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青翠,风和日丽。
居德坊,二条大街上。
白姬和元曜来找千山,千山借住的那户人家门户开着,白姬、元曜站在门口张望,但见屋檐下还有八咫鸦的幻羽,但一时没看见千山。
突然,一个络腮胡壮汉提着三个油纸包从街上走了过来,他疑惑地望着白姬、元曜,道:“你们是谁?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元曜转头一看,认出壮汉就是那夜用鞭子抽打妻儿老母的恶人,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又仔细一看,发现壮汉的头顶上长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白姬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来此访友,可巧友人不在家,白走了一趟。因为日头毒辣,口内干渴,见您家大门开着,想是主人在家,故而来讨一碗水喝。”
壮汉闻言,和气地笑道:“原来如此。天气确实热,进来吧。”
元曜一愣,觉得这恶人似乎跟之前不大一样了。可能,是千山给他洗心的缘故吧。
白姬、元曜跟着壮汉进入他家,还是熟悉的简陋院落,一个年轻妇人正在石墨边磨豆腐,一个老妪正在厨房外择荠菜。
壮汉走进院子,看见妇人在磨豆腐,他急忙把油纸包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跑过去道:“这么辛苦的粗活我来干就行了,娘子去歇着吧。”
妇人虽然还是很瘦弱,但是脸色比那晚所见红润了一些,眼底多了一些光亮。
“这些活平常就是奴家做的,做惯了,没事的。”妇人笑道。
“不行,以后这些粗活都由我干,娘子只管做些轻松的活计就是了。”壮汉心疼地道。
妇人泛起一丝微笑,在不远处择菜的老妪见儿子改变了心性,知道疼惜儿媳,也笑了。
老妪看见白姬、元曜,问道:“这两位客人是……?”
壮汉说了白姬、元曜二人来讨水喝,老妪就去厨房拿了两个干净的陶碗,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净水。妇人又进屋里去搬了两个破旧的胡床,让客人坐在院子里的柳荫下歇息。
白姬也不客气,一边坐下喝水,一边笑道:“多谢。”
元曜也急忙道谢,但他一点也不口渴,只好装模作样地喝。
妇人进去拿胡床时,吵醒了一双在午睡的儿女。小男孩、小女孩跑出来,缠着母亲要吃点心,壮汉一边磨豆腐,一边笑道:“别淘气,给你们买了玩具和点心,在那油纸包里呢。”
“爹真好!”小男孩开心地道。
“爹爹最好了!”小女孩欢喜地道。
壮汉的脸上笑开了花。
妇人笑着去石桌边打开一个油纸包,居然不是点心和玩具,而是一支梅花铜簪和一盒胭脂。
妇人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壮汉摸着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娘子了。我以前是个混人,让娘子受了许多委屈,以后断不会再委屈娘子半分了。以前不曾送过娘子这些,不会买,这是胭脂首饰铺的老板帮着挑的,不知道娘子喜不喜欢……”
妇人哽咽道:“何苦浪费钱买这些……奴家很喜欢,打从心底欢喜……”
老妪见了,眼眶有点红,转过身擦了擦眼泪。
壮汉道:“娘,孩儿也给你买了一块葛布,您做一件单衣穿吧。孩儿这些年不孝,连累您操心了。”
老妪见儿子不再犯混了,心中欢喜,但她想了想,又道:“你哪来这许多钱?又是买胭脂头钗,又是买布料点心,莫不又去吃酒赌钱,做那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了?”
壮汉急忙道:“娘,您误会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孩儿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心性通明了。以前浑浑噩噩,不知道好歹,现在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孩儿对以前做的酗酒赌钱打骂妻儿这些事情痛心疾首,后悔不已。以后,孩儿定然是不干这些歹事了。今天上午通过表舅介绍,孩儿在西市码头找了一个搬运货物的活儿,老板看在表舅的面子上,预支了一个月月钱。孩儿想着以前亏待了您与娘子,就拿这些钱买了些东西。明天孩儿就要去上工了。”
老妇人闻言,欢喜道:“好,好,你能走上正道就好。”
妇人也十分欢喜,道:“天可怜见,菩萨保佑,终于苦尽甘来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从油纸包里翻出了一些糖糕和竹蚂蚱、泥人,开开心心地一边吃,一边玩起来了。
白姬、元曜喝完了水,就告辞了。
元曜回头望去,小院之中夫妻和睦,天伦共享,一派其乐融融的烟火幸福,他觉得八咫鸦真是一个神物。如果每一户不幸的人家都有一只八咫鸦来净化黑暗的心灵,那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美好一些?
白姬、元曜没有找到千山,正打算回缥缈阁。他们刚走出二条大街,就见一只三足乌鸦无精打采地站在一处围墙上,忧愁地望着东方。
正是千山。
白姬笑道:“千山,我正在找你,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
千山看见白姬,耷拉下脑袋,道:“白姬,我都知道了。我弟弟被鬼王囚禁在饿鬼道,要被炼成鸦丹对不对?”
白姬一愣,道:“你听谁说的?”
千山道:“千妖百鬼都在这么说呢。还听说,你为了救菰叶,火烧了黄金台……”
白姬笑道:“我可没烧黄金台,你不要听人胡说。不过,千山确实在福地,也确实被鬼王囚禁了……”
千山急道:“我已经飞去平康坊两次了,可是不知道从哪儿进福地,我好担心菰叶……”
白姬笑道:“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千山虽然被鬼王囚禁在福地,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姬把鬼王和菰叶的恩怨说了一遍,笑道:“我来找你,正是想带你去福地见菰叶,希望你能劝他离开。”
“原来是这样!不瞒你说,菰叶那孩子是八咫鸦一族中拥有最纯粹紫眸的天选之子,长老们预言它将来会拥有最强大的净化之力。可是,它从小就一根筋,对于善恶十分固执。你带我去福地,我来劝它。”乌鸦抖擞了一下尾羽,急道。
“做事得有始有终,您还有人心没有净化完,我看那八咫花还没开。”白姬指了指刚才那户人家的方向,笑道。
千山道:“那人内心的恶很重,我只打算净化到花骨朵的程度。不然,会耗损我太多修为。我本来就不是为净化人心而来,我现在只想去见菰叶……”
白姬笑道:“花骨朵的程度,那人最多也就善良十年,花谢之后他又会旧态复萌,变本加厉地施暴作恶。缥缈阁的规矩是一物换一物,我带你去见菰叶,作为交换,你彻底净化那人的内心。”
千山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户人家?”
白姬笑道:“我受了那户人家一水之恩,总得给他们一些回报。”
元曜一愣,他发现白姬居然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虽然奸诈贪财,偶尔会干坏事,但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看在你的份上,我彻底净化那人。半天的时间就够了,不过是多耗损一些修为。”千山同意了。
“月上中天时,你在西市坊门口的大槐树上等我,我们一起去福地。”白姬笑道。
千山同意了。
白姬、元曜跟千山告辞之后,就回缥缈阁了。
西市,缥缈阁。
离奴听说白姬今晚还要去福地,下午就打包了一份它珍藏的香鱼干,还用彩丝线精心地缠了一个花结。
元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离奴老弟,你打包香鱼干做什么?”
离奴道:“晚上爷也跟你们一起去福地,昨天看玳瑁瘦了许多,估计又是那个破鬼王事多,成天使唤她做这做那。玳瑁不肯吃爷做的东西,只好送她香鱼干补一补了。”
元曜笑道:“离奴老弟,你还是很关心玳瑁姑娘的。”
离奴叹了一口气,道:“谁叫她是爷的妹妹呢!她不让人省心,爷这个做哥哥的只好多操心了。”
吃过午饭之后,白姬找元曜拿了四书五经,伏案苦读。
元曜觉得奇怪,这条龙妖平时最多也就看看当下流行的坊间传奇读本做消遣,很少见她苦读圣贤书。她这是怎么了?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你读圣贤书干什么?莫不是明年打算化作龙公子去参加科考?”
白姬抬头笑道:“参加科考多简单,以我的聪明才智,不用看书也能高中头名。我这是在圣贤书中找善恶之道呢。”
元曜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又问道:“找善恶之道?”
白姬笑道:“昨夜你也见到了,那菰叶非常固执,我们又不能打它,只好讲道理说服它。可是,关于人类的善恶,我也还有些糊涂,只好临时抱佛脚,在圣贤书里找找答案了。”
元曜道:“那你在圣贤书里找到善恶之道了吗?”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圣贤书里能找到善恶之道,那人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是非善恶了。人心向善,却又有恶。人心至恶,却也有善。人类,还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呀。”
元曜也想不明白善恶之道,于是就坐下来,跟白姬一起读圣贤书。
夏日的午后,一人一龙在缥缈阁里一边苦读,一边冥想,寻求善与恶的真义。而后院之中,一只黑猫却蹲在井边一边洗菜,一边对着空气大骂鬼王。
月上中天,离奴幻化成九尾猫兽,驮着白姬和拎着香鱼干的元曜一起出了缥缈阁。离奴飞驰到西市的坊门外,千山早已等在大槐树上,它似乎等了许久,都开始打瞌睡了。
离奴骂道:“老贼鸦,别睡啦!你也是心大,弟弟都没了还睡得着!”
千山一抖擞羽毛,骂道:“遭瘟的黑猫,闭上你的臭嘴!白姬,那人我已净化完,保证八咫花会开到他生命的尽头。”
白姬笑道:“辛苦你了。看得出,你为此耗损了不少妖力。”
千山道:“既然你开口了,我少不得多耗损一些妖力了。”
白姬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去福地吧。”
千山飞了过来,敛了翅羽,蹲在白姬肩膀上。离奴轻车熟路地在坊街屋檐上飞驰,往平康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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