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愣住的，还有门缝里，那个拥有一双狐狸般的眸子的男子，他眯起眼，抿着唇，表情模糊在门微敞的缝隙里，冷漠又魅惑……

        夏夜的傍晚，芭蕉越加青葱，遮掩着那青石，也遮掩着那些字，颇有意境。

        这一场突来的争吵，最终消弭于宁信追未央出门的那一刻，苏曼也跟了出去，一面从阿红手里拿过她的包包和车钥匙一面嘟哝，哎，我去！我怎么……哎真倒霉！

        只剩下我，独自站在这小院里，望着几树芭蕉出神，陷入了回忆——

        她突然笑，凄艳诡谲的美，她望着宁信，语调怪异，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姐！不！宁信！你可真自私！

        ——不行！不能再这样荒唐下去了！程天佑！程总！程大少爷！好好醒醒吧！

        八宝也从桌子上跳下来，说，哟，醒了？求婚小能手！

        阿红惊讶地看着我，说，宁小姐从不吃回锅的东西……

        金陵在我床边，她看到我醒来的时候，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说，你醒了。

        她们三人追逐着走后，原本拘在一旁的阿红忙从屋内跑到了前院里，说，程太太，您没事吧？

        宁信说，我只是不想看你发疯！

        未央美丽的眼角挂着一滴泪，说，求求我？你真是我的好姐姐！这些年来，你最喜欢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一句，“别再跟凉生纠缠了”，是啊！我不纠缠他，他就可以清清净净跟姜生那个贱人在一起了，你也就不必再担心你的程天佑被她勾走了！

        屋子里，未央猛然转头，指着苏曼，对宁信，说，你的心得有多大！他的新欢旧爱的，都往你这里安置！你是垃圾回收站吗？她说，姐！到底是我不要跟凉生纠缠了！还是你不要再跟程天佑纠缠了！

        这是青石上的字，苔痕布满了青石，要看清这些字，还是需要费点心思的。好在，我有这闲工夫。

        未央说，不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敢让我找！你推三阻四什么！你在怕什么！

        她冲我笑，走上前将一条披肩披在我的身上，说，程太太。虽然是夏天，但您的身子刚好些，还是得多注意。

        ——怎样开口才显得我不那么像是奸夫呢？你离婚官司我包了！不行！万一她是因为车祸撞到了脑袋怎么办？如此喜上眉梢地破坏人家婚姻显得我就是一品德低下三观全无的公子哥儿……

        那一刻，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这尴尬而玄妙的沉默时刻，门突然被推了开来，钱伯敲门后走了进来，他说，大少爷，二少爷来了，在门外，大少爷要不要……当他看着我们俩古怪的模样，便没再说下去，眸子里满是狐疑的光。

        她也笑，说，宁小姐说您是贵客。我理当好好照顾。说着，她将燕窝捧给我，说，给您调了点儿蜂蜜。你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当时，钱伯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那里。

        眼前，这个眉目俊美非凡的男人，一改雅痞本性，突然拘谨得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连手搁在哪里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偏执若狂的倔强让宁信心疼无比，她说，未央！你清醒一点！你不要再给他们添乱了好不好！未央！求求你！别跟凉生纠缠了！求求你！

        我接过，谢过她，漫不经心地问，程先生常来这里吗？

        未央看着自己的姐姐和她那只高高举起的手，收住了笑容，眼泪崩裂在眼眶里，她偏执而倔强，说，你打啊！

        她几乎是用一种八卦而“崇拜”的眼神看着我，那表情是“噢！我终于懂了！”“原来，您和两位小姐关系这么复杂啊”！

        未央说，我发疯？！对！我发疯！为爱情发疯就这么丢脸吗！我只不过爱上了一个人！爱一个人有错吗？你说啊！

        我刚要起身，程天佑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见我起身，忙紧张上前，说，不要乱动。

        我笑笑，说，有劳了。

        医院病房里，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

        我捧着碗，摇摇头。

        他说，好。

        ——或者她只是被钱伯的话给气到了，赌气凉生和沈小姐，我是不是也别把那话当真才好？

        八宝也冲我和程天佑挥挥手，说，拜拜！求婚小能手！

        你！宁信被气到语结，抬起手掌，却最终没有落到她那倔强的小脸上。

        未央打开他的手，突然无比激动地打断，说，你说谎！他是我的！他只会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如果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我说，嗯。

        夜色已深。

        程天佑习惯性地点点头，忙又摇摇头。

        撇清呢？

        多自古空余恨。

        ——看他眼神游离轻浮的样儿，一定是了。

        我一怔，悄然走近，只听到宁信的声音，她闪烁而不安，说，未央！你能不能正常一些！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她说，我给您做一份新的吧。

        捧茶对月，小院宽心。

        ——讲点什么好呢？

        说完，她就托词离开了。

        节操呢？

        突然，屋子里响起的争执声，将我从回忆中惊醒。

        然后，他再次努力打破沉默，说，饿了吧？我给你去拿粥。

        宁信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说，没错！但是，未央，你知道不知道，当一个人肆意发泄怨气的时候，真该去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是何等扭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盯着他，突然开口，说，程天佑，我们结婚吧。

        紧接着，未央声音传来，她冷笑，一贯骄傲的语调，说，就为了一个男人？！姐！别说得你多清高！你的样子又比我好看得了多少！是谁接到颜泽电话，为了一个男人听风就是雨，风尘仆仆跑去魏家坪！装什么毫不在意！装什么只是朋友！谁的心疼谁自个儿知道！今天，你又收留了他的女人！他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他不知道你爱他吗？

        女工阿红送来燕窝的时候，我正立在小院里对着芭蕉叶发呆，她将燕窝放在桌子边上，走上来，说，这是宁小姐最喜欢的。真搞不懂她怎么会喜欢这些。

        ——该说点什么呢？

        她一愣，笑，说，怎么会？程先生是大忙人，我们怎么有机会看到他。这也是托了程太太的福，我这两日才得见。

        金陵看看他，又看看我，笑笑，说，我先去照顾钱至。

        就像是两个有今日没明天的人，抵死贪欢。

        突然，又有人走了进来，手包和钥匙随意往呆在一旁的阿红手里一递，刚想摘下耳环一身放松，却吃了一惊，说，哎哟！你们两姐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吵成这样？看样子，我今天啊，就找不到个清闲地儿了。

        宁信没理她，夜太黑，她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那一刻，我想的是，让好姑娘见鬼吧，随便他怎么看。而他回了我这声“好”，竟也丝毫不犹豫，彻底做了三观全无的公子哥儿！

        两个人的病房，空气突然凝固到令人窒息。

        前院里，我心下一沉，眉毛微微挑了挑，心下叹气，程天佑啊程天佑，你对我的安置可真好啊。安静了没几天，新欢旧爱已凑够一桌麻将了，这般热闹。

        最终，还是他先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你醒来就好。

        我说，热热就好。

        ……

        程天佑忙开口，似乎是想向钱伯撇清，表示你看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古怪，他清清嗓子，说，弟妹，其实天恩他……

        我回头，看着她。

        我的脸微微一红。

        阿红突然说，我也村姑。我也朴实。

        阿红呆在一旁，噤若寒蝉，看着她们姊妹之间的争吵。

        就这样，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看着她，说，没事。我村姑！我朴实！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认为我！其实我是个好姑娘……

        四天前，我被程天佑安置在这里。

        说完，她脸一红，抱着碗小跑走了。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已觉万种风情，不必猜，是苏曼。

        宁信自知言重，试图去拉她的手，说，未央。我知道你爱他，但是他已经娶了她！我早都告诉过你了……

        宁信声音却依旧冷静，无欲无求一般，她说，够了！我是去天恩的度假村！我是不小心遇到他！谁规定恋人不能做朋友？未央！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点儿了！姜生她不在这儿！

        她竭力压低声音，似是恳求，却又压抑着深深怒意。

        未央愣了，声音颤抖着全是伤心，说，扭曲？你这么说我！我是你妹妹啊！

        嗯。准确地说，一周前，发生了一场离奇的车祸，本来昏迷的我，突然回光返照似的醒来，向他求欢、不，是求婚之后，再次昏了过去。

        说到最后，未央的声音抖得一塌糊涂，纵然是与宁信争吵得厉害，听得出，她心底深处还是心疼着姐姐的。

        我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芭蕉，陷在回忆里，门缝里程天恩那张我参悟不透的冷漠而魅惑的脸，那一天，程天佑为什么会在我醒来时，提及他呢？

        ……

        再次陷入尴尬的静默。

        小院里的芭焦，仿佛在等一场秋雨。

        苏曼一愣，转头看着宁信，说，她！她说谁垃圾？！

        ——说出那样孟浪的话，我该怎么补救才有利于形象呢？

        我并不知道这三天里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场导致我昏迷的车祸差点儿导致程天佑和程天恩两兄弟反目成仇。

        我说，嗯。然后又摇摇头，我说，我不饿。

        阿红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燕窝，说，哎呀，都凉了！您怎么没喝？

        ——他一定觉得我是被他的美色诱惑不惜代价出轨的无耻人妻了。真的好丢脸啊啊啊啊啊啊，让我去死一死吧吧吧吧……

        ——看她神色闪烁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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