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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宁完我平步青云 擢功臣暗中分权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八阿哥登基大典于大政殿举行。大典中,擢汉人奴隶宁完我为巴克什,满朝愕然。又擢纳木泰等十六人为佐政大臣,巴布泰等十六人为驻兵大臣,实为分三大贝勒之权,乃宁完我之计也。

        努尔哈赤于八月十一日驾崩,八月十四日便开始下雨,八月十五本是仲秋月圆,可秋雨绵绵,月圆之夜却是阴风瑟瑟,冷雨凄凄,为国丧平添了几分悲凉。

        八月十七是国丧的第一个七天,皇太极昨天已通知各大贝勒,于今晨齐聚于大政殿,为父汗烧头七。一大早,他便早早来到殿中等候。众人陆陆续续到了,可三大贝勒却迟迟不见踪影,皇太极脸上露出一丝不快。

        岳讬出列奏到:“汗王,我阿玛于八月十五开始发烧,至今未愈,不能参加祭祀,特命侄儿告假。”

        皇太极应了一声,未说什么,心中却想:二哥也真会病,单单挑这么个重大场合病,这不是给我难堪吗?他问正蓝旗和镶蓝旗的大臣们:“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为何未到?”

        两家大臣都说不知,皇太极强压着火:“如此重大祭日,两大贝勒岂能无故缺席?还不快快去请。”

        去请的人很快回来了:“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昨天喝醉了酒,至今未醒,今天来不了了。”皇太极脸“刷”地一沉:国丧之日,我已明令禁酒,你们不但纵酒,还因此误了父汗的头七。不孝若此,吾岂能容你们?他刚要发作,范文程站了出来:“时辰已到,请汗王祭祀。”

        皇太极猛地醒悟过来,范文程这是在提醒我,现在我已不是一个旗主贝勒,而是一国之君了,万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得罪这两位权贵。他叹了口气:“好吧,咱们走。”

        天气再加上“人气”,皇太极的心情十分低沉,在父汗的灵前,他痛哭失声,心存万千情结,想到父汗平时对自己的爱抚,想到父汗为了能让自己顺利继承汗位的良苦用心,想到眼下独撑局面的艰难,又想到今天三大贝勒共同发难,自己却奈何不了他们的尴尬局面,越哭越伤心,几近昏厥。岳讬、萨哈廉等人只有再三相劝。

        回到宫中,他惦量着今天的事情:烧头七是大祭,三大贝勒同时托故不来,事情相当严重。莫非我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得罪了三位兄长?他认真地回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没有,绝对没有。近些天来,对三位兄长尊重有加,绝无失礼之处。那么他们是合谋好了,想另立新汗?不,不可能,眼下绝无这个可能。四小贝勒和各位不主旗贝勒以及众大臣绝不会答应他们,况且,从岳讬和萨哈廉今天的态度,也看不出丝毫迹象。二哥既然主动拥戴了我,断不会和阿敏、莽古尔泰搅在一起,也许二哥是真病了,他毕竟命岳讬告假了嘛。也许今天的事纯粹是个巧合。但阿敏和莽古尔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父汗尸骨未寒,他们就敢纵酒作乐,既无臣子之心,又无人子之情,天理难容。他气得一拍桌子:“哼!他们根本就没将我这个新汗放在眼里,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尝到今天所为的严重后果!”

        他想起了父汗的话:朕相信你,大金国中也只有你能驾驭得了这个复杂局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想到这,他吩咐道:“走,去大贝勒府。”

        代善真的病了,听说皇太极前来看望,急忙从炕上坐起,想下地迎接新汗,但皇太极已跨进了内室门槛:“二哥可好些了?”皇太极走近炕沿,将正要下地的代善搀住,扶着他继续躺下。代善几分感激中又有几分愧赧:“父汗下葬后,我就病倒了。大概是连日来连急带累所至,也怪了,哪有八月十五还一个劲下雨的,听岳讬说,昨天晚上还飘了雪花,父汗驾崩,天地为之悲哀。今天是父汗的头七大祭,我这个当儿子的却不能尽孝,父汗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怪罪的。”说着竟流下泪来。

        皇太极道:“二哥不必过于自责,将养身体要紧,御医怎么说?”他问身旁的岳讬。

        岳讬答道:“御医说是偶感风寒,病在浮表,用几副解表药,发几次汗就好了,请八叔放心。”

        代善气得“哼”了一声,岳讬急忙改口:“汗王,昨天我阿玛烧得非常厉害,直说胡话。”

        皇太极“噢”了一声,看来是错怪二哥了。

        代善问道:“听说阿敏和莽古尔泰也没去,说是喝多了?”

        皇太极点点头,没说什么。代善道:“这可叫无巧不成书,三个大贝勒一同不参加大祭,这叫臣工们看了作何猜想?身为大金国的大贝勒如此不顾大体,愚蠢!荒唐!我身体好些一定要狠狠斥责他们。”

        “二哥,这件事很严重,百姓之家烧头七,老老少少一个也不会少,而大金国烧头七,三位大贝勒一个也没去。对重大场合我们兄弟几人的举动,群臣十分关注,他们往往从中能看出些门道,今天这个场景一定会引起大臣们的种种猜测。我担心今后大臣们将无所适从啊。”

        “没这么严重吧?”代善表示怀疑。

        “二哥,你是一个臣子,遇到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想?”

        代善反问:“会怎么想?”

        “最起码会想,这哥四个,整不一块去,新汗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嗯,汗王说得有理。但你不必担心,莽古尔泰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拘小节,咱们兄弟中就属他贪杯,肯定是喝醉了,否则他不会不去的。即使他不敬你这个新汗,也得注意自己的名声。我料他醒酒后一定会到你那赔礼道歉。至于阿敏,咳,算了吧,父汗生前对他是投鼠忌器,对他,咱们还是宽容些吧。”

        哥俩正唠着,就听门外大声嚎气地嚷道:“我那汗王兄弟是不是上这来了。该死,昨天晚上喝多了,误了大事。”

        代善道:“怎么样,叫我说着了吧,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皇太极无可奈何地一笑:“这个愣头青。”

        莽古尔泰直入屋内:“汗王果然在此,哥哥前来赔罪。”他打千便跪。

        皇太极急忙搀扶:“五哥,这是何苦,快快请起。”

        “国丧之日我违禁喝酒,误了烧头七,用范文程的话说叫罪莫大焉,哥哥理当赔罪。”

        代善躺在炕上,此时已觉得好了许多,他指着莽古尔泰:“你呀,平时什么都明白,一喝上酒就迷糊了。八弟刚刚即位,我们既然是真心拥戴,就应该全力支持。今天的事,后果非常严重。咱们三个大贝勒一个也没去,大臣们不乱猜一气才怪呢。你既然要赔罪,就到大政殿赔去,以示我们兄弟间的团结。”

        莽古尔泰想了想,十分不情愿地道:“我没想那么多,真是喝多了,既然如此,我照办就是了。”

        皇太极道:“算了,赔什么罪,以后少喝点酒就什么都有了。不过,这件事必须在公开场合讲一讲。”

        莽古尔泰连忙谢恩:“只要不让哥哥当着众大臣掉份,汗王怎么讲都成。”

        代善见状笑了笑:“便宜了你这个愣头青。汗王,登基大典一事预备的如何?到底定在哪天?”

        “天公不作美,一直不晴天,因此尚未定下来。”

        “是啊,登基大典,事关国运,一定要选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才行。”

        站在一旁的萨哈廉,回过头问身边的一个阿哈:“宁完我,你看大典定在哪一天为宜?”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同时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情萨哈廉竟问及一个奴才,真是匪夷所思。”

        那个被称作宁完我的,不卑不亢,从容答道:“奴才以为定在九月初一为最好。”

        莽古尔泰正要喝斥,萨哈廉却鼓励道:“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定在九月初一?”

        宁完我这才跪下奏道:“九者,天之数也,因此,古有九天之称谓。九天者,天之中也,九在易经中为阳爻,为乾,为大吉之数。帝王所居之数为九,所谓九五之尊是也。我大金国新汗即位,非九不能显其贵,扬其圣。而一者为万数之首,为万事之起点。亦大吉之数。九月初一象征我大金国将为天下之中,象征我大金国事业蒸蒸日上,九月初一乃大吉大利之数也。”

        皇太极被宁完我的一番数术之论所打动,顾不及他的身份了:“要是九月初一还下雨呢?”

        宁完我十分肯定地回答:“不可能,奴才平日喜观天象,这场秋雨顶多再下半天,今晚必晴。从明日起,半月之内不会再下雨。”

        “你敢肯定?”

        “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太极仍是十分的不放心:“真的有万一呢?”

        “万一九月初一有风有云,改在九月初五亦可。但奴才敢断定不会出现这个万一。”

        皇太极大喜:“好,就依你说的办,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一。”皇太极回过味来,“萨哈廉,这个宁完我什么时候归的金?”

        “回汗王,天命十年时,我在阿哈中发现他精于数术,二三百的一大群人,顷刻间便能点得清清楚楚。侄儿奇之,他说此为韩信乱点兵之术。侄儿试之再三,确无差错。于是将其收在身边作为包衣,现随侄儿左右,帮助侄儿处理公务。”

        皇太极不住地点头,他仔细打量着宁完我,只见其身材魁梧,天庭饱满,大约有二十四五岁,虽身着布衣,却透着一股高雅之气:“宁完我,归金之前你有无功名?”

        宁完我叩拜道:“奴才是个举子。”

        “好嘛。”皇太极笑了:“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不就漏了吗?当初,先汗对你们这些秀才举子是严厉了些,但正是你们这些人闹得最欢,不过,先汗对主动来归的读书人一律委之以重任嘛。”

        宁完我跪在地上连声说是。皇太极道:“好了,起来吧,跟我回宫,我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他对萨哈廉道:“这个宁完我就交给我了,你可舍得?”

        “舍不得,但汗王所用是为了国家,侄儿舍不得又能怎样?”

        皇太极微微笑道:“好,回头我再赏你二十名阿哈聊作补偿。”他再次叮嘱道:“二哥,你要好好将养身体,有时间我再过来看你。五哥,你在这多陪陪二哥,我先走一步。”说罢,起身而去。

        宁完我站在那里看看萨哈廉,又看了看代善,一脸的茫然。萨哈廉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快随汗王去呀。”

        宁完我热泪盈眶,他再次跪倒,给代善父子们磕了个重重的响头,起身快步追上了皇太极。

        努尔哈赤的梓宫入敛后,有人建议皇太极迁入汗王寝宫,皇太极没答应,大妃缢死于此,此宫怨气必重,还是暂居我的贝勒府吧,他打算明年将贝勒府扩建成新汗王宫。

        宁完我跟在皇太极身后,思考着如何面对汗王的考校。对这样的考校他有过准备。中了举人后,下一步就是考进士,一旦高中,就要上金殿策试,师傅在策试方面,对他进行过专门训练,如礼仪、心态、举手投足等等,所以适才在大贝勒府时,他才显得较为从容。进入寝宫,宁完我注意到这里和大贝勒府一样,都是口袋房,通长的南北两个大炕,西边是一间内室,南炕上有两伙女人正在抓嘎拉哈,大概是汗王的妃子们吧。皇太极直接进入西边的寝室,一个侍卫伺候着皇太极更了衣,皇太极道:“宁完我,进来吧,坐在这说话。”他指着炕沿边的一个马杌子。几位侍卫大吃一惊,一个陌生的阿哈能进入深宫,已是怪事,又蒙汗王赐座,实在是破天荒的事。顿时,他们对宁完我刮目相看,一个侍卫殷勤地为宁完我拂了拂马杌上的浮尘:“先生请坐。”皇太极满意地一笑,宁完我却打千跪倒:“奴才身在隶籍,岂敢在汗王大内中乱坐,这万万使不得,奴才就在这站着回话。”他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立在地当中。

        皇太极道:“也罢,你就站着说话。我来问你,殷商武丁时有个叫傅说的,是个筑墙的奴隶,后被擢为宰相,是吧?”

        “汗王精于汉学,果然是博大精深。傅说乃殷商武丁时傅岩之地的奴隶,后成一代名相。其为奴也,不过是上苍对他的一种挫磨,奴才岂敢望其项背?”

        皇太极道:“尔之数术一番宏论,语惊四座,安知不是本王的傅说?这是内室,他们都是本王的心腹,你尽可畅所欲言。你既是个举子,诸子百家六艺之书,必是都读过的,文程先生入金时不过是个廪生,还算不上个功名,你应为大金的大学问者。”

        “奴才不敢当,文程先生乃名人之后,最早投奔大金,现已是国家栋梁,吾等学子无不对其敬慕之至。”

        “你可曾见过文程先生?”

        “见过,但只是仰望而已。”

        “以后怕是要天天仰望了。我来问你,你对今天三大贝勒不参加祭拜一事如何看待?”

        宁完我心中一震:此事涉及天家骨肉,手足之情,叫我如何回答。他沉思片刻,决定以实回奏,否则汗王必定以为我是个圆滑胆小平庸之辈,到手的机会也许就永远失去了。说,大胆地说,若一言中的,或许真的能成为大金国的傅说,他决定冒一次大风险:“汗王,请恕奴才无罪,奴才方敢直言。”

        “你但说无妨,我不怪罪你。”

        奴才以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金国三大贝勒与汗王同坐受拜,此亘古之奇闻,祸乱之源也。二大贝勒三大贝勒纵酒而不赴大祭,此乃分庭抗礼之萌芽,久之必至分裂,汗王应有所戒备才是。”

        此语大出皇太极所料,他没想到一个阿哈竟敢如此单刀直入,他注视着宁完我,宁完我十分从容,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此人好胆量,想他人之不敢想,言他人所不敢言,是个人才。”皇太极不动声色地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宁完我从皇太极的话音中,听不出是怒是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汗王未发火,起码说明汗王未反对。他索性将话一直说下去:“依奴才之见,当以两个字处置。”

        “哪两个字?”

        “一是敬,二是分。”

        “如何敬又如何分?”皇太极追问道。

        “所谓敬,三大贝勒均为汗王的兄长,功勋卓著,手握重兵。切不可轻易开罪之。然而敬之同时还要分,所谓分,即分其权。不能让各大贝勒与汗王平起平坐,不允许他们各自手握重兵。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所谓君君臣臣,此乃朝纲,不可乱也。观古之拥兵作乱者,都是功臣名将,他们手握重兵,或因受人挑唆,或因利欲薰心,起兵造反,导致国家分裂,生灵涂炭,骨肉相残。所以宋太祖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臣以为,御座之旁亦不容他人平坐。”

        皇太极点了点头,在心中重复道:好一个御座之旁不容他人平坐!但他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宁完我硬着头皮继续讲着:“那么,如何分?昔汉高祖灭异姓王而封同姓王,临死前,率众大臣对天盟誓:非刘氏而王者诛之。他以为天下之王皆为刘氏,便可高枕无忧了。讵料他死后,便有吴王刘濞以清君侧为名,发动七王叛乱,国家险些再度陷于战乱。汉武帝并未废同姓王,搞了个推恩令,即在封中再封。将朝廷之恩推及诸王的子孙。在各王的封地内大封他们的子孙,把原来各王的领地封得个七零八落,大大削弱了诸王的实力,使之再也没有能力造反,这就是分。奴才入金以来发现我大金国体尚未完备,内阁未设,六部未置,各自为政的现象十分严重。一国之内,因不同旗,事虽雷同,处理的结果却不一样。奴才以为,这正是分的最好时机,汗王可借完善国体之名,行分权之实,多置官吏,也可搞内阁六部,甚至可以考虑设汉军旗。将来汉军多了,也可设汉军八旗。总之,通过分权要逐渐达到朝纲独断南面独坐,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大一统的局面。”

        皇太极露出了微笑:“我国国体确要逐渐完善,眼下可先颁布统一的政令,然后在各旗中提拔一批大臣。”

        “汗王英明。大典之日擢升官员,顺理成章,被擢升之人定会感汗王知遇之恩,以死相报。”

        皇太极兴奋地站起:“今日考校你非常出色,我喜欢直言不讳坦诚相见之人。今后奏对切不可云山雾罩,故弄玄虚。一些汉臣的奏章往往是先来一通歌功颂德的屁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我一天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看他们那些臭文章。至于分权一事,需慢慢来,所谓欲速则不达,懂吗?”

        “奴才明白。”

        “今天,咱们就到这。”他命亲兵:“带宁完我到希福和文程先生处报到,与他们共同筹划大典事宜。”

        宁完我走后,皇太极惦记着宁完我今夜必晴的推断,一直到亥时还在批阅奏章。亥时刚过,就听窗外风起,不大功夫,雨停了,天空出现了星星。皇太极暗暗吃惊,这个宁完我果然有些本领,还真叫他说着了,此人确实可用。

        接下去一连十几天都是好天气,九月初一更是天高气爽,艳阳高照,登基大典在大政殿准时举行,大典之隆重自不必说。皇太极率众大臣祭拜天地后,进入大政殿,发表了他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圣谕。大典之中他已正式改口称朕:“先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伐明,大败九部联军,七大恨告天,攻下抚顺,然后是重创明军于萨尔浒,紧接着便是陷铁岭,破开原,灭叶赫,下辽沈,开疆拓土,建煌煌之伟业,其功与日月同辉,其德当万古流芳。朕受众贝勒拥戴,忝居汗位,深感责任重大,连日来朕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将先汗开创的基业发扬光大?记得大金开创之初,先汗问众贝勒大臣等以治国之策,朕曾以《三国》喻当时事,提出残明联蒙之策,为先汗赞许,一以贯之至今。十年中,残明大见功效,我们已进入辽东,时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世异则事变,时变则易俗。辽东为汉人之地,大金国中汉人日众,用文程先生的话说,我们现在是以一驭百、驭千。大金国内的汉人一天不顺服,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而要想使汉人服,光靠杀不行。治汉人如同驯马,驯马鞭子是不可少的,但光靠鞭子不行,你必须善待它,它才能听话,才能任我们驰驱,才能与我们共生死。否则,总是尥蹶子,还如何冲锋陷阵?从现在始,我们对汉人的策略要转,要变,要恩威并重。对普通汉民要安抚,对主动来投的明国官员和辽南生员们要善待,用两个字来概括:优汉。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汉人们安定下来。

        “重骑射乃女真之良俗,所以我们才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曹操批评儿子曹彰好武是匹夫之勇,未免太过。但我们族人不重读书实是一大陋习,是恶俗,必须要改,这叫易俗。朕要求诸贝勒大臣从今后都能用心典籍,率先倡导读书之风。只有读书方能明礼、知义、多智,方能更好地教化百姓。

        “残明、联蒙、优汉、易俗,八字方略是朕今后治国之纲,悠悠万事,惟此为大。今后,我等所作所为均不能与八字方略相悖。吾等一定要同心协力,完成先汗未竟之宏愿——定鼎中原。”皇太极声音本来就洪亮,御座顶上是拢音的藻井,听起来如同金石之声,自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威力。

        “先汗曾说过,吾既征明,岂容中止。故征明灭明是我等第一要务。但征明绝非易事,宁远受挫,形势骤变。朝鲜一改平时中立的态度,投怀送抱,又与明勾结在一起,现陈兵江上,随时准备配合明军犯我。蒙古喀尔喀部也倒向了南朝,林丹汗更是虎视眈眈,妄图重温成吉思汗的美梦。毛文龙与登、莱、天津水师不断从海上进行骚扰,袁崇焕正逐渐向东推进,熊廷弼的三方进剿方略已经成为现实,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故征明必须要有一支军纪严明之师,若各自为政,不相为援,便是一盘散沙。朕今天要严申号令,各旗将士要统一步调,不得擅自为政,尤其不得烧杀奸淫,要敬天爱民,不得残害百姓。朕之执法从来公正无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尔等要谨记之。”说到这,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大政殿一周,发现阿敏和莽古尔泰的脚尖踮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自然。

        “先汗初定辽沈,恐不轨汉人作乱,故令旗汉同屯居住。如今我大金在辽东已根深蒂固,大多汉人皆已诚心归顺,故朕今天要颁布新令,旗汉要分屯居住,汉人每十三户为一庄,从十三户中选出贤能者为庄主,由汉人管理汉人。”

        皇太极话音刚落,下面就是一阵叽叽喳喳。皇太极喝道:“尔等休要议论,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旗汉一分,有的人便无汉人可以驱使了。怀此杂念者,乃鼠目寸光之辈。朕早在少年时,便对虐待阿哈深恶痛绝,更何况是民户。先汗虽再三强调不得任意驱使汉民为役,但因满汉同村居之,却很难禁止。今令满汉分屯居住,便可断绝有些人的恶行。如此,汉人之心必顺,民心顺,百业必兴,百业兴,国必大治。”

        李永芳、吴守进、范文程等汉官一齐跪拜:“汗王此举,上顺天意,下附民心,必将得到汉人的拥护,臣等替大金国中的汉民叩谢汗王。”

        皇太极道:“旗人也好,汉人也好,都是我大金国子民,朕要一律平等待之,务求作到旗汉一体,同心同德。”皇太极手向外一指,高声命道:“宣宁完我进殿。”

        宁完我已被带到宫门口等候,在侍卫的引领下,从容走进殿中,在汗王御座前跪倒。众人面面相觑:宁完我?何许人也?

        有的人认识:“他是萨哈廉的一个包衣。”

        “噢!原来是个奴才。”

        “宣一个奴才进入大殿干什么,这是他能进来的地方吗?岂有此理?”

        皇太极却走下御座,来到宁完我跟前,亲自将其搀起,众人更是惊讶不已。皇太极道:“也许有人要问,宁完我,何许人也?宁完我,一汉人尔,而且是个奴才。但朕今天要告诉大家,宁完我满腹经纶,胸有大志,乃南朝举子,是个奇才,归顺我朝以来,忠心耿耿,朕岂能让这样的人才埋没蒿莱,朕要破格使用。宁完我,”

        “奴才在。”

        “朕任命你为大金国的巴克什,与文程先生、希福、达海等共值文馆。”宁完我听罢,激动不已,尽管他平日放荡不羁,以超凡脱俗自居,但此刻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谢汗王隆恩,奴才定要为大金国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皇太极道:“奇怪吗?不奇怪。武丁时的著名宰相傅说是个奴才,姜子牙是个渭水渔翁,孔明乃山野村夫,齐桓公时也有个姓宁的叫宁威,是个放牛的,齐桓公发现他是个人才,当即封了官,重用了他。文程先生,此典大概叫齐桓公举火爵宁威,对吧?”皇太极讲起话来时常引经据典,一些旗人如听天书,可一些汉官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倍感亲切。

        “古往今来,凡能成大事业者,必先礼贤下士,敬重人才。古人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朕觉得还应补充一句:得人才者才能坐稳天下。朕今天就是要为大家作个表率,今后不论旗汉,不论尊卑贵贱,只要是出类拔萃者,均可量才而用之。我大金国猛将如云,文臣却屈指可数,以至许多国事虚悬,文程先生,你们文馆可仿照南朝之制,拟定我大金的科举之法,先颁布下去,待时机成熟我们也要开科取士,这样,一可收那些士子之心,二也可为国培养和选拔人才。”

        皇太极的一番治国宏论,令众人大开眼界。代善心想:治国非八弟莫属,看来我们爷仨没看错人。

        莽古尔泰心里嘀咕:这个老八真有两下子,比起父汗来还要高上一筹。

        阿敏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出路:汗王已经驾崩,大金国谁能奈我何?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了。

        皇太极接着说道:“我大金国能有今天之强盛,一是先汗的成功开创,二是赖众大臣的忠心辅弼,朕今天继承汗位,不敢忘记众大臣浴血奋战之功。希福,宣朕旨意。”

        希福出班高声宣到:“奉天承运,汗王诏曰:着命正黄旗纳穆泰、镶黄旗达尔哈、正红旗和硕图,镶红旗博尔晋、正蓝旗拖博辉、镶蓝旗固三泰、正白旗喀克笃、镶白旗车尔格等为八固山额真,总管各旗事务,参予国政,与诸贝勒同坐共议。着命正黄旗拜音图、楞格礼,镶黄旗伊逊、达珠瑚,正红旗布尔吉、叶克舒,镶红旗武善、绰和若,正蓝旗屯布鲁、萨壁翰,镶蓝旗舒塞、康克赉,正白旗莽阿图、阿山,镶白旗武拜、萨木什喀等为各旗佐管大臣,协管本旗旗务,负责刑讼。着命正黄旗巴布泰、霸奇蓝,镶黄旗多诺依、杨善,正红旗汤古岱、察哈喇,镶红旗哈哈纳、叶臣,正蓝旗昂阿喇、觉罗色勒,镶蓝旗穆克坦、额孟格,正白旗康古哩、阿达海,镶白旗图尔格、伊尔登等为调防大臣,掌出兵驻防,军中刑律。

        “钦此。”

        先是八大臣,后是十六位佐理大臣,再后是十六位驻防大臣,四十个人依次上前谢恩,三大贝勒亦喜笑颜开,他们见自己的爱将得到提拔,颇感欣慰,殊不知皇太极的这一着,已砍向了他们手中的权柄。

        御旨宣读完毕,正所谓皆大欢喜,皇太极右手一挥:“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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