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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约定的时刻来到荒凉的葡萄园胡同,站在卡曼奥拉宫附近的花园门前。

        大门关着,他敲了很久,没有人给开门。他转到另一侧的圣安埃斯大街,走到隔壁的玛乔雷修道院的大门前,从看门人那里了解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尤利乌斯二世教皇的法官乔尔乔·达·卡萨雷突然出现在米兰,下令立刻逮捕炼金术士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以及侄女卡珊德拉小姐,因为这两个人是实施魔法的最大嫌疑人。

        加莱奥托逃脱了,卡珊德拉小姐被关进神圣审判所的监狱。

        列奥纳多了解到这个情况,向自己的恩人——路易十二的财务总管弗洛里蒙德·罗伯特和法兰西国王驻米兰总督查理·丹布亚斯求情,设法营救不幸的姑娘。

        乔万尼也四处奔走,送交老师的信函,到宗教法庭去探听情况,这个法庭设在大教堂附近的大主教宫里。

        他在这里结识了乔尔乔的秘书米凯雷·达·瓦韦尔达,此人是神学硕士,写过关于魔法的专著《女巫的最新槌子》,证明所谓夜山羊(urnus)作为女巫狂欢夜会的主持者,是山羊的近亲,从前希腊人用它给狄俄倪索神献祭,献祭时跳色情舞和唱合唱,后来发展成为悲剧。米凯雷修士对待贝特拉菲奥和蔼亲切,彬彬有礼。他装作非常关心卡珊德拉的命运的样子,相信她是无辜的,同时又装成列奥纳多的崇拜者,认为他是“最伟大的基督教画师”,并且向他的学生了解他老师的生活、习惯、工作和思想情况。可是一谈到列奥纳多,乔万尼立刻警惕起来,他宁可死掉,也决不肯说一句出卖老师的话。米凯雷修士确信耍花招没有用处,有一天宣布说,尽管相识时间不长,他已经喜欢上了乔万尼,把他视为兄弟,认为自己有义务警告他,达·芬奇先生正在面临着危险,被怀疑实施魔法。

        “谎言!”乔万尼惊叫道,“他从来也没有实施过魔法,甚至……”

        贝特拉菲奥没有说完,宗教法官盯了他一眼。

        “您想要说什么,乔万尼先生?”

        “不,没什么。”

        “您不愿意对我开诚布公,我的朋友。我本来知道您想要说:列奥纳多先生甚至不相信魔法的可能性。”

        “我并没有想这么说,”乔万尼急忙订正道,“况且,既然他并不相信,难道这也证明他有罪吗?”

        “魔鬼,”修士面带轻轻的冷笑,反驳道,“是卓越的逻辑学家。有时能把自己最危险的敌人置于绝境。我们不久以前从一个女巫嘴里了解到他在女巫狂欢夜会上的讲话。他说:‘我的孩子们,尽情地寻欢作乐吧,我们这些学者们是你们新的盟友,我们否认魔鬼的强大,从而能够挫败神圣审判之剑,我们很快就能取得胜利,让我们的王国占领整个宇宙。’”

        米凯雷平静而自信地谈着邪恶势力最难以置信的行为,譬如谈到根据某些特征可以分辨出魔鬼与女巫所生的变形婴儿:他们总是长不大,但比普通的哺乳婴儿重八十到一百磅,经常叫喊,能吃五六个哺乳女人的奶水。

        他以数学的精确性了解地狱里主要恶鬼的数目——572个,各类等级的小鬼——7405926个。

        但最让乔万尼感到惊奇的是关于阳物和阴物的学说,据说有一种两性的恶魔,能随意成为男人或女人,从而勾引人们跟他们交媾。修士向他解释说,魔鬼忽而使空气凝固,忽而从绞刑架上盗窃尸体,用来当作奸淫的肉体,可是不管对这些尸体如何温存亲昵,它们却始终都是冰冷的死人。他引用了圣奥古斯丁的话,说他否认渎神的异端的存在,并不怀疑阴阳交媾,尽管从前异教徒也崇敬阳物和阴物,不过用的是森林和田野之神浮娜、森林之神萨梯里、自然女神尼姆法、树精加玛德里亚德以及其他栖息在森林、江河湖海和空中的神祇的名目。

        “古代,”米凯雷修士又以他个人的名义补充道,“不洁的男女众神寻找人进行交媾,现在不仅小魔鬼,而且大魔鬼,譬如阿波罗和巴克科斯能够用阳物交媾,狄安娜或维纳斯能够用阴物交媾。”

        乔万尼从这番话里得出一个结论:跟踪了他一生的白色魔鬼,原来就是拥有阴物的阿佛罗狄忒。

        米凯雷修士有时邀请乔万尼列席法庭审判,可能是还指望迟早有一天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同谋者和告密者,因为他根据经验知道,审判的恐怖会把他拖进来。乔万尼克服了恐惧和厌恶,没有拒绝列席审讯和严刑拷打,因为他也指望即使不能改变卡珊德拉的命运,起码也应该了解她的一些情况。

        乔万尼一部分在审判中,一部分在从宗教法官们的讲述中了解到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其中可笑的成分与恐怖的成分结合在一起。

        有一个女巫还完全是个少女,忏悔了,回到教会的怀抱,对自己的残酷刑讯者感恩不尽,因为他们把她从撒旦的利爪下拯救出来。她以无限的忍耐和驯服经受了一切痛苦,高兴而平静地走向死亡,相信时间的烈火将会解除她永恒的痛苦,她只是请求宗教法官们在她死前从她的胳膊上把魔鬼切割掉,因为这个魔鬼以尖纺锤的形式进入她的胳膊里了。神父们请来一位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可是不管答应给这位医生多少钱,他都拒绝把魔鬼切除,害怕在动手术时魔鬼把他的脖子给弄弯。

        另一个女巫是个烤面包的寡妇,这个女人身体强壮,长相也很美,她被指控十八年来一直跟魔鬼发生关系,跟他生了数个变形人。这个不幸的女人在遭受严刑拷打时,忽而祈祷,忽而像狗一样吠叫,忽而痛得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失去知觉,于是就得用木头器具强行撬开她的嘴,逼着她说话。最后她从行刑人员手中挣脱出来,向法官们扑去,疯狂地叫喊着:“我把自己的灵魂送给了魔鬼,我将永远属于他!”——然后一头倒下去咽了气。

        卡珊德拉的干姑妈西多尼娅太太也被逮捕了,长期遭受折磨,一天夜里,为了逃避严刑拷打,在监狱里把她睡觉的干草垫子点着,结果被烟呛死了。

        一个疯疯癫癫的卖破烂的老太婆被指控每天夜里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参加女巫狂欢夜会,她女儿的手和脚都残疾了,被魔鬼给钉上了马掌钉。老太婆和善而又狡黠地向法官们眨着眼睛,仿佛他们事先已经跟她约好当她的同谋者,她痛痛快快地招认了一切指控。

        她浑身冻僵了。“火!火!”她被带到火堆前,准备烧死她,她高兴地喊着,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小孩子似的,搓着双手,“让上帝保佑你们健康,亲爱的,我终于能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了!”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知羞耻,也无所畏惧地向法官们讲述道,一天晚上,在牲口圈里,养牛的女主人给了她一块面包,上面抹着奶油,还撒了一种又甜又酸的东西,很好吃。这原来是小鬼。她把面包吃下去之后,向她跑来一只黑猫,两只眼睛像火炭一样,发着亮光,它弓起腰,喵喵叫着,向她表示亲昵。她跟着黑猫进了仓房,在干草堆上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它,前后有过很多次,淘气时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做很不好,它愿意怎么,都随它的便。养牛女人对她说:“你瞧,你可找到了一个好新郎!”后来,她生下一条虫子,跟吃奶婴儿那么大,白身子,黑脑袋。她在牛粪堆挖个坑把它埋了。可是黑猫来找她,用爪子挠她,用人的声音让她给婴儿哺乳。这条虫胃口很大,吃刚挤出的牛奶。——这个小姑娘讲得非常详细和准确,用那双无辜的眼睛望着法官们,很难断定她是无目的地撒谎——小孩子有时惯于说谎,像是在说呓语。

        可是特别让乔万尼惊惧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巫,她美丽非凡,回答法官的一切问题和规劝时,都顽固地哀求地喊着同一句话:“烧死吧!把我烧死吧!”她说,魔鬼钻进她的身体里去了,“在那里像是在自己的家一样”,他到处乱窜,在她的脊背里跑来跑去,好像是“一只老鼠在地下一样”,她心里很害怕,感到一片漆黑,假如这时候不抓住她的手,或者不用绳子把她绑起来,她会在墙上把自己的脑袋撞碎。关于忏悔或者宽恕,她根本不想听,因为认为自己已经跟魔鬼怀上了身孕,已经无可救药了,活着就已受到上帝的审判,要求趁她还没把妖怪生下来把她烧死。她是个孤女,但很富有。她死后,庞大的庄园应该转到一个远房亲属——一个很贪财的老头手里。神父们知道,如果这个不幸的姑娘能活下来,她会把自己的巨额财产捐献给宗教裁判事业,因此竭尽全力想要解救她,可是白费心机。最后,给她派来忏悔牧师,此人能够让罪人的铁石心肠软化,并且以这种本领远近闻名。牧师开导她说,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罪恶不能让天主用自己的鲜血给洗刷掉的,天主能够宽恕一切。可是她却发出可怕的叫喊:“不能宽恕,不能宽恕,我知道。烧死我吧,不然我可自己下手啦!”用米凯雷修士的话来说,“她的灵魂渴望圣火,就像一只受伤的鹿渴望找到泉水一样”。

        审判长乔尔乔·达·卡萨雷修士是个驼背的小老头,苍白瘦削的小脸很安详,显得很和善,让人想起圣法兰西斯。非常了解他的人说,他是“人世上最温顺的人”,为人廉洁,吃斋,少言寡语,至今还是个童男。乔万尼有时端详着他的脸,觉得他的确不狠毒,不狡猾,他遭受的痛苦比起那些受刑的人更深重,所以把他们烧死,是出于怜悯,因为他相信,不可能用别的办法让他们免遭永恒之火的焚烧。

        不过有时,特别是犯人遭到残酷的严刑拷打并且说出骇人听闻的口供时,乔尔乔修士的眼睛里突然会掠过这样一种表情,乔万尼不能断定谁更可怕,谁更疯狂——是法官还是犯人?

        有一个接生婆是个巫婆,她有一次向法官们讲了她如何用大拇指按着新生婴儿的颅顶使劲捏,用这种方法掐死了二百多个婴儿,没有任何目的,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听婴儿绵软的头盖骨像鸡蛋壳一样破碎的声音。她描绘这种开心取乐时,嘴里笑着,乔万尼感到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老审判长的眼睛闪烁着淫荡的火光,跟那个巫婆一样。尽管他接下去又觉得他不过是出现了错觉而已,可是他心里却留下了难以言表的惊恐的印象。

        另外有一次,乔尔乔修士非常伤心地承认,多年以前,有几个七岁的男童和女童被怀疑分别跟男神和女神交媾,本来应该把他们烧死,可是他“由于鬼迷心窍”下令在广场上的火堆前鞭笞他们,而他们的父母却被推进火堆里,他的良心至今还感到最大的痛苦,比犯了各种罪孽都厉害。

        宗教裁判所监狱里犯人与行刑人员之间的疯狂,传遍了全城。平时被当作荒诞不经的童话而加以嘲笑的事,思想健全的人则相信实有其事。告密不断增加,仆人告自己的主子,妻子告自己的丈夫,子女告自己的父母。一个老太婆说:“上帝要是不帮助我,那就让魔鬼帮助我吧!”她只因为这句话就被烧死了。另一个老太婆被宣布是女巫,因为据她的邻居说,她家的奶牛产奶量比别人家的多一倍。

        圣玛丽亚·德拉·斯卡拉女子修道院几乎每天做完祈祷之后,都有魔鬼变成狗的模样混进来,轮流着奸污所有的修女,从十六岁的见习修女直到年老色衰的院长,一个不剩,不仅在净室里奸淫,而且在教堂里做弥撒时也不放过。圣玛丽亚修道院的修女们对魔鬼已经习惯,不再怕它,而且也不以此为羞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八年的时间。

        在贝尔加莫附近的山村里,发现了四十一个吃人的女巫,她们喝没经洗礼的婴儿的血,吃他们的肉。在米兰,揭露了三十个神父,他们给孩子施洗“不是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而是以魔鬼的名义”。还揭露出一些妇女,她们把没有出生的孩子许愿给了撒旦。有些从六岁到三岁的男童和女童受到魔鬼的诱惑,跟他们进行难以名状的淫乱活动,经验丰富的法官根据其目光、无精打采的微笑和湿润的美丽的嘴唇就能认出他们来。除了用火把他们烧死,没有别的办法能拯救他们。

        最可怕的是,随着宗教法官嫉妒的增长,魔鬼们不仅没有停止,而且相反,越发入迷,使出更多的奸计,日渐嚣张。

        在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遗弃的试验室里,发现一个异常肥胖的浑身长毛的小鬼,有人说是活的,也有人说刚刚咽气,但保存完好,装在玻璃器皿里,尽管经过研究,发现这并不是小鬼,而是炼金术士用放大镜进行观察的跳蚤,可是许多人仍然坚信这是一个真正的小鬼,只不过是到了宗教法官的手里就变成了跳蚤,目的是要侮辱他们。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消失了。传说乔尔乔修士在伦巴第揭露了一起有12000名女巫和魔法师参加的阴谋,他们发誓要全意大利连续三年颗粒不收,人们不得不像野兽一样相互吃。

        审判长作为基督大军经验丰富的统帅,精通古代敌人的奸计,可是在撒旦大军日趋强劲的进攻面前也感到束手无策,甚至感到惊恐。

        有一天,米凯雷修士跟乔万尼进行了一场坦率的谈话,他说:“我真不知道这会如何结束。我们焚烧得越多,从灰烬里诞生的也就越多。”

        通常的刑讯方法全都用遍了:如“西班牙皮靴”,就是上铁足枷,逐渐拧紧螺丝,受刑者的骨头嘎吱嘎吱地响;还有用烧红的钳子拔指甲等等——这些刑法与乔尔乔修士发明的最精巧的新法比起来,都不过是游戏而已。这个“最恭顺的人”采用“无眠”(tormentum insomniae)法进行审讯,就是不准犯人睡觉,连续数天数夜驱赶他们在监狱过道里不停地跑来跑去,他们的腿上布满了溃疡,这些不幸的人陷入精神麻木状态。可是敌人对于这种折磨也只是一笑了之,毫不在乎,因为他比起饥饿、无眠、口渴、铁与火还强大,犹如精神比肉体强大一样。

        法官们采用了种种狡猾手段:把女巫押到审讯室来的时候,让她们背过身去,免得她们的目光把法官们迷住,让他们神魂颠倒,产生罪恶的怜悯之情;对少妇和少女进行严刑拷打之前先剥光她们的衣裳,剃光她们的阴毛和腋毛,以便更容易找到“魔鬼的印迹”,这种印迹往往都藏在皮下或毛发中,让女巫也察觉不到;给她们喝圣水,往她们身上洒圣水;用乳香熏她们,用一部分献祭的羔羊和圣骨给她们驱邪;给犯人扎上布腰带,其长度相当于天主的身高,再给她们挂上一张纸,一面写着救世主被钉在十字架上所说的话。可是这一切也都枉费心机。

        无论采用什么办法,全无济于事:敌人气焰嚣张,压过了一切圣物。

        跟魔鬼淫乱同居的那些修女一口咬定,魔鬼每一次来的时候都恰值两次祈祷之间,她们预感到万恶的情郎将要以最无耻的爱抚来糟蹋她们,所以嘴里含着圣餐加以预防,可是仍然逃脱不掉。这些可怜的女人知道“她们的肉体连同灵魂都将归魔鬼所有”,便号啕不止。

        魔鬼通过女巫们的嘴在法庭上大肆嘲弄法官,破口大骂神灵,就连最勇敢无畏的人听了都会吓得毛骨悚然。说一些机智的诡辩派的箴言警句,找出神学最细微的矛盾,让这些神学博士和硕士狼狈不堪,窘迫万状,或者用一些打动人心的问题来揭露他们,结果是法官们变成了被告,被告变成了原告。

        市民们深感沮丧,达到了极限,于是散布流言蜚语说,教皇收到一封告密信,该信以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钻进牧师的院子里,这本是魔鬼的奴仆,却摇身一变,成为魔鬼的迫害者,以便于更方便地迫害基督的羔羊,撒旦大军的首领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尤利乌斯二世的总审判长——乔尔乔·达·卡萨雷修士。

        贝特拉菲奥根据法官们的言行也能够判断出,魔鬼的力量跟上帝的力量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因此还很难预料在这场决斗中谁胜谁负。他感到惊诧的是,这两种学说——宗教法官乔尔乔的和女巫卡珊德拉的——各走极端,但有着共同之处,因为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上面的天跟下面的天是一样的,人生的意义在于人心里两个无底深渊的搏斗——区别只在于女巫一直寻求不可企及的和解,而宗教大法官却煽起敌对的烈火,加深了无法克服的敌视。

        乔尔乔修士无望地与魔鬼进行着斗争。乔万尼在这个爬行的蛇形魔鬼的形象中,好像是在模糊不清的镜子里认出了善蛇被扭曲了的形象,这就是那个长着翅膀的恶魔奥菲俄莫夫,最高解放智慧之子,像晨星一样带来光明的撒旦,或者提坦神普罗米修斯。他的敌人,雅达瓦奥夫的可怜奴仆们的软弱无力,是对无往而不胜的魔鬼一曲新的赞歌。

        就在这个时候,乔尔乔修士向百姓们宣布,再过几天之后,就在集议广场上焚烧一百三十九名女巫和魔法师,这将是个盛大的节日,让基督教会的忠诚信徒们欢欣鼓舞,而让敌人胆战心惊。

        乔万尼从米凯雷修士那里得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说道:

        “卡珊德拉小姐呢?”

        虽然修士一直故作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是乔万尼至今关于她尚一无所知。

        “卡珊德拉小姐,”多米尼克派修士回答道,“本来应该受到极刑,可是仍然与其他一些人犯一起被处以焚刑。乔尔乔修士认为她是他一生所遇到的女巫中最厉害的。审讯她的时候,有一种感觉不到的妖术在保卫她,这是无法战胜的,至于招供和忏悔,那就根本谈不上了,我们最终也没能从她的嘴里掏出一句话来,甚至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他说完之后,盯着乔万尼的眼睛,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贝特拉菲奥闪过一个念头,立即结束一切——承认自己是卡珊德拉小姐的同谋者,以便跟她一起死掉。他没有这么做,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出于一种冷漠—— 一种奇怪的麻木不仁,他最近几天变得越来越麻木了,这也好像是女巫受刑时保卫她的那种“感觉不到的妖术”。他心情平静,像死人一样平静。

        焚烧女巫和魔法师的前一天晚上,贝特拉菲奥坐在老师的工作室里。列奥纳多画完了手臂上部和肩膀上的肌肉和筋腱图,他对此发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因为这有助于研究飞行器杠杆的运动。乔万尼觉得他的脸在这天晚上特别美。虽然在不久之前蒙娜丽莎死后,皱纹加深了,可是那张脸上却完全保留着安详和开朗。

        他不时地抬起眼睛来看着学生,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乔万尼早就知道老师不会说什么,而且也不期待他说什么。

        他毫不怀疑,列奥纳多肯定知道宗教裁判的可怕情形,知道卡珊德拉小姐将与其他一些不幸者一起被处死,也知道他乔万尼个人的不幸。他常常问自己,老师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

        列奥纳多画完以后,在同一张纸上,在肩部肌肉和筋腱图的一侧写上说明:

        “观看这些图上大自然神奇造化的人呀,如果你认为消灭我的劳动是一种犯罪,那么你就想一想吧,剥夺人的生命是更大的犯罪,你也想一想,肉体的构造叫你觉得如此完美,可是却不可能与这构造里面容纳的灵魂相媲美,因为灵魂不管是什么,毕竟还是神圣的。它不愿意与肉体分离,由此可以判断出,它的哭泣和悲伤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不要妨碍它蕴藏在它所创造的肉体里,只要它愿意待在里面,就由它去吧,让你的阴谋诡计或者凶狠毒辣都不要破坏这个生命,它是如此美丽,有谁不器重它,他就真的配不上它。”

        老师写的时候,学生绝望而又兴奋地看着他那副安详的面容,好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由于炎热和口渴就要死去,突然看见前面耸立着一座雪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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