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楼,按了半天门铃,半天没人开门。
我看了看表,五点。离晚饭时间应该还有一会儿。我找出包内层的钥匙来开了门。家里整洁干净,这事他一贯的作风。厨房里还炖着鸡汤,小火,冒着热气。想必他不会走远。
我回到我的房间,一切未变。就连床单,好像也是昨天才洗过,散发着肥皂的清香。我疲惫之极,脱了鞋倒到床上,很快就睡着。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而他就坐在我房间的小沙发上,看着我笑着问:“醒了?”
“嗯。”我坐起身来。
“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你,怎么会突然回家?”
“学校有假期,回来看看你。”不知道怎么的,就撒了谎。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胡子也长了,好像很多天都没休息好一样。
“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吓我一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他起身说,“不早了,你饿了吧,出来吃点东西。”
我看了看表,将近八点,我竟然睡了如此之久。
我跟着他来到客厅,他热好了饭菜,居然还有我最喜欢的糖醋鱼。我盛了两碗饭,跟他一人一碗,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就我说:“高兴,喝两口。”
“什么事这么高兴?”
“还用问!”他说,“你回来了呀。”
我去厨房拿了酒杯,给他把酒斟上。
他抿上一小口,抬起头四下看看房子对我说:“对了,有件事正要告诉你,这房子我准备卖了,这些年升了不少值,挺划算的。”
“为什么要关掉超市?”我问他。
“哦。”他说,“我老了,要休息了。”
“你好懒的。”我说,“四十几岁,才是壮年,休息个啥?”
他笑:“你奶奶也不习惯住这里,喜欢呆在县里,有麻将打。你走了,我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觉得很孤单。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我放下筷子说,“就算你去北京,我也没时间陪你的。”
“我不要你陪啊。”他愣了一下说,“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爸。”我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他说。
“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已经长大了,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你这样会让我心里不好受,你明白不明白?”
他看着我,很奇怪的表情,像看一个外星人。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是怕我打扰到你吗?”
我试图让他明白:“我只是想独立,我迟早要靠我自己,不能总依赖着你。”
“你还在读书——”
“很快就要毕业了,”我打断他,“我会找到工作,养活我自己,当然,还有你。”
他摇头:“我哪要你养!”
这些年,我欠你太多了。
他表情受伤地说:“你怎么,居然用‘欠’这个字?”
“对不起,可能是我用词不当。我明白你对我好是我的福分,但你也要明白,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你不能总是围着我打转转,你总要有你自己的生活,和你喜欢的人,结婚,生子,过日子!”
“你是说我成了你的负担?”
我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生气地说,“你是要跟我把账算清楚,然后好一刀两断的吗?”
我的天。
我以为我们可以平起平坐地交谈,我以为只要我跟他好言好语,他一定会理解我的意思。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之糟糕。他真的是生气了,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很久也没出来。
我也完全失去了食欲。跑到沙发上坐着思考了好一阵,我决定去敲他房间的门。
他没有应我。
我扭开门,看到他坐在靠窗的那个摇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南方的夜,因没有暖气,比北方还要寒冷。我僵手僵脚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替他盖了一张小毯子。他眉毛皱了一下,肯定是没睡着,只是不愿意理我。我在他椅子边的地板上坐下,看到他的床头,竟然还是放林果果的那张照片。离去这么多年,她的笑容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同样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我和她越来越像。这一切就像一个解不开的魔咒,提醒我日夜提防命运的陷阱和不测,时时不得安宁。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求他,“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他还是不肯理我。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不要每一步都扶着我搀着我,我才会有成就感,你说是不是?”
他终于肯睁开眼看我一眼,但还是没有说话。
“我去把饭菜热一热,我们把饭吃了,好不好?”
“你哪天回去?”我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他的问话。
“明天晚上最晚一班飞机。”我说。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他说,“趁我现在还有点用。”
我知道他在说气话,但我不会生他的气。
晚餐再度开始的时候,却接到方律师的电话,语气和态度都不算很好,直截了当地问我洛丢丢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他:“你指什么?”
“她说你授意别人绑架她,并勒索她妈妈的钱财。”
“没有的事。”我说,“等我回去,会跟您解释清楚。”
“我现在就要解释。”方律师说。
我只好放下碗筷,回到里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方律师说了一遍。方律师听完后,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要丢下她不管?”
“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我觉得,她应该受点教训,不然永远都学不乖。”
“你觉得,你有多大能耐可以自己去觉得?你知不知道她被他们打得快残废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她妈妈交待!”
“对不起。”我说。
“算了,不说了。你尽快回来,收拾你所有的东西,离开我的事务所。”方律师说完,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他没接。我完全相信,像洛丢丢这种人,为了报复我,她用小刀把自己身上刻出一道道伤痕都能做得到。
我并不怪方律师发火,怪只怪我太过大意,或许这件事,我本应该处理得更好一些。
我回到客厅,因为心头有事,吃了一半的饭又再也吃不下去了。阿南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说,“工作上出了点小问题,被律师骂了。”
“不要紧,”阿南说,“骂骂就学会工作了。我当年当搬运工的时候,一天被老板骂一百次,不然,我怎么都下不了决心自己开家超市当老板。”
我勉强地笑了笑。
“不开心就不做了,换份工作或许更好。”他毫无原则的迁就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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