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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头衔

        格里沙诺夫回到了使馆。河内是一座奇怪的城市:法国皇家式建筑,小个子黄种人和炸弹的碎片都兼而有之。在一个正在经历战争的国家中旅行实在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经历,尤其是坐在一辆涂有迷彩伪装的汽车中旅行,情况更是如此。一架执行完任务返航的美国战斗轰炸机如果还有多余的炸弹或未发射完的二十二毫米口径的炮弹,很容易把这辆汽车当作自己的目标,尽管它们似乎永远不会这样做。这次旅行很幸运,天气阴沉,有暴风雨,空中活动已减到了最低限度,使他的心情比较放松,当然路途并不顺利。很多桥梁已被炸毁,许多公路也被破坏,整个行程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如果乘直升机会快得多,但那也会是一种疯狂的举动。美国人似乎相信,在这个以自行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国度里,汽车也多半是民用的,那是一种地位的象征。格里沙诺夫对此感到很不解——一架直升机也是一架飞机,击落一架算一架。现在来到了河内,他有机会坐在一栋水泥建筑的房子内。这里经常停电,此时就没电灯。至于空调那更是一种奢望。窗子开着,窗帘已经破烂不堪,人们在里面工作,满头大汗,昆虫蚊蝇四处飞舞。尽管如此,能来到自己国家的使馆,这次旅行仍是值得的。在这里他可以说自己的国语,在这宝贵的几小时内,他可以不再是一个半外交人员。

        “情况怎样?”将军问道。

        “进展顺利,但我需要更多的人手。一个人单干可有点叫人受不了。”

        “这不可能。”将军为客人倒了一杯矿泉水。这里的矿泉水是咸的,俄国人都饮用这种矿泉水。“尼古拉·叶夫格尼耶维奇,他们又变得难以对付了。”

        “将军同志,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战斗机飞行员,而不是一名政治理论家。我知道我们社会主义同盟国的兄弟,正在马列主义同反动的西方资本主义斗争的最前线战斗,我也知道这一民族解放战争是我们解放世界免于压迫的整个斗争的一个重要部分……”

        “是的,柯里亚,”将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面前这位并非政治理论家的上校停下他的思想说教。“我们知道你说的情况都是真实的,请继续讲下去。我今天的日程很忙。”

        上校点头表示感谢。“这些高傲的小杂种现在并不帮我们的忙,他们在利用我们,在利用我,他们利用我的俘虏在对我们进行讹诈。”这种玩笑不是什么人都敢轻易开的,但格里沙诺夫的父亲是一位苏共中央委员,有着显赫的政治地位。

        “你了解到了什么,上校同志?”将军说道,尽量使话题不要离得太远。

        “扎卡赖亚斯上校能告诉我们需要的一切,甚至更多。我们正在计划保卫我们的祖国,对抗中国人。他是‘蓝军’的指挥官。”

        “什么?”将军眨了一下眼睛,“说说看?”

        “这个人是位战斗机飞行员,同时也是一位反防空专家。你知道,他这次是临时驾驶轰炸机,但他实际上为战略空军司令部规划了各种任务,并撰写了有关防空规避和制压方面的论文。所以说,现在他正在为我服务。”

        “有笔记吗?”

        格里沙诺夫的脸色沉了下来。“在战俘营中,我们的社会主义兄弟和同志正在‘研究’这些笔记呢。将军同志,你知道这些资料有多么重要吗?”

        这位将军是位坦克部队的指挥官,而不是一位飞行员,但他却是苏联军队中正在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新星。他现在来到越南就是要研究美国人正在做的一切。这在他们国家的军队中也是一件首要任务。

        “我可以想到那一定具有极高的价值。”

        柯里亚把身子俯近过去说:“再过两个月,也许只需六个星期,我就能够逆向拟出战略空军司令部的计划,我也能够像他们一样思考问题,我不仅会知道他们现行的计划是什么,也能复制他们今后的思路。请原谅,我这样说绝不是想夸大我自己的重要性。”他的声音中带有几分真诚。“那个美国人正在慢慢地把美国的理论和哲学讲给我听。我曾经看过克格勃和格勒乌提供的情报,至少有一半是错误的。这只是其中一个人而已,另一个人告诉了我有关美国航空母舰理论方面的情报,第三个人向我说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战争计划。事情还在继续着,将军同志。”

        “这些事你是怎么做的呢,尼古拉·叶夫格尼耶维奇?”将军新到任不久,在此之前只同格里沙诺夫见过一面,尽管他在部队的声誉极高。

        柯里亚靠在椅背上说:“依靠善心和同情。”

        “对我们的敌人?”将军的语气十分严厉。

        “难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给这些人制造痛苦吗?”他耸了耸肩膀。“那是他们的做法,可是他们得到了什么呢?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谎言。我在莫斯科的部门对这些小猴子提供的情报几乎完全持否定态度。派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搞到情报。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同志,为了搞到这类情报,我愿意接受任何批评。”

        将军点了点头。“那你来使馆的目的是什么?”

        “我需要更多的人手,一个人单枪匹马进行工作太困难。如果我被杀了怎么办?万一我患了疟疾,或食物中毒……那谁来继续我的工作呢?我不可能一个人审讯这么多的战俘,尤其是现在,他们已经开口说话,愿意谈问题。我同他们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感到精力不支,不能继续工作,而时间是有限的。”

        将军叹了口气。“我已尽了最大努力,他们给你提供了最好的……”

        格里沙诺夫沮丧地叫了起来:“最好的什么?最好的野蛮人!他们会毁了我的工作!我需要俄国人,人,有文化教养的人,飞行员,经验丰富的军官。我所审讯的不是普通士兵,他们是真正的职业战士。他们对我们是十分宝贵的,因为他们都具有专门知识,他们有丰富的知识,因为他们是聪明的,用粗野的方法对待他们是不行的,他们会拒绝回答问题。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人来支持我的工作。我需要一位优秀的精神病专家,还有,”他补充说,不禁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吃惊。

        “精神病专家?这样可能不够严肃吧。而且我怀疑我们是否能够把其他人员弄到这个战俘营中来。为了某些‘技术原因’,莫斯科迟迟不愿给我们运来防空导弹。我们这里的同盟者又变得不高兴了,分歧越来越大。”将军靠在座位上,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你说还有什么?”

        “希望,将军同志,我需要希望,”尼古拉·叶夫格尼耶维奇·格里沙诺夫上校鼓足了勇气说。

        “请说明。”

        “这些人当中有些人了解他们的处境,也许大家都持怀疑态度。他们都知道这里对待战俘是怎么回事,知道他们的地位不同一般人。将军同志,这些人的知识可以说是百科全书,他们掌握着大量有用的情报。”

        “你准备怎么做?”

        “我们不能让他们死,”格里沙诺夫说,但他马上又对自己的话打了折扣。“当然不是他们所有人。有些人必须由我们掌握,让他们为我们服务,但我也必须向他们提供一些东西。”

        “把他们送回国吗?”

        “等他们在这里受够了罪之后……”

        “别忘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上校!他们所受过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杀死我们!还是把你的同情心留给自己的同胞吧!”这位曾经在莫斯科郊外的冰天雪地中战斗过的将军几乎吼了起来。

        格里沙诺夫也像将军一样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他们也是人,像我们一样,将军同志。他们掌握着有用的知识,但我们必须设法把他们的知识挖出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为了拯救我们的国家免遭毁灭,我们对他们仁慈一些,从他们那儿获得我们需要的知识而给他们一点回报,这有什么不对?这一点要求,难道过分吗?我们可以像我们的社会主义同志和兄弟一样去折磨他们,但我们将一无所获。难道那样就对我们国家有好处吗?”问题谈到这里,将军心里很明白。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位空军上校,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显而易见的。

        “你想让我拿自己的前程同你一道去冒险吗?我的父亲可不是中央委员。”我本可以将他笼络为盟友……

        “你的父亲是一位战士,”格里沙诺夫指出。“而且像你一样,是一个好战士。”两个人都清楚这是一种巧妙的玩笑,但真正有意义的是格里沙诺夫提出的问题的合理性和重要性,这是一种可以挫败克格勃和格勒乌职业间谍的情报行动。一位具有真正使命感的军人只可能做出一种反应。

        尤里·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中将从他的桌内抽出一瓶伏特加。这种酒黑而混浊,是一种最好最昂贵的酒。他把酒倒进两个小酒杯。

        “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人,而且肯定地说,无法提供你一位医生,就是军医也不可能。但是,柯里亚,我一定会给你一些希望。”

        多丽丝来到桑迪家的第三次发病并不严重,但仍然相当麻烦。莎拉大着胆子给她打了一针低度的巴比妥酸盐才使她安静下来。血压恢复了正常。多丽丝身上有许多毛病,包括两种性病,检验证明她患有系统性感染,此外还有轻微的糖尿病。打了强力抗生素之后,对她的前三种疾病已经产生了效用。第四种病症可以从饮食加以调节,看今后发展情况再行治疗。莎拉觉得这些身体摧残的印记,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或另一世代的噩梦一般,是一种最令人感到不安的精神后遗症,尽管多丽丝·布朗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睡去。

        “医生,我……”

        “桑迪,请叫我莎拉好吗?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你家里。”

        欧图尔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好,莎拉,我有些担心。”

        “我也一样。我对她的身体状况感到不安,也很担心她的心理状况,还担心她的‘朋友’……”

        “我是担心约翰,”桑迪出乎意外地说道。多丽丝的病情已得到控制,她已经看到这一点。莎拉·罗森是位能干的医生,但有些不放心,很多医务人员都是这样的。

        莎拉走出房间。楼下咖啡已经煮好了,她闻到咖啡的香味,于是直奔厨房而去。桑迪同她一起走下楼来。“是啊,他也叫人担心,这个人真是奇怪,但也怪有趣的。”

        “我通常不把报纸扔掉,每一周,在同一个时间,我都把它们捆在一起交给清洁工。有时我要重读一下过期的报纸。”

        莎拉倒了两杯咖啡。桑迪觉得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现在谈谈你在想什么,”这位药学家说道。

        “我想他在杀人。”这话使她感到痛苦。

        “我想你的想法没错。”莎拉坐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从未见过帕姆,比多丽丝还漂亮,身材瘦弱,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结果。她毒瘾不深,比较容易戒掉。当然我是指身体而言,精神上受到的伤害那是一样的。我们不知道她的整个情况,山姆说约翰知道,但这一点并不重要。”莎拉抬起头,欧图尔看得出她确实十分痛苦。“桑迪,我们救了她,可是,后来出了事,接着,约翰也变了。”

        桑迪扭头看着窗外。此时是上午七点一刻。她看见人们穿着睡衣或浴衣出门来取晨报和牛奶。还有一些更早的人正在朝自己的车走去,准备离家上班了。她住所周围的人们的这一过程一直要持续到八点半钟才会结束。她回过头来说:“不,什么也没有变,还是老样子。有一种东西——我说不清是什么,被释放了出来。就像打开了兽笼一样。他是一种什么人——有些方面像蒂姆,但有些方面我就是弄不清楚。”

        “他的家庭情况怎样?”

        “他没有家。父母已经死去,没有亲戚。他过去结过婚……”

        “这我知道,后来遇上了帕姆。”莎拉摇摇头。“他很孤独。”

        “我一方面觉得他是个好人,但另一方面……”桑迪没有说下去。

        “我娘家姓拉比诺维支,”莎拉啜了一口咖啡,说道,“我家来自波兰,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当时我还不懂事,九岁时母亲又死了,患的是腹膜炎。我十八岁那年战争爆发了,”她继续讲着。对她这代人来说,“战争”只意味着一种事情。“我们在波兰有很多亲戚,我记得给他们写过信。后来,他们都消失了、都不存在了,即使现在仍然令人难以相信这都是真的。”

        “对不起,莎拉。我不知道这些情况。”

        “这些事人们是不大谈起的。”罗森医生耸了耸肩。“别人夺走了我的家人,但我无可奈何。我的表姐列娃是一个很好的笔友,我想敌人把她杀害了,但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干的,在什么地方杀害了她。当时我太年轻,不懂这些事情。那时感到十分迷惑不解。后来,我感到很气愤,但能生谁的气呢?我无可奈何,什么事也做不了。列娃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块永远的空白。我至今还保存着她的照片,黑白的,扎着两根大辫子,可能是十二岁时照的。她想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莎拉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桑迪。“凯利的记忆中也留有空白。”

        “可是复仇……”

        “是的,复仇。”莎拉的表情变得很冷峻。“我知道。我们应该认为他是一个坏男人,对吧?报告警察,把他出卖。”

        “我不能……我是说,对,但我只是……”

        “我也不会那样做,桑迪。如果他是个坏人,为什么他还把多丽丝送到这里来?他这样做,同样是在冒着生命的危险。”

        “但是,有些方面他很吓人的。”

        “他可以丢下她不管,扬长而去,”莎拉继续说道,并没有真正听见桑迪在说什么。“也许他是那一种人,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是现在,我们必须帮助他。”

        这话打断了桑迪的思路,她扭过头问:“我们拿多丽丝怎么办?”

        “我们首先治好她的病,尽我们的能力,然后,就看她自己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莎拉问道。她看到桑迪的脸色又起了变化,似乎她真的感到进退两难了。

        “可是约翰怎么样呢?”

        莎拉抬起头来。“我从没见过他做出任何违法的事情,你见过吗?”

        这是一个武器训练日。天气阴沉,这意味着苏联或美国的侦察卫星都不会看到这儿发生的事情。院子里已经竖起那些硬纸板做成的目标,那些模型无生命的目光从沙箱或秋千架下看着那些海军陆战队队员们从树林中走出来,穿过设置的假门,用卡宾枪发射着练习子弹。那些目标顷刻间都变成了碎片。两挺M-60型机枪对着“战俘营”的大门一阵猛烈扫射,此时,“战俘营”已被两架休伊眼镜蛇直升轰炸机炸毁。与此同时,突击队员迅速朝“战俘营房”跑去。在那里,各个房间中还有二十五个人物模型,每个模型的重量都在一百五十磅左右。没有人认为,在绿色发报机中的美国人会超过这个重量。在枪弹的掩护下,这些模型被一个个拖了出来,并被立即转移。

        凯利站在贝特·阿尔比上尉旁边。在演习中,这位上尉被认为已被击毙。他是这支部队中唯一的军官。他的损失由许多军士长的出现得到了补偿。他们看到,那些人体模型被拖到了伪装的营救直升机旁边,接着又被装上拖车拉走了。它们是天亮时被送到这里的。凯利按动了一下马表。

        “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五秒钟,上尉,”凯利举起马表宣布说。“这些小伙子干得不错。”

        “只是我们不是在白天进行,对吧,克拉克先生?”阿尔比同凯利一样,都知道这次任务的性质。到目前为止,陆战队员们尚不了解这一点,至少他们还没有得到正式通知。但是,到这时候,他们一定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他转过身,笑着说:“不错,这才是第三次演习嘛!”

        两人走进院内。那些假目标早已被打得粉碎。它们的数目至少为绿色发报机战俘营敌方警戒人员最低估计数的两倍。他们重新考虑了一下这次攻击的情况,检查了一下射击的角度。营地的建造方式有其有利的地方,也有其不利之处。根据某种东方集团手册中的规定,它并不符合当地的地形。但可以肯定,最好的进攻路线和院子的大门是一致的,这是最方便的一点。为了确保最大的安全性,防止敌人将战俘偷偷转移,他们还准备了一个从周围进攻的方案。但他们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

        凯利又想了一遍进攻计划。渗透的行动将使地面的海军陆战队侦察员们处于距绿色发报机战俘营一个山脊之外的地方。他们接近营地大约需要三十分钟时间。DM-79型榴弹枪将摧毁敌人的岗楼,两架休伊眼镜蛇攻击直升机(在军队中认为这种飞机像蛇一样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将轰击营地,对攻击提供重型火力支援。这一点对他很有吸引力。但是,他相信,突击队中的投弹手将在五秒钟内拿下各座岗楼,接着将白磷弹投入兵营内,用致命的白色火焰将里面的卫兵们活活烧死,这样,必要时他们便可在没有眼镜蛇直升机支援的情况下完成任务。这次行动尽管规模不大,所用兵力不多,但敌军的数量和队员们的战斗力将成为原本没有计划在内的安全因素。他认为这将是一次大规模杀伤行动,尽管队员们并非使用核武器。在战斗行动中,安全就意味着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并在最短时间内,杀伤敌人两倍、三倍乃至十倍。战斗不应该是公平的。凯利认为,未来的形势确实不错。

        “万一他们埋有地雷怎么办?”阿尔比担心地说。

        “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凯利反问道。“从照片上看没有这种迹象。那个地段并没有受过骚扰,也没有不准他们的人进入的指示或路标。”

        “越南人会知道的,不是吗?”

        “一张照片上显示着铁丝网外有羊群在吃草,别忘了这一点。”

        阿尔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你说的不错,我记得。”

        “我们不要自寻烦恼,”凯利对他说。他停顿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E-7级军士长,现在却用一种上级对下级的口吻在对一位O-3级海军陆战队侦察兵的上尉在说话。这应该说是什么呢?是错误?如果是错误,那他为什么会做的这么自然呢?为什么这位上尉又那样听他的话呢?对这位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上尉军官来说,克拉克先生究竟是何许人呢?“我们会完成任务的。”

        “我想你是对的,克拉克先生。你怎么出来呢?”

        “直升机一到,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到达直升机降落区,只需要两分钟时间。”

        “在黑暗中?”阿尔比问道。

        凯利大声笑起来。“我在黑暗中跑得特别快,上尉。”

        “你知道街头上有多少人有这种卡巴刀?”

        从道格拉斯问话的口气,瑞安警官知道情况不妙。“不知道,但我想我可以弄清楚。”

        “阳光丰裕商店在一个月前就进了一千把货,那些海军陆战队员肯定已经买够了,童子军也可以购买这种刀,每把四点九五美元。其他地方也可以买到。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流落到市面上。”

        “我也不知道。”瑞安承认。卡巴刀是一种体积很大的武器,街头流氓带的刀要小些,主要是弹簧刀。但是,在街上使用枪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两个人都不愿公开承认他们又遇到了困难,尽管在褐石建筑内他们取得了不少具体证据。瑞安埋头看着打开的卷宗和二十多张法医照片。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其中有一位妇女。被杀的人也许本身就是个流氓,但从官方来看仍是一个受害者,这从他皮包中的证件很快便得到了确认,但他的驾驶执照上所登记的地址却是一个没人居住的楼房。他的交通违规罚款都是按时缴纳的,而且缴纳的都是现金。理查·法默曾同警察发生过争吵,但没有任何严重犯法行为,因此没有任何详细的审讯记录。对他家庭的搜查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他父亲已去世很久,他母亲曾说他是一个商人。可是,他却被人用刀刺穿了心脏。他死得很快,可以断定根本没来得及拔出腰间的手枪。对法默的一整套指纹的检查只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份,联邦调查局的记录中也没有找到相同的指纹,当地警方的档案中也没有找到相同的指纹。尽管法默的指纹还可以同许多无名的指纹加以对照,瑞安和道格拉斯也没抱多大希望。在卧室中发现了三个法默完整的指纹,都是在玻璃窗上发现的,精液的痕迹通过化验与他的血型相符,是O型。另外一处精液证明是AB型,可能是杀人者的血型或那位失踪的越野车的主人的血型,但尚不能肯定。他们估计凶手同那个女人的性行为时间可能很短暂,再不然就有可能是同性恋。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个被怀疑失踪的女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另外还有一些残缺的指纹,一个是女人的,一个是男人的,都是从指纹的大小估计出来的。但因为不完整,也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更糟的是,正当指纹检查小组准备去检查那辆停在外面的越野车时,八月炽热的太阳已将汽车烤得烫人,该车的登记主人威廉·彼得·格雷森的指纹早已变成了一些模糊的斑点。一般认为残缺指纹少于十个相同点时辨认起来是十分困难的。

        对联邦调查局国家犯罪资料电脑检查中心的调查也没有获得有关格雷森或法默的任何信息。最后,马克·查伦的缉毒组也没有发现有关这两个人的资料。这件事不值得再回头从开始做起,即使重复调查一百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谋杀案调查中常常是这种情况。侦察工作是一种大事和小事的结合,而且小事情往往涉及得更多一些。法医学可以为你提供很多信息。他们确实从褐石建筑的道路上发现了一个普通橡皮胶底鞋的鞋印——鞋印很新,这会有助于此案的侦破。他们了解到凶手大致的步伐距离,从中推算出了此人身高在五英尺十英寸至六英尺三英寸之间。但这一高度比维吉尼亚·查尔斯所估计的要高,因而也排除了这种可能。他们知道他是白种人,身体很健壮,他们知道他或是运气很好,或是很熟悉各种武器的性能。他们还知道凶手有一些基本的格斗训练,或者是,瑞安叹了一口气,他一直运气很好。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有一次碰面,而且凶手碰上了一个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他们还知道,凶手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街头流浪汉。

        所有这些情况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半数以上的男人都在这种身高范围,住在巴尔的摩城区的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白人,在美国有数百万老兵都经过格斗训练,而且很多人是来自精锐军事单位。步兵的技能也不一定非得是老兵才懂得,更何况在过去三十年间,国家每年都招收新兵,瑞安这样对自己说。在二十英里的范围内至少有三万人符合上述特征。难道凶手就在贩毒这一行中?他会不会是一个抢劫犯?他会不会像法伯所推测的那样,是一个负有某种使命的人?雷恩比较倾向后一种情况,但也不能排除前两种情况。精神病专家和侦探从前也搞错过。一个简单的不相符的事实就可以把一种最优秀的理论击得粉碎。瑞安想,这个凶手一定是法伯所说的那种情况。他不是个罪犯,他是个杀手,完全不是其他两种情况。

        “我们只需要一种情况,”道格拉斯静静地说,他很懂得自己上司的面部表情。

        “一种情况,”瑞安重复了一句。那就是私人的笔迹。侦破一个案子的关键可能是一个姓名,一个地址,一辆汽车的外观或牌号,一个知情者。情况总是如此,尽管具体情况有所区别。这需要侦探在拼图玩具中去找到那关键的一块拼图,才能使整个画面变得清楚起来,正如从墙中抽掉那关键的一块砖,就可以使整个墙壁倒塌一样。这个关键是存在的,瑞安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个关键一定存在,因为这个凶手很聪明,像这样的人,如果他只杀死一个目标,可能会永远查不出来,但这个人不同,他并不满足于杀死一个人,是吧?他既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抢钱。他的行动有条有理,每一步骤都涉及到很大的危险。这就使他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位警探对此深信不疑。尽管他十分精明,但这些复杂情况会逐渐增加,危险也越来越大,最后他总有失误的地方。也许这种失误已经存在。瑞安这样想着,无疑他的思路没有错。

        “两周,”麦斯威尔说道。

        “这么快?”詹姆士·葛莱俯身向前,两肘压在膝头。“达奇,这实在太快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不慌不忙地混日子吗?”波杜尔斯基问道。

        “这是哪里话,卡西,我是说太快,并没说它错了。两周的训练,一周的行程和组织,这样行吗?”葛莱问道。得到点头认可后,他又问道:“那天气的情况如何?”

        “那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因素,”麦斯威尔承认。“但是天气也有两种情况,它使飞行变得困难,但也使雷达和炮手感到麻烦。”

        “你是怎么使这些文件旅行加快的呢?”葛莱问道,语气中既有怀疑,也有惊异。

        “办法总是有的,詹姆士,我们是将军,不是吗?我们下命令。而且,知道吗?军舰实际上开始行动了。”

        “那就是说,窗户在二十一天后就要打开了?”

        “完全正确。卡西明天就飞往星座号航舰。我们开始向空中支援人员讲解任务。新港新闻号已经启航出发。他们认为他们要去扫荡沿海的防炮阵地。我们的指挥舰此时正驶过太平洋。他们不知道具体任务,只知道要去和第七十七特遣舰队会合。”

        “我还有很多命令要下达,”卡西笑着说。

        “直升机机组人员怎么样?”

        “他们一直在科罗纳多湾进行训练,今天晚上进入匡蒂科。都是标准的编组。战术是直接飞入。你的那位克拉克觉得怎样?”

        “他现在是我的人了吗?”葛莱问道。“他对我说,他认为事情进展顺利。难道有谁希望被打死吗?”

        “他对你这样说吗?”麦斯威尔笑了起来。“詹姆士,我知道这个小伙子上次在营救我的儿子时表现不错。但是如果你能亲眼所见,那情况更是不同。上次演习,他突然出现在马蒂·扬面前,可不是简单的技巧。当时把那些海军陆战队员们搞得很尴尬。”

        “请给我一段时间使这次任务得到批准,”葛莱说道。他现在说这话是认真严肃的。他一直认为这次行动有很多好处,看着演习的进展又让他了解到很多情况,而这些情况是他在中央情报局需要了解的。现在他相信进行这次行动是有可能的。绿色黄杨木行动如果被批准,它是可能成功的。

        “你有把握赖特先生不会阻碍我们吗?”

        “我想他不会。实际上他是我们的人。”

        “但要等所有工作都准备就绪之后,”波杜尔斯基说道。

        “他想看一下演习,”葛莱提醒说,“在你要求一个人支持你的工作之前,你必须使他对这件工作有信心才行。”

        “那很公平。明天晚上我们要举行一次全面演习。”

        “我们将准时前往,达奇,”葛莱答应说。

        突击队住在一个老兵营内。该兵营有许多房间,足以容纳六十个人,而且大家都无须睡上铺。凯利住在旁边的一个单人房,这是按照标准军营建造供上士班长们使用的。他决定不睡在自己船上。一个人既属于突击队,成为其中的一员,就不能脱离突击队,完全单独生活。

        队员们来到匡蒂科之后,第一夜就准备好好地乐一乐。有个好心人弄来了三箱啤酒,每个人至少可以喝上三瓶,因为其中一人只喝澎泉饮料,枪炮军士长尔文相信,没有人会有超过三瓶的酒量。

        “克拉克先生,”一位掷弹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利认为,叫这些人来训练而不让他们知道训练的目的是不公平的。他们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而不知道为了什么,不知道目的是什么,这是太不公平的事情,但这种情况也并非罕见。他凝视着问话人的目光。

        “我不能告诉你,下士。我只能对你说,你会为这件事感到十分自豪。请你相信我的话。”

        这位下士今年二十一岁,是队员中年纪最轻、军阶最低的一个。他本没有希望会得到任何回答,但他还是提出了问题,他举起一个酒瓶向凯利示意,表示接受了他的回答。

        “我知道你的刺青,”另一个军阶稍高的军士说道。

        凯利笑了笑,喝完自己的第二瓶啤酒。“噢,有天晚上我喝醉了,我以为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海豹突击队员只会用鼻子顶球,”一位黑人上士说,接着打了一个嗝。

        “想让我和你们中的一个人共同表演一下吗?”凯利马上问道。

        “太好了。”上士又丢给凯利一瓶啤酒。

        “克拉克先生?”尔文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屋外同室内一样闷热。微风吹过针叶松林,不时听到蝙蝠扑打着翅膀追食昆虫的声音。

        “什么事?”凯利问道,接着喝了一大口啤酒。

        “那正是我的问题,克拉克先生,”尔文愉快地说。接着他的声音变了。“我认识你。”

        “哦?”

        “第三特种大队。我的分队曾掩护你们进行过貂皮大衣行动。你那时的阶级是E-6级,”尔文说道。

        “不要张扬。我离开部队时被晋升为一级帆缆军士长。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尔文笑了起来。“没有。我想如果有谁知道了,阿尔比上尉一定会打断他的鼻子。扬将军可能会大发雷霆的。我们彼此保密,克拉克先生,”尔文说道,他就这样以一种拐弯抹角而不肯定的态度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这不是我的想法——我是说到这儿来。将军们说服了我。我想他们很习惯做说服工作的。”

        “我却不是这样,克拉克先生。你那把橡皮刀差一点把我吓成心脏病。我不记得你的名字,我是说你真实的姓名,但你就是他们称为蛇的那个人,是吧?你就是参加侦察塑胶花行动的那个人。”

        “那件事我干得并不漂亮。”凯利并不为此得意。

        “那次也是我们进行掩护的。那位倒霉的直升机驾驶员死了,飞机离地十英尺时引擎出了毛病。因此我们没有成功,接应部队是第一骑兵师的人员,当时离得很远,没来得及。”

        凯利把脸转向一边。尔文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一片。“我当时不知道。”

        枪炮长在黑暗中耸了耸肩。“我看过当时的照片。驾驶员对我们说,你违反了规定。但那是我们的错,在你喊话后二十分钟内我们应当赶到的。如果我们按时赶到,也许有一两个女孩可能会被救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按时到达的原因是飞机的发动机出了毛病,有一块橡胶卡在了里面。”

        凯利呻吟了一声。国家的命运就因这类事情而逆转。“事情本可能变得更糟,如果当时飞机高度更高一些,大家都会摔成碎片。”

        “一点不错。这种倒霉的原因送掉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不是吗?”尔文停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黑暗中的松林,静静地倾听是他这种人的职业习惯。“我了解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想告诉你。我自己也会那样做的,尽管我可能做的没有你那么好,但肯定也会那样做。我一定会尽力而为,把那个混蛋干掉,不管是否接到命令。”

        “谢谢你,枪炮长,”凯利低声说。

        “这又是一次西江行动,对吧?”尔文接着问道,他知道这次可能会得到回答。

        “大致是吧。他们应该早些时候告诉你的。”

        “你必须多告诉我一些情况,克拉克先生。我要对这些陆战队员负责的。”

        “这个场地设计得不错,完全和现场一致。啊,我也会进入那个地方,不要忘了这一点。”

        “说下去,”尔文温和地请求说。

        “我参加了渗透计划的制订。只要人员选用得当,我们可以完成任务。你带来的这些小伙子都不错。我不是说这件事轻而易举,但也不是困难得不得了。我曾经干过比这更难的事,你也一样。训练进展很顺利,我觉得比较有把握。”

        “你认为这件事值得做吗?”

        这是一个重要问题,其意义深远,很少人能够明白其中含义。尔文曾经历过两次这类战斗任务。尽管凯利没有亲眼看过这位指挥员指挥战斗的情况,但他显然是一位有多次指挥包围战经验的军人。现在尔文在考虑他的部队是否有被毁灭的危险。战斗中,为了夺回那些被攻占的山头,人员伤亡都很惨重,然后,清理伤亡人数,接着在六个月内回国重新进行训练。职业军人都有点讨厌重复。虽然训练只是反复“进攻”假设的场地,但战争的实际情况应该是一个地方一次战斗,这样人们才可以看到取得了何种进展。在接受新的任务之前,你可以回头看一下你已经取得的经验,估计一下今后取得成功的可能性。第三次你再看到你的人死在同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事情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国家在继续把自己的儿女送到那个地方去,要求他们在那个早已浸透了美国人鲜血的土地上去冒生命的危险。实际的情况是,尔文不会自愿再回到那个地方去进行三次战斗。这不是一个有关勇气或对祖国是否忠诚和是否有牺牲奉献精神的问题,而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宝贵,不应该去做无谓的冒险。他曾宣誓保卫自己的国家,他有权要求得到一定的回报,一个真正值得为之战斗的使命,它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应该是某种实在的东西。但是,尔文仍感到有愧,有愧于自己没有信守诺言,背叛了自己部队的规矩:绝对忠诚,永远忠诚。尽管他心存疑点,这种愧疚的心情仍然驱使着他志愿参加了这最后一次任务。就像一个人得知自己所爱的妻子已经红杏出墙和其他男人睡了觉之后,他仍然不能停止对妻子的爱和关心,而甘愿自己承受这种本应由那些应该承受而不去承受的人承受的负疚之感。

        “枪炮长,我本来不能告诉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要攻击的地方是一个战俘营,正如你猜想的那样。”

        尔文点点头。“还有什么,一定还有……”

        “这个战俘营不比寻常。那儿收押的人都是一些被宣布死亡的人。”说到这里,凯利突然把啤酒罐摔到地上。“我看过那些照片,有一个人我们已经确定是一位空军上校,北越军方说他已经死去,因此我们认为,如果我们不去把他们救出来,这些人将永无回国之日。老兄,我也不愿意再去那个鬼地方。不是害怕,知道吗?我很行,我很擅长搞这些事情,我有过很好的训练,也许我具有这方面的才能。”凯利耸了耸肩,不愿意再说出下面没有说出的话。

        “是啊。但你现在只有去做。”尔文又递给他一罐啤酒。

        “我认为三瓶已经够多了。事不过三嘛!”

        “我是个卫理公会教徒,很守教规,不该喝酒的,”尔文笑着说。“人们喜欢我们这种人,克拉克先生。”

        “我们都是些倒霉的笨蛋,不是吗?战俘营中有俄国人,也许正在审讯我们的人。那些人都有很高的官阶,而且我们官方方面都认为他们已死掉。由于他们的地位和专业知识,也许敌人正千方百计地想从他们身上榨取情报。我们知道他们还活着,如果我们不去营救他们……我们究竟算什么人呢?”凯利突然停住,感到很想继续说下去,甚至想把他正在做的其他事情也告诉他,因为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可以真正地了解他。而且,由于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为帕姆报仇的事,眼下的事使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谢谢你,克拉克先生。这次任务是一件倒霉的差事,”保罗·尔文军士长对着松树林和林中的蝙蝠说。“那么说,你将是第一个进去,最后一个出来的人?”

        “我过去一个人单独干过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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