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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塞北的婚俗

        1987年秋天,不知不觉中李真和梁子认识三年了,在各方面的压力下,李真在去北京前准备和梁子订婚了。

        双方家里也为他们筹备订婚的仪式。虽说是定亲,但乡里乡亲都知道,梁家姑娘是先被李真“生米做成了熟饭”才不得不仓促地同意这门亲事的。

        果然,不到半个月,李家就为他定亲做准备了。双方家里找中间人用红纸写下了婚约,并举行北方民间风俗式的订婚礼。

        虽说已经解放了三十多年,但是婚丧嫁娶的那套道德观念还是深深扎根在了中国人的心里,尤其是在偏僻的张家口,似乎几千年前就是这个理儿,几千年后还是要这个理儿:闺女家若还没有出门就被人搞大了肚子,那简直丢死人。

        梁子养父梁镇长旱烟锅抽了一袋又一袋,梁子养母梁大妈的眼泪淌成了河,梁家三个生龙活虎的后生操起铁锹吼道拍死那个王八蛋李家老幺儿时,梁镇长将烟锅袋一敲,一板一眼地说,算了,女大不中留,就由着她去吧!现在政府不是搞什么自由婚姻吗?梁子的事就算是自由婚姻吧。再说了,这事儿闹大了,丢的还不是咱老梁家的人吗?妮儿的事情越早办了越好。明天我就去李家跑一趟。

        不愧是一家之主,梁镇长的一句话就解决了梁家方面的问题,吵嚷着要好好教训李真一顿的事情算是搁下了。

        此刻最得意的当然是李真。刚将梁镇长送走,他的嘴里立刻哼起了流行歌曲,连连在院子里打了三个挺儿,高喊:万岁!万岁!万岁!

        李朴将眼一瞪,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老家人说早生贵子早得福,你倒好,还没有结婚就让我抱孙子了。虽然你们搞什么自由恋爱,可是也得和我们商量一声呀。梁镇长原来在地区保卫科工作过,你三叔是区委党支部书记,和他比较谈得来。就让三叔出面提亲吧。记住,结了婚可不许胡来,要好好工作,别辜负了一家人对你的期望啊。

        好,李真随口答应着,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到了梁子的身上。梁子的父辈是天天念叨着毛主席、共产党的好过来的,梁子身上有着中国式淑女的娴静幽雅之气。当风流倜傥的李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二十岁少女的心里就像撞进了小鹿;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哪里见过像李真这样在情场里石榴裙底滚出来的老手。李真的甜言蜜语就将梁子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当那个风朗月清的夜晚,李真得意地“大功告成”之时,梁子的一生只有无可奈何地和那个以后要成为“河北第一秘”的人联系起来了。

        李真和梁子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当李真的本家三叔用一句“一条红线两双手,世世代代跟党走”勉励这对年轻人时,这桩婚事就算是敲定了。梁大妈却总觉得女儿嫁得仓促了点,委屈了点,虽然女儿嫁到李家,确实是他们高攀了,但她还是不停唠叨着邻居张媒婆的那句话:青兔黄狗古来有,红马黄羊命将长。睡鼠黄牛两兴旺,青牛黑猪喜洋洋。还有什么白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剞,龙兔泪交流。舍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这老辈子说下的属相肯定错不了,可得看仔细了。

        梁大妈越琢磨这命相和属相的话,越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梁子的属相是羊,俗话说“眼露四白,五夫守宅”,是说俺们梁子命中注定要克夫,听说慈禧老佛爷就是因为属羊克死了咸丰皇帝。李家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不好。虽说对那个女婿她是又气又恨,可也不能让女儿将来守寡啊。还是梁镇长世故,花钱请算命先生刘半仙将梁子的生辰年、月、日、时都做了改动。

        两家定于“乞巧日”换“龙凤帖”。在张家口,这是比领结婚证书更重要的仪式。一对年轻的夫妇往往将有没有结婚证看得不很重要,但极其看重“龙凤帖”。因为按当地风俗,没有换龙凤帖就居住在一起是非法同居的行为,是极为不道德的。怎么说李梁两家也都在当地有头有脸,虽然梁家还是有点不情愿梁子嫁给李真,但两家都不想将这件婚事办得过于草率。尤其是李家,李朴夫妇晚年生育李真,一向对其呵护有加,儿子又一百分地对梁家的女儿钟情,所以决定要大办这桩婚事。

        正当男女两家长辈们为了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时,李真却带着梁子到当初他们幽会的地方享受他们俩人的小世界去了。

        那是位于张家口北部群山峻岭中一处无名的小山坳。张家口又称塞外山城,虽然靠近汉族农耕区的心脏华北平原,但更多地遗留着漠北草原苍茫的景象,放眼望去,但见千山绵延,没有止境,偶尔在山间坝子上点缀着几处灰白相间的白色斑点,那便是一处处村落了。山脚下,岭头边,一条条若有若无的羊肠小道是张北山区通往外地的惟一道路。那细长的小道似乎从很远很远的过去延伸到现在,又要从现在延伸到那更加遥远的未来。

        李真和梁子手牵着手,肩偎着肩,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和细路,沉浸在他们幸福的遐想之中。

        “呼呼”两声枪响,天空一只大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了几下,一头栽了下来。

        有人在打猎。梁子轻轻地说,那只大雁真可怜,没有得罪谁就被打死了。

        真傻,大雁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被人打下来,就像你有一天终究要嫁给我一样。

        呸!臭美!梁子白了李真一眼。

        李真说,不过那个猎人的枪法的确很准啊。那当然,梁子随口问了一句,你会打枪吗?李真哈哈大笑,说,打枪算什么本事,我还会打炮呢!

        别吹了你,你没当过兵,说不定你连怎么拿枪都不会,还打炮哪。梁子不以为然地说。

        哼,告诉侮,我李真打炮可是一打一个准。吹!吹!你随便吹啊,反正吹牛也不上税。嘿,我非要给你证明一下你才相信哪?

        嗯,空口无凭,眼见为实嘛。好啊,那我给你找个证人。梁子“咯咯”地笑道,快啊,快啊你。

        李真说,你不就是吗?

        我?梁子说,开玩笑啊,我几时看见过你打炮呀?呸!流氓,尽说些不正经的话。

        梁子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的那个夜晚,不禁感慨万端,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忧伤。

        李真嬉皮笑脸地说:都是老夫老妻的了,这还不叫正经事那,算正经事?要不,我再打一炮试试?说着,向梁子的腰间摸去……。

        你,真讨厌!讨厌!梁子的脸涨得通红,急忙向后躲去。可是后面就是山崖的凹壁,只躲了两下就再也无法躲开。眼见李真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裤带了,梁子无计可施,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真这下可慌了神儿,一把将梁子揽在怀里,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不打就不打嘛。

        梁子不依不饶地说,什么打炮不打炮的,分明是看不起人,整天想着怎么欺负人家。

        我,我没有啊,李真辩解道。什么没有,有,就是有嘛。好,好,那是我的错行了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姑奶奶,李真低声下气地说。

        梁子一边用手捂着脸哭,一边从指缝间偷窥李真惶恐不安的样子,看见他急得抓耳挠腮,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马上又板起了脸,说:你结婚后可不许欺负我啊。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以后惟老婆大人之命是从,惟老婆大人马首是瞻!只让你欺负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男儿膝下有黄金,最好天天跪女人。

        呸,又没半句正经话了!梁子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脉,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指头,对李真说,咱们拉勾。

        拉什么勾?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了你不许反悔,不许拒绝。

        呵呵,老婆大人要搞专政了!李真满脸苦笑。说着,就伸出手指和梁子的手指勾在一起。

        梁子边拉边说:你答应我,永远对我好,永远不变心。

        假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又找了别的女人,那怎么办?

        李真心里想,可是我已经找过了别的女人了,又能怎么办啊。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随即,在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过去和他曾缠绵于风花雪月的几个女人的音容笑貌,他想起了端庄淑雅的英语老师紫凝,想起了那位满脸稚气的初恋情人秀玲,曾经在大学校园与他卿卿我我的叶莹,在桑干河畔和他有过海誓山盟的雪凝。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丝丝微笑。

        笑什么笑啊,神秘兮兮的。看李真只是自顾自地傻笑,梁子有点生气,在李真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李真这才回过神儿来,目光重又放在梁子柔美的脸上。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落日的余辉映在梁子的脸上折射出圣洁的光。因为等待李真赌咒发誓,她挺拔的胸脯紧张得一起一伏,小小的嘴唇一张一翕间吐出阵阵兰花般的香气。李真情不自禁地看得呆了,说,如果我李真以后背着梁子找别的女人,让我吃枪子儿而死。

        梁子马上堵住了他的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要和你到老,换个别的。好了,那我被针扎死。开什么玩笑,针能扎死人?

        针里有毒啊。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只想让你说,爱我一辈子。

        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生生世世。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夫妻。这才像话。梁子拉动着两个人勾起的手指头,说到,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真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也唱道,小姑娘,做一梦,梦见婆婆来下定,真金条,裹金锭,桃红裙子扎金凤,绣花鞋,蝴蝶儿梦。讨厌了,死人头。梁子嗔道,伸手往李真的肋下抓去,想要挠他的痒。

        李真闪身躲开,一把将梁子搂在怀里,两人挣扎着一齐倒在地上,快乐的笑声一直传到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的西边的天幕下,太阳洒尽最后一丝光明,伴随着两人异样的呻吟,迅速地沉到了群山之下。激情奔放过后的太,应该很惬意吧。

        事有突变,一天,刘半仙突然说,李真和梁子适宜早结婚,却不适宜早订。否则,命相不对,过早地结合就注定过早地分离,还是选个良辰吉日为好。但是,双方的家长特别是梁家觉得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就把刘半仙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转眼到了放小定的日子,李氏家族中有头脸的长辈给梁子带了四样金银首饰:一对戒指,一对手镯,一对耳环,一个项圈。别小看这四样首饰品,它们蕴涵了深厚的用意,即男方以家法约束姑娘,使她过门后依附于丈夫,受丈夫的管教。

        李真家的人给梁子戴上诸般首饰,梁子向李家长者行叩拜礼,这一项仪式便算告成。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梁子打开放项圈的首饰盒,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此圈万万不敢用来约束老婆大人,是请老婆大人日后管教不才愚夫用的——李真。

        梁子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死人头!一股暖暖的爱意油然而生,她恨不得婚礼明天就可以举行,可是少女的矜持又使她不得不装出端庄娴静的样子,拼命压抑自己内心的渴望与期盼。因为母亲不止一次告戒她说,大姑娘家出嫁,千万不可以毛毛躁躁,慌慌张张,即使内心情愿,表面上也要装出一万个不乐意的样子,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就在他俩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时,变故出现了……

        这时,李真的未婚妻梁子出现了两难选择:她的身份刚刚被确认,原来她是某军区一个姓叶首长的女儿。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梁子的亲生父母都被关进了牛棚改造,她先是被福利院收留,后又被送给梁镇长夫妇抚养。由于事过境迁,父母出狱后一直没有找到她,直到现在才打听到了她的消息。是和李真完婚,还是回京城去投奔父母,另外寻觅他人?何去何从?她也犯了难。

        李真认为,两人感情深厚,应该结合。他认为找梁子这样的家庭,是门当户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所以一定要和她完婚。梁子个人认为,自己回北京去找父母不合适,因为工作及男友都在张家口,应暂时先在张家口和李真生活。

        而梁子的父母却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张家口太落后、太贫穷了,绝对不能留在那里,而且你在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前途了,回北京是最佳选择,况且养父母是镇长,已有几个儿女了,那边家里的老人已经不缺少抚养人了,只要寄钱就行,我们都已离休,年龄也大了,需要有人照顾,若在张家成家,孩子将来的户口、上学等都是问题,那麻烦事就多了。先回北京,在北京已经给你介绍好了对象,单等你来看,争取在北京成家。因此父母坚决不同意女儿的选择,梁子只能听从父母之命,于是她很快就调回了北京,临别前她给李真的留言是:三个月内我给你回信,如果不回信,我就已经成家了,你就不要再等我了。这一走,梁子便杏无音信……

        李真苦等了三个月后获悉,梁子已经在北京嫁人了,随后全家又出国旅游探亲。他完全失望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真常常想起他和梁子的誓言,他对自己说,梁子,我会爱你一辈子的,我发誓,我的生命中不会再出现别的女人。

        可是,生性风流而多情的李真能做到吗?这只是他人生中一个温馨的梦,是梦就会醒的。

        女人!对李真来说,就是一张床,他离不开,但也不会永远在一张床上睡觉。所以有人说,要想整一个人,最残酷的办法就是剥夺他的床。

        深爱着他的和他深爱的梁子真的离他而去了,看来,确实如刘半仙所言,过早的订婚没给他带来好运啊。

        仕途、爱情上山穷水尽的李真后来在张家口也结婚了。那时他经人介绍,迅速地和市直机关托儿所的杨帆认识并订婚结婚。杨帆人长得漂亮,这是李真最满意的,而此时的杨帆是机关托儿所的临时工作人员,还没有转正,在李真看来,只要人长得漂亮,正式工临时工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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