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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别墅里的骸骨

        傍晚,赵有福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在自杀前没有服用过任何药物,手枪调查方面也没有找到新线索,赵有福的老婆见他自杀了,害怕有什么事会连累到自己,不用警方询问,就主动把知道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她对赵有福公司的事不了解,不过交出了他偷藏在家里的私账,还说那把枪好几年前他就买了,她也知道老公的生意不干净,但懒得过问,至于十几年前赵有福的经历她就更不知道了,只听他提到过是做生意发财的。

        刑侦一科的同事去调查了赵有福父母那边的情况,赵有福父母已经过世,他没有兄弟姊妹,亲戚间也没有走动,唯一打听到的是赵有福年轻时好勇斗狠,跟人学过一些拳脚,大家都挺怕他的,后来他高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了,之后的事亲戚也不了解。

        甘凤池还特意看了赵有福自杀那晚公寓的监控录像,他是单独实施绑架的,保镖一个都没带,开车离开公寓的时候,监控镜头拍到了他的脸,他表情平静,完全不像是陷入疯狂状态的人,甘凤池不死心,问:“他会不会是被催眠了?你们知道催眠这门技术很厉害的。”

        他的话换来所有人的白眼,小柯说:“别逗了你,电影小说看多了吧?人都有本能的求生和自保心理,催眠术也许对意志力不够强的人来说有效,但要说引导他们自杀,那就是夸大其实了,你看赵有福的面相,他是死都要拖个垫底的那种人,所以凤梨仔,你只是头部受伤真是太幸运了。”

        萧兰草也说过类似的话,甘凤池语塞了,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问:“那他在绑架我之前联络过什么人?那些人有没有跟珠宝案或是王富有关?”

        “没有。”

        “你确定?你再好好查查,也许有遗漏……”

        “没有,凤梨仔,做任何事不能太高估别人的智商,但也不能低估,我会这么肯定是因为赵有福那天下午除了给他老婆打电话外,就没联络过其他人,一通都没有,他们夫妻俩的通话时间一共三分钟,就是在绑架你的半小时之前,内容大致就是交代遗言。”

        “喔……”

        “你不信我也该信舒法医嘛,她不会判断错误的,所以赵有福是自杀,这一点确凿无疑。”

        甘凤池相信舒清滟的经验,可是等了一天,期待的结果和有力的线索都没等到,他有点沮丧,垂头丧气地回了办公室,老白已经走了,萧兰草说他记挂着女儿,去医院了,他拿起外衣准备离开,见甘凤池精神不济,便说:“该养病时养病去,在这儿耗时间也找不到线索。”

        “我不甘心啊,我一直监视的人死了,这明明是我失职,我正想着怎么挽救。”

        “哟,懂得反省了,那一画板砸得有价值。”

        “我说,你们能不一直提画板吗?我好歹也是病号,”甘凤池吐完槽,看着萧兰草走出去,他追上问:“你要回家吗?”

        “去吃饭,隔壁有饭馆真是太方便了,都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听萧兰草的意思他是准备留宿警局,甘凤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我也去。”

        “凤梨仔,你该去的地方是医院。”

        “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伤,我撑得住。”

        两人来到白吃粥铺,客人只有小猫三两只,杨菁不在,陈谧也不在,甘凤池想陈谧来这里打工大概不是为了钱,而是找机会接近学妹吧。

        萧兰草找了个最里面的座位坐下,他点了几个菜,甘凤池没胃口,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趴在桌上跟笔记本眼对眼,这模样像极了受了挫折处于自闭期的小动物,萧兰草看得好笑,说:“看来你在鉴证科没问到想知道的情报。”

        “嗯,他们说的跟你说的差不多,所以一切都要重新再调查了,希望正义跟紧孙远航,可别让他也找机会自杀。”

        萧兰草低头吃饭,没理他,甘凤池觉得无趣,翻着笔记本上的记录,想看看有没有忽略的地方,他翻了一会儿,萧兰草突然说:“赵有福好像对你的记录感兴趣。”

        “可惜他看不懂,除了我自己谁都看不懂,好歹我也是麻省……”

        “看起来很有趣,教我下。”

        咦!甘凤池把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萧兰草身上,就见他看着自己的本子,脸上难得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没听错吧?科长你让我教你?”

        “活到老学到老,这玩意儿说不准啥时能用上……你不会藏私吧?”

        “哪有,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萧兰草的反应让甘凤池稍微振作起来,这至少表明领导对他的能力还是肯定的,他将笔记本放去萧兰草那边,拿起笔写了一行英文字母,下面另起两行写下英文字母和对应的阿拉伯数字。

        “这其实很简单的,恺撒密码最大的特点就是移位对应,通常的做法是移位3,欧美网络上也流行移位13,就是rot13,我的习惯是rot6,因为我六号出生,所以这个a、b、c、d对应下面的G、h、I、J,以此类推,你英文好的话,直接写英文,反之,写拼音什么的也一样,文章中夹杂数字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破译,如果对方知道了你的习惯移位,那就等于你把自己家的房门钥匙给他了,所以数字我的设定移位是不一样的……”

        “这还叫简单?这要记多久啊?”

        “习惯就好了,反正我记忆力好,再复杂都没问题……”甘凤池说完反应了过来,抬头看萧兰草,“啊科长,你不会是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吧?也是,三十多岁是跟二十多岁没法比,不过这点好办,输进电脑让老白帮忙,他分分钟就帮你破解。”

        “甘、凤、梨,我还不到三十。”

        萧兰草看过来,笑容里不难看出内里的杀意,甘凤池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他及时换话题,“要不我教你一种猪圈密码,那个很好玩又容易记。”

        “谢了,猪圈留着圈你自己吧。”

        萧兰草拿过笔记本仔细看起来,甘凤池看在眼里,心情突然轻松下来—原来科长也有不擅长的东西,那就说明只要自己肯努力,是可以追上他的步伐的。

        对面传来争吵声,陈谧来换班了,他在送饮料时绊了一跤,饮料洒到了一位客人身上,不知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转过身,跟坐在另一个座位的客人吵了起来,还好店主过去平息了风波,被泼饮料的客人要付账离开,店主也没收钱,甘凤池好奇看了一会儿,就见跟陈谧争执的那个客人一直低头玩电脑,脸被屏幕挡住了,他只能看到男人头上戴的NY棒球帽。

        没多久陈谧过来给他们送茶,甘凤池看他很气愤,小声问:“没事吧?”

        “遇到个找碴儿的,不好好坐,偏偏把腿伸出来,害我绊跤,还弄脏其他客人的衣服,他还当没事,真是什么人都有。”

        甘凤池看过去,那人去柜台付了钱,低着头离开了,他的走姿有点奇怪,远远看去右腿有些拖,陈谧也看到了,停止了抱怨,甘凤池说:“原来那人腿有问题啊,都不容易,相互理解下。”

        陈谧大概也觉得刚才做得过分了,他匆匆走掉,萧兰草继续在笔记本上练习密码排列,说:“所以说任何事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哪怕是自己的眼睛也不能完全相信。”

        “啊?科长你是说……”

        “走吧。”

        萧兰草把最后一排密码写完,将笔和笔记本还给甘凤池,甘凤池跑去付了钱,他从店里出来,萧兰草掏出钱包要还钱,甘凤池拒绝了。

        “小钱而已,不用了,科长你还是留着交房租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您别这么说,每次看你没钱还要咬着牙去付,我才不好意思呢。”

        听了这话,萧兰草笑眯眯地看他,就在甘凤池猜想他是不是要报复自己的时候,他往警局的停车场走去,说:“那作为答谢,我送你回医院吧,你还没好利索,需要休息。”

        “那你呢?”

        “我有些事情要去查。”

        “不回家?”

        “开什么玩笑,案子没解决,回家也睡不着。”

        “那我跟你一起去!”

        萧兰草走到车位,甘凤池生怕被丢下,抢先扑到了车上,萧兰草说:“你好几天不回家,撑得住吗?你妈还不知道你受伤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虽然是富三代,但是是一位有志气的富三代,一点伤就去跟长辈说,当我是妈宝啊。”

        甘凤池没好气地说,等车开出去了,他问:“你刚才说凡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想说被药物刺激导致神智混乱的那个人是我?所以我才会看到赵有福自杀?”

        “不,你的体内也没有查出这方面的药物,他是自杀没错,不过自杀也分自主和人为,张皓的尸检不一样也被判断说是自杀吗?但实际上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一听这话,甘凤池警觉了,难怪他一直感觉不对劲儿,萧兰草的话提醒了他—赵有福的死和张皓很像,都是自杀,但都有他杀的嫌疑……

        看到他的反应,萧兰草知道他想明白了,微笑说:“凶手的作案手法或许会千变万化,但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都是被害的,那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萧兰草点点头,甘凤池马上说:“但赵有福自杀时,我没有看到现场还有其他人……”

        “因为你看不到背后,在那种状况下,人的反应和警觉性一定不像平时那么灵敏,只要那个人在你身后不发出一点动静,你根本就想不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还有,你确定你看到的那把枪是赵太太说的几年前买的那一把吗?”

        “不确定,但都是枪,这……很重要吗?”

        “或许那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你觉得那是同一把,但实际上赵有福拿的可能是假枪,是用来骗你的道具枪—他在你面前自杀了,等警察到达时,地上只有一摊血,人逃之夭夭,大家虽然会猜测许多可能性,但不会怀疑他的死亡,因为你是最好的证人。”

        这个猜测有点匪夷所思,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赵有福绑架他却又没杀他的理由,可是……

        “这样真的行得通吗?别忘了事后弄一摊血跟爆头死亡的血溅形态是完全不同的。”

        “行不行得通是其次,关键是教唆者让赵有福认为这样行得通—利用假死来金蝉脱壳,他们肯定有一大笔幕后资金,回头换个身份去国外或是去哪里都可以逍遥过一辈子,赵有福相信了他的话,照他说的操作,却没想到假枪被换成了真枪。”

        “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的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

        “那当然,同伙死了,他才更安全。”

        “是因为担心被我们步步紧逼,赵有福会说出珠宝案的真相吗?”

        “嗯,赵有福不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暴露的,他这么急着逃跑或许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至于是什么理由萧兰草没说,甘凤池还想继续问,可睡意涌了上来,他靠在椅背上随着车的颠簸睡着了,直到萧兰草把车开到了目的地他才睡醒。

        “这是哪里?”

        四下里黑洞洞的,甘凤池睡迷糊了,一时间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萧兰草没回答,下了车,甘凤池急忙松开安全带,拿起包跟着下去,车外也很暗,只有远处的路灯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借着灯光,甘凤池看到了眼前打造气派的三层小洋楼。

        洋楼四面建了围墙,围墙外还有树木,这一带相同的建筑物有好几栋,但因为彼此隔得远,又有围墙和树木遮蔽,所以隐私保护很好。

        这些洋楼几乎都没有亮灯,再加上不是繁华的地角,晚上看起来有点荒凉,这里应该是作为别墅来使用的,萧兰草掏出橡胶手套递给甘凤池,下巴冲他一甩,示意他跟上。

        甘凤池戴上手套,跟随萧兰草穿过铁制的院门走进去,萧兰草来到房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正门跟旁边的落地窗都安装了安保装置,但没有通电源,只是个摆设,进了里面后,萧兰草掏出灯打亮了,径直往前走,甘凤池说:“这里的电都断了,幸好你拿了手电筒。”

        “这不是手电筒,是勘查灯,是用来检查现场的工具,室内灯光太亮了,容易让人忽略很多细节。”

        萧兰草看了他一眼,甘凤池从那眼神里看到了鄙视,他决定下次进现场之前一定要做好功课。

        “没准备你的份,因为没想到你会跟来,你就用手电筒好了,我送你的那个还留着吧,别告诉我上个案子一结束你就丢掉了。”

        “怎么会?这玩意儿可挺贵的。”

        甘凤池从包里掏出手电筒照向四周,一楼是客厅,当中摆放着价格不菲但看上去有点土气的家具,靠墙是古董器皿,再往上看是华丽的水晶吊灯,透过水晶吊灯可以看到对面墙上挂的肖像油画,画像里的人有些胖,留着小胡子,气质跟他的家具挺般配的,原来这里是富豪王富的别墅,不久前曾发生过血案的地方。

        萧兰草顺着螺旋楼梯去了二楼,甘凤池跟上,说:“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是不是来过?”

        “我不是一定要吃过猪肉才知道猪是怎么走路的,先生,要查别墅内部构造很简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思。”

        甘凤池用嘴衔住手电筒,掏出笔记本将萧兰草的提醒记下来,为了下次不再被嘲笑,他提醒自己今后也这么做。

        二楼除了两间卧室外还有个小客厅,萧兰草直接进了客厅,甘凤池跟在后面,一进去,他就闻到了怪异的气味,急忙捂住鼻子—虽然血案现场已经处理过了,但门窗紧闭,血腥气不容易消散,就演变成了现在这种状态。

        他移动手电筒,首先看到墙上那个两竖一横的图,凶手杀了人后马上蘸了血写的,所以很多血线顺着字迹流下来,在灯光下透出诡异的颜色,地上和真皮沙发上还依稀看得到褐色,绘图人形也在,一个倒在窗前,一个仰卧在沙发上,甘凤池看过资料,知道倒在沙发上的是王富的情人,她的头部被青铜摆件连续砸中导致死亡,而王富是后心被刺中,顺着窗户倒在地上。

        “凶手真是个凶残的家伙。”回想资料里的照片,他发出感叹。

        萧兰草顺着客厅转了一圈,来到窗前,用勘查灯照外面,甘凤池很想提醒他不要这样做,以免有人经过被吓到,萧兰草先开了口,问:“理由?”

        甘凤池一愣,以萧兰草的办案经验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所以他想科长是在考自己,他不敢怠慢,说:“用刀的那个下手既快又狠,一刀直插心脏,是个老练并且狠毒的人,而且作案时非常冷静,现场这么血腥,却没留下一点线索,足见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另一个的精神状况比较不稳定,我看过法医鉴定,他六次击打死者头部,但实际上受害人在被第一次打中时就失去了反抗和求救的能力,可他还是连续击打,排除仇杀的线,说明凶手当时的情绪很激动,他的行为只是单纯的发泄。”

        萧兰草听完他的判断,没有说话,甘凤池有些忐忑,问:“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没有,你说得很对,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感觉矛盾。”

        “矛盾?”

        “不错,如果我是凶手,绝不会选择这样的搭档,因为跟猪队友合作,分分钟都是会被害死的节奏。”

        “但他们却偏偏合作了,要么他们之间有绝对的信任,要么就是冷静的那个必须依赖暴躁的那个,比如暴躁的人了解别墅的安保系统,在进来时做了切断处理什么的。”

        “有道理。”

        被鼓励,甘凤池信心倍增,用手电筒照照墙上的图符,说:“我猜这是一种暗示,竖代表人,横杠代表干掉,珠宝大盗一共四个人,原本应该是四竖,后来他们内讧,所以变成了两竖,是不是在说他们要杀掉两个人?”

        “赵有福不是他们杀的,这两个人的行凶手法直接残暴,而在赵有福和张皓的案子中凶手却是智慧型罪犯,如果你的内讧杀人的假设成立,那张皓又是谁杀的?”

        甘凤池语塞了,因为萧兰草的提示让他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珠宝案大盗是四个人,但是在别墅行凶的是两个人,加上王富、赵有福,还有神秘的凶手,就变成了五个人,人数对不上,也就是说他的推论哪里出错了,他想了想,猜测在别墅行凶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被雇佣的,从两人作案的手法来看,不排除雇佣的可能性。

        萧兰草还在探头往外看,甘凤池有心想把怀疑说出来,又怕再次说错,正犹豫着,萧兰草说:“我看了现场鉴定报告,从血溅痕迹来分析,凶手杀人时窗帘是半开的,室内没有开灯,你说是为什么?”

        落地窗帘拉到一半,当中露出很大一个空隙,甘凤池走过去抓住窗帘来回拉了拉,看看屋里,又探头往外看,外面光线不足,只能隐约看到后院种着的花草,院墙外是什么状况无法知道。

        “大概是怕外面有人看到吧?”

        “如果怕被看到,正常的做法不该是拉上窗帘吗?不,主人在休息时窗帘已经是拉上的,所以窗帘是凶手拉开的,如果他跟被害人曾经是同伙,那就不存在怕开灯暴露身份的可能,也就是说顺序应该是原本是开灯的,但凶手为了看清外面的状况关上了灯,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甘凤池觉得萧兰说得有道理,但……为了不打击领导的自信心,他小心翼翼地说:“科长你忘了还有种可能是—被害人在躲避凶手的追杀时慌不择路,误将窗帘扯开了,随即被凶手从背后捅刀,所以窗帘呈半开的状况只是巧合。”

        “不,从现场脚印来看,被害人是以普通的步行状态走到窗前的,你的推测不合理。”

        甘凤池没想到萧兰草把现场报告看得那么仔细,连脚印部分都注意到了,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追加自己需要学习的部分,又探头仔细看院子,“那他们当时是在看什么?难不成王富把偷来的金条埋在院子里?”

        萧兰草忽然转头看向他,甘凤池没防备,身子向后一晃,就见绿荧荧的勘查灯光芒照在萧兰草的脸上,映出喜悦的表情,如果不是场景太瘆人,甘凤池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展现魅力。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不会真的……真的是这样吧?”

        “凤梨仔,也许真是这样。”

        “喔……”

        萧兰草说得十分肯定,甘凤池几乎信了,忍不住又探头看去,院子里种植了不少常青植物,还有一部分盆栽,他还想仔细看,萧兰草跑出了客厅,甘凤池跟着跑下楼,又一路跑出屋子,谁知萧兰草半路急刹车,他差点撞上去。

        萧兰草转了个身,去了角落里的杂物小屋,小屋子挂着简易的铁锁,他摸摸口袋,掏出钥匙串,上面拴着细铁丝,他把铁丝插进锁口,来回转了几下,啪嗒一声,锁开了,甘凤池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有心说三更半夜在人家院子里撬锁,科长你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吗?

        他张张嘴,吐出来的却是—“这招挺灵的,回头科长你教教我吧。”

        “没问题,记得交学费。”

        萧兰草用勘查灯在小屋子里照了照,很快找到了锄头,他拿起来掂了掂,又拿出一个铁锹递给甘凤池,甘凤池接了,跟随他来到后院。

        正对着窗户的地方栽种了月季、芍药还有些甘凤池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都长得不错,看来这里有专人打理,除了这些花卉,院子里还摆放了很多盆栽,倒是把院子点缀得很生机盎然。

        “这些花的品种不便宜,有钱人就喜欢附庸风雅。”

        听了萧兰草的话,甘凤池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疼,提醒道:“作为警察,仇富的心态不可取。”

        萧兰草无视了他的吐槽,观察着眼前的花卉,问:“凤梨仔你的伤不妨碍使力吧?”

        “没事!”

        就算有事他也会说没事的,免得某人又叽叽歪歪说什么有钱人都娇气的话。

        “那我先来。”

        萧兰草把手里的勘查灯交给甘凤池,脱了外衣,随手丢去一边,扬起锄头对着花草来了一下,几锄头过后,原本生机盎然的花卉都被斩断了,落到地上,甘凤池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提醒道:“科长是你说这些花挺名贵的,要是什么都没挖到,回头怎么解释?”

        “不会挖不到的,你没发现这里的花长得特别好吗?”萧兰草用锄头碰碰旁边的花盆说:“其他地方都用花盆,只有这一片是直接栽种的。”

        “So?”(所以?)

        “So,赶紧干活,熬夜对皮肤伤害很大,早点干完早收工。”

        甘凤池不敢怠慢,找了个平稳的地方支起手电筒,等萧兰草把土都锄松了,他开始一锨一锨的铲土,夜深了,灯光斜照在院子里,附近没有人经过,否则看到的话,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俩盗贼。

        甘凤池铲着土发出叹息—“在我加入警察队伍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干这种事。”

        “我跟你一样。”

        什么跟我一样?这样做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择?甘凤池问:“咱们就不能白天来吗?”

        “不,白天如果什么都没挖出来,那多丢人。”

        萧兰草暂停锄土,抬起头笑眯眯地看过来,甘凤池嘿嘿冷笑,心想萧狐狸,我要是信你胡说八道,我就跟你姓。

        这里的土质比想象的要松软,两人分工合作,不多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大坑,萧兰草又去杂物房找了一把铁锹,跟甘凤池一起铲土。

        难得看到领导亲自上阵,还这么有干劲儿,甘凤池也不甘示弱,挥动铁锨用力铲,坑越来越深,甘凤池的手臂发酸,正要停下来休息一下,脚下传来响声,他的铁锹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被卡住了。

        萧兰草也听到了,停下来,甘凤池看看他,说:“不会是真的挖到金子了吧?”

        “下去看看。”

        在萧兰草的指挥下,甘凤池跳进坑里,伸手在卡住铁锹的地方摸了摸,东西坚硬,他拨开周围的沙土,光束照在地上,沙土拨开后,掩盖在下面的东西呈现在他们眼中,没有甘凤池想象中的金光闪闪,而是一节节土灰色的物体。

        甘凤池心里涌起了不太好的预感,他将沾在物体上的沙土陆续拨开,这次他们看清了物体的形状—一截完整的成人手骨,原来刚才他那一铁锹就卡在手骨指节当中。

        “呵!”

        头顶传来低笑声,甘凤池仰头看去,就见萧兰草注视着手骨,一脸玩味的表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狐狸科长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埋着尸骨吧!

        报案不久,萧燃就带人赶了过来,最近多事之秋,大家特别忙,都以局为家了,萧燃一听说在王富的院子里发现了尸骨,马上联络了法医和鉴证人员,在大家的协助下,一具完整的尸骨被挖了出来,甘凤池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算是有经验了,他配合同事的调查,又留意舒法医报的初步检查结果,发现骨骼特征跟侯三非常像。

        舒清滟说尸骨属于三十岁上下的男性所有,死亡至少有十五年以上,右手腕骨曾在成年后断过,因为没有正常接骨,导致出现畸形,侯三曾在年轻时因为偷盗被打断过手,他跟王富又是表兄弟,所以尸骨是侯三的可能性很大,就等提取骨骸的牙型后再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尸骨的后颅骨有两处深度凹陷,这是被害人的致死原因,凶器是铁锤之类的物体,另外大家还在坑里发现了一块金条,也是唯一的一块,它被压在尸骨下面,在尸骨被抬出后才露出来。

        这更坚定了甘凤池的推测—尸骨是侯三,他为了销赃,将珠宝案中获得的钱藏在王富的后院里,出于某些原因,王富杀了他,吞了他偷盗来的财富,侯三没想到王富会害自己,所以对他没有戒心,甚至将后背朝向他,问题是王富是不是珠宝大盗中的一员?

        看着同事带着警犬在周围寻找,甘凤池问:“上次不是也出动警犬了吗?为什么它没发现院子的秘密?”

        “你当警犬是哮天犬,万能的啊,”萧兰草刚好从后面经过,听到他的嘟囔,回道:“通常地面三十厘米以下,警犬就闻不到了,更别说还是多年前的骸骨。”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这是在说我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吗?”

        “不不不,我纯属好奇想知道。”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萧兰草伸手指向二楼客厅的窗户,“凶手关了灯站在窗前,当然是为了看清院子里的情况,他们在找侯三,但侯三死了,王富为了证明这一点,带凶手去窗前看,从楼上看去,这里的花草生长得特别茂盛,而同一个院子,其他地方却是盆栽,你不觉得很不协调吗?”

        花草长得好不会是因为用了好肥料吧?想到这个可能性,甘凤池背后一阵恶寒,等他回过神,萧兰草已走开了,他抖了抖,觉得科长能做出这样的联想,也是挺可怕的。

        等甘凤池配合同事调查完现场,又录好口供,天已经蒙蒙亮了,新闻记者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一大群人赶过来想抢第一手资料,都被拦在了外面,甘凤池折腾了一晚上,连口水都没时间喝,他靠在门旁边的柱子上喘气,问冯震,“你们每次不是都封锁得很严吗,上次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你是说王富被杀那次?那是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时发现的,偏巧附近有一家人在聚会,一大群年轻人听说出事,就跑过来狂拍,虽然后来制止了,但视频还是传去了网上,删了东家来西家,还有人是借由国外的服务器上传的,追踪不到上传的IP,否则网警早出动警告了。”

        “国外的服务器?不会是凶手自己传的吧?”

        “小子,你想到的我们也早就想到了,但想到又怎样,追踪不到有个屁用啊。”

        连续几天没休息,冯震的脸色不太好看,甘凤池没敢惹他,找了个借口想离开,被冯震叫住,说:“这里有我们就行了,你去外面的警车歇会儿。”

        “我没事。”

        “包得跟粽子似的,还说没事,赶紧去休息,免得回头你们科长说我们不体恤下属。”

        冯震不由分说,把甘凤池推出了后院,那边门口停了辆警车,冯震把门拉开,像塞货物一样把他塞进了车里,折腾了这么久,甘凤池也觉得有点困,他没再坚持,说:“谢谢哈。”

        “切!”冯震不屑地挥了下手,掉头回去了。

        咱们局里口嫌体正直的人还真不少啊,甘凤池趴在车窗上看着院门关上,突然觉得刑侦一科的同事还挺可爱的。

        这边没有新闻记者吵闹,甘凤池靠在椅背上不多一会儿就打起盹来,睡得正香,耳旁传来敲打声,他迷糊着睁开眼,顿时吓了一跳,车窗上紧贴着一张大饼脸,眼睛还瞪得老大,刚看过一具骸骨,甘凤池还没从状态中撤离出来,首先的反应就是又一具尸体横空出现了。

        他向后一晃,正要下车查看,大饼脸退开了,随后车门拉开,一个戴着贝雷帽的男人探进头来,他一身牛仔t恤,背着斜肩背包,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摘下帽子,露出世故的笑容,这模样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记者”四个字了,这个人甘凤池认识,他是曾经帮他们提供线索的记者苏扬。

        甘凤池睡得有点迷糊,随口问:“你怎么过来的?”

        “事在人为,我买通了隔壁邻居,从他们后院绕了个大圈才转到这边来,”苏扬自来熟地上车坐下,看看他的头,惊讶地问:“凤梨仔,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凤梨粽子了。”

        “你知道什么?这叫时尚,”甘凤池没好气地问:“你来找谁?”

        “当然是来找萧科长问情况的,不过看起来不太好进,幸好你在外面,问你也是一样的。”

        甘凤池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萧科长,看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他提起警觉,说:“是一样的,一样不会说。”

        “哎呀,不要这么死板嘛,咱们谁跟谁。”

        “这是纪律问题,不管你问谁,谁都不会说的。”

        苏扬倒是会察言观色,啧啧嘴,没有追问下去,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甘凤池看看表,睡了才半个多小时,原本还打算睡一觉补充下体力的,却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搅黄了,说:“你们记者的鼻子可真够灵的,你是怎么打听到这里的?”

        “干我们这行的要是没个本事,早就下岗了,突然来了这么多警察,是不是找到金条了?还是找到珠宝大盗了?”

        甘凤池被问得猝不及防,差点问出“你怎么知道的”这句话,还好他临时把话咽了回去,但表情却没能成功转换,苏扬观察着他的反应,扑哧笑了,“新人,你还要多加锻炼啊,这要是换了萧兰草那狐狸,我就算下十个套也套不住他。”

        交手的第一个回合他就败了,甘凤池很不忿,不过好奇心占了上风,问:“你这又是从哪打听到金条跟珠宝大盗的。”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记者跟你们警察的工作性质很像,除了调查和追踪外,还需要准确的推理判断……”

        “请说重点。”

        “重点就是最近出的几件案子都跟当年的珠宝案有关,虽然这部分警方没提到,但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查得到,比如那个保安啊,或是王富啊,或是赵有福啊,他们之间彼此都是有关系的……”

        赵有福的事昨天才发生,苏扬今天就知道了,看来这也是只狡猾的狐狸,不过甘凤池挺佩服他的调查能力的,问:“那王富呢?你怎么知道王富跟侯三有关?”

        “侯三?”

        苏扬皱起了眉头,看到他的反应,甘凤池后悔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为什么要乱说话?叫你嘴贱叫你嘴贱,苏扬上来了兴趣,追着问:“你说的侯三不就是传说中的珠宝大盗之一嘛,这又关他什么事?难道你们抓到他了?”

        “既然你不知道侯三的事,那怎么肯定王富跟珠宝案有关?”

        “我可没说王富跟珠宝案有关,我是说王富跟几个出事的人有关系,他以前跟小三有个私生子,那个私生子和孙远航的小儿子刚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你等等,你说的孙远航是不是张皓的继父,那个珠宝店老板?”

        “不是他还是谁?”

        甘凤池心想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层关系,这么重要的线索他们居然没发现。

        苏扬察言观色,说:“不能怪你们没注意到,王富特别意喜新厌旧,身边的小三一个接一个地换,这个都是多年前的了,拿了他一大笔钱就跟他断绝关系了,我还是碰巧从跑名人八卦的同事那儿听说的,你们查的都是大案子,对有钱人的风流韵事肯定不感兴趣的。”

        不不不,他们现在完全没头绪,一点线索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希望,肩膀被拍了拍,苏扬问他,“老实说,孙远航是不是珠宝大盗的合伙人?”

        “不知道。”

        “真的?”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好了好了,八卦说完,你赶紧走吧,要是被别人看到,你就麻烦了。”

        甘凤池心里有事,他推开车门把苏扬撵了下去,苏扬还不甘心离开,又转头说:“保持联络哈,我有新消息马上通知你,到时案子破了,别忘了让我做独家报道。”

        后院门那边传来脚步声,这次不用甘凤池赶,苏扬就主动跑掉了,等他离开,甘凤池回到院子里,现场调查差不多都结束了,白骨也被运走了,冯震在做收尾工作,看到他,说:“你们科长先回去了,让我告诉你去医院复诊,把头治好了再回局里。”

        “他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你认为他就算发现了会跟我说吗?”

        冯震冲他笑,甘凤池也笑了,改问:“那你们发现什么了?”

        “暂时没有,多年前埋的尸首了,可没那么容易就查清楚的,”冯震将车钥匙丢给他,“萧兰草科长坐别的车走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甘凤池接了钥匙,从王家别墅出来,外面围的人更多了,除了记者外,还有好多看热闹的人,还好这次封锁得比较快,让他们没机会拍视频上传网络。看到他出来,有人立刻将镜头对准他,甘凤池早有准备,低下头一溜小跑上了车,开车离开。

        路上他打电话给萧兰草,说了从苏扬那里听到的消息,萧兰草说这是条重要线索,交代老白深入调查,又问他,“精神头不足啊,你是没睡好还是在苏扬那吃亏了?”

        甘凤池把跟苏扬的对话说了,感觉到他的懊恼,萧兰草笑了,“他在这行混很久了,是个老油条,你多被骗几次就习惯了。”

        “属下被骗了你还笑,你是我们的科长吗?”

        “经验是跌跟头跌出来的,这比别人提醒你要好记多了,先去医院,确定没事了再过来。”

        “是。”

        最近甘凤池被上司训练得都没脾气了,照他说的乖乖开车去了医院—除了看头上的伤外还顺便看看手掌,平时不做粗活,铲了那么久的土,两只手上都磨出水泡了,有些地方破了,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现在是秋天,果然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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