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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聂小虫

        夜深,人静,初秋的晚风轻拂梧桐,有声,甚至比无声更寂寥。

        凌玉峰独坐在灯下,别人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却好像听见了,忽然抬起头,向窗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一条瘦小的人影,落叶般自梧桐树上飘落,拜伏住窗前,星光下可以看得到他的脸是苍白的。

        虽然显得有一点獐头鼠目的样子,可是仔细一看,并不难看。

        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曾经被令狐不行倒提着扔出去的聂小虫。

        “我要你办的事,你已经办好了?”凌玉峰问他。

        “是。”

        “什么时候?”

        “明天,戌时之前。”

        “客人有几位?”

        “三位。”

        “一个是关东大参药商,刚好行经此地的宝阁,另一个就是那个假和尚云大师。”

        “好,很好。”凌玉峰一挥手,一片金叶子从袍袖中冉冉的飞了出去。

        聂小虫拜伏着后退,一伸腰,刚好接住金叶子,立刻凌空跃起,鹞子翻身,身形刚起,四面黑暗中,突然有人低喝。

        “并肩子,打。”

        一声低喝,十余道光芒闪动,十余件暗器,分别从三四个不同的方向打了过来。

        聂小虫双手一拢,金叶子已经揣入怀里,原地燕青八翻,连翻带扑,连削带打,竟将这十余件暗器全部接住,立刻又原封不动打回去,去势比来势更急,接放暗器,居然也是一等一的功夫。

        黑暗中有人倒下,有人穿出,以大鹰爪功去拿聂小虫的关节要害。

        想不到他们刚出手,反而先被聂小虫狙制。

        聂小虫捏手如钩,抓、拿、扣、锁、“七十二路短打擒拿”,居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凌玉峰已经走出大门,背负着双手,面带微笑,站在梧桐下,对刚刚发生的事,好像觉得很欣赏。

        聂小虫瘦小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倒在地上的狙击者也看不见了,院子已经恢复了宁静。

        凌玉峰忽然向另一棵梧桐树的浓阴深处笑了笑。

        “邢老总,树上的寒气重,你还是请下来喝杯酒吧!”

        竹叶青、玫瑰露、熏鱼、梅豆、酱牛肉,三样菜、两种酒,三杯已下肚,酒是冷的,人却已热了。

        “想不到,想不到。”邢锐不停的嘘气:“我本来想把他留下来的,想不到这个聂小虫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你要把他留下来干什么?请他喝酒?”凌玉峰脸上在笑,眼中却全无笑意,这种笑远比不笑可怕得多,邢总却轻轻将它忽略。

        “六扇门里,哪有好喝的酒?”邢总说:“就算请他喝酒,喝下去之后也要请他吐点东西出来。”

        “吐什么?真情?实话?同伙?赃物?”凌玉峰淡淡的问邢锐:“你想要聂小虫吐什么出来?他能吐得出来的,你是不是就能吃得下去?”

        邢总居然还在赔着笑,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他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了。

        奇怪的是,凌玉峰的态度反而变得很自然。

        “现在你想必已经知道那幢巨宅的新主人,只不过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超级婊子而已,每隔几天就要请一次花局,找一个有钱的冤大头来,狠狠杀一刀,替她拉客的就是聂小虫,挨过她这样一刀的客人,其中就包括了钱月轩他们五位。”凌玉峰说:“明天我就是第六个了。”

        他的神情更愉快。“这其中当然会有小小的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等到凶手来杀我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出手。”

        邢锐立刻附和:“我明白公子的意思,这是绝计。”

        “我想你一定也明白,如果聂小虫被捕杀,拉客的没有了,客人也就去不成了。”他带着笑问:“邢总,是不是这样子的?”

        “应该是。”

        “客人去不成,凶手也就没有对象出手,也就不会露面了,再要想抓住他的证据,恐怕就很难。”凌玉峰又问:“邢总,是不是这样子的?”

        邢总在擦汗,冷汗。

        凌玉峰忽然改变话题问他:“关二本来决不会跟他的外甥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这次却忽然破例赶到济南来,是不是有人用马连夜去通风报信,说这地方有人要对付程小青?”

        “很可能。”

        “这个人会是谁呢?”凌玉峰带笑问邢锐:“会不会是你?”

        “我?”邢锐好像吓了一跳:“怎么会是我?”

        “要训练一批亲信的杀手,是需要花很多钱的,一个做总捕头的人,未必能负担得起,如果有一位财神可接济,那当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事。”凌玉峰说:“如果等到发生那一些与财神有关之事,这位总捕头当然也应该尽快把消息传过去。”

        他说:“所以财神一直都是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三大组织之一。”

        邢锐一双手上已经有青筋如赤练般蠕动扭曲,甚至连手背上皮肤都变成赤练蛇一样的颜色,而且光滑油腻,看来令人作呕。

        凌玉峰却好像很喜欢看,一直都在盯着他的手,又问道:“邢总,你说事情是不是这样子的?”

        这一次邢锐居然回答:“是的。”他的声音嘶哑。“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这句话开始说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一出手用的就是大鹰爪力中最厉害的杀着,以左爪去引开凌玉峰的目光,以右手拇指食指作“虎眼”,扣凌玉峰颈上的大动脉,以中指小指无名指去点他左颊上的三死穴。

        凌玉峰不退反进,看起来竟像是用同样的手法迎击了过去,用的却是远比大鹰爪和大小擒拿更高明的内家分筋错骨手。

        他教人出手时,最好是一击致命,决不给对方留余地,也不要对方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自己出手时,用的也是这一类无情的绝招,就和昔年令群魔丧胆“三阴绝尸手”一样,只要他出手,在一刹那间就要决出生死胜负。

        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武功路数如此,也因为他的性格。

        无情的人,出手无情,能主宰别人的生死和命运,这就是他们生命最最大的乐趣。

        有灯的书房里,忽然有一个人大步奔跑出来,大声呼喊着:“凌公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可是他呼喊时已经慢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他来得及,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邢锐的命运,在凌玉峰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决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变。

        从书房中跑出来的,就是一开始紫烟燃烧时,和他们一起寻访的那个看来很有福气也很威严的中年人,看来无疑也是经常能主宰别人生死命运的,这种人说出来的话,通常就是命令。

        只可惜这一次他开始呼喊时,邢锐说话的声音已经变为惨呼,其中还夹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骨头碎裂的声音,当然远比叫喊和惨呼声要小得多,可是听起来却清楚得很,每一节骨头碎裂时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得很,清楚得令人连骨髓中都会生出一股尖针般的寒意。

        中年人的脸色变了,凌玉峰却只是淡淡的说:“潘大人,这不能怪我,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说:“这是他自己的力量反弹震伤自己的,邢老总的大鹰爪力一向练得不错。”

        “他已经死了?”

        “还没有。”凌玉峰说:“如果他能安心静养,说不定会比大多数人还要活得长些。”

        可是要一个像邢锐这样的人躺在床上养病,还不如死了算了。

        潘大人长长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居然也变得很平静,只是淡淡的说:“凌公子,这怪不得你,我想,他如果是你,他也会这样做的。”他立刻改变话题:“我只奇怪一件事。”

        “什么事?”

        “程小青确实是关二先生的嫡亲外甥?”

        “是的。”

        “可是他们两个见面时,却好像素不相识。”

        “那当然也是为了女人。”凌玉峰说:“而且是为了两个女人。”

        对男人来说,天下所有的麻烦、困扰,好像都是因为女人而引起来的。

        惟一比一位女人更麻烦的,就是两个女人。

        对女人来说呢?

        凌玉峰道:“这两个女人其中有一个就是程小青的寡母,也就是关玉门的妹妹,在关西一带,人称‘三姑奶奶’的关三娘。”

        “另外一个呢?是不是红红?”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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