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笑赶过来时,杨聪还没走远,老远就能分辨出他来,大脑袋、细胳膊细腿儿,四肢就跟火柴棍似的,身高不足一米六。由于双肩上顶着的那颗头实在有些大,即便混入人群中也极好辨认,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洋葱头”,知道他底细的更取了“大头儿子”这么一个形象的绰号。因为脑袋大,身体其余地方看起来就都很小,所以也有不少人管他叫“小屁股”。
“杨聪!”司徒笑叫了一声。
杨聪扭头一看,是司徒笑,面色一变,撒腿就跑。司徒笑横眉一竖,抬腿就追。别看杨聪人矮腿短,跑起来可不含糊,司徒笑足足追了三条街,才将杨聪截住。
“混小子,你跑什么?”司徒笑喘息。
“笑……笑哥,你追我嘛,我当然要跑……”杨聪上气不接下气。
“狗屁,你不跑我会追你?”司徒笑一手把住杨聪的领子,这小子精得跟鬼似的,一松手肯定就跑没影儿了。
杨聪的大脑袋上却长了一双极不相称的黑豆鼠眼,此刻正滴溜溜直转,脸上露出讨好的表情:“笑哥,我没犯什么事儿吧?”
“谁说你犯事儿了?我来问你今早上做笔录时提到的事情,你亲眼看到的?”司徒笑松手,让杨聪能自己扶着膝盖多喘几口气。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杨聪嘴角翘起,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笑哥,我还没吃早饭呢,我这肚子……”说着揉了揉自己干瘪的小腹,肚子如他所愿发出饥饿的惨叫。
“走吧。”司徒笑看到附近有家快餐店,领着杨聪过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认识杨聪不是一两年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关系就变成了猫和老鼠,杨聪几乎养成了一看到自己撒腿便跑的习惯。
“对了,笑哥,听说你们马队在调查前几天金威大厦玻璃幕墙掉下来砸死人的事?我有内幕消息噢,是不是这个这个……”路上,杨聪手痒似的,频频捻动手指。
“你知道我不在反黑组已经很久了,道上的事情,你直接去找马队。”司徒笑不接这一茬儿,不过回忆里还是浮现出杨聪当年怒骂的场景,司徒笑,你这个反骨仔,你出卖大哥,你不得好死!……往昔峥嵘岁月,喋血街头,已与司徒笑无关。
两份汉堡、大份可乐,杨聪三两口就塞进嘴里,说话时直喷面包屑:“昨晚和几个哥们儿喝多了,就在路边树林里的椅子上睡,半夜我起来撒尿,就看到那家伙。你也知道,这什么天,还穿长衫长裤,那家伙跑起路来不带声儿,还以为见着鬼了呢,把我尿都吓回去了。”
“当时天色没亮?你说你没看清衣服颜色我可以理解,不过那人身高你给出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这差得也太多了,就没个准?大概是什么时候?”
“笑哥,你说喝得迷迷糊糊半夜起来撒尿,一个跟鬼一样的黑影从你前面跑过,哪还分得清有多高啊,就那么一瞥,都吓得我打冷战。什么时候我哪儿知道,喝多了嘛,又没看时间。那家伙吓我一跳,害我回去睡不着,数了半天星星……”喝了一口可乐,又开始塞第二个汉堡。
司徒笑眉角一扬:“数星星?怎么数的?”
杨聪感到莫名其妙,还是解释道:“就仰躺着数呗?远处是山,看它们一颗一颗落下去。啧啧,我们可不是粗人,还是有高雅细胞的。”一面说,一面将头后仰,有些噎着,又赶紧喝了一大口可乐。
“看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了?”
“那当然,贼亮。”
司徒笑知道,酒刚醒又受到惊吓的人反而更容易保持清醒,他抽出餐巾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直线,再点上一点:“这是山,这是北极星,你还记得北斗七星在哪个位置吗?”
杨聪略一迟疑,用手点了点:“这儿。”再肯定地点头:“没错,我看了好久。”
司徒笑掐指一算,杨聪看到黑影的时间应该在凌晨四五点之间,陈文毅的邻居们说他每日出门的时间大多是五点刚过,凶手显然也知道这个规律,但他没有彻夜蹲守,而是在陈文毅出门时提前前往预定地点。去找杨聪的时候司徒笑已经去过杨聪做笔录的地方,那里距离凶杀现场约两公里,凶手不可能从这么远就一直跑步,并在垃圾桶附近偶遇死者,他需要先潜伏在某个高处观察,在发现死者出现在视野中之后,才离开观察点,控制自己的跑动速度与死者发生偶遇……
观察点!那可能是凶手在现场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想到这里,司徒笑霍然起身,只想马上赶回现场,临走时不忘警告杨聪一句:“你小子装乞丐、卖盗版,我可以当作没看见,如果你敢碰毒品,你就死定了!”
杨聪忙不迭点头赔笑:“哪敢啊笑哥……”等到司徒笑离开,他才蓦然惊醒,糟了,笑哥好像还没替自己结账!
一路上司徒笑整理思绪,由于尸体被剖并且用了盐酸腐蚀,高风在现场没能从胃内容物和肛温判定具体死亡时间。但若杨聪看到的黑影便是凶手,算上从那里到案发现场所需时间、陈文毅出门和行走时间,那么死亡时间应该在五点半至六点期间。警方六点半接到报案,其间有半个小时无人经过,凶手会不会返回观察点并处理痕迹呢?不会,因为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不会留下什么证据,而且返回观察点过程中若有人出现,不利于逃脱,凶手不敢冒这个险!
司徒笑的眼神愈发坚毅。这时候手机响起。
“司徒笑,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高风在另一头说道,“我们从鞋印中分离出两组足迹,凶手穿着与死者同款同型号的运动鞋,但是两组鞋印因个人走路姿势和时间长度,留下的足底足弓磨损印记还是有所不同的,就算他再狡猾,还是留下了破绽。”
“哦,知道了。”司徒笑在重现犯罪现场时,考虑到凶手与死者擦肩而过时反手那一刺,能准确命中死者心脏,那么凶手与死者的身高差异应该不会太大,而身高相差不大的人,大多数脚型大小也相差不大,加上高风提出只发现一组鞋印的疑点,让司徒笑怀疑凶手穿了与死者同款同型号的鞋,以图麻痹警方。但高风的证实并未让司徒笑感到高兴,相反却一阵心寒,连这么小的细节也注意到了吗?我们究竟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变态杀人狂?
“哦,对了司徒笑,我回来后用玻璃体液化学法重现测算了死亡时间,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五点半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十分钟,你还在现场吗?”
“我正赶回现场,我想到点可能被忽略的东西,有什么新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嘞,保持联系。”
回到现场,陈文毅是由东向西。沿着滨江路逆行而上,司徒笑将目光投向反方向,从哪里可以看见陈文毅身影出现,且悄悄回到石板路上不会引起陈文毅的注意?一处地势较高的斜坡被掩映在滨江路树荫之下,距凶杀现场约50米,司徒笑锁定目标,盯着地面登上斜坡。
滨江的石板路宽仅两米,两侧皆是种树的泥地,树下有供人休息的长石凳,斜坡处有石板延伸的支路,但支路更窄,仅有一米来宽,茂密的树枝已经在支路上搭起了树棚,低矮的园林灌木像两行卫士致密地扎根于支路两旁。
司徒笑在石板支路上来回走动,观察最容易发现别人出现在转角且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位置,终于,在斜坡支路三分之二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这里被浓密的灌木和高大的林木所遮挡,透过林荫可以清晰看见三百多米外转角处的人,而从转角处看过来这里只有一排树,只是这里的树太密了,司徒笑稍一转身,灌木的枝条就划得手臂火辣辣地痛。
司徒笑心中一动,蹲伏下身子,在周围的灌木枝叶上仔细地寻找起来,几缕蛛丝般的丝织纤维,司徒笑将其小心地放入透明的证物袋,一片叶子上有着干涸的白色痂壳,星星点点,司徒笑将整片叶子也放入证物袋。他脑海中浮现这样一片场景:一个黑影静静伫立在树荫里,穿长衫长裤,空气潮热,林中花粉落屑混杂其中,黑影鼻腔一阵发痒,“阿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急忙抬手捂鼻,浓密的灌木枝条上,留下几缕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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