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血谷位于魔哭领东部;这地方的西边有座无名小山,山势艰险峻峭,有洞窟又有悬崖。
在山腰的某个洞窟入口,开着一朵奇妙的花,花的大小约可收入掌心,长着六枚花瓣,看起来虽然平凡,自然界却找不出第二朵。这朵花总是似绽而未绽,含苞而待放,维持了千年之久。
那朵花,正是从前持花圣者用来作为武器的花。
千年前,与魔神决死奋战的持花圣者,曾一度败于此山;由于全身负伤与积劳过甚,最后终于不支倒下。持花圣者虽然是救世主,但绝不是全能又无敌的存在,一受了伤就会痛,一过劳就会倒下,与凡人没有两样。
持花圣者在倒下前,把用来当武器的那朵花插到地面,筑出抵御魔神与凶魔的结界,花了三天痊愈伤势后,重赴战场再战魔神。
即使战斗终结,持花圣者的结界依然在原地发挥效果,阻止凶魔进入其中。
这,就是【永恒蓓蕾】的由来。
摩菈等人朝山腰处的结界前进。结界是个半径五十公尺的球形,以洞窟为中心点,一旦凶魔与魔神进入其中,就会被里头的斥力反弹回去。
“芙雷米,你进得来吗?”
踏入的同时,摩菈询问芙雷米,而芙雷米顺利无碍地进到结界里头。
“看来是没问题。我以前连靠近都没办法,这次应该是托六花纹章的效果。”
“那就好。要是留你一个人在外头,也未免可怜了。”
摩菈对着伙伴们巡视一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恰姆的身影;她靠在结界边的岩壁上,正难过地呻吟着。
“你不要紧吧,恰姆?……”
摩菈凑过去一瞧,恰姆鼻水、眼泪、呕吐齐流,白浊的吐泻物里,掺杂了银色粉末。看来她正在替肚子里的从魔洗去粘附的银粉。
“伤……大家的伤都痊愈不了……怎么办,恰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呜恶恶。”说着,恰姆又吐了。摩菈虽然同情,但也爱莫能助。能治疗从魔伤势的,只有恰姆她自己。
“看来当代最强圣者,也没想像的可靠嘛。”在摩菈身后的芙雷米消遣了一句。
“……你说什么!?”恰姆边拭泪边喊。
“难道不是吗?你要是应付不了那银粉,接下来永远也打不赢泰格狃的。”
“……唔呜!”恰姆边哭边捶着岩壁。
“闭嘴闭嘴闭嘴!恰姆才是最强的!只要宠物伤痊愈了,那种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恰姆一定把它撕裂吞掉!让它断手断脚地活在恰姆的肚子里!”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摩菈心想。恰姆虽然实力强大,心智却是恰恰相反,既不成熟又傲慢任性,也缺乏团队精神;她一占上风就得意忘形,屈居劣势时则惊慌失措。
没能灌输恰姆身为一名战士应有的心理建设,是摩菈的失职。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前提是你得克服那银粉。”
“呜呜呜!”
“芙雷米啊,你说得似乎有些过分了。”
而在不远处,葛道夫背对着恰姆,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从那样子来看,他似乎还没走出低潮。
摩菈从很久以前就认定葛道夫是第七人,认为那呆然的身影,大概也是演出来的。
但先前与泰格狃之战,葛道夫并没任何可疑举止,只跟着韩斯及恰姆一同阻挡凶魔援军,撤退时则帮大家扛了行李。他究竟是不是第七人,摩菈如今也没了把握。
“葛道夫,亚德雷呢?”芙雷米问道。葛道夫默默指了指洞窟。
于是摩菈与芙雷米并肩进入洞窟里。
“芙雷米啊,你难道不曾怀疑过葛道夫吗?”摩菈悄悄问道。
“当然怀疑过。我不只怀疑他,也怀疑你、萝萝妮亚、韩斯以及恰姆。”
“可是韩斯与恰姆……”
“我除了亚德雷,其余谁也不信。”芙雷米以平静口吻,毅然决然地断言。
“亚德雷没事吧?”摩菈对着洞窟内吆喝。韩斯与萝萝妮亚就待在躺着的亚德雷身旁。亚德雷额头敷了块湿巾,萝萝妮亚正以【鲜血】之力为他疗伤。
而洞窟更深处,有块高可及腰的岩石,上头开了朵小花。那正是结界的中心【永恒蓓蕾】。而值得庆幸的,是洞窟里有一泓涌泉。关于饮水问题,看来是无需担心了。
“原来你们没事,我本来还打算去接你们的。”韩斯说道。
“不必担心我们,亚德雷他人如何?”
“他没事,不过头盖骨有些裂开,意识也还没恢复。这些我治疗不来。”
萝萝妮亚的力量是操纵血液,虽然能治疗刀伤与内出血,对于骨头就没辙了。
“由我来接手照顾吧。我的山之力,就是疗愈之力。”
摩菈坐到亚德雷身旁,由山岳吸收精气,注入亚德雷头盖骨里。人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得到活化,开始修复伤势。
“治得好咪?”
“嗯,没问题。”
站在背后的芙雷米观察着眼前一举一动。她怀疑摩菈是想假装治疗,趁机对亚德雷下手;一旦见到可疑行为,芙雷米将迅速拔枪射杀她。
“还真是被打得惨不忍睹啊。”摩菈说道,气氛也随着这句话凝重了起来。正面交锋如今吃了败仗,而敌方甚至还没派出全军。像这样的我方,有胜算可言吗?
“……如果只有六人,我们搞不好已经赢咧。”韩斯说道。“我们可是边打边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被谁出卖,从哪里蹦出什么偷袭伎俩,这样根本发挥不了全力呀。我猜现在的我们,战力可能连当初的六成都不到呗。”
“……的确如你所说。”芙雷米答道。
这次的失败,你也有部分责任——正当摩菈暗自埋怨,韩斯却突然笑了起来。
“喵嘻嘻,有趣有趣,这下可真是麻烦大了喵。我就是为了享受这感觉才来魔哭领的。”
“韩斯,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劲?”摩菈似乎受不了他的轻浮,语气激动了起来。
“喵?难道你不觉得咪?难得遇上这等困境,要是不好好享受一番,可就白走一遭咧。”摩菈恼怒得不得了,也理解不了这男人的想法。
“倒是,亚德雷那时是想干嘛?瞧他先是没头没脑地攻过去,然后浑身破绽地站着挨打,究竟怎么回事?”
一边替亚德雷疗伤,萝萝妮亚接着开口。
“唔……亚德他那时看起来,就好像胜券在握一般。”
“可是泰格狃明明就活蹦乱跳的。”
看着摩菈的纳闷样,韩斯开始解释。
“亚德雷当时看起来就像是想干一大票,所以我也配合着,帮他逮住了泰格狃。只是连我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般下场。”
“总之,等亚德雷清醒,我们再问个清楚吧。”
“他几时才会醒?”芙雷米问了。摩菈边注入精气,边检查亚德雷的状态。
“我想大概过几小时就会醒了,这小子的强韧度简直不像个人类。”
“……我真是受够亚德雷了。”芙雷米突然说道。摩菈等人不知她所言为何,只默默地瞧着她。
“这已经是第三次差点送命了。真不晓得他到底要我们操心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说完,芙雷米叹了口气。
“你不说个明白,他哪知道你在为他操心呢?”
“就算说了也没用的。何况我现在不太想跟他说话……”
一边替亚德雷治疗,摩菈一边想起了昨天,自己差点就把亚德雷杀了。
当时的她真心以为,亚德雷就是第七人;尽管当时的确有些不合理之处,但因为他脱逃时挟了芙雷米为人质,摩菈才会一口认定他为敌人。
挟人质为盾,是无可饶恕的行为。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虽然不算错,但摩菈还是认为,世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亚德雷持刀抵着芙雷米的身影,就宛如泰格狃的翻版。
然而现在不同了。摩菈如今体认到,亚德雷是比谁都可靠的人物。
“我们先等亚德雷醒来,再做其他商量吧。我相信这小子一定有办法打破僵局。”
听了摩菈的决定,萝萝妮亚使劲地点了个头,韩斯耸了耸肩,芙雷米默默看着亚德雷,脸上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在朦胧意识中,亚德雷只想着这问题。
在分不清现实或虚幻的空间里,亚德雷正与泰格狃交手。
亚德雷试着用烟幕弹制造破绽,泰格狃却视烟幕为无物;射了毒针也不管用;朝他脸上扔炸弹,还是一样无效;高高跳起,用尽全力举剑砸去,依然被泰格狃轻易打飞。
最后,亚德雷将圣者之钉刺到它身上,然而这张最终王牌,对泰格狃也不管用。
为什么?——亚德雷纳闷着。这世上没有,也不该有凶魔能承受住圣者之钉。要是连圣者之钉都不管用,亚德雷就无计可施,没其他打倒泰格狃的方法了。
(我说,亚德雷。)
泰格狃的口气,就像是在与朋友交谈。
(你到底要不要拿出真本事?)
亚德雷大喊一声,一跃而起。
一起身,看到四周岩壁,一旁微光闪耀的花,以及包满全身的绷带,亚德雷很快就理解了目前所处的状况:伙伴们救了自己,并来到这个【永恒蓓蕾】所在的山洞里。
“亚德,你醒啦?”在洞窟里的萝萝妮亚说道。她手里正拿着条湿巾。
“大家都没事吧?”
“大家都很好,七人全都在这里。”
一听说大家没事,亚德雷抓起地上的剑,起身来到不知谁帮他扛来的铁匣前,补充腰间小袋里的秘密道具。
“你怎么了?”
“我要再去找泰格狃打一场。”
“等等!可是你现在还带着伤呢!”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刚刚的梦深深烙进亚德雷的脑海里;只要一天不战,一天没赢,亚德雷就得永远承受这坐立难安的煎熬。他正准备离开洞窟,却被芙雷米拦了下来。
“亚德雷,你要上哪儿去?”
芙雷米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亚德雷。看着那双眼睛,亚德雷这才总算恢复冷静。
“你要是真傻到挑现在去打,那么我看死了也好。”
“你说得对……抱歉,是我冲动了。”
说着,他把剑插回腰际,萝萝妮亚这才安心地呼了口气。
亚德雷露出笑脸。越是艰苦,越是该笑容以对。
“大家都在那儿休息,吃东西,包扎伤口,还有保养武器防具之类,你不如就照着他们做吧。”
“我不需要休息,我得想出打败泰格狃的方法。”
芙雷米叹了口气,一脸受够了的表情。
“要想,也应该等之后再想。现在的你,神智迷糊不清,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
“唔……”亚德雷什么也反驳不了。
“你这地表最强,还真是够给人惹麻烦的。”
芙雷米穿过亚德雷身旁,进到洞窟深处,卸下披风脱掉上衣。
“芙雷米,你要做什么?”
“冲个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说完,芙雷米单手持枪,并利落地脱下衣服。亚德雷连忙离开洞窟。
一出洞窟,韩斯正在一旁吃东西。他拿着熏肉与干面包,边蘸水边大口嚼着。
“你醒啦?睡得还好呗?”
“神清气爽呢,恨不得立刻去收拾泰格狃。”
“别再说那蠢话了,吃你的饭呗。”
于是亚德雷从韩斯那儿接过一些熏肉。一拿到手,亚德雷发现这肉出奇地柔软,肥肉部分光泽油亮,不带任何腥臭;而包着肉的油纸,烙了个熟悉的印记。
“韩斯,这玩意儿不是娜榭塔妮亚带来的吗?”
“是呀,就是娜榭塔妮亚那家伙逃跑后留下的。想不到她吃的东西可真高级哪。”
“……真服了你,连敌人留下的东西也敢吃。”
“放心呗,没人会傻到在自己食物里下毒的。”
说完,韩斯又豪迈地大嚼特嚼了起来。亚德雷正犹豫着该不该吃,萝萝妮亚就在这时从洞窟里现身。
“毒的话请不必担心,我那儿有陶乐小姐……【药】之圣者给我们的万能解毒剂,而且我自己也有一些解毒的力量。”
“……抱歉,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身为地表最强的男人,这方面可是很谨慎的。”
说完,亚德雷从腰间小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粮——一块边长四公分的小立方体。
“那啥玩意儿?好吃咪?”
“这可是我命名为地表最强口粮的食物。”
“你这人还真是老样子,命名品味烂到不能再烂了喵。”
“它里头掺了精制面粉,某种动物的内脏萃取物,十二种草药粉,再用黄油凝结成块。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这颗就够我撑一天了。”
“可是地表最强,应该跟食物没什么关系吧……”萝萝妮亚纳闷地看着。
“……所以它好吃咪?”
亚德雷对着口粮端详了一阵,并深呼吸了好几次,让情绪稳定下来。
“你在干什咪?”
“吃这玩意儿需要些诀窍。首先,得把这辈子吃过的美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伸指抵着额头,开始自我催眠。
“接着,再想像它是世上最可口的食物。等到把自己哄得差不多了……”
他闭起眼睛,把方块整颗扔进嘴里,火速将它嚼得稀烂后,一口气全咽下去。
“要是心存犹豫,不够一气呵成,之后将会有如身陷地狱,但只要能当心这点,它就是不折不扣的最强口粮。”
“……难道就没有更轻松点的吃法喵?”韩斯简直看傻了眼。
“倒是,其他人都吃饱了吗?”吃完自己的一餐,亚德雷问道。目前看得到在吃东西的,只有韩斯与亚德雷。芙雷米人在冲澡,葛道夫与摩菈在结界的边界处放哨,恰姆则闭着眼睛躺在岩石边。
“葛道夫刚刚一个人吃了不知什么东西,女人则全都说她们不必吃,理由我也不太清楚。”
“不必吃?”
“我不需要吃饭,只要控制血液里的养分就行了。摩菈小姐能吸收山岳精气代替养分,所以也不必吃饭。”
真是方便啊——亚德雷心想。
“恰姆呢?”
“恰姆小姐的话……抱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必吃饭。”
这时,就在附近的恰姆开口了。
“你们觉得恰姆会想吃正常人的饭吗?”
“……虽然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我大致理解了。”
“恰姆呀,现在在替宠物们疗伤,拜托你们不要跟恰姆说话。”
说完,她又闭上眼睛;从她的肚子里传来些许从魔的呻吟声。一想起从魔当时沾满银粉,痛苦打滚的模样,亚德雷觉得现在还是照她所言,别打扰她比较好。
“芙雷米的话……对喔,芙雷米她可是半个凶魔。”
亚德雷从艾特洛那儿学过关于凶魔的生态:凶魔不会像人类一样天天进食,顶多是十天吃一大顿,就可以撑上很久。
“……?”
莫名的别扭感,令亚德雷一阵纳闷。
“怎么了喵?”
既然凶魔十天才吃一顿,为何泰格狃要随身携带无花果呢?但疑念并没推导出结论,从他脑海里渐渐消散。
看来是无须担心了——此刻,摩菈人正待在结界边,看着亚德雷从洞窟现身,从容地吃着东西的模样。
摩菈环视全山,监视凶魔的一举一动。只要人在山中,她就能使用千里眼的能力,不过可视范围仅止于自己所在的山中。目前【永恒蓓蕾】周遭集结了约两百头凶魔,以五头为一组的小队形式,分散在山里各个角落。这群凶魔里,似乎有不少拥有智慧的高等凶魔。
这下简直成了瓮中之鳖——摩菈心想。看来泰格狃似乎打算将六花勇者封杀于此地。
接着,摩菈开始探查有无陷阱。【永恒蓓蕾】几乎可说是六花勇者的必经之处,敌方很有可能于此地设了陷阱。她不只翻遍山中,甚至翻遍地底,寻找一切不自然之处,然而依她的搜寻,这座山里并没有陷阱。
泰格狃并不在这附近,潜伏山中的凶魔,也不像是照着泰格狃的命令在行动,而它所说的剩下两天,如今依旧真意不明。
“……”
当初选择逃命真的正确吗——摩菈迷惘了。她开始觉得,或许当初无论如何都该打倒它,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不对——摩菈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失败,宣妮菈也会同时丧命。带着泰格狃同归于尽,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摩菈,情况如何?”吃完饭的亚德雷,这时前来问道。
“这里完全被包围了,不过没有即刻的危险。”摩菈暂停监视,向亚德雷阐释关于千里眼的能力。
“看来接下来还有场硬仗得打,你也去休息一下呗。”韩斯说。
“也是。那我就休息一下,洗个澡好了。”
说着,摩菈进到洞窟里,但她没停下千里眼,依然滴水不漏地监视周遭。
在洞窟里,一丝不挂的芙雷米,正擦着头发上沾染的煤烟,一看到摩菈进入,立刻拿起一旁摆着的枪。
“别激动,我没要做什么。”
说完,摩菈脱掉铠甲与法衣,身子浸入冷泉,泥沙也随之扬起,但由于大家事前预留了饮水,所以没什么大碍。舒畅的沁凉渗入全身,趁着身子还没冷透,摩菈离开泉水,洗掉指甲与手掌上的污垢。
“真是幸亏这儿水源丰沛。别的先不提,仪容方面起码是不必操心了。”摩菈吁了一声。
不论何时何处,净身沐浴总令人心旷神怡。但摩菈虽然想好好休息,宣妮菈的事却总是在脑中盘旋不去。
“……请问,我可以一起洗吗?”
萝萝妮亚进到洞窟里,花了点时间卸下铠甲。
“……三人同时入浴也太轻率了,要是碰上突发状况该怎么办?”芙雷米问。
“无所谓,反正光着身子也能打,被人看见了也不会少块肉。”摩菈边说着,边掏水冲去污垢。
“萝萝妮亚啊,突然陷入这种局面,你应该很惊讶吧?”
“是、是的……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竟然会有假的六花勇者。”
“我也一样。当时看到你出现,我简直心脏都快要停了。”说着,摩菈她笑了。
“你也真是教人猜不透呢,萝萝妮亚。”芙雷米突然搭话,把铠甲脱到一半的萝萝妮亚吓了一跳。
“请问,您指的是?”
“看你当时就连遇到鹿都会怕,一碰上敌人却大吵大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怯弱又优柔寡断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萝萝妮亚。至于大吵大闹嘛……怎么说呢,算是属于她的某种仪式吧。”摩菈代替萝萝妮亚解……答,但芙雷米似乎无法理解,纳闷地歪着头。
“萝萝妮亚,我问你,你觉得谁最可疑?”
“不知道,我觉得大家都不像是敌人。”被她这么一问,萝萝妮亚瑟缩了起来。
芙雷米瞪着萝萝妮亚。
“以你的立场,最该怀疑的不是我吗?我是凶魔的女儿,是泰格狃教育出来的六花杀手,还是杀了你朋友的犯人,为何你不怀疑我呢?”
“这个嘛……”
“你在打什么主意?”
“够了,芙雷米,萝萝妮亚甚么主意也没打,她本来就不懂得怀疑他人。”摩菈忍不住插口。
“这可难说了。”
“你难道就不能再和气点吗?再这样下去,只会落得被大家排挤的下场。”
被摩菈这么一讲,芙雷米将视线瞥到一旁。
“……我只懂得这样面对别人。”
“芙雷米小姐,”萝萝妮亚说道。“我也曾经想过,芙雷米小姐会不会是第七人,但是亚德跟摩菈小姐都很信赖您,所以我也不再怀疑了。”
“……这样。”
“芙雷米小姐,您跟亚德感情很好吗?”
芙雷米没回答萝萝妮亚的疑问,开始穿起衣服。苗条的身子没多久,就罩在黑色皮衣之下。
“你都叫他亚德……是吗。你们俩的感情,似乎也挺好的。”说完,她拿起枪,离开了洞窟。
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让摩菈联想起刺猬:提防着逼近而来的一切,对凡事都战战兢兢;将己身的脆弱化为敌意,没有其他与人交流的手段。也许真正怯懦的不是洛洛尼亚,而是芙雷米也说不定。
原本提心吊胆的萝萝妮亚,这下终于松了口气,继续脱起身上的铠甲。
“真是难为你了,萝萝妮亚,她似乎挺排斥你的。”
“看来的确是呢。”萝萝妮亚尴尬地笑着。“不过这下我也放心了,因为她比想像的还要善良得多。”
经历那番对话,真亏她还能如此乐观——摩菈不禁佩服了起来。
“倒是,我都不晓得你跟亚德雷早就认识。这世间可真小啊。”
“是的。之所以没提过亚德,只是因为一直没什么机会。”
“嗯。你喜欢他吗?”
脱着盔甲的萝萝妮亚,这下又停住了。
“呃,唔……我不知道。”
滑稽的模样,把摩菈逗得笑了出来。
“我想应该不是,大概不是吧,那应该称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是的话那就好。亚德雷这人虽然靠得住,但也傻得无药可救。要是迷上他,你可就有罪受了。”
“是这样吗?可是我认为应该不至于……嗯,不对……”
年轻人可真自由自在啊——摩菈心想。即使身处这等状况,也还有谈情说爱的余力;看在摩菈眼里,真是值得欣慰的事。
而即使像这样聊着天,摩菈心底依然惦记着宣妮菈,片刻不曾忘怀。
接近傍晚时分,洗过澡、保养完武器防具的众人,在洞窟前围成一圈。会议的时刻到了。
“亚德雷啊,你身体好了吧?”摩菈问道。坐在中央的亚德雷点了点头。那超人般的体格,实在教人甘拜下风。
“倒是现况究竟如何?泰格狃就在附近吗?”
摩菈使出千里眼,但山岳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看到泰格狃。”
听了摩菈的回答,亚德雷陷入思索。
“两百头凶魔是吗。这数目真怪,不上不下的,若想困住我们,未免太少了些。”
“山的外头应该还有其他凶魔,想正面突破应该不容易。”
“就算赢不了,也还可以逃。只要泰格狃不在,这数目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亚德雷说。
“是啊,只要泰格狃不在的话。”芙雷米重复了一次。
“我想先问大家一件事。关于第七人的真面目,有谁掌握了什么线索吗?我问的不是谁很可疑,或是谁举止异常之类,而是指关键性的证据。”
摩菈并没有线索。而从现场的沉默看来,其他人似乎也没有。
“关于撤退战,我当时昏过去了,什么也不晓得。谁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于是摩菈与韩斯两人交替为他说明了撤退至此的经过。亚德雷听完,手扶着额头并绷起了脸。
“……我不懂。照你们俩所说的,除了我以外,应该任何人都有机会对谁下手才对啊。”
摩菈点了点头。若芙雷米是敌人,她现在早就死了。
“要是葛道夫或萝萝妮亚当时造反,恐怕连我都应付不来呗。就算逃得掉,大概也保护不了亚德雷或恰姆;然后如果恰姆是敌人,我应该就死定了。”
“不对,如果猫先生是敌人,应该是恰姆会死掉吧。”
韩斯与恰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那么为何第七人要按兵不动?难道是有什么企图吗?”
亚德雷百思不解,而摩菈也想着同样的问题。第七人显然放过了大好机会,而且还不只一次。
“其实我打算要是找出第七人,即使以生命交换,也非杀掉对方不可。”这时,芙雷米开口了。
“咦?”
“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也找第七人找了很久。也许第七人不是没动作,而是怕我杀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就算如此,连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也未免太不自然了呗?事实上要是第七人进退得宜,要灭掉我们大家搞不好都不成问题咧。”
对于韩斯的说法,摩菈也持相同意见。
“也搞不好有其他原因,例如泰格狃下了指示,要第七人待命。”
“为了什么?”亚德雷问了。
“为了耍我们。”
“什么?”
“泰格狃向来不太正经,从以前就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对自身无益的事,教人摸不透它的居心。如今一想,也许他根本什么居心也没有。”
确实如此。那嬉皮笑脸的口吻、玩世不恭的态度,以及毫无道理的战斗方式,怎么看都是在耍弄我方。
“也就是说,那家伙只是在开玩笑?根本不是认真要收拾我们?”
“……我不确定。也许它是玩笑之中暗藏计谋,也或许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若真是这样,揣度泰格狃的行动,不就等于毫无意义吗——摩菈不禁觉得,这角色可真是够难缠的。
“我们是在丘陵上遇袭的,也许那就是第七人的诱骗之计?”摩菈说道。
亚德雷双手叉胸,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可是摩菈,发现那丘陵的人不就是你喵?”韩斯说。
“是我提议大家上丘陵谈事情的。”接着轮到芙雷米说。
就在这时,萝萝妮亚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那个……抱、抱歉,我可以说句话吗?”
在亚德雷催促下,萝萝妮亚这才终于开口。
“我想第七人……可能不希望身分曝光吧……”
“什么意思?”
“因为第七人不希望自己被人发现。既然这样,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就绝不会被揪出来。我认为,第七人应该不想被人怀疑。”
“这样的话,第七人何必溜进来呢?要是为了隐藏身分而什么也不做,渗透六花勇者岂不是毫无意义?”芙雷米否定萝萝妮亚的看法。
“不,这似乎有几分道理。”亚德雷说道。众人的视线全汇集到他身上。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认为第七人甚么也没做,既没诱骗我们上丘陵,也没向泰格狃报告我们的动向。”
“为何会这么认为?”
“我们要是想防范突袭,那个丘陵几乎是必经之路,泰格狃也料到这点,因此事先埋伏在那儿。但发动突袭并不需要趁人停下,只要等对方经过,再从身后攻其不备就行了。我们在丘陵上逗留,对泰格狃来说只是偶然。”
“第七人为何什么也没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做什么。他的目的就是待在我们身边,持续乔装成我们的伙伴。”“什么意思?”
“第七人要的,是能确实将我们一举歼灭的机会。要是撤退当时他出了手,最后大概免不了漏掉几个人;光是杀掉一两个六花,恐怕满足不了他。”
全员陷入沉默。
“在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前,第七人恐怕不会有动作;没有行动,就不会暴露真实身分。不过说是这么说,以上都是我的推论就是了。”
“……这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揭穿第七人的真面目?”摩菈接着问道。“只要第七人不妄动,我们就得不到线索;但要是对方有所行动,届时我们势必也身陷危机。这教我们该如何是好?”
“喵喵?这下可惨咧,我们该不会早就被逼得山穷水尽了呗?”韩斯开心地拍着手。
“看来疯癫的不只泰格狃,连这小子也一样。”
听摩菈不悦地说道,韩斯一脸意外。
“我可是很正经的。游戏要是不正经地玩,岂不就没意思了吗?”
真是无可救药——摩菈心想。一旁的亚德雷,继续说了下去。
“照芙雷米所说的,我认为泰格狃的行动无从预测,他的目的不是胜利,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而第七人的行动模式,我想也是一样的。”
“你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咪?怎么没两下就投降了?”
“我们现在身陷重重包围。亚德雷啊,你觉得这该如何突破?”
“逃的话只是让状况更加恶化,我们要有根本的解决方法。”
正当大家众说纷纭,亚德雷静静地说了。
“要突破这状况,只能从某一点着手。”
“是什咪?”
“解开泰格狃的奥秘。”
听了亚德雷的话,众人噤声不语。奥秘指的是什么,摩菈实在是不懂。
“各位,请看看这个。”
说着,亚德雷从怀里掏出长约二十公分的钉子,外观就跟当时刺进泰格狃身上的钉子一模一。
“那啥咪玩意儿?”
亚德雷于是向大家说明这只圣者之钉:它的前端镶上圣者血液结晶化而成的毒,只要刺中凶魔,毒素会瞬间传遍全身。
边听他的说明,摩菈边想,她以前一直以为艾特洛·史派克只是个了解凶魔的战士,看来似乎是天大的误解。摩菈从来没想过圣者的血液也能应用在武器上,更不晓得血液里能萃取有毒成分。
“所以……你拿它刺中泰格狃了吗?你确定刺中了吗?”
听摩菈这么问,亚德雷肯定地点了头。
“我的确是拿钉子刺中泰格狃的身体,也见到毒性扩散至全身,可是泰格狃却依然活着。”
竟然有这种事——不只摩菈这么想,萝萝妮亚与芙雷米神情也跟着变色。
“只要能查出为何对它无效,应该就能突破困境,打倒泰格狃。”
“喵,这点真有那么重要吗?”不只韩斯发问,恰姆也一脸纳闷。两人并不明白关于凶魔对圣者之毒免疫,是多么反常的现象。
“这方面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既然凶魔种类那么多,拥有各式各样的能力,泰格狃应该只是刚好身强体健不怕毒呗?”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我再详细说明一次。”亚德雷叹了口气。
“凶魔是凭着自我意识,自由进化的生命体。你过去一定也看过很多凶魔,但从来没看过有两头一模一样的,对吧?”
“嗯喵。”
“它们想要獠牙就能有獠牙,想变得巨大就能变巨大;进化可能得花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偶尔会有失败的时候,但基本上凶魔只要存有意志,什么能力都有办法获得。”
“是喵?那么它们没办法进化成对圣者之毒免疫喵?”
芙雷米接着说明下去。
“但进化还是有限制。有些进化——关于命核的进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命核?”
芙雷米又为他解释了命核,说那部位相当于凶魔的脑部,存在于体内某处,是凶魔的最大要害。
“命核才是凶魔的本体,甚至就算把其余肉体部位称作附属品也不为过。凶魔虽然能进化肉体这个附属品,却无法进化命核本身。而圣者的血液,破坏的就是那颗命核。”
韩斯与恰姆,似乎还是一头雾水。
“圣者血液里含的毒,是来自于神之力,本质与其他毒素完全不同,一旦侵入体内,瞬间就会抵达命核。这就算肉体再怎么进化也无法抵御,而且深入命核的毒也无药可解。”“也就是说?”
“对各种凶魔一概管用的剧毒——这就是圣者的血液。”
“……喵?原来这玩意儿这么厉害?”听完讲解,韩斯这下总算开了窍。
“我也有个招式,能送血进凶魔体内。艾特洛先生说过,只要对上凶魔,这招就一定管用。”萝萝妮亚说。
“亚德雷啊,那个艾特洛……史派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是怎么得到那些技术的?”
亚德雷歪着头。
“抱歉,这我也不清楚。师父他几乎没提过自己的过往经历。”
“什么怪武器,什么艾特洛的,怎样都无所谓啦。恰姆才懒得管呢。”恰姆兴致缺缺地说道。
“恰姆大概知道那武器有多厉害了,但是它对泰格狃根本不管用吧?不管用的话还要它做什么呢?恰姆会打倒泰格狃,会把它撕得稀烂吞进肚子里,当成恰姆的玩具。”
“你还没了解严重性吗,恰姆?一定奏效的攻击,如今竟然失效了啊。”亚德雷说。
“那又怎样?”
“它被你的从魔撕烂就会死吗?被萝萝妮亚放光血液就会死吗?被韩斯跟葛道夫砍杀,被摩菈连续痛殴,被芙雷米射穿身体,泰格狃就会死吗?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了啊。”
“不管,反正恰姆只要好好修理它一顿就对了。”
“我们得确实地消灭泰格狃不可。要找出确实消灭它的方法,就得先解开它身体的谜团。”
亚德雷对着恰姆没完没了地说着,让摩菈看得很是担忧,心想恰姆要是脾气一上来,搞不好又要大闹一番。
“……不然该怎么办才好嘛?”
出乎意料的是,恰姆竟然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我要解开泰格狃的奥秘,找出方法打倒它。你也照自己的方式,想出该怎么打倒泰格纽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克服那银粉。”
“好吧,恰姆也有些点子,会想办法试试看。”
恰姆率直的态度,让摩菈颇为惊讶。恰姆正一步步迈向成长—尽管步伐不大,足迹却清晰可见。
“但这样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就算解开泰格狃的谜团,我们还是不知道第七人是谁。”芙雷米说。
“要是能把泰格狃逼入绝境,到时第七人应该也会露出马脚。”
“怎么说?”
“我想第七人应该与泰格狃有些关连……至少肯定是与凶魔为伍,与我们为敌。我们要是除掉泰格狃,对第七人肯定也是一大打击,所以一旦泰格狃被逼得走投无路,第七人就会展开行动保护它。这是我的看法。”
“原来如此。也就是不处于被动,而是主动进逼,让第七人不得不有所行动,是吗。”摩菈说。
“要是泰格狃身陷困境,第七人依然无动于衷,那该怎么办?”
“那直接打倒泰格狃就行了。要是能够选择,我还更乐于见到这种状况呢。跟揪出第七人相比,打倒泰格狃的战果要来得高太多了。”
“要是能一箭双雕,那就更好不过了喵。”韩斯点了点头。
“我们连泰格狃跟第七人有什么打算都不清楚,这样风险好像太大了。”萝萝妮亚持反对意见。
“师父曾经教过我,最坏的决定,就是欠缺周详的保守策略;而直入险境,有时反而风险最低。虽然他说这种事得看情况,但我认为倾全力打倒泰格狃,就是目前的上上之策。”
但萝萝妮亚脸上,依旧满是不安。
“放心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又来了。”韩斯一脸倦腻地说道。
“好吧,我相信亚德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萝萝妮亚点了头,其他人看来也同意亚德雷的策略。
对摩菈而言,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决定。打倒泰格狃是拯救女儿的唯一手段,摩菈说什么也要打倒它不可。
“我有个提议。”摩菈举起手。
“怎么?”
“我有个秘计。基于未雨绸缪,我曾花上好几年准备了术法,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不知你们觉得怎样?”
“是怎样的术法?”
“我可以用临时结界笼罩这座山,把泰格狃关在这里头;这样既能拦下凶魔援军,又能堵住泰格狃的退路。术法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应该值得一试。”
听了摩菈的计策,萝萝妮亚圆睁着双眼。
“请等一下,摩菈小姐,那结界太危险了。”
“关于风险我心知肚明。你忘了亚德雷刚刚怎么说的吗?”
萝萝妮亚反驳不了,只好噤口不语。
“那结界撑得了很久吗?”
“不,顶多维持六小时。不过要打倒泰格狃,我想应该绰绰有余了。”
“好,那就做吧。”亚德雷一口同意。
“亚德雷,接下来要是发现泰格狃,我就会通知你,由你决定要不要启动结界。”
亚德雷点头答应。
“好,那么方针就这么决定了。我来解泰格狃的奥秘,找出圣者之钉无效的原因,以及打倒它的方法。芙雷米,你也一起来帮我忙吧。”
“……好吧。”
“韩斯与葛道夫,你们负责收拾山里的凶魔,尽量削减它们的数目。办得到吧?”
“这有什咪问题,我就算一个人也应付得来。”韩斯笑着说。葛道夫虽然一声不吭,看来似乎也答应了。
“摩菈用千里眼监视整座山,一察觉有异就立刻通知我们。除此之外,韩斯他们也麻烦你支援了。”
“了解。”
“恰姆负责想法子对付银粉。要是我解不开谜团,恰姆你将会是我们的主力,所以千万别摸鱼啊。”
“那还用你说吗,你自己也要加油喔。”
“请问……那我呢?”萝萝妮亚问道,但亚德雷却一阵语塞。
“萝萝妮亚你是【鲜血】圣者,是血液方面的专家,到时一定有你帮得上的忙。”
听摩菈一说,亚德雷也点点头。
至此,大家以为指示告一段落,准备分头行动时,亚德雷又叫住大家。
“最后我有句话要说……对这里头的第七人说。”
亚德雷环顾周遭同伴。
“你要是想赢,就先想想该怎么除掉我吧。要是再不快点,到时可就太迟了。”
现场鸦雀无声,没人回答亚德雷。
“我猜你可能想耍帅,但这实在不怎么帅喔。”
恰姆说得一点都没错。听了这番话,摩菈与韩斯忍不住噗哧一声,萝萝妮亚垂下头捂着嘴,芙雷米也把脸撇到一旁,就连葛道夫,仿佛也露出一抹浅笑。
大家应该是头一次像这样笑吧——摩菈心想。看来这群伙伴,的确是点滴累积起了革命情感。亚德雷这男人的本领实在了得。竟然还懂得扮演丑角,调和伙伴间的气氛。
会议一解散,亚德雷回到洞窟里,坐下来靠在岩壁上。由于刚刚被恰姆糗了一句,害他现在面红耳赤。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他心里暗骂。
接着,芙雷米与萝萝妮亚也进入洞窟,两人隔了段距离坐了下来。芙雷米面无表情,萝萝妮亚则尴尬得坐立不安,两人目光没有交集。
“我知道你们俩彼此提防,但拜托好好相处吧。要是大家不合作,泰格狃的谜团永远也解不开的。”
“也、也对。那么接下来请多指教了,芙雷米小姐。”
“说得也是,我们就携手合作吧。”
但两人的距离,依然不见缩短的迹象。
“我点个灯吧。”
说着,芙雷米在光线渐弱的洞窟里放了颗小小的宝石,接着诵了句咒语,宝石便发出光芒。
“这是什么?是你的力量吗?”
“不,这是摩菈分给我的,说是【光】之圣者做的东西。我这里还有不少,分几个给你吧。”
亚德雷接下宝石以及咒语。三人以宝石为中心,围成圆圈而坐。
“……抱歉,亚德雷,”芙雷米说了。“我不认为泰格狃的谜团能解得开。我们只跟泰格狃打了三十多分钟,对它的了解实在太少。”
“为何这么说?芙雷米,你应该更了解泰格狃不是吗?”
“关于这点,你最好还是别太指望我。”芙雷米摇摇头。
“我根本不知道泰格狃的弱点,也不懂为何圣者之钉会对它无效。泰格狃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在利用完之后把我杀了,不可能告诉我什么宝贵的情报。”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亚德雷心想。
“你曾经觉得,泰格狃瞒着你什么吗?”
“……没有。”
“重点就在这儿了。泰格狃打算除掉你,所以不让你知道任何宝贵情报,这正是谜团的突破口。”
“什么意思?”
“想对自己身边的人隐瞒些什么,可是件累人的事,若要连‘隐瞒’都不被对方察觉,就又更加麻烦了。要背弃真实,撒谎掩饰,乔装自然的态度,过程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亚德雷直视芙雷米的双眼。
“那家伙撒了哪些谎——只要能将那些一一挑出来,要推导真相并不困难。”
“就算如此,我们的线索还是不够。”
这时,萝萝妮亚诚惶诚恐地介入两人对话。
“嗯,亚德,能把你的剑借我一下吗?”
亚德雷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把剑连鞘给了她。萝萝妮亚拔剑出鞘,看了看剑身。
“啊,原来你已经保养过了?擦剑的那块布还留着吗?”
于是亚德雷又从扔在洞窟入口的垃圾堆里找回一块破布。萝萝妮亚一接下,便将它含进嘴里。
“喂!”
“……真肮脏。”
两人都皱起眉头。萝萝妮亚带着难堪的表情,吸着那块被血沾湿的布。
“这把剑砍过六头凶魔。”
一吐出嘴里的布,萝萝妮亚接着又拿出自己的鞭子,同样舔了起来。
“这只鞭子沾了十九头凶魔的血,但只有一种味道与亚德雷的剑重复,那就是泰格狃的血了。请稍等一下,我再详细分析一次。”
萝萝妮亚交互舔着鞭子与剑,看来似乎是在调查沾在上头的,泰格狃的血液。
“你这么做,能查得出什么呢?”
“血液内含有各种讯息,不管是吃过的东西,肉体的特征,迄今为止的经历,几乎都能透过尝血来了解。”
萝萝妮亚就这么舔了好一阵子。随后,又闭起眼睛思考着什么。
“……我懂了。”
“懂什么?”
“首先,泰格狃是混合型凶魔,借由吸收其他凶魔的躯体来强化自我。它以蜥蜴型凶魔为骨干,但强大的能力全都是来自其他凶魔。”
“你的分析很了不起……但这些事连我也知道的。”
“它融合的凶魔一共有八头。首先与巨猿凶魔融合,让它得到强劲的腕力;然后后与章鱼凶魔融合,给了它伸缩手臂的能力;然后还有乌鸦凶魔带来的视力,犬凶魔带来的敏锐听觉与嗅觉,以及天鹅凶魔带来的敏捷性……”
萝萝妮亚维持闭目,分析着泰格狃的血液。
“……真是惊人。原来它还吸收了原始的两栖类凶魔,得到非凡的再生能力;另外还有蛇凶魔,带来的是基本体能与恢复力的强化。与泰格狃融合的凶魔,种类就是这些了。”
听了萝萝妮亚连珠炮般的说明,亚德雷与芙雷米双眼睁得斗大。
“……看来我的详细度比不上你,连融合过的凶魔种类都分辨得出来。”
“你这能力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萝萝妮亚难为情地垂下头。
“这……是摩菈小姐训练的。她要我学会尝血分析,说这在治疗与解毒各方面都派得上用场。因为艾特洛先生也教过我凶魔的生态,我想这应该能应用在分析上,所以……”
芙雷米转而面对亚德雷。
“亚德雷,她的能力你早就晓得了吗?”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萝萝妮亚可真是让人惊奇连连啊。”
听了他的话,萝萝妮亚开心地笑了。
亚德雷等人回洞窟后,韩斯与葛道夫也离开【永恒蓓蕾】,前往讨伐群聚的凶魔。
另一方面,摩菈以千里眼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凶魔集团很快就察觉韩斯他们,并发动攻击。
“喵喵,葛道夫,你负责收拾那些虾兵蟹将,里头的那个大家伙就交给我料理。”韩斯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摩菈的千里眼不只能够目视,也能接收声音。
太阳如今已沉入山后,连山边透出的晚霞也早已消散。进入魔哭领后的第一个夜晚,星辰与月光照着摩菈与其他人身上。
看来今晚可不平静了——摩菈心想。千里眼所及之处,如今尽是凶魔。一听说战斗即将开打,凶魔也接连涌入山中。
“韩斯,东边来了五头,南边来了十头,全都朝你们那儿去了。”
摩菈控制着群山的回声之力,只在韩斯四周发出声浪,其余凶魔听不见摩菈的声音。
“葛道夫,你收拾完那些家伙就往北边去呗,否则要是被包围,到时可就棘手了。”眨眼间,韩斯等人收拾了凶魔群,并转进至他处。只要能像这样保持下去,应该是无须担心——摩菈以千里眼持续监视着周遭动静。
看着看着,摩菈的视线不经意地偏向一旁,发现恰姆把狗尾草伸进喉咙,吐出好几头从魔。
“恰姆,你想做什么?”
“阿姨,你不必帮忙,恰姆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
看着从魔奔出【永恒蓓蕾】的结界,摩菈还以为它们要去对付凶魔,没想到以千里眼一看,却见到它们从岩洞里抓出穴兔,接着又捕捉了松鼠与野兔,衔着战利品回到结界里。
“很好很好,大家都是乖孩子。”
恰姆抚摸从魔的头,并啃起它们抓回来的野生动物。随着肉块下肚,她的嘴角也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真搞不懂。”
虽然不明白恰姆用意何在,但她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吧——摩菈想了想,决定顺其自然。
另一头,韩斯等人开战的消息,似乎传入凶魔阵营里。山头顿时变得喧腾,其中还听得到高等凶魔的对话声。
“他们有动作了。”
“……难不成是想逃吗。”
“不,只有两人有动作。”
凶魔的对话里,也许会透露敌方策略——摩菈不只要注意其他事,还得聚精会神地监听,看来今晚是片刻也闲不得了。
“倒是,泰格狃呢?”
即使以千里眼看了又看,摩菈还是看不到泰格狃的身影,也没看到有凶魔遵从泰格狃的指示展开行动。真不晓得它现在在何处,正在做些什么。
“别放过他们。”
“敌人只有两个,韩斯与葛道夫。”
就连凶魔的对话里,也没提到泰格狃的名字。
但泰格狃不可能这么安分,一定会有所行动,也搞不好泰格狃早就准备就绪,正等着发动攻击。
这时,萝萝妮亚来到摩菈身旁。
“摩菈小姐,抱歉打扰一下。”
说着,他抓起摩菈的铁甲舔了又舔,突如其来的举止,把摩菈吓了一跳。“我知道了!”舔了一会儿,她又折回洞窟里。
“怎么连她也一样,这么怪里怪气的?”摩菈纳闷地看着她。
“结果如何?”见到萝萝妮亚归来,亚德雷上前问道。
“摩菈小姐的铁甲上,也沾了些泰格狃的血液。”
“那么有尝出什么吗?”芙雷米也问了。
“泰格狃的血液里,含有圣者之血的成分,我才舔第一口,就能清楚地尝出味道。”
“这样啊……”
既然毒素确实传至泰格狃的全身,这下就排除了圣者之钉失效的可能性。
“萝萝妮亚,泰格狃的身体结构,也能透过血的味道来了解吗?”
“是的,大致上都行。”
“泰格狃的体内有命核吗?”
“有的,这只要尝了血,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数目呢?”
“只有一个。”
亚德雷皱起眉头。
“抱歉,亚德,我很想多帮你一些,但我实在尝不出圣者的血液对它无效的原因……”萝萝妮亚垂着肩膀,沮丧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距离解开泰格狃的谜团,只剩最后一小步了。如今得到这么多有用的线索,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哪还有解不开的谜团呢!”
当然,这只是逞强之语。萝萝妮亚的分析非常可贵,但也让谜团变得更加复杂。现在的亚德雷,其实正伤着脑筋。
对于泰格狃身体的奥秘,亚德雷立了许多假设,例如凶魔之中可能有分裂型,能切割自己的身躯造出分身,而泰格狃或许就是分裂型凶魔,能把肉体分割为二个或多个,并隐藏命核所在的本体,只派无核的分身进行攻击。
这样一来,毒素无效的现象就有了合理解释:既然体内没有命核,对其起作用的圣者之毒自然也不管用。
然而这种假设,却被萝萝妮亚的分析给推翻了:泰格狃体内有核,并不是分裂型凶魔。何况这假设本来就有些牵强。分裂型凶魔能造出的分身,顶多与低等动物或寄生虫相当,不可能像泰格狃那般强大。
或者还有另一种假设:泰格狃只是伪装成单一凶魔,其实是由复数凶魔合体而成,头、躯干、手、脚全都是独立的个体。圣者之钉打倒的只是其中之一,其他部分依旧安然无恙。
然而这也跟萝萝妮亚的分析矛盾:泰格狃是单一的混合型凶魔,体内只有一颗命核。亚德雷不得不舍弃第二种假设。
除了上述,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萝萝妮亚的分析是错的。然而胆小心细的她,不太可能说出没把握的话。那分析应该是可信的。
“看来分裂型与复数凶魔合体,两种可能性都被推翻了。亚德雷,你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吗?”
看来芙雷米所想的,跟亚德雷一模一样。既然想法重叠,亚德雷也只好摇头回应她。
“真是越来越教人纳闷了。要是萝萝妮亚的分析正确,照理说泰格狃应该没有其他隐藏能力才对。”
“对……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吧——亚德雷心想。
“萝萝妮亚,我想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咦?”
芙雷米唐突的要求,把两人都愣住了。
“快点。”
“好、好的,抱歉,我马上回避。”
说完,萝萝妮亚快步离开洞窟,芙雷米则定睛凝视,确认她是否真的离去,而不是待在洞外偷听。
“芙雷米,你干嘛突然这样子……”
“你相信萝萝妮亚刚说的那番话吗?”芙雷米盯着亚德雷问道。
“那还用说吗。她可是挖掘泰格狃身上谜团的唯一管道啊。”
“第七人会在暗地里保护泰格狃,这可是你推理出来的。也许萝萝妮亚正在误导你,把你引到错误的方向。”
“事情又不见得就是这样。”
“我是就可能性来分析。”
“我有考虑过可能性。但是在确定萝萝妮亚真是敌人之前,我愿意相信她。”
“你的警觉心太低了!”芙雷米拉高了音量。听到声响,洞窟外的萝萝妮亚探头窥视。芙雷米挥挥手,示意她离远一点。
“拜托你慎重行事,对其他同伴多些戒心。否则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在对方的欺瞒之下。”
“第七人要是冲着我来的话那正好,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
愤怒与些许哀伤,自芙雷米的脸上浮现。但亚德雷并不明白她心中怀抱的想法。
“你才不是地表最强。”
“……什么?”
“你比我弱多了……不对,是七人当中最弱的。请你认清自己的斤两,别再这样自命不凡了。”
坚信自己是地表最强,这是亚德雷向来的信念。要是不能相信自己,亚德雷将会变得什么也不是。
“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打倒魔神。什么第七人,根本就不足为惧。我会守护你、守护伙伴、守护所有人。”
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只哀伤地摇着头。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那就是多信赖伙伴一些吧。我总觉得,你简直把我以外的人全都当敌人似的。”
“……你说对了,他们在我眼中的确是敌人。既然分不清敌我,就该划清界限不是吗?”
“错了,伙伴之间要建立互信,齐心协力,才能打倒魔神。要是我们失去团结,那才是让第七人渔翁得利。”
芙雷米没点头,只凝视着亚德雷。
“……我不要。什么互信团结,我已经受够了。”
“你……”
“要是可以,我真恨不得把你以外的人全杀掉,这样就不必再烦恼什么第七人了。”
“芙雷米!”
与娜榭塔妮亚之战结束时,亚德雷一度以为两人心灵互通,然而如今看来,那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亚德雷感受到自己与芙雷米之间,有一堵高耸的隔阂。
彼此理解,互信互赖——唯独这两样怎么也办不到。每次与芙雷米相处,总让亚德雷感到心痛。
“萝萝妮亚,回来吧。我们继续讨论泰格狃的事。”
情绪纷乱的亚德雷,把萝萝妮亚召回洞窟。
“怎么回事?气氛好像不太和谐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一段没结果也没意义的对话罢了。”
对于这句话,芙雷米并没表示些什么;她的视线从亚德雷身上挪开,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地面。
三人重新回归讨论,亚德雷对萝萝妮亚提出疑问。
“萝萝妮亚,泰格狃真的没有暗藏什么特殊能力吗?”
“……是的,我很确定泰格狃没有什么隐藏能力,否则我尝血时应该就会晓得。”
“也就是说泰格狃拥有的能力……”
“强大的臂力、生命力、再生力,以及柔软又强韧的身躯,除了这些没别的了。”
若只有这样,泰格狃不该有办法抵消圣者血液的毒性。
“莫非让圣者之毒失效的,并不是泰格狃的力量?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其他人物,能透过什么力量保护泰格狃?”亚德雷说。
“可是,当时战场上只有泰格狃在。”
“这倒不见得,搞不好当时有谁潜伏在地底下也难讲。那也许是其他凶魔……或是圣者。”
“圣者?”萝萝妮亚很是诧异。
“这的确该纳入考量。毕竟娜榭塔妮亚都出卖我们了,很可能还有其他圣者投靠凶魔那一方。”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统率圣者不是摩菈的工作吗?真不晓得她的管理出了什么问题。”芙雷米叹气道。
“我、我想那应该不是摩菈小姐的错……”
“我只是发发牢骚,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听了芙雷米冷冰冰的回应,萝萝妮亚的肩膀沮丧地垂了下来。
“也许都得怪我也说不定。”
“怎么说?”
“摩菈小姐带我修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努力在精进自我……她当时为了教我战斗,把统率圣者的工作交给别人。要是我当时能更上进一点……”
“你还真是爱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这样自艾自怨实在很累人,请你别再这样了。”
“对、对不起。”
萝萝妮亚的身子又变得更瑟缩了。
在那之后,大家彼此交换意见,谈了好长一阵子。
究竟什么样的能力,才能抵消圣者之毒——亚德雷搬出一切艾特洛教过的知识,芙雷米,也说出自己认识的凶魔名字与能力,萝萝妮亚则是从仅有的知识里,思考与圣者有关的能力。
然而讨论却得不到结果,种种可能性接连遭受否定。关于圣者之毒为何对泰格狃无效,答案依旧是个未知数。
韩斯等人与凶魔的战斗仍未停歇,歼灭的凶魔数目达到二十头。摩菈靠着千里眼,观察着他们的战场。
“葛道夫往那里去了!”
“可恶的韩斯,死吧,死吧,把你给吞了。”
凶魔扯开嗓子,企图包围韩斯。一边听着声音,摩菈一边以回音指示韩斯。
“韩斯,再这样下去会被包围。你现在先前往山顶,绕到西边去。”
“呜喵喵!我们逃呗葛道夫!跟着我来!”
两人边斩杀凶魔,边忙着撤退。
韩斯的武艺实在教人赞叹不已。若扣掉恰姆,他的实力在伙伴当中可说是出类拔萃,不只实力超群,精确的状况分析更是惊人。即使有摩菈的支援,要想跟,凶魔混战而不被包围并非易事,何况他们现在置身黑夜,连一盏亮光都没有。
葛道夫也同样不简单。他照着韩斯的指示稳扎稳打。看来在战斗方面,应该是不必为他们操心了。
“葛道夫,要是累了就说一声呗。你还打得动喵?”
葛道夫的抑郁无语看来依旧没变。他不但没回答,甚至连头都不甩一下。
“韩斯,等战况平息些,能帮我看看山外头的状况吗?我的千里眼,只看得到山里头的样子。”
“嗯喵。”
韩斯与葛道夫来到山顶,朝山脚方向望去。
“看不到一点灯火,也没有大军进攻的迹象。”
“是吗。好,那就麻烦你继续打吧。”
摩菈开始着急了。泰格狃至今尚未现身,用来关住它的结界自然也派不上用场。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摩菈暗骂在心。
泰格狃与第七人为何按兵不动?时间只剩两天,指的又是怎么回事?脑中的疑问纷至沓来,但就是没有答案。
“……”
让摩菈忧心的还有另一件事。从被雾幻结界关住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一直压在她心头上。第七人会不会早就知道摩菈与泰格狃的密约呢?泰格狃当时虽然承诺过不会泄漏密约,但要是当天有其他人窃听到那番话,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虽说是情势所逼,但摩菈毕竟答应为泰格狃杀人。这件事一旦曝光,伙伴们将会质疑她的人格,芙雷米甚至有可能当场杀了她。就算最后没死,伙伴们也不会再相信摩菈所说的一切。何况先前雾幻结界之战,摩菈已经在伙伴面前出过丑,失去了相当的信赖。对第七人而言,这理应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然而目前看来,与泰格狃的密约并没有走漏的迹象,而除了芙雷米,其他人对摩菈也没有太强烈的戒心。
第七人与泰格狃,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摩菈,你睡昏头啦?我接下来该往哪儿去才好?”
山顶传来韩斯的声音。摩菈连忙撇除杂念,以千里眼环顾周遭,对韩斯下达指示。
“你先从那儿下山,接着往南边绕。那一头的凶魔戒备松散多了。”
“遵命喵。”
就在这时,一个主意从摩菈脑中闪过,但她随即否定了那个可能性。
不可能,我绝不会是那第七人——她心想。
讨论了约两小时,三人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抵御圣者之毒的各种能力与可能性,已经全被他们研究过一轮;关于泰格狃可能隐瞒的事,芙雷米也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然而泰格狃泄漏给芙雷米的线索本来就极为有限,推导不出什么结果。
在沉闷的气氛里,亚德雷等人面面相觑。
“……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思考。”受不了这样原地打转,亚德雷提出新的看法。
“怎样的角度?”
“我们别再去想有什么能力能抵御圣者之毒,改由泰格狃做过的奇行怪举来着手。”
但芙雷米与萝萝妮亚反应薄弱。
“它的奇行怪举太多了,不但从地底蹦出来,又说什么打招呼是生活第一步,说起话来又那么粗俗……”
萝萝妮亚说得一点也没错。
“芙雷米,泰格狃从以前就是那样了吗?”
“是。它从以前就常说,打招呼是美好生活的第一步。泰格狃派的凶魔要是忘了打招呼,还会挨它的骂。”
这家伙到底怎么搞的啊——亚德雷心想。
“那它胸膛上的嘴呢?那该不会是什么口袋之类的吧?”
“是的,那里头的确装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比方说什么东西呢?”
“它常带着笔记本、笔记用具、罗盘与地图……有时还有人类制造的玩具或糖果。”
“想不到里头装的东西意外普通呢。”
这时,亚德雷想起了泰格狃的奇行怪举当中,曾有一件格外古怪。
“泰格狃它……为何要带着无花果?”
“?”
“凶魔不是不太需要进食吗?为何那家伙要随身携带食物?”
“泰格狃是个进食很频繁的凶魔。它曾经说过,自己比一般凶魔更容易饿肚子。”
“这是真的吗,萝萝妮亚?”
“……进食频繁的体质吗?这我不太清楚……”
亚德雷想起了八年前,泰格狃来到村庄,与村人对桌谈判,当时桌上也是摆了大量的食物。
“那个无花果,也许藏了什么秘密。”
“无花果的秘密?”
“泰格狃平时都吃些什么?”
“它不管人类、动物、蔬菜或水果,几乎什么都吃,不过最常吃的还是水果。它要抓来的人类为它种水果,然后装在那胸前巨嘴里随身携带。”
“……它吃水果啊。”
“我刚刚尝血液时也发现,泰格狃的确是什么都吃。”萝萝妮亚说。“它不但吃过无花果,也吃动物的肉或野草,而且……”
话还未完,萝萝妮亚却顿了一下。
“连凶魔也吃。”
亚德雷颇感诧异,芙雷米倒是面不改色。
“没错,泰格狃会吃凶魔,例如派不上用场的小喽啰,以及疑似德兹派的凶魔,它都曾经吃过,还说吃了能补身什么的。”
“连同类都吃吗……听起来还真恶心。”
它的大胃口的确令人在意,但那进食意味着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意义判断,但他并不认为泰格狃当时从胸前掏出、吃掉无花果,只是毫无意义的多余之举。
“……但是过去的文献里,可没提到泰格狃是个大胃王。”亚德雷不经意地说了。
“过去的文献?”芙雷米纳闷地问。
“你不知道吗?就是巴纳战记,第一代六花勇者的悻存者所写下的纪录文献。”
“这我从来没听过。那里头有提到泰格狃吗?”
亚德雷点点头。立志成为六花勇者的人,肯定都读过巴纳战记。
“我也有看过巴纳战记。”萝萝妮亚也举手说道。
“英雄王弗尔曼真的很帅对吧?特别是挺身与卓弗雷单挑对决的那一幕。”
“我最喜欢的是【火】之圣者璞迦。可惜她是六人之中第一个死的。”
亚德雷与萝萝妮亚闲聊到一半,芙雷米插了句话进来。
“听起来挺耐人寻味的。那份纪录如何描述泰格狃?”
“泰格狃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书里,但魔王卓孚雷的麾下,有个外表几乎跟泰格狃一模一样的凶魔。”
“魔王卓孚雷?”
你连这也不知道吗——亚德雷颇感意外。
“卓孚雷是在最初的六花大战中极为活跃的凶魔,据说是当时所有凶魔的领导者。因为它的地位仅次于魔神,因此战记的著者巴纳给它冠上魔王的称号。”
“原来有这一号凶魔?我从来没听过。”
“就如大家所知,初代六花乘船由魔哭领西边逼近,将凶魔调离别处,并趁着防御脆弱之际上岸,一举突袭落泪乡。而当时挡下他们的,就是魔王卓孚雷与二十二头手下。卓孚雷拥有孔雀般的羽毛,与不可思议的身形,既不像鸟也不像猫。写战记的巴纳也在文献中写道,那是他一生当中看过最美丽的存在。”
“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读巴纳战记读到都会背了。我继续说明下去。卓孚雷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凶魔,巴纳称它为支配种。”
“那是怎样的能力?”
“是支配、操纵其他凶魔的力量。卓孚雷的手下当时以有条不紊的默契挑战六花勇者,彼此既没有对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却能完美地携手合击。文献上提到,只要卓孚雷活着,二十二头手下就算死了也会再次复活。”
“支配种……”
“而据说卓孚雷并没有命令手下,而是完全控制它们。被控制的手下失去自我意识,只是卓孚雷的一部分。我记得,卓孚雷是把自己的部分肉体分给手下,借此控制它们。总之虽然一切都是巴纳的推测,不过这就是支配种的力量了。”
“并且,据说卓孚雷还能强化其他凶魔。纪录里曾记载,当卓孚雷一死,手下的凶魔也跟着急遽弱化。”萝萝妮亚随后加上补充。
“所以,它们最后怎么样了?”
“六花勇者里的三人挡下卓孚雷,剩下的则勇闯落泪乡击败了魔神。魔神被打倒后,卓孚雷向当时还是六花领导者的英雄王弗尔曼要求一对一对决,弗尔曼接受了。两人经历一番殊死决斗,最后同归于尽。”
“第二代六花勇者留下的纪录里,并没有出现卓孚雷,也没有与卓孚雷能力相同的凶魔。历来的支配种凶魔就只有它一个,所以的确是堪称为魔王呢。”
“泰格狃是在何时登场的?”
“卓孚雷的手下里,有个貌似泰格狃的凶魔。世上除了巴纳战记,本来还有其他六花勇者留下来的文献,但有提到泰格狃的,就只有这一本了。”
“在那战记里,泰格狃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它跟六花战斗然后遭击败,如此而已。”
“……原来有这种事。这跟我所知道的六花大战完全不同,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魔王卓孚雷。”
真是怪了——亚德雷心想。卓孚雷毫无疑问是史上最强的凶魔,从前不久的战斗来看,甚至连泰格狃都远不及它。这么有名的凶魔,它们的后继者竟然没传诵下去。
“你没听过关于从前那场大战的事吗?”
“听是有听过,但是内容跟刚刚的完全不同。泰格狃说第一次六花大战,凶魔因为缺乏领导者,遭六花勇者各个击破。”
“……这可真怪。”亚德雷说。泰格狃显然不愿让芙雷米知道卓孚雷的存在,但这是为了什么?
进食、问候,以及对芙雷米瞒着卓孚雷的存在——种种的疑点,又跟泰格狃的谜团有什么关连呢?
一切线索太过朦胧,亚德雷什么也看不出来。
“……看来,非得重新回那地方找找不可了。”
亚德雷所指的就是先前遇袭的丘陵。要是加快脚步,从这里大约花三十分钟就能到得了。
“我看应该不容易。我们目前已经被凶魔包围,何况要是那里真有什么线索,泰格狃一定会去阻挠你的。”
在解开谜团之前,亚德雷实在不愿再遇上泰格狃,毕竟先前侥幸逃过,接下来可就不见得逃得掉了;然而若要寻找线索,除了那里别无他处,他势必得想办法前往丘陵。
“我看我去吧,你们俩就留在这里。”说完,芙雷米站起来。
“你要一个人去?”
“一个人比较没有牵挂,反而更能施展得开。”
“不行,我也要去,萝萝妮亚你也一起来。”
“你的伤根本还没完全康复。萝萝妮亚就更不用说了,我可不想把一个敌我未明的人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摩菈的呼声。
“泰格狃来了!”
于是,三人一同奔出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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