧!

        与此同时,为了让单院长感受到一点压力,他们把上面的这些威胁进行了小范围的实施。结果他们这个系统,上到主管领导,下到福利院周边的人,都听说了这些事,也就差上网扩散了。这对那位单院长,无论如何都是不小的打击,无论他之前情商多高,人缘多好。

        一时这边凯歌高奏!

        第一回合:佳佳亲戚方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可惜这样的凯歌跟几年前业主团结起来斗开发商一样,越看着人多势大来势汹汹,越别想有期待的结果。

        眼看不是俩小钱儿可以打发走的事儿,久经沙场的单院长也横了心。一边安抚拖住对方,一边立刻偷偷发起反击,先偷录下来的对方威胁要钱的话,作为报警证据;同时开始搜集佳佳的“不良记录”,这对交友广阔的单院长来说一点儿不难,更何况佳佳曾经也确实像个“小太妹”似的生活过。最后单院长也修改说法,把自己和佳佳的关系说成“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

        等这都准备完了,我们的单院长也就翻了脸!

        他先把这些证据在那些怀着讹诈美梦的亲戚代表面前一摊,然后又说事发当晚,他正在为福利院的残疾孩子们讨论治疗的事。

        这些人当场如被雷击似的傻了眼!

        因为这些人已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潜台词:既然舆论是“弱者为王”,那谁能弱得过残疾孩子?所以不管这些人上网怎么编,只要单院长把残疾孩子的照片一展示,再把佳佳以前是什么人,说佳佳是想不劳而获,一心插足他家的“小三”的话一说,网友就能反过来把他们骂死!

        接下来这些人被告知:赶快滚,否则立刻报警抓他们!敲诈,可不是小罪哦。

        意外的变故让那些没有其他精神准备的“亲友团”稀里糊涂地“滚”了。

        第二回合:单院长有理、有利、有节地击退了进攻!

        不过,尽管有理、有利、有节,但第二回合中的单院长取得的依然是阶段性胜利。因为就仿佛佳佳亲戚没有意识到单院长并非是个容易讹诈的人那样,单院长也小看了金钱的驱动力,及这些压抑已久的人的愤怒程度。

        “妈的,老子们本来衣食无忧,现在忍饥挨饿。你花着老子家的钱,现在还牵扯条人命,一毛不拔不说,还让老子们滚?!”

        这几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佳佳亲戚后来口供中的几句。

        所以这几句话我猜应该比较准确地反映了当时那些人的心声。估计就是因为这种压不住的愤怒,让他们回家一番计议之后,想出了一个新“计策”。

        这新计策,说穿了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老招数:带上家中最孱弱的,也就是佳佳奶奶去福利院讨说法。与此同时,为了实现目的,这些人态度也适度软化了些,变成“就冲这没人管的八旬老人,当年捐给福利院的钱总要退回来一些吧”?

        这边态度后退了不少,那边单院长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很客气地回答:对于他们的要求福利院可以理解,但这毕竟是公家的事,钱也是进入福利院,而不是某个人的腰包。所以也不是哪个人想答应就能答应的,需要组织研究才能决定。请你们少安毋躁,等我们开会研究后一定尽快告知。

        第三回合:似乎一时不分伯仲,进入谈判阶段!

        但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佳佳亲戚这边其实是彻底落败了,因为单院长这边不怕耗,佳佳亲戚们可耗不起。这些人家又不在这里,人吃马喂都要钱,可他们偏偏最缺的就是钱。所以,面对这满口答应就是没结果的“研究”,这些一度抱着指望的人们很快就熬不住了。结果新的现实导致新的失望,新的失望又导致新的愤怒,于是一场正面冲突爆发了!

        那些亲戚扶着佳佳奶奶气冲冲地闯进福利院讨说法。这边当然是大吵大嚷,那边则不紧不慢地解释;接下来这边越说越恼开始动手动脚,那边立刻叫来了保安进行阻止反击;再接着,场面混乱,混乱中,佳佳奶奶不知怎么跑到厮打的最前沿,指着对面福利院的人,神情激愤地嚷嚷几句之后,突然发出了“啊……”的几声,就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事后我们在福利院提供的、证明他们无辜的监控录像中看到的场景,因为这位老太太就此就随着孙女、儿子永远地去了。

        佳佳家为此失去了第三条生命!

        这结果让后来调查的警察都有些恻然。

        反而我倒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许算是好事,因为这个晚年先痛失最出息的儿子,又痛失唯一心疼她、想着她的孙女的老太太,再也不用面对接下来的事实啦。

        接下来的事实是:我接警的同行,先按惯例给每个人做询问笔录,记下每个人对对方贪婪无情的指责和自己无辜的分辩。然后虽然明白了事情的起源,但也断不出谁是谁非地去查看监控录像——这个最客观的记录器。

        但录像证明了福利院工作人员的无辜,因为没人碰触佳佳奶奶。

        “别怪我们不敬老,”一个福利院工作人员鄙夷地说,“这么老了还这么贪心,谁也帮不了啊!反正我们可没人碰她,说实话,见她过来我都躲着,这么老的老太太,谁敢碰呀!”

        “是呀,我们没人碰她,”他的另一个同事也帮腔说,“连保安都交代到了,谁都可以动,就是不能碰这个老太太,我们都是在福利院干的,当然知道分寸。说起来发生这样的悲剧,全是这一家人的事,人再贪财也要有个限度吧?把这么老的老太太拉来,想钱想疯了吗?这老太太也是,估计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估计也是为儿孙吧,”另外一个接过去说,仿佛更公正些,“唉。中国老人都是这样,我听说这帮人平时根本就不理她,她倒还这么为这样的不孝儿孙卖命!真是想不开,要这么多钱给谁花呢?给这帮除了会讹人什么也不会的子孙吗?”

        “可不是,该改改观念啦!”

        “是呀是呀!”

        话题渐渐转向到家庭教育方面。这可是个很有谈头的大话题,自然讨论得更热闹了,而且句句都是公认的正确的话,正确得让我的同行也不由得受到了感染。因为最后我的同行也忍不住呵斥佳佳的这帮亲戚:明知老人有严重的心脏病,又到了这个岁数,怎么还敢拖到这种拉锯战里?

        而这些子孙们也无愧对方的轻蔑之语,在诉苦大骂福利院之后,开始内讧。内讧中先嘟囔埋怨佳佳奶奶不中用;又冲口埋怨佳佳愚蠢,比如为什么不弄个性爱视频留下来,这可是新时代最流行的杀手锏,无数女人在用,最成功的都成了名,最不济的也敲诈个谁。怎么这都想不起来,蠢哪!

        也许指责小辈没道德压力,话题便渐渐集中于此,连佳佳妈妈最后话题也集中在佳佳的没良心上。内容诸如自己为佳佳吃尽了苦,可孩子却没一点儿良心,不说别的,最后保单的受益人居然不是她,就说明了一切!当然,她倒不是为了钱,可这个态度让她寒心!

        有了共同指责抱怨的对象之后,接下来两群本势不两立的人居然一致了。而我们只有听的份儿了。

        最后我的同行们,根据实际情况做了处理:各回各家!

        于是这一干人等分别怀着兴高采烈和没精打采各自离开了。

        至于那位单院长,由于仁爱之心太丰富了,准备走出地方,走向全国,甚至要走向世界,决心为“亚非拉”所有不幸儿童谋幸福,最近一直在外地向更慈善的慈善大佬们学习更先进的经验。所以,我的同行们连见都没得见,也无须见,因为问都问不到他头上。

        至此,佳佳之死一度引发的轩然大波算是彻底平息,因为她那些亲戚们在明白了不可能要到钱之后,就如他们之前对佳佳爸爸之死的追问偃旗息鼓一样,也迅速识相地认了。

        再接下来,我再没和这些人见过,估计他们早就忘了佳佳了。说来他们虽名为兄妹,但不仅没共同的母亲和共同生活的感情,还有着父母给他们拧成的深深旧怨。而不相干的人不疼不痒的怜悯,在奇事层出不穷的今天,就仿佛流星,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所以到了今天,我猜恐怕也只有我还常常记起佳佳。

        但我并非有意,也并非更有怜悯之心,而是因为仿佛真有神灵,为我违背佳佳的遗愿,而将佳佳最后随口的诅咒降在了我的身上。

        坚持管了案子的我,现在真的时而就会梦到佳佳,而且就如佳佳当时随口形容的,梦里的情景是佳佳最后那躺在沙发上的死姿,那垂下的手、手边的佛珠手链和深到黑色的大片血泊……而再接着,这个躺着的人还会突然……

        突然停住了的郭小峰,突然将听得怔怔的女儿一把拉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爱梅,”他说,带着恐惧,“你答应爸爸,一定要好好活着,永远好好活着!”

        “啊,哦——当然,”一怔之下的爱梅立刻保证,“我当然会好好活着,爸,你放心吧。”说着,她又安慰般地回搂了一下,“爸,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的。再说我天生就是大咧脾气,而且我们家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想抑郁都没资格抑郁,嘻嘻,是不是爸?所以你放心吧。”

        郭小峰终于慢慢松开了女儿,但眼睛里却依然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忧惧。

        “爸,你放心吧,”爱梅连忙又再次保证,“我知道你为佳佳姐的自杀难过,我也知道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一定是想到了我。就像佳佳姐曾经说的那样,你担心我是吧,但我不会……”

        “你不会的。”郭小峰轻声打断女儿,忧虑的目光变得冷峻了,“那佳佳为什么会呢?”

        “哦。”

        “因为你天性开朗,很阳光对不对?”郭小峰替一时噎住的女儿说,“那佳佳呢?”

        “她……”爱梅迟疑地回答,“她毕竟经历了大波折,所以后来就渐渐……”

        “越来越抑郁是不是?抑郁得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抑郁,也抑郁得让我们都觉得她似乎始终就是个抑郁的人。即使不这么想的,也会因她的家庭变故而认为是合情合理的。好吧,我们姑且不谈这一点。先看人,尽管我们不了解之前的佳佳,至少我最初认识的佳佳,她是怎样的人?难道不是同样也很阳光、开朗、积极向上,对未来充满梦想与希望吗?”

        “哦……”

        郭小峰挥了下手打断女儿继续说:“不要解释了,爱梅。现在好好听着,这个案子我一直不能放下,不仅是后来佳佳与我有近于父女般的感情,关键是结案结论是我既接受又不接受的。因为这里面相关人的很多行为在我看来都太奇怪了。比如那位单院长,他为什么要保留佳佳的那几条请求复合的短信,包括回发的?因为假定如单院长所言,他是委婉而坚决地拒绝,那他留这些短信干什么?难道不怕他的现任情人看见吗?因为忘了?也不太可能,现在垃圾短信满天飞,没用的短信一天能收几十条,所以每个人都会随手或者不定期地删删无关紧要的短信。虽然事实证明他保留得很对,这些短信至少可以证明佳佳对他是心怀爱意的,他们的关系也是友善的,对不对?”

        “对,”爱梅点点头,但又迟疑地摇摇头,“可是,这不更奇怪了吗?你们都知道佳佳和他有杀父夺财之仇,怎么可能会爱他?他这么说不是更引你们起疑?”

        “不,爱梅,”一直沉默静听的云宝突然摇着头说,“你忘了,佳佳从前到后都没告诉任何人她和你爸爸、和李队的联系。你爸爸还特意讲到曾询问佳佳打工店老板娘是否告诉别人警察找过佳佳的事,老板娘保证说没有。既然不知道,那从单院长的角度,他可能会想的是:反正佳佳爸爸的死是意外,那调查佳佳之死,别说一般也调查不到她爸爸的死,就算调查到,也很难联想到他身上。这样的短信不正是天助我也,更能百分百脱干系吗?哦,不,不对……”

        云宝突然又停住了,微张着嘴,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也意识到蹊跷了?”郭小峰轻声问,“不错,他那么想不奇怪,但我也奇怪这一点,难道这位单院长早就知道这几条短信将来能派上用场?也就是说似乎他知道佳佳一定会自杀?这不太未卜先知吗?”

        爱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侯会计?”云宝终于迟疑地说,“她一直和佳佳联络,对佳佳的情绪比较了解?”

        “不错。”郭小峰承认,“作为一个医生,尽管不是一个专业,但比我们常人更了解抑郁症并不奇怪。不过即使这么解释,依然有解释不通的,比如侯会计为什么会告诉他?是因为是同谋还是无意间?假定是无意间,单院长就不可能有足够信息做准确判断。当然,他可以刻意询问。但如果不是同谋,问多了他怎么确定那侯会计过后不会无意中告诉警察呢?而事实是,侯会计的笔录是丝毫没有提及她的这位老板的。”

        “那个会计在福利院混饭,”爱梅说,“肯定处处听老板的。”

        “不错,”郭小峰点又点头说,“因此他们有同谋的可能。但如果他们是同谋,那她之前频频联络佳佳恐怕就别有动机了,是什么动机?害死佳佳吗?可问题是她凭什么害死佳佳,就嘴巴说吗?说着说着就把人说抑郁,甚至说自杀?这也太神奇了吧?要知道佳佳可不是一气自杀的。”

        爱梅越发困惑地呆住了。

        “对呀!”云宝也困惑地喃喃说,“这时的佳佳已经在实行她的复仇计划,保险也买了,请求复合的短信也发出去了,看起来那位单院长应该也没有拒绝,因为他们之间有电话联络的。当然现在我相信那位单院长这么做是别有目的,但佳佳未必知道啊。为什么她会在自以为一切都照计划顺利实施着的情况下,在最后一刻突然放弃?为什么不等等呢?等到可以讹一下那个单院长的时候再死不行吗?这不是她处心积虑的目的吗?筹措了那么久,就那么扛不住,那一会儿非死不可吗?”

        “是。”爱梅轻声说,“是有点儿奇怪,不过我听说抑郁症到了深度时,人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如果佳佳姐自杀的行为不假的话,那佳佳姐一定是到了忍耐的极限,极度的沮丧让她丧失了复仇的欲望,只想快快解脱。”

        “佳佳是自杀确定无疑。”郭小峰说,“所以我相信爱梅这个说法。不过因为这么多似怪不怪的情况,我就不能把这局部可信的解释当成全部的、真正的答案。我希望尽可能使答案清晰明了,所以我决定再查!除了再检查遗物,我又找到那个小保安了解情况。开始都没什么收获,不过我没有气馁,我告诉小保安,一旦想到什么异常之处,哪怕一点点,甚至仿佛是异想天开,也一定要随时告诉我,尤其是药物方面的。

        “因为我没忘那位单院长曾经的职业,也没忘曾经几起性质不明的死亡案都和酒精与药物作用有关,我还赌这一环!至于我,则开始着手从其他方面查,从后向前一环一环地回忆,然后根据那些支离破碎的细节一点一点地追查,我相信如果老天已经给我们显示出这么多线索,那就是要我们去发现,去找到真相的。果然,这一次就是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我渐渐有了很多发现,而且是出乎我意料的惊人发现。而且不知算不算老天奖赏我的不懈,就在这时,一个近于直接证据的东西也突然浮出水面!”

        讲到这儿,郭小峰突然顿住了,深深地看了眼女儿专注的面孔,才又讲道:“那个小保安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有一点不知是不是重要的发现。我们见面后,小保安递给我一个空药瓶,商标显示这个药的通用名叫异维A酸,能治疗痤疮和角化异常性疾病。他对我说,这瓶药是佳佳送给他的。因为一次他和佳佳聊天时谈到自己的妹妹,妹妹脸上现在长了很多青春痘,觉得很难看忍不住用手挤,结果落下很多疤印,很苦恼。他讲完后,佳佳就把这药送给了他,还说特别能理解他妹妹的痛苦,因为她脸上曾经也老长青春痘,痛苦死了。说这个药挺有效,而且因为知道他的收入很低,还一下送了他两瓶。然后事情就过去了,但就在前几天,他妹妹从老家来这里找他,聊天时说到那药效果还不错,想再买两瓶。于是他们就去了医院,结果医生一边开一边告诫他们说那药一定不能自己随意买随意吃,因为副作用很大,然后说了一长串的副作用,其中就有导致患者出现幻听、抑郁。他当时有些好奇,就问说明书没有写啊。结果医生回答说这说明书有问题,国外的说明书是有的,但国内说明书却没有。好在现在国家已经在修改说明书了,不过代价是惨痛的,因为已经出现了因吃这个药导致抑郁最后自杀的病例。”

        “噢!”爱梅一下子捂住了嘴,“佳佳!”

        “对,佳佳!”郭小峰冷冷地接了过去,“小保安当时也一下子想到了佳佳,佳佳后来不断提到她爸爸跟她讲话的情境,不就是幻听、抑郁症状吗?他也一下想到了我的嘱托,所以立刻来找了我。听完这个消息,说实话我真是感到苍天有眼,一下找到根儿了。于是立刻又循着这条线索向前查,发现佳佳果然是服用了不少这种药。现在我就可以说,不是因为客观不幸导致了佳佳的抑郁,而是药物的副作用,才导致佳佳沉溺于经历中痛苦的部分不能自拔,并越溺越深。”

        “天哪,”云宝忍不住急切地问,“那这些药是佳佳自己买的吗?”

        “你问到点上了。”郭小峰冷峻地说,“这也是我当时的疑虑,还记得吗,佳佳曾录下与侯会计聊天的两段录音。其中有这么一句,那位侯会计夸佳佳皮肤变好了,而佳佳回答,‘都是托芸姐你的福’。”

        “哦,那个侯会计!”爱梅惊叫一声。

        “不错,”郭小峰冷冷地说,“第一个陪佳佳去医院开这个药的,就是那位侯会计。在我的追问下,那个医生承认认识这个侯会计。而开药的时间,则正是佳佳偷过账本后不久!”

        “呵!”

        听着两声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的声音,郭小峰却突然长叹一声:“唉,但之后,这些药都是佳佳自己去买的,而且大概是图省事,后来就在医院的简易门诊开了个处方就拿药了。事实上,侯会计也不用再陪着去了,她只要保证勤见见佳佳,然后说一些,皮肤好啊,或者又长痘啦、不漂亮啊之类的话,佳佳就会自动去医院买药了。”

        “对,所以这个家伙儿真是太歹毒了!”爱梅忍不住愤怒地喊了起来,“后来呢,爸,后来呢?”

        “后来?”郭小峰带着讥讽与自嘲说,“后来我自然是去找那位侯会计了。结果面对我的询问,仅仅一抹惊慌之后,她便迅速转换出一脸吃惊与诧异来回敬我,似乎不明白我问这些做什么。当然,在我说医生已经证明了之后,她爽快承认了一起买药的事,只是承认完反问我:这有什么关系吗?是,有什么关系呢?她介绍的不过是一种正规的药而已,而且还是对症的药!无论是她还是医生,都没有错。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的,所以很不客气地告诉她,有没有关系是我们警察的事,现在我们警方办案需要她配合,事涉人命,请她讲明怎么知道这个药的,如果说不清楚我就拘她回去慢慢想。我的恫吓起了点儿作用,那位侯会计收敛了一点儿。不过依旧胸有成竹,显然,她早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侯会计在表示一定配合后,告诉我药是单院长告诉她的。至于单院长为什么告诉她,她表示可能是因为单院长想讨好佳佳,毕竟佳佳一直都在为自己的青春痘苦恼。我很高兴这位下属虽然是恶到不介意帮人谋杀,却还有不肯替主子背黑锅的‘好禀性’。这给了我找单院长调查的理由。”

        爱梅与云宝登时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但自嘲的笑意挂到了郭小峰的嘴角,他继续说:“见到那位单院长你会发现仆人厉害,主人更厉害。听完我的询问,他连一闪而过的惊慌都没有,只有一丝手下不肯背黑锅把他供出来的气恼掠过。但随即就团团笑着解释起来,动机的回答和手下说的差不多,那模样似老风流又非老风流,模棱两可得恰到好处!至于药的副作用,则干脆地回答: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然后又仿佛内行给外行普及常识般地告诉我:世上的药有几万几十万种,谁敢说都了解?最权威的医学专家也不敢这么自吹,敢这么自吹的一定是骗子。而且药的副作用也不能孤立地谈,因为有些副作用是交互产生的。另外,所谓‘是药三分毒’,药几乎都有副作用,要是一看有副作用就不吃,那没什么药能吃了。这里的关键是要看药是不是正规?是不是对症?最关键的是要遵医嘱!”

        讲到这儿,郭小峰苦笑起来说:“听着这正确无比的医学常识教育,我主动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这个药是听谁说的?对于这明显有些不善的问题,单院长则露出了一脸茫然,半晌回答,好像是几年前一个饭局上听某个同行讲过,说效果不错,在国外是成熟产品。我再问具体是谁?他说记不清了,因为当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不是光谈这一个话题,本来觥筹交错间就不太容易记得清,何况又是几年前的事了。总之,单院长完美地将我的询问彻底刹住了车。不过,这位处处料到的单院长不知道,他完美的停止恰恰给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还记得吗?爱梅,我和佳佳探讨她爸爸的案情时曾以为浪费的半天,但后来发现其实起了关键作用。”

        “是,你刚讲的,”爱梅说,“那天佳佳姐大哭,把假睫毛都哭掉了。”

        “对,就是那次谈话,我清楚地记得,佳佳亲口说到药,还形容了这么一个人,当时她用的是‘那头猪’。不过通过前后话,那些‘以前给小孩儿看病’‘装好人骗钱’‘小孩儿就是他骗钱的工具’这些形容,我可以定指的就是这位单院长!”

        “对!”爱梅气愤而渴望地帮着肯定,“肯定是他!就是那头猪!佳佳姐一直用这个词形容的伪善人!”

        郭小峰点点头道:“是的,还记得吗?当时佳佳还非常明确地说到,这头猪告诉她治青春痘的西药没什么合适的,因为副作用太大,不建议她吃任何一种。”

        “对对对,当时你还为此告诉佳佳姐,说这样说的人反而不会是骗子。”

        “对!因此当这位单院长告诉我他很早就知道这个药后……”

        “就说明他其实根本就知道,”爱梅有些激动地接了过去,“知道副作用是什么,知道有多大!所以那个单院长就是利用佳佳姐的愿望让那个死蚂蟥般的手下先诱使佳佳姐吃药,然后再让那个死蚂蟥一边观察一边煽乎引导!”

        “甚至不止这么简单,”郭小峰冷冰冰地接了过去,“还可以帮助判断佳佳是否药已吃完,保证继续服用,或者建议扔掉药瓶子等等很关键的细节。因为我没有在遗物中发现这种药,所以佳佳抑郁的真实原因拖了这么久才发现,而且其中还有很大的运气因素。当然,我也不能排除我们的人不仔细。其实也不能说不仔细,对于一个现场非常明确的自杀案,谁也不可能查到这一步,就好像我们不可能对一个正常的感冒药起疑那样。真的像那个单院长所说,世界上的药太多了,作为我们,自然只能是化验我们认为可能相关的部分,其他的交由家属处理罢了。”

        “所以大家都发现不了,”爱梅更加颤抖地问,“结果明明是那头猪谋杀,但佳佳姐的死还是被当成抑郁症自杀案件?”

        “非常正确!”郭小峰肯定地说,声音更加冰冷,“所以佳佳会自杀,爱梅你也可能自杀,任何人都可能。”

        仿佛被猝不及防的冷风吹到,爱梅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一下子抱住了爸爸,像刚才爸爸突然有些恐惧地抱住她那样。

        “爸,我觉得太可怕了,这些人……简直跟魔鬼一样!”

        片刻,爱梅突然又愤怒地蹦了起来道:“不行,这太可怕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这是谋杀!你应该告诉他们!”

        静静地抬头瞟一眼愤怒的女儿,郭小峰动也没动地反问:“告诉谁?说什么?”

        “告诉你的同事啊,就说这些啊,”爱梅不假思索地回答,又愤怒地一挥手,“然后把这些家伙抓起来!”

        “理由呢?就因为单院长提到了个正规的药吗?就因为那位侯会计跟佳佳介绍了个对症的药吗?笑话!要是为这个就抓人,那佳佳该不该抓?别忘了她还送药给那个小保安呢!”

        爱梅被噎了一下,显出了深思的模样,她慢慢又坐了下来,歪着头边想边说:“可是,可是这里面还是有不一样的。仔细想,就觉得不太对,对不对?那个,那个死蚂蟥,我说那个侯会计就很奇怪啊,真的!”

        仿佛突然找到了可靠些的论据,爱梅又来了精神。

        “真的呀,不仅是爸你前头讲的那些可疑,光后面她天天与佳佳姐姐聊天却不帮她,也不去她家就很怪。我们女孩子要是好朋友,哪怕只是聊得来的朋友,都爱在一起,问各自家在哪儿,去家里玩之类的。就像我以前带云宝来我们家那样是不是?何况佳佳姐还是一个人住,更自由,要是好友从来不去,甚至问也不问就太怪了。除非一方拒绝,可佳佳姐姐邀请过她啊。对,这一点她还对警察撒谎,所以她肯定有问题。而且不仅如此,我想起来啦!”

        爱梅越说越激动!

        “还有佳佳姐减肥,吃减肥药,我敢说也肯定跟那个死会计有关。那个胖蚂蟥不就是干这个的,监视着佳佳姐的精神状态,随时诱使佳佳姐持续吃药,好保证她最后一定精神崩溃?!这个死蚂蟥,真是很奸诈,越想越奸诈,一定是她诱使的。当然,可能还是那头猪出的主意,他懂医嘛。所以他才能想出这种歹毒的主意,让佳佳姐又吃这药又吃那药,吃那么乱,就是中间发现不对头也很难找到真相对不对?医生不就没发现吗?也难怪啊,就跟电视上演的,一个人突然得了肾衰竭,不是因为吃呀、喝呀,而是涂了该死的山寨厂家生产的什么美白祛斑的化妆品。因为这个化妆品里汞超标几百倍!这也是看了一大圈,人都肾衰了,最后还是在大医院一点点排查才发现的!所以这发现太难了,平常谁想得到?再说,可能这也有佳佳姐的责任,一般吃这类药我们也不爱跟家人说,一是自己确实想不到;二是就算想到,也可能有意隐瞒,因为我们女孩子有时很怕失去那些能让我们变美的东西,哪怕明知道这东西有点儿害处。就好像减肥药,我们也知道有害,可我们不在乎,能美就行。所以为了避免大人阻拦,就下意识地回避不说,只管自己偷偷吃。”

        爱梅再次停住了,望着无声注视着自己的爸爸,片刻,低下头嘟囔:“不行,这当然不行,他们太奸诈了。”

        牵了牵嘴角,郭小峰又开口了:“爱梅你最后能意识到这些,尤其是能意识到最后一点很好,爸爸很高兴。但爸爸还想再问你个问题,假定我们推测得不错,那你说,单院长为什么要杀掉佳佳?”

        “因为佳佳姐偷了他们的账本啊!”爱梅冲口回答,但话刚一落音,又立刻皱起了眉头,显然意识到这其中的些许不对,愣了片刻,又喃喃地嘟囔道,“说起来有点儿怪啊,这事儿也不是很大,你不是说那并不是关键的账本吗?要是关键,那头猪应该急着找回来才对,可他们始终没显出要找回账本啊。”

        “所以我想就因为佳佳是佳佳,”后来一直沉默的云宝又轻声说道,“是她爸爸的女儿。”

        “可那个单院长不知道佳佳姐是谁呀?前边我爸说,这一点是佳佳姐亲口说的。”

        云宝摇摇头道:“是佳佳说的,可未必是事实。很聪明的人,也难免自以为是。就像那位单院长,他不也是因为相信以前干的事还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才保留佳佳的短信,希望继续维系这副欺世盗名的假面孔吗?我猜如果他知道佳佳和警察的联系,佳佳对他的刻骨仇恨,那他一定会另给自己设计一套说辞的。”

        爱梅慢慢点点头。

        云宝继续轻声分析道:“你看,如果那么奸诈的单院长都可能自以为错,佳佳就更可能了是不是?暴露不仅仅是漏口风,其他方面也一样啊,你看你爸刚才也反复讲了,佳佳长得像她爸爸是不是?当然,就算长得像,年龄不同,男女打扮更不同,一般不容易看出来,尤其是佳佳开始又浓妆,更不容易有联想。可当账本丢了之后就不同了,只要发现,我想那位单院长一定会警觉,细看的话……还有,皮夹子,我想起来了,佳佳把她爸爸的照片放到随身的皮夹子里,一度天天带着。那以佳佳这么大大咧咧,我想发现其实很容易。那一旦看到照片,还不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觉得让这位单院长动了杀机的,不是账本,而是因为佳佳是佳佳,是一个他骗完钱又害死了的人的女儿。说白一点儿,就像戏里讲的,坏人为了绝后患,一定要斩草除根!”

        爱梅纤细的身体,不由得又颤了一下。

        “爱梅你刚才形容得太对了,这个人真像魔鬼。你看他之前害人,都很快;而这一次设计的方案,变得多么有耐心和全面,居然花了一年时间实施计划。听起来比那些所谓的‘连环杀手’还要难以捉摸……”云宝说着也不自觉地微颤一下。

        “不仅如此,”郭小峰突然轻声接了过去,“他这一次选择‘慢’,不是犹豫,不是慢吞吞,而是有保证的。因为患抑郁症的人,不要说斗志,连活下去的愿望都会渐渐消失,那陷入这样的状态,就算不死,满脑子也都是怨恨、自责、痛苦等负面情绪,哪还有精神做别的?所以那位单院长,到现在还那么自信,不是没理由的。”

        爱梅忍不住叫了起来,带着无法忍受的愤怒:“哦,天哪!这人真是魔鬼!爸,我都不能想象佳佳姐是怎么承受的。每天活在一天天加重的负面情绪里,带着要活下去的决心和不断增加的痛苦绝望斗争、挣扎……唉,那人真是太坏了,真是就像魔鬼!不,吸血鬼,对,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点点吸干了对方的生命!看佳佳最后选择的死法,不就是血尽而……”

        声音突然消歇了,因为讲话的人仿佛又突然被寒流猛激一下,以致丧失了说下去的勇气,只是下意识地猛然再次搂住了爸爸,仿佛希望得到一份安心。

        房间陡然静了下来,这一次,每个人都彻底沉默了,沉重的沉默仿佛令空气都凝滞起来。但如果去静静感知,却又能发现这凝滞空气的后面,正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奔流不息,奔流到每个人为这个结局而去忍不住设想的新的种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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