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池睡得并不踏实,因为王大夫家里多余的风扇给了萧兰草,所以尽管房间的窗户都开着,也抵挡不住闷热的暑气,他眯了没多久就醒了,后背闷出了一层汗,像在泡澡堂。
甘凤池放弃睡觉了,起来去了小房间,萧兰草还在做事,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难得地看到他认真的表情,甘凤池表示很不适应。
“你这样一直保持相同的姿势不动,很容易得颈椎病的。”他打着哈欠说。
萧兰草的手指和眼睛继续着相同的动作,随口道:“你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事?”
“我是热得睡不着啊,没有空调的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既然睡不着,那就继续做事吧。”
甘凤池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看着眼前那堆记录纸,他没对结果抱期待。
等甘凤池把所有记录差不多快翻完时,天已经亮了,点击鼠标的咔嚓声在他听来就像是催眠曲,他配合着眯起眼睛打盹,忽然咔嚓声停下了,接着萧兰草叫:“凤梨仔!”
甘凤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以为萧兰草要嘲笑他,慌忙坐正身子,但萧兰草看都没看他,眼睛盯着屏幕,说:“我找到了。”
“科长你在说笑话吧?这好像比天上掉馅饼的概率更低。”
“我不会出错。”
这句话是甘凤池第二次听到了,为了证明上司出错了,他跳起来,过去看屏幕。
屏幕上是齿型图片,旁边有诊疗记录,那都是小护士手打的,内容很简单,甘凤池拿起白骨的齿型图形放到屏幕前对比,发现两个齿型非常相似。
“你……”他震惊地看向萧兰草,“简直就是火眼金睛。”
萧兰草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很享受这样的赞美。
甘凤池又转去仔细看患者病历,上面写着——卢晓英,女,一九七九年出生,家庭住址是南关路明阳小区,这一带都是南关路,所以患者的家离这里不远。
“卢晓英?这个名字好像不久前才出现过。”
萧兰草点点头,证明了甘凤池的猜想,他急忙又往下看。
下面是有关患者病情的内容,主要是蛀牙和智齿的治疗,甘凤池看了下诊疗时间,是在一九九八年八月。
他急忙拿过自己翻看的记录本,找到相同年月的部分,里面有王大夫做的具体诊疗内容,卢晓英先来拔智齿,后来发现有蛀牙,又接着治疗蛀牙,但她治到一半就再没来,记录本上有下次预约的时间,电脑里却没有就诊记录。
萧兰草把本子拿过去仔细看着,说:“我就说比起现代化的设备,我更喜欢这些亲笔记录的东西。”
“因为那个时代还不流行用电脑,你放在现在看看,直接都云端记录了。”
“真可惜,那时候还不习惯做患者档案,否则她所有的就诊记录都会一目了然……甘凤梨,你把九八年之前的记录拿过来找找看。”
长这么大,他总算尝到了被忽略的滋味,并且近期频率特别高。
甘凤池翻着白眼照做了,将资料拿给萧兰草,两人一起翻找,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找到了卢晓英的就诊记录,从幼年到成年,次数不多,但没有断过,不过九八年八月后就再没有了。
“怎么电脑里没有健保卡卡号啊,要是有号码,可以直接锁定了。”
看完之后,甘凤池扼腕嗟叹。
“有这些就足够了。”
萧兰草将与卢晓英有关的资料抽出来,余下的放回原位,最后关了电脑,离开房间。
甘凤池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去休息一下吗?”
“回局里。”
“啊,天还这么早……”
等甘凤池说完,萧兰草已经跑出去了,还好王大夫夫妇都已经起来了,在院门外晨练,萧兰草跟他说了借资料的事,王大夫答应了,又留两人吃饭,被萧兰草婉言回绝了。
回到警局,甘凤池意外地发现局里人不少,除了值班的同事外,还有刑侦科的人在进进出出,看来连着三起凶杀案,他们顶的压力不小,都在彻夜调查。
进了冷案科办公室,萧兰草坐到自己的电脑前,开始敲键盘,他一夜没睡,居然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对着电脑精神百倍地继续做事。
甘凤池已经撑不住了,哈欠打得下巴都酸了,眯着眼往值班室走,半路被萧兰草叫住了。
“别忘了去打听李立威的情况。”
甘凤池的大脑目前处于待机状态中,好半天才想到李立威是陈美丽的前男友,他皱眉说:“那男人跟整个案子都没关系吧,为什么要查他?”
“他跟陈美丽有关系,也许从他身上可以查到有关陈美丽的事。”
就因为陈美丽跟白骨案里的被害人长得像,所以查她吗?可他们不是已经查到被害人的身份了吗?卢晓英这条线调查不是很快?
最重要的一点,想查李立威,可以用自己的ID直接在电脑里查啊,为什么要让他特意跑去打听?
甘凤池有好多怨言想发泄,可是看看萧兰草盯着电脑的模样,他把话又咽了回去,经验告诉他——说多了也没用,想在这个岗位上做得久一点儿,领导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他真的不想在一个又爱美又自以为是,还常常做一些奇怪举动的领导手下做事啊!
甘凤池一肚子苦水没处吐,先去冲了凉,接着跑去值班室眯了一觉,直到快上班了,他才爬起来去户籍科查李立威的资料。
之前甘凤池在户籍科做过一段时间,除了跟科长有过争执外,没有其他不良记录,跟同事们的关系处得也不错。
他原本以为科长会趁机刁难,但是看到他后,科长立刻展开报纸把自己藏了起来,生怕再被他揍。
其实那都是误会,他当时只是想拉住科长好好交流,大概是用力过大了,科长的鼻子撞到了他的拳头上,最后没人听他的解释,就把他调离岗位了。
以前觉得这科长啰唆又龟毛,但是在跟萧兰草搭档后,甘凤池充分体会到了以前的领导是多么好,他把事情拜托给同事后,过去想跟原领导打招呼,谁知科长一看到他过来,立刻跑去了茶水间,把门插上,怎么叫都不出来。
“他怕再被你打啊,你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女同事把李立威的资料调了出来,为了看资料,甘凤池只好转回去,女同事说:“这个你只能在这儿看,想要列印,得有批条。”
“这么严格啊?”
“保护个人隐私嘛,不过看他很普通啊,你想查什么?”
“就是看下住址。”
李立威是本地人,毕业后从家里搬出来,户口迁去临市,住了两年又回来了,现在一个人独住。
他又让同事调出陈美丽的资料,陈美丽的户口迁去临市的时间跟李立威一样,应该就是他们毕业后一起去临市开店发展,但后来按摩店倒闭了,两个人也各奔东西。
同事说:“听说你去冷案科了,真好,冷案科科长可是个超级大帅哥啊。”
还是个超级自恋狂!
手机响了起来,属于萧兰草的白狐狸头像跳出来,把甘凤池的内心吐槽打断了。
他接听后,萧兰草说:“你在户籍科?顺便查一下林雪雯原本户籍在哪里。”
“你是说林霄的母亲?为什么要查她……”
甘凤池还没问完,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只好将名字告诉同事,同事帮他查的时候,说:“你才调过去,不要马上就打人啊。”
甘凤池想了想萧兰草的模样,回道:“不会的,他那张脸很难下手。”
“算你聪明,你要是打了我们的男神,小心所有警花跟你过不去。”
不会的,这次他不会那么冲动了,他要智取威虎山呵呵。
资料调出来了,林雪雯是本市人,婚后才迁去临市,看到相同的市名,甘凤池愣了一下,再看他原本的户籍——潼城区南关路……
南关路?怎么这么熟?
“怎么了?”
见他发呆,同事奇怪地问。
“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甘凤池说完,跑了出去,同事在后面问:“这么多内容,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要说甘凤池有什么长处,那大概就是他对数字特别敏感,文字转化成数字后,多少组他都能记住,一口气跑进电梯,乘电梯来到冷案科的楼层,再一口气跑进去,叫道:“科长!科长我知道了!”
萧兰草不在,坐在电脑前的魏正义和老白一起抬头看他,老白问:“你知道什么了?”
甘凤池不说话,飞快地跑去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连串的数字,一行没写完,他又继续写第二行。
老白跑过来看了后,兴奋地说:“知道下次彩票中奖号了?”
“这是密码,我自创的,用于记录一些复杂的东西。”
甘凤池写完数字,在旁边空白的地方标注文字——白骨卢晓英家住在南关路,林雪雯的娘家也在潼城区南关路;林雪雯婚后移居临市,陈美丽和李立威也在临市开店,看林家跟按摩店的地址也很近,这说明他们彼此之间……
甘凤池用笔在纸上画了半天,什么关系都没找到,他抓着头发,叫道:“啊啊啊,这其实只是巧合吧?”
“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看着纸上乱七八糟的字,魏正义说:“不过你这些不管是数字还是文字都挺难懂的。”
“科长呢?”
“不知道,大概去休息了吧。”
哈,当领导就是好啊,指挥他干这干那,自己去休息。
甘凤池问老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好说,有时候几个小时,有时候几天,咱们科长那可真称得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那你们有什么新发现没?”
“没有……啊不,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老白说:“我查到范健仁曾帮徐家打过官司,因为是很久以前的案子了,电脑里没有留底,我是翻旧档才找到的。”
“是什么案子?”
“说起来这案子还挺怪的,我给你们看档案……咦,档案不见了!”
老白跑去自己的座位上拿文件,找了半天没找到,他叫了起来,魏正义说:“你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没记错,我就放在这里,你们帮忙找找。”
“不用找了,资料我拿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三人转过头,就见萧兰草从外面走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昨天的衣服,发型重新整过,神采奕奕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要不是昨晚跟他在一起,看他的模样,甘凤池很难相信他熬了一晚上。
“凤梨仔你都问到了吗?”
“问到了,关系很复杂,好像有联系,又好像没有联系。”
甘凤池把自己画的密码图拿给萧兰草,马上想到他看不懂,他拿起笔,将查到的资料重新整齐地罗列下来,递过去,萧兰草看完,点点头,说:“果然。”
“什么意思?”
萧兰草给魏正义打了个手势,魏正义急忙把移动白板拖过来。
萧兰草将几个被害人的名字依次写下,说:“袁媛、范芸、林霄,他们三个人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交友网来看,都没有任何联系,但是稍微往上追溯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彼此之间不仅有关系,而且关系还非常大。”
他在袁媛的上方写了徐豪钧,范芸上方写了范健仁,林霄上方写了林雪雯,说:“这三个人在十八年前曾经有过接触,就是老白查到的那桩旧案,当时徐豪钧二十五岁,被控告强奸,是范健仁为他做的辩护律师,林雪雯也出庭为徐豪钧做证。”
“咦,这案子不就是……”
甘凤池拿过萧兰草桌上的档案打开一看,果然正是那件,被害人的姓名卢晓英,家庭住址是南关路明阳小区,当时的年龄是十九岁,再看照片,也跟白骨头像有几分相似。
像是冥冥中注定似的,那天那么多档案中,他刚好拿到了这一份,萧兰草又刚好发现了这份档案不属于他们科,要不是这样,他们还不会这么快注意到这个重合点。
甘凤池问:“所以她很有可能是白骨的主人,而且早就死亡了。”
“是的。”
“那你在有怀疑的时候,怎么不直接去她家问?”
“她家搬家了,我只能查到搬家前的资料。”
萧兰草指指桌上的一叠文件,甘凤池拿起来翻看,原来卢晓英还有一个妹妹叫卢晓娟,当时八岁,在诉讼的同一年,卢晓娟溺水身亡,再之后的记录就没有了。
他叹道:“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一家两个孩子都死了。”
“从这些资料来看,卢晓娟的年龄跟陈美丽很接近,这跟我最初的推想一样。”
“科长你有听我说话吗?那个孩子死了,有死亡证明,有火化,陈美丽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
萧兰草皱眉看过来,甘凤池毫不退让,瞪大眼睛跟他对视,好在萧兰草没再坚持,说:“我怀疑那件案子之后,卢晓英的家人都改名换姓了,可惜直到确定白骨就是卢晓英之前,我无法调查到更多的资料。”
难怪萧兰草会连夜窝在王大夫家里查齿型了,甘凤池问:“那现在查到了?”
“这么大的刑事案,怎么可能查不到?”
萧兰草在一张纸上重重拍了一下,甘凤池偷眼一瞅,纸上写着某处地址,再看萧兰草悻悻的表情,他明白了——科长这是跟刑侦科合作,用自己调查来的情报交换到了对方的情报。
哈哈,原来也有科长大人力所不及的事啊,甘凤池心情大好,表面上却冲萧兰草竖大拇指,赞道:“科长,干得好!”
魏正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打量白板上的记录,说:“根据这些资料,科长你怀疑这三起凶杀案是有人因为当年的案子行凶报复,三位被害人其实是被连累的?”
“很有可能,所以刑侦科的人在调查这个案子的所有相关人士,包括法官、检察官、证人甚至记者,希望不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科长,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啊?”
虽然萧兰草说清了一系列的关系图,但对于这个结论,甘凤池表示无法理解。
“首先卢晓英为什么会化成白骨?这些连我们警方都还不知道,凶手为什么会知道,并且报复杀人?”
“那要问那件案子后卢晓英遭遇了什么,许多时候凶手杀人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想达到目的。”
“就算你说的都对吧,那范芸跟林霄勉强可以算是报复杀人的牺牲品,可是袁媛跟当年的案子完全没关系,凶手为什么要杀她?”
“凶手真正想杀的是徐豪生,袁媛只是碰巧撞到了,而成了杀人替代品,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杀的都不是强奸案的当事人,而是他们的亲属,这在某种程度上更达到了复仇的快感。”
“如果是报复杀人,那为什么不是当年,而是十八年后的今天?是因为白骨的出现刺激到他了吗?但那白骨连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凶手又怎么会知道?更何况范芸被杀是在白骨被发现之前,凶手因为看到白骨而受刺激杀人的假设不存在。”
听完甘凤池的一番侃侃而谈,萧兰草没说话,剑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魏正义说:“甘凤池说得有道理,虽然三名被害人有间接的关联,但无法根据这一点就证明连环案跟十几年前的案子有关。”
有人站到了他这边,甘凤池很得意,故意说:“我可是理科生,我做出的判断都是基于理性的推理,而不是靠那些所谓警察的直觉。”
萧兰草抬眼看向他,依旧没说话。像是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老白及时举起手,大声说:“凤梨仔说得是有道理,但科长也绝对不会判断错误的,我站科长这边!”
这大腿抱得也太明显了吧?
甘凤池不屑地撇撇嘴,就听萧兰草说:“线索还太少,所以我们要继续调查,强暴案的关系网方面刑侦科那边在处理了,老白跟正义,你们去查下那个案子的具体情况。”
两人答应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甘凤池急忙拦住他们,说:“等等,等等,做调查是刑侦科的工作,我们掺和进去不太好吧?”
“侦查旧案是我们的工作,现在我对当年的案子有怀疑,让属下去查有问题吗?”
嗯……是没有问题,可是……
“可是就算查,也不需要出去啊,喏,资料都在这里。”
“电脑和实物文档都是死的,想知道当年案情的内幕,就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大脑去判断,而不是只看那些封存多年的资料。”
甘凤池无言以对,萧兰草严肃的时候气场很强,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上司的逆鳞,反正萧兰草每次都是自说自话自打脸,到时人家刑侦科查出真相了,没面子的人是他,哼哼。
萧兰草出去了,甘凤池还以为他可以偷偷歇会儿,没想到门外传来叫声。
“凤梨仔,你跟我一组,去卢晓英的家。”
“啊,我也要去?”
“是,在这个案子中,最可能行凶的是她的家人,既然知道了地址,当然要去做调查。”
那个地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也是在临市,开车要很久。
“我还没吃饭呢,要不您先去?”
“我也没吃,我请你,算是犒劳昨晚你的帮忙。”
那点儿忙不算什么,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睡觉,所以他可以拒绝吗?
“甘凤梨!”
萧兰草已经走到了电梯前,手指按在开门键上叫道,直呼全名就等于说事态是严重的,甘凤池只好放弃纠结,认命地冲进了电梯,接着一拳头挥过去。
着陆点不是萧兰草的脸,而是他对面的楼层键——在没顺利进入刑侦科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毁掉眼前这个踏板的。
十分钟后,甘凤池咬着全麦面包,行驶在去往临市的路上。
除了面包,车上还放着水果沙拉和牛奶,刚才路过早点铺时,萧兰草要帮他买,被他拒绝了。
天天吃那些油炸食物对身体不好,可是看看萧兰草瘪瘪的钱包,甘凤池只好放弃了让他请客的想法,去便利店买了早餐,顺便带了萧兰草的份。
“真不知道你这个科长是怎么混的,穿得起高档时装,买不起早餐?”
“就因为时装买多了,口袋里才会没钱,再等两天就发工资了,手头就可以宽裕一点儿了。”
萧兰草咬着水果沙拉嘟囔,看得出他对甘凤池选的早餐很满意。
“少做几次美容就有钱了。”
“那我宁可饿肚子。”
甘凤池又忍不住看他了,怀疑跟他出远差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
电视里传来喧哗,甘凤池瞄了一眼,却是记者在医院门口追着徐豪钧采访的画面,这次应该不是事先配合录制的,因为徐豪钧一直在躲避镜头,对记者的询问闭口不答。
“徐先生,你之前提到伤害你弟弟和朋友的凶手是警察,那么昨天杀害高中生的罪犯是否也是这位警察呢?”
“徐先生,据说在第二起凶案发生时,那位警察在其他地方执行公务,这是否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为什么你会断言凶手就是警察?一定有证据吧?证据是什么?”
“听说徐氏产业跟华远证券金融公司有矛盾,而某警察的家人又是华远的大股东,你是不是想趁机打击华远……”
这帮记者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问话毒辣直接,不给徐豪钧一点儿面子,徐豪钧一直不说话,低头匆匆往停车场走,保镖负责阻拦那些记者,直到徐豪钧上车离开。
甘凤池大笑起来,总算出了口恶气,他用力拍方向盘,说:“打脸打得真痛快,看着吧,不用多久,他当年的丑闻就会被翻出来,到时想要家产可没那么容易了。”
萧兰草咬着面包,平静地看完新闻,说:“所以他心里应该很希望案子尽快了结。”
“会了结吗?”
“虽然不想如他的意,但作为警察,我们得尽一切力量阻止下一场犯罪。”
甘凤池照纸上的地址,开车来到卢晓英父母的家。
那是个不显眼的小平房,建在两市交界的地方,周围住户不多,老远就看到挂在墙上的招牌——孙记豆腐店。
“有人会来买豆腐吗?”
看着紧闭的大门,甘凤池不无怀疑地说。
周围没有停车的地方,他转了个大圈才停好车,下了车,刚拐过拐角,迎面就撞上两个人,却是冯震和叶长鸿。
见是他们,冯震直接翻白眼了,“萧科长你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我做事喜欢分秒必争。”
“那这次你可要失望了。”
甘凤池看看他们两人的表情,要是找到线索的话,他们不会是这种反应,他问:“凶手跑了?”
“是根本没凶手。”
叶长鸿回答完甘凤池的疑问,面对萧兰草,说:“我们调查过卢晓英的家庭了,她父亲改名叫孙大有,母亲叫孙萍,卢晓英的案子结案后,他们就搬到这里住了,孙大有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平时很少出门,孙萍的身体也不好,你推理的报复杀人不成立。”
萧兰草没有回应,甘凤池抢着说:“他们连姓都改了?难怪查不到。”
“其实只是借了同村人的身份证,发生了那种事,会想改名换姓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卢晓英,那个案子结案后她就跟家人闹翻,离家出走了,这十几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叶长鸿说完,见萧兰草还是不说话,他道:“所以萧科长你这次推理错误,那具白骨或许是卢晓英,但是否跟这次的案子有关联就难说了,至少凶手不可能是孙家夫妇。”
冯震补充道:“而且我们调查了卢晓英的交友网,她应该也没有肯为了她连续杀人的朋友,反倒是徐家为富不仁,范芸做事也很激进,他们的对头很多,所以我们现在的调查重点放在他们的人际关系……”
“嗯哼!”
叶长鸿咳嗽了一声,打断冯震的话,冲他挥手示意离开,半路又转过头,对萧兰草说:“对了,有关孙大有的病情,他的主治医师已经证实了,并且向我们提供了他的病历,这方面没有作假嫌疑。”
两人扬长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甘凤池问:“我们还要进去吗?”
“凤梨仔你长大脑了吗?”
哈?
等甘凤池听懂这句话,萧兰草已经转身向孙家走去,他快步跟上,冷冷道:“科长,也许你有必要知道,语言暴力也是职场霸凌的一种,我可以投诉你的。”
“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我没大脑!”
“如果你有的话,为什么不通过自己的大脑去分析,而是直接接受别人的结论?”
“因为证据都摆在那儿了,而且他们都是刑侦科的精英,不可能出错的!”
“不会出错的那个是我。”
到了孙家门口,萧兰草悠悠地丢下一句话后,推门走进去,甘凤池跟在后面,哼哼道:“那我就等着看某人怎么自打脸。”
门里是个不大的院子,一个白发老人正在筛检豆子,看到他们,她站起来,表情有些诧异。
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是六十出头,但一头白发,稍微驼背,再加上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有七十多了,这样的老人的确没有行凶的精神和体力。
“你好,我们是市警察局的,想跟你打听下卢晓英的事。”
萧兰草掏出警察证件,孙萍看了一眼,诧异地说:“刚才有警察来问过了,怎么又来了?”
“我们分管的部门不同,为了保证不出差错,想跟您再多打听打听,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没事,想问什么就问吧。”
孙萍招呼他们进家,又去沏茶,萧兰草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窗看到后院有人在磨石磨,那是孙大有,他的身子骨看起来还很壮实,做事也很快,但常常做做停停,石磨还没磨完,他就坐一旁喝起茶来。
孙萍端了茶过来,解释说:“那是我老伴,他岁数大了,记性不太好,我们开这个铺子主要是让他有点儿事做。”
萧兰草问:“听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状况还挺严重的。”
甘凤池刚喝了一口茶进嘴,听了这话,他把茶噗的喷了出来,孙萍的脸色也不太好,招呼萧兰草落座,说:“也没那么严重,人老了谁还不犯糊涂呢,我也是,常常忘东忘西。”
“医生怎么说?”
孙萍不是很想谈这件事,但也没避讳,叹了口气,说:“给开了不少药,说吃药可以维持,可他说自己没病,不吃,他的脾气犟着呢,晓英的脾气像他……”
甘凤池看到了桌上放的一堆药片,心想不吃药的话,病情会更重,别说杀人了,出去转一圈都未必找得到路回来。
孙萍说完,看看他们,问:“你们突然过来,是不是晓英出事了?”
听她的问话,冯震应该还没把白骨的事告诉她,萧兰草也没多说,反问:“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唉,那个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的,晓英自己心情也不好,她爸骂了她两句,她就一声不响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联络……我们心里都有数……”
“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什么话?或是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没有,她平时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出了事,就更不说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我查过记录,你们在她走失后没有报案,你们不担心她出事吗?”
“她离家出走不是第一次了,一开始还报案,后来次数多了,她嫌我们烦,我就没再报案,再加上出了那案子,她爸说太丢脸,不让我去,我心想反正不用多久她就回来了,也没坚持,谁知道她一去不复返,再加上她妹妹……就更没那个心思了……”
说起往事,孙萍开始抹眼泪,看向墙上的照片。
甘凤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张全家福,有些年头了,照片都变色了,那时卢晓英还小,站在父母之间,她妹妹也只有两三岁,由母亲抱着,四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对比眼下的状况,更让人觉得凄凉。
萧兰草也在看照片,说:“你的小女儿是溺水死的?”
甘凤池本来拿着茶杯,听了这话,他立刻放下了,以免再喷出来,转头瞪萧兰草,想问他——你一定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说得婉转点儿会死啊?
孙萍倒是反应平静,说:“是啊,晓娟小时候有点儿自闭,不怎么出门,那天不知道怎么就出去了,我们被案子搞得都昏了头,谁也没注意她,没想到那几天下雨,河水暴涨,她就被冲走了,过了好几天才找到尸体,我找人算过,先生说我们命里没人送终,换个名字可能后半生会好过点儿,再加上出了这么多事,原来的地方住不下去了,我们就搬到了这里。”
“以前卢晓英离家出走时,都会找谁?”
“不知道,她以前很听话的,后来认识了一些不良分子,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也不上学,还把自己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我问她,她也不说,不过……”
孙萍揉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她以前经常跟她学姐一起玩,她学姐叫林……”
“林雪雯。”
“对,就是林雪雯,林雪雯认识好多不三不四的人,那晚晓英就是跟她一起去玩,才会出事,她们有段时间关系很好,但那个案子中,林雪雯出庭做证说是晓英嗑了药,主动去勾引别人,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为了讹钱,就把他告上了法庭。”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
孙萍看着萧兰草好久,才说:“现在真相还重要吗?晓娟死了,晓英可能也死了,我们两个人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还想那些干什么?”
“我是问当初你们有相信卢晓英说的话吗?”
孙萍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
这不奇怪,卢晓英的打扮和行为就是个小太妹,她又有打架和嗑药的前科,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她的证词,更何况精液鉴定跟徐豪钧的不符,这个鉴定结果是她败诉的决定性因素。
甘凤池看着那张全家福,也觉得在证据面前,就算他对徐家兄弟没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徐豪钧无罪。
“你们这两天有看新闻吗?”
“我们不看那东西,自从出了那个案子,我们俩都挺怕看新闻的,出了什么事吗?”
“林雪雯的儿子被人杀了。”
孙萍一愣,跟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其实林雪雯婚后也搬到了这边,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也挺不容易的。”
“哦……”
长长的沉默后,孙萍说:“我懂了,你们是在怀疑我们是凶手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甘凤池连连摆手,孙萍视若无睹,说:“如果杀人可以让两个孩子回来的话,我也会杀的,否则做那些有用吗?”
“是啊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现在她的孩子死了,她跟我们一样了……”
萧兰草盯着她不说话。
孙萍说得很平静,听不出怨气,也听不出欢喜,仿佛那是跟她完全无关的事,但属于刑警的直觉告诉萧兰草,她知道一些有关林雪雯的事。
甘凤池在旁边直冲他眨眼,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萧兰草当没看到,站起来,说:“我可以跟孙先生聊一下吗?”
孙萍点点头,开门,带他们进了后院。
后院没砌围墙,只搭了个简易的手工作坊,孙大有在棚子下喝茶,看到他们,放下茶杯,咧开嘴呵呵笑着说:“要喝茶吗?给你们倒茶。”
他个头高大,腰板也硬实,不过手脚不是很利落,倒茶的手有些发颤,孙萍把茶杯接过去了,埋怨道:“你用过的茶杯,怎么还给客人用?”
“哦哦,那你去拿茶杯啊。”
“我去,你也别闲着,快把事做完。”
被老婆催促,孙大有站起来继续推磨,甘凤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凑近萧兰草,小声说:“他不像是装的。”
萧兰草没说话,在作坊里转了一圈,里面放着做豆腐必要的家什和一些杂物,收拾得很干净,旁边还停了一辆旧式的改装版货车。
货车车斗是包起来的,车厢上涂了卡通图案,不过年数久了,漆几乎都掉光了,萧兰草转到车后,掀开帆布门往里看,里面很宽敞,中间还用隔板隔开,门附近放着零零散散的杂物。
孙萍倒了茶出来,看到萧兰草的举动,她微微一愣,萧兰草说:“这车挺有风格的。”
“以前是为了招徕客人用的,刷得好看点儿,大家都会来买。”
“小孩子应该很喜欢。”
“是啊,以前晓娟她就喜欢藏在车里玩……”
孙萍说完,表情变了变,萧兰草像是没看到,又问:“现在你们还在用它吗?”
“用啊,现在主要是运豆腐去店里,没车不行,以前都是他开,后来他记性变差了,就换我开了,怎么了?”
“因为……”
“因为觉得你们很辛苦!”
甘凤池抢在萧兰草前面把话接了过来,因为他知道萧兰草会说——因为怀疑你们利用货车作案。
听了他的解释,孙萍苦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习惯了,这里太热了,你们还是进去坐吧。”
“不用了,打扰你们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如果有新消息,会再联络你们。”
孙大有停下干活,问:“什么消息?”
“说是有女儿的消息了。”
孙大有本来还笑呵呵的,听了这话,他脸色变了,骂道:“不用管她,走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就当她死了,你们快走快走,我们不会花钱找人的!”
“我们是警察,不需要付钱……”
甘凤池刚说完,孙大有就提起了旁边的扁担,孙萍急忙把他拉开,带两人去了前院门口。
后面不时传来孙大有骂骂咧咧的叫声,孙萍送他们出去,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他就是这脾气,年轻时没少跟人打架,晓英的事又是他的心病,他最不想被人提那事了。”
“是我们冒昧打扰了,你也要定时给他吃药,讳疾忌医只会加重病情。”
“我懂我懂。”
房门关上了,甘凤池冲萧兰草一摊手,自嘲道:“得,白忙活一场。”
“白忙活?”
“两位老人一个体弱一个老年痴呆,他们怎么作案?刚才你也看到了,孙大有多恨他女儿啊,因为那件事,他们还得背井离乡生活,哦,你不要跟我说他们是联手作案啊,首先动机就不成立。”
甘凤池热血沸腾地说了一大段,最后发现萧兰草根本没去听,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左右张望,随口道:“我没那样说。”
“太好了,我上司的智商还有救。”
“什么?”
“我是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你先去开车,我随便走走。”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什么好走的,练习散步啊?
甘凤池跑去取车,等他把车开过来,萧兰草已经走到了大道边上,正跟两个女人聊天,他将车慢慢挪过去,停在旁边,打开车窗,就听其中一个妇女压低声音说:“孙大妈挺可怜的,老公又有病,她自己身体也不好,两个人整天跑医院。”
另一个说:“是啊是啊,最近她老公痴呆得更严重了,昨天我跟他打招呼,他叫不上我的名字,想了半天叫我林小姐,我姓周啊。”
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孙家的事,甘凤池听了半天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冲萧兰草直摇头,让他赶紧上车。
萧兰草找借口离开,上了车还被热情地塞了两个大桃子,甘凤池生怕她们再纠缠,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科长你的桃花还真多,随便聊天都能弄到吃的来。”
“可是我不喜欢吃桃子,我喜欢葡萄。”
“嗯,那等秋天咱们再来。”
甘凤池随口应付着,心里想等到那时候,他早就进刑侦科了——秋天来了,科长也该拜拜了。
萧兰草开始剥桃子皮,甘凤池瞥了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说:“你不是不喜欢吗?”
“吃水果利于美容,我昨晚熬了一晚上,需要补一补。”
你需要补的是脑子吧。
“给裴晶晶打电话,让他们查查在三起案件中,是否有出现过那辆货车,调查范围扩大得越大越好。”
敢情还在怀疑人家啊。甘凤池说:“哎呀真是不凑巧,我忘了记车牌。”
“你的硕士生是花钱买的吧,也是,有钱人买个文凭很简单。”
“科长,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还有,我现在在开车,不宜讲手机。”
耳机丢到了甘凤池面前,萧兰草笑眯眯地说:“请证明一下你的智商比我高。”
好吧,这个理由他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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