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字迹真亲切哩!”刘玄德展开孔明的书信,先被其墨香及字迹吸引,舒了口气,随后才读起来。
庞统站立在一旁。
刘玄德浑然忘记了身旁有人,将书信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信中字字见真情,浓浓的、醇醇的,令人心醉神怡。兴许是相隔遥远之故吧,君臣之情显得尤为笃挚。
“……”庞统的内心深处悄悄叹息了一声。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己也感觉奇怪,为何自己内心居然会有这般情愫?这是种近似嫉妒的情感。
“先生,看起来军师虽留守荆州却还一直在为我的安否忧念。他信上写荆州平安无事,只是近来按察天文,算得今年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西方恒星焜耀,客星微弱,故担心我远征军会有不利,主将帅凶多吉少,要我等切宜谨慎哩!”
“哦,是么?”庞统兴味索然地应着。
“兹事体大,不可临到头上方才思量对策。我想先命马良回荆州,稍后我也赶回荆州,与军师会面细论此事,必得万全我才好放心。”
“嗯……”庞统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里自己与自己在厮搏。不可思议的嫉妒心在心底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强烈,怎么也遏抑不住,令他自觉羞愧,他使劲想要赶走它,结果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内心的理性截然相反:“主公,运命在天,岂是人能够随意趋避的哩?如今既已征马到此,却因孔明一封书信而惘惑生疑,这是何道理呀?”
此话一出,庞统已然站到了孔明的对立面,公然同其唱起了反调。或许他心里在想:孔明身在荆州,眼看庞统在西川即将建立殊功,心中不平,于是摆出各种各样的说辞,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试图身远心近继续影响刘玄德,好将征伐西川的功绩抹掉一半。
想到这里,庞统一反常态,执拗地诤谏道:“在下不才,也略通天文。我已算过太乙数,罡星在西,正应主公得西川,并非凶事呀。太白临于雒城,则是蜀将冷苞被斩,已应了凶兆。故主公不必疑心,还是应尽速进兵,老是让魏延、黄忠驻守涪水一线终究不是办法呀。”
经不住庞统一再催促激励,第二天刘玄德便动身离开涪城,亲往前线去了。
“雒城乃西川第一险要,如何方能打碎其不破之神话?”刘玄德展开先前张松赠他的西川四十一州图,入神地看着。
法正在地上作图,指着图说道:“雒山以北有一条秘密小路,沿着此路翻越过山,便可直达雒城东门。山南也有一条偏僻间道,由彼处向前可通雒城西门。刘皇叔可将此图与张松的绘图对照起来看,便自然明白了。”
两相对照仔细一看,果然不差。
刘玄德顿时信心大增:“将人马分为两军,庞统先生率一队人马由北进发,我领兵自南路进发,你我在雒城会合!”
庞统的表情似有不满——北山之道稍宽且坦,较易翻越,而南山之道则极为隘陿,又多险阻。
看见庞统如此表情,刘玄德笑着解释道:“昨夜梦见怪神,手执铁如意将击我右臂,直到今早尚觉有痛感哩,故我不得不挂念先生的安否呀。又或者先生可继续守涪城,如何?”
庞统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待到出兵之日,庞统的坐骑莫名其妙突发惊狂,折断了右前蹄,且将他从马上掀落在地。
刘玄德见庞统落马,赶忙下得马来,将他扶起,问道:“军师,坐下马为何性情如此犇劣?要不要换一匹坐骑?”
庞统一面拄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摇摇头道:“不不,乘此马时久,已经习惯了,再说之前它也从来没有如此暴烈过。”
刘玄德皱了皱眉头。将帅临出阵前发生如此事情,可绝对不是什么吉兆。于是,他牵起自己所乘雪白的卢的缰绳,对庞统说:“军师可骑这匹白马,它极为驯熟,绝对万无一失!”便将的卢马赠与庞统。
君恩拳拳,登时令庞统心头一热,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再三拜谢之后,换上白马,便与刘玄德分手,往北边的山路而去。
谁也不曾料想到,让庞统从相对容易的北路进击,事实上却直接导致了庞统惨遭杀身之祸!
蜀军屈指可数的名将张任,加上蜀中猛将吴懿、刘璝等人因先前大将冷苞被捕杀,正聚集在一起商议,欲为其报仇雪恨,忽听得前阵探子来报,刘德大军兵分两路,悄悄由南、北山路向雒城进发。
“太好了!今番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张任与诸将一面做好万全准备,一面又选派了三千名弓箭手,埋伏于山道险阻之处,便只等探子的第二报。
“来了!已经看见了!”探子气喘吁吁跑来向张任报告,“将军所料果然一点儿不差,往这里来的敌军主将骑一匹雪白雪白的白马。敌人全军在这位主将指挥下,正不顾危险朝山上攀登而来!”
“来的好!”张任听了一拍大腿乐起来,命令三千弓箭手:“骑白马者一定便是刘玄德!待敌兵逼近时,只管照准骑白马者,箭矢石炮统统朝他猛射,一支箭一颗炮都不要留!”
众人得令,立即拉满铁弓,迫不及待跃跃欲发,只恨敌人来得迟。
时值季夏,长夏即将过去。
草木抵不住盛暑尽皆枯萎了,庞统率领的人马却一个个顾不得汗流浃背,头脸像蒸笼里的馒头似的,迎着蟁虻的嗡鸣和灌木的芒刺,十步一歇气,二十步一抹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山路上跻攀。
仰头朝天一瞧,只见前方道路逼窄,两侧绝壁合闭,树木相交,郁郁苍苍,真的是步步峻隘,险象丛生。
来到一个芘荫处,庞统打了个寒战,问一名随行的蜀军降兵:“如此险峻的山道,大概除了西蜀,别处也没有了吧。此地叫什么地方哩?”
蜀兵回答:“此地名叫落凤坡。”
“什么,落凤坡?!”庞统脸色顿变,急急勒住了马。
——我道号凤雏,此地却唤做落凤坡,岂不是大大的不吉么?
随即拨转马首,对后面的兵士喊道:“回去!快回去!改道从别处上山!”喊罢,举鞭朝空中一扬,发出一声清亮的鞭哨。
哪里料想,这一声鞭哨却成了催他死于非命的信号。
霎时间,隆隆的石炮声和火箭声四处响起,仿佛山峰崩塌一般令人魂飞魄散。
“啊……”箭如飞蝗,只朝骑白马者射来,可怜庞统无处藏身,连同胯下的“的卢”白马登时血染大地,这位空怀稀世才略的英豪竟这样惨死于乱箭之下!时年仅三十六岁。
蜀将张任一心以为白马的主人即是刘玄德,此时立在绝壁上远远望见庞统被射杀,顿时欢天喜地喊道:“敌军主帅已被射死了!主帅既死,余下的荆州残兵一个也不要漏,给我统统杀光,填满整个山谷!”
蜀兵的欢呼声震天价响,咆咻四野,势不可当地朝庞统所率人马杀将过来。荆州兵如釜中之鱼只管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同敌人相搏厮杀?一丝战意都没有了。这一通杀戮,直将荆州兵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地,侥幸攀上山坡或死命从谷底逃脱的兵士,也被身手敏捷的蜀兵先后追上,无一人躲过枪戈刀剑的戕杀。
而此时,先锋魏延率领的人马已行进至前方,与庞统所在的中军扯开了老大距离。
“后军与敌人接战了!”接到传令,魏延便想:“敌兵的战术是要切断我先锋与主队的联络!”于是命令部下向后回兵救应。
途中来至一个贴着绝壁蜿蜒而过的洞门似的地方,而此处正是张任率兵埋伏之处,无数箭矢和岩石飞雨流瀑一般从上往下狂泻不止。
“不好!有伏兵!”
“前面人马尸骸和岩石堵住了洞门,无法通过啊!”
前面的兵士纷纷攘攘地朝后退,前后挤作一堆,魏延一时也进退无计。
“既如此,只好单独前进直捣雒城,与取南路翻山而往的主队会合!”
想了想,魏延便拨转马首,仍旧依照原定计划向雒城进军。
好歹越过雒山,自西面山麓顺山而下,就看见雒城的西城郭近在眼前,蛾眉门、斜月门、铁鬼门、棘冠门等高大建筑倚山而矗,城中翘曲的檐脊盘错,瓦屋绵亘,连阙旷宇。
各个城门一见敌兵突来,登时鸣响警鼓战钲,蜀兵有如浓烟滚滚喷涌而出,将魏延及其部下团团围住。
“统统杀了,一个也不要漏掉!”
负责指挥的便是吴兰、雷铜,二人俱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勇将。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撇下后军于不顾,独率先锋部队冲入敌阵的魏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他也顾不得前后左右了,只管奋力血战,见着眼前的敌人便砍,直杀得精疲力竭。
突然,背面山上又响起一阵金鼓,喊声震天,又一队人马卷起刀枪的怒涛,加入进这血沫飞溅的大血河中来。
——太好了!是刘皇叔的人马吧?
魏延刚要高兴,不想来者却是敌将张任的兵马。
——完了,今番算是全军覆灭了!
气盛不服输的魏延这下也彻底绝望了。
孰料,从南面山路上又杀来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高声喊道:“黄忠在此,魏延放心!”
原来是刘玄德的先锋部队赶来,不多时刘玄德的中军主队也杀到。两军战力一下子变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交战也演变为真正的激战。刘玄德寻不见庞统,心下生疑,便下令退兵:“撤退!快返回涪城!”
于是大军突破层层街道关门,如潮水一般蜂拥而出。
关平、刘封等留守将士打开城门,将刘玄德等迎入城内。
从溃逃回来的将士口中,刘玄德终于得知:“军师庞统惨死在山中一个叫落凤坡的地方!”他的悲恸可想而知。
“莫非是上天早有预兆?”想起出阵前的种种异样,刘玄德悔恨不及。
长庚西落之后,刘玄德命兵士筑起祭坛,为死去的庞统招魂,远征将士无不在坛前稽首而拜,泪沾衣袖。
魏延、刘封等年轻武将皆咬牙切齿地发誓道:“誓将雒城踏平,报军师之仇!雪我军之辱!”而刘玄德则愁容不展,只下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与此同时,刘玄德命关平星夜火速驰往荆州,交给孔明一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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