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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列奥纳多达芬奇简介十三

十三

        12月30日天一亮,瓦伦蒂涅的主要战斗力量,大约五万步兵和两万骑兵,离开法诺城,沿着通往西尼加利亚去的大路,在梅塔乌河岸安营扎寨,等着公爵到来,塞萨尔应该在占星术士瓦尔古利奥指定的日子——12月31日启程。

        马乔内秘密同盟的参加者们与塞萨尔媾和了,根据与他签署的协议,联合发起讨伐西尼加利亚。这个城市投降了,可是城防司令却宣布说,除了公爵之外,不给任何人开城门。公爵从前的敌人,现在的盟友在最后一刻预感到不妙,纷纷躲避会见。可是塞萨尔却再一次欺骗了他们,如后来马基雅弗利所说的,“像妖蛇用甜蜜的歌声引诱牺牲者一样,用爱安抚了他们”。

        尼科洛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按捺不住,不想等候列奥纳多,紧随着公爵之后就出发了。

        过了几个小时之后,画家单独一人启程了。

        道路向着南方,跟离开佩扎罗时一样,紧贴着海岸。右面是群山。山脚有时直抵海岸,仅仅给道路留下一条狭窄的空间。

        天空灰蒙蒙的,悄然无声。大海也是灰色的,像天空一样平静。空气仿佛是在打瞌睡,凝滞了。乌鸦呱呱的叫声预示将要出现暖和的天气。黄昏时分的昏暗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或者融化的雪水一起降落下来。

        西尼加利亚深红色的砖塔已经展现在面前。

        这座城市夹峙在两道屏障——河与山之间,像是一个真正的陷阱,距离海滨有一海里,而距离亚平宁山脚有一箭远。道路抵达米萨河边急骤向左转。这里在河上建起一座桥,对面就是城门。城门前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周围是一些城郊的低矮房屋——大部分是威尼斯商人的库房。

        那个时代,西尼加利亚是个半亚洲式的大市场,意大利商人跟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希腊人、波斯人、来自黑山和阿尔巴尼亚的斯拉夫人进行贸易。可是现在,甚至就连人烟最稠密的马路——塞浦路斯路、赞特路、坎迪亚路、凯法利尼亚路——都不见一个人影。除了士兵之外,列奥纳多没有遇见任何人。漫长的马路两旁是清一色的带有拱形遮阳的商铺及其库房,列奥纳多在这里偶尔见到劫后的遗迹——被打碎的玻璃窗户、被拽掉的门锁和门闩、被砸坏的门、散乱的货包。散发着烧焦的气味。一些没有完全烧毁的建筑物还在冒烟,古老的宫殿各个角落里,火炬插座的粗铁环上悬挂着被绞死的人的尸体。

        城市的主要广场周围是杜卡莱宫和西尼加利亚要塞——要塞是圆形的,有很深的护城河环绕着,不很高的城墙顶上建有雉堞。天黑了,广场被火炬照得通明,列奥纳多看见塞萨尔出现在军队中间。

        他下令处死那些参与抢劫的士兵。阿加皮托先生宣读判决书。塞萨尔做了一个手势,死囚们被押上绞刑架。

        这时,列奥纳多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想要找一个宫廷侍从官询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却看见了佛罗伦萨的国务秘书。

        “您知道吗?您听说了吗?”尼科洛对他说。

        “没有,一无所知,遇到您很高兴。您讲讲吧。”

        马基雅弗利把他领到邻近的一条马路上,然后穿过几条狭窄黑暗的堆着积雪的胡同,来到海滨船坞附近的一个偏僻地方,这里孤零零地立着一栋倾斜的小草房,房主是造船师傅的寡妻。尼科洛今天早晨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之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全城唯一的空闲住房——弄到两间小屋,一间给自己,另一间给列奥纳多。

        尼科洛没有说话,急忙点上蜡烛,从行军食品袋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把炉灶里阴燃的火吹旺,然后在同伴的对面坐下来,把火辣辣的目光向他投去:

        “这么说您还不知道?”他庄重地说道,“请听我说吧。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件,值得记住!塞萨尔向敌人报仇了。阴谋的参加者全部抓获。奥利韦拉托、奥西尼和维特利正在等待着死亡。”

        他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列奥纳多,欣赏着他那惊讶的表情。然后,他控制着自己,做出安详和无动于衷的样子,开始讲述著名的“西尼加利亚陷阱”的故事,好像是编年史家在叙述远古时代的事件,好像是学者在描绘自然现象。

        塞萨尔清晨抵达梅塔乌河的兵营,派出二百名骑兵打前锋,随后跟上步兵,他本人率领其余的骑兵殿后。他知道,盟友们将要迎接他,他们的主力都撤到城边的要塞里,好给新来的军队腾出地方。

        在西尼加利亚城门前,道路向左拐,沿着米萨河岸而下——塞萨尔行到此处,下令骑兵停止前进并且排成两列—— 一列背朝着河,另一列背朝着田野,两列骑兵中间留出一条通道,步兵没有停下,沿着通道继续前进,过桥以后进入西尼加利亚城门。

        盟友们——维特洛佐·维特利、格拉维纳和保罗·奥西尼——骑着骡子出来迎接他,跟随着许多骑兵。

        维特洛佐仿佛是预感到了灭亡的临近,显得特别悲哀,凡是了解他从前的幸福和勇敢的人都对他感到奇怪。据后来讲,他在西尼加利亚临出发前跟家人告别时好像是预见到了死亡。

        盟友们见到公爵,急忙摘下帽子,表示欢迎。公爵也翻身下马,跟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又拥抱和亲吻他们,称他们为亲爱的弟兄。

        这时,塞萨尔的军事长官们如事先所约定的那样,把奥西尼和维特利包围起来,这两个人各自被夹在公爵的两个亲信中间。公爵发现奥利韦拉托不在,便向自己的队长唐·米凯莱·科雷拉做个手势。队长立即骑马向前驰去,在广场上找到了奥利韦拉托,他跟上一支人马,大家友好地谈论着战事,向要塞前的一座宫殿走去。

        盟友们在前厅想要向公爵告辞,可是公爵仍然面带迷人的亲切笑容制止了他们,并且邀请他们到宫殿里面去。

        刚刚走进会客厅,门立刻上了锁,八名武装人员一拥而上,扑上这四个人,两个人抓一个,解除了他们的武装,把他们捆绑起来。这些不幸的人惊呆了,几乎是没有进行反抗。

        据传闻,公爵本想当夜就结果这些敌人,把他们在宫殿的密室里勒死。

        “噢,列奥纳多先生,”马基雅弗利结束了讲述,“您要是能够看见他是如何拥抱他们和亲吻他们的,那就好了!只要是眼神不对头,只要是一个动作不当,就会把他的计划毁掉。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表现出如此真诚——您相信吗?我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即使是砍掉我的手,我也不会相信他是装出来的。我认为自从政治存在以来世上发生的所有欺骗行为中,这是最完美的一起!”

        列奥纳多冷冷地一笑。

        “当然,”他说,“不能不说公爵勇敢果断和足智多谋,可是,尼科洛,我毕竟得承认自己对政治很外行,不明白您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何以如此赞不绝口?”

        “背信弃义的行为?”马基雅弗利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先生,既然事关拯救祖国,就谈不上信与义,善与恶,仁慈与残忍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所有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这跟拯救祖国有什么关系,尼科洛?我觉得公爵考虑的只是个人的私利……”

        “怎么?您还不明白?这是明摆着的。塞萨尔是意大利未来的统一者和独裁者。难道您没有看见吗?现在正是英雄登场的有利时机,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时机。如果说以色列人在埃及遭受奴役是为了摩西起来反抗,如果说波斯人忍受米泰王国的桎梏是为了日后居鲁士大帝称雄,如果说雅典人遭受内讧之苦是为了日后忒修斯能够建功立业——那么我们今天也正需要这样,意大利达到了今天这样可耻的处境,遭受了比犹太人更坏的奴役,比波斯人更沉重的桎梏,比雅典人更大的内讧——没有首脑,没有领袖,没有政府,受到野蛮人的践踏,变得一片荒芜,民众遭受难以忍受的灾难——就是应该出现一个能够拯祖国的的英雄!虽然从前也曾出现过一些似乎是上帝精选出来的人物,可是希望的火花在他们身上却一闪即灭,每逢达到顶峰时,在建功立业的前夕,命运之神都背弃了他们。如今的意大利半死不活,无声无息,仍然在等待着有人能够治愈其创伤——结束伦巴第的暴力,消除托斯卡纳和那不勒斯的劫掠和盘剥,治愈这些由于多年溃烂而发臭的恶疮。人民不分白天黑夜地向上帝呼吁,祈求着救世主的降临……”

        他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眼睛射出火光。可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却蕴含着一种神经质的软弱无力,像发病了似的。

        列奥纳多想起了几天以前的事:尼科洛谈到玛丽娅之死的时候,把塞萨尔称作“恶棍”。

        画家没有向他指出这种矛盾,知道他如今已经把对玛丽娅的同情丢得一干二净,觉得那是一种可耻的弱点。

        “只要我们活着,就能看到,尼科洛,”列奥纳多说,“可是我想要问问您:为什么您偏偏是在今天最后相信了塞萨尔是上帝精选出来的?莫非是‘西尼加利亚陷阱’比他的别的行为更明确地让您相信他是个英雄?”

        “是的,”尼科洛回答道,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又装成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场骗局十分高明,其技巧超过了公爵其余的举动,展示出他那种伟大的与相反的素质的结合,这在普通人身上是极其少见的。请您注意,我既不赞颂,也不否定——我只在研究。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存在着两种方法——合法的和强制的。第一种是人性,第二种是兽性。希望取得统治地位的人,对这两种方法都应该精通,也就是掌握这样的本领——能随心所欲地想当人就当人,想当兽就当兽。古代有一个故事,其隐秘的意思就是这样的:阿客琉斯王和别的一些英雄都是半神半兽的马人客戎养育大的。这些君主作为马人的学生,也跟他一样,在自己身上把两种本性——兽性和神性结合在一起。普通人经受不住自由,害怕它超过了死亡,犯下罪行便陷入悔恨的痛苦之中。唯有英雄才是命运的选民,有力量经受自由——能够无所畏惧地超越法律,不受良心的谴责,作恶时能够心安理得,像兽和神一样。今天我第一次在塞萨尔身上看见了这种为所欲为的自由——这是他作为特选者的印迹!”

        “好。我现在明白了您的意思,尼科洛,”画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道,“只是我觉得,并非像塞萨尔这样的人,能够为所欲为的人,才是自由的,因为这种人无知无识,什么都不爱,只有通晓一切的人才是自由的,因为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爱。人们只有用这种爱才能战胜善与恶,克服一切障碍,超越一切极限,摆脱一切引力,像神一样,能够上天入地,能够自由飞翔……”

        “飞翔?”马基雅弗利感到惊诧。

        “当他们拥有完善的知识的时候,”列奥纳多解释说,“他们就能够制造出翅膀,就是说发明一种能飞的机器。我就此想了很多。也许一事无成——没关系,即使不是我,反正会有别人能够做到,总之,人类定会长上翅膀。”

        “那好,我表示祝贺!”尼科洛笑了,“我们竟然说到人类的翅膀上来了。我的君主可真不错,是半神半兽——长着鸟儿的翅膀。这可真是痴心妄想!”

        隔壁塔楼上的钟声响了,尼科洛听了一会儿,跳起来,急急忙忙地要出去。他应该赶往宫廷,以便了解处决密谋参加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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