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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袁绍最初是紧逼曹营面对面下寨。数十日急攻曹营未下,袁绍将营寨后撤了二十里,与曹操相持不战熬长久。袁绍百万大军依然连营百里,中军营寨依然气势雄壮。中军营寨辕门高高飘扬着袁大将军的旗幡,门口兵强马壮戍卫森严。从辕门通往中军帐的道路两边一个挨一个站着如狼似虎的将士。中军帐门前更有虎贲军威风凛凛守卫。

        审配辕门外下马,入得辕门来,匆匆赶到中军帐。早有人报:“审配军师叩见袁大将军。”听见里边说:“宣他进来。”审配进了中军帐。袁绍当堂而坐,旁边坐着郑康成,二人正在说话。郑康成身后立着女扮男装的赤芍。袁绍问:“审军师何以如此急慌?”审配说:“回禀大将军,事情不妙,那把快刀折了。”袁绍一听坐起身,急问道:“究竟如何?”审配看了一眼袁绍身旁的郑康成,接着说道:“事已至此,配不得不将此桩由我单线联系的秘密买卖交待明白。这把要割曹操首级的快刀,实是潜入曹府已一年的朱六,他在曹府任副管家,曹操出兵,他随军任中军帐总管。前两天,与他秘密联络的密探报告割曹操首级就在这几日,未曾想到他已败露,被杀。”

        站在郑康成身后的赤芍,听到朱六的名字十分震惊。

        袁绍叹道:“甚为可惜。”而后扭头看着赤芍说道:“这个朱六,似曾听你说过。”而后又一指审配对赤芍说道:“审军师乃我第一亲信,你这女扮男装之身份告审军师不妨。”

        审配有些不解地看着郑康成和赤芍。

        袁绍介绍道:“这位年轻公子实是郑公的外孙女赤芍,与在曹营的白芍是孪生姐妹。白芍文,诗书琴画,赤芍武,艺高胆大,曾经冒名白芍到曹府行刺,就被这个朱六所挡。”审配睁大眼看着赤芍,极力领会了一下:“明公不说,我还不知这个背景。”赤芍惊诧不解地说:“他既然杀曹,为何挡我?他若不挡,我早已将曹操一箭封喉。”袁绍说:“他挡你才得曹操信任,得曹操信任才能割其首级领赏,实是太可惜了。”袁绍说到这里连连长叹,对郑康成说:“天下如此分裂,就连你的两个外孙女,一个在对面曹营不离曹操左右,一个跟你在我袁营中军帐内。”审配说:“大将军勿叹惜,仗打到此时,不靠刺客也罢。我方已把曹军逼困三月,估计他已粮草耗尽,只看他营寨内将士操练由一日三次改为一日一次,就可知快揭不开锅了。如此再熬他若干时日,曹操必挺不住。等他动摇后撤,我则乘机追击,一直打到许都。”袁绍点头。

        正值此时,郭图向中军帐匆匆赶来。沿途经过一个营帐,沮授手脚锁着铁链正出门张望,郭图看见,对看押沮授的士兵说道:“何以让他出来?”士兵答道:“一日两次放风。”郭图瞟了沮授一眼:“沮授啊沮授,你总该活得明白才是。”沮授懵懂摇头不语。郭图匆匆而过,最后来到中军帐。门外将士高声报道:“军师郭图到。”听见里面说:“宣他进来。”郭图一进来,袁绍就看着他说:“郭军师今日何以面色惊慌?”郭图说:“刚得急报,曹将张辽、许褚、徐晃等人带兵劫我一队粮车数百辆,大多就地烧毁,少数掠走。”袁绍一听就瞪眼了,审配接话道:“这正说明曹军粮草匮乏,坚挺不住,千方百计打劫他人军粮以熬时日。所以我方才说,很快就能将他熬败。”袁绍说:“我军粮草也还需再加充实。许攸回冀州筹办粮草,为何至今未到?”

        正说着,外面将士高声报道:“军师许攸到。”

        袁绍听了大喜:“说许攸许攸到,宣他进来。”中军帐门内两边站立的将士高声宣道:“宣军师许攸进来。”许攸入得中军帐,对袁绍行礼道:“袁大将军,攸押粮草车万辆已到达。”袁绍一指许攸说道:“扩军备战,你曾立了第一大功。现又押送大批粮草按时到达,又立第二大功。此次若能灭曹,许军师居功之首。”

        审配与郭图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都心怀嫉妒地白眼许攸。

        袁绍接着叹道:“这样的局面,倒被那个大胆妄言的沮授言中了。他一开始就谏议,我兵多粮广,宜持久战消耗曹军。”审配立刻说道:“沮授言之无理,天下之事向来此一时彼一时,倘若开战便言持久战,便没有一开战我军之胜。现在言持久战,则是相机而动。大将军当时未错,现如此抉择更是有理。”袁绍说:“审军师向来高人一筹。现就和曹操相持下去,我这里兵多粮广,再熬上半年一年不在话下。曹操想必粮草不继,挺不了几日了。”许攸谏道:“但有一事,主公须重视。我军粮草现皆囤积乌巢,此次攸押来的万车粮草也皆送到乌巢。这等要害之地,务必再派强将精兵加强守护。”

        袁绍点头:“宣淳于琼将军来。”

        许攸一听,立刻疑问:“淳于琼?”

        袁绍略瞪眼:“有何不妥?”审配在一旁帮腔:“淳于琼刚武果断,甚能独当一面。”许攸看了审配一眼,把话咽下了。袁绍便再次下令道:“宣淳于琼将军领命。”

        未过多时,淳于琼穿甲戴盔进得中军帐来:“拜见袁大将军。”袁绍下令道:“命你领精兵两万去加强乌巢的守卫,那里原有的诸将与士卒都归你督领。我这百万大军的粮草就交付你了。”淳于琼声音雄壮行礼道:“大将军放心,我必将乌巢守得铁桶一般,鸟都难飞过。”袁绍满意地点头,对众人说道:“就此消耗曹操,耗败他。”说完,转头看郑康成:“郑公有何高见?”郑康成说:“此时无须用奇兵,只须如大将军所部署,守护好粮草要地,曹操无隙可乘,最终必被耗败。”

        许攸最后谏道:“我军囤粮乌巢,曹操未必知道。除派重兵把守,还须严守秘密。同时可在其他几处佯装粮草囤积之象,以假乱真,使曹操不知乌巢为囤粮处。”袁绍一摆手:“他知道也不怕,我有淳于琼将军守卫,他又奈何?当然,让他不知更好。许攸军师落实就是。”袁绍说着站起:“今日议事到此。”他对郑康成说:“郑公,你我可接着饮酒说话。”

        曹操军粮告竭,他在中军帐亲笔修书一封,交军师荀攸,说道:“孤已写就急信,速发往许都郭嘉军师并孔融、陈登等人,令他们作速筹办粮草,星夜解赴官渡军前接济。孤已告之,这里粮草已难以为继。”荀攸说:“攸立刻派使送信。”中军帐内其余文武要员也都知情势严重。迅即就有送信使者飞驰出中军营寨,卷尘狂奔,一路丘陵、田野、树林掠过。行不到三十里,前后冲出数十袁军,将信使围住捉下马来,而后将其捆缚撂到一匹马上,烟尘滚滚赶回袁军营寨,押送到军师许攸的营帐中。许攸喝问:“你是否送信去许都的?”信使不语。

        许攸喝令:“搜!”众袁军从曹军信使身上搜出书信一封,交许攸。许攸拆开一看:“果不出我所料。”接着喝令,“押下去!”而后,独自拿信匆匆赶到中军帐。

        中军帐内袁绍正与左右文武议事,文有军师郭图等人,武有大将高览、张郃等人。许攸一进中军帐便对袁绍行礼道:“启禀大将军,现截获曹操发往许都催粮急信一封。”说着将信呈上。郭图接过递袁绍,袁绍取出信件扫了一遍,问道:“汝何能截获此信?”许攸稍有些得意地说:“我数日来一直派小队人马迂回到曹营后面巡逻埋伏,就是想截获其与许都的书信往来,现终得所愿。”袁绍冷着脸与郭图交换了一下眼色。许攸未看清袁绍颜色,接着谏道:“曹操囤军官渡,与我相持已久,许都必空虚,现若分派一军星夜掩袭许都,则许都可拔,曹操可擒也。今曹操粮草已尽,正可乘此机会两路击之。”

        袁绍神情冷淡,说道:“曹操诡计多端,此书信莫非不是诱敌之计?”说着,拍了拍面前案几上的那封信件。

        许攸急切说道:“明公今若不乘机两路攻取曹操,必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听此话,袁绍更是冷下脸,郭图则在一旁冷笑。

        许攸看看袁绍,又看看郭图等人,不甚明白。

        这时,中军帐外又有守卫高声报道:“冀州信使送急件到。”袁绍扬了一下下巴示意,郭图说:“宣他进来。”信使进来,行礼呈信。郭图接过信递袁绍,袁绍看了,脸色顿变,他对许攸冷冷说道:“你未见今日中军帐少了何人?”许攸愣怔了一下,看看左右:“审配军师不在。”袁绍冷冷地盯着许攸:“你可知他为何不在?”许攸摇头:“攸不知。”

        袁绍放下脸道:“你在冀州可曾干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许攸愣了,有些不知所措。袁绍将方才看罢的冀州急件拍在案几上,勃然站起:“早有人向审军师报告,说你利用扩军备战及筹措粮草之机,滥受民间财物,且纵容子侄等多人横征暴敛,肥自家私囊。审配前几日专程赶回冀州查办此事,现已拿下你的子侄多人下到狱中。”袁绍拍了拍案几上那封信,“这就是审军师的亲笔信。”他指着许攸大怒道,“如此贪赃枉法之人,尚有面目于我面前献计?”

        许攸若遭雷击一般愣在那里。郭图看着许攸又是冷笑。

        许攸跪下,以头抢地再三:“明公,攸秉公办事,无论是扩军备战还是筹办粮草,并无贪污一事。至于子侄之辈是否贪赃枉法,早晚会查清。当下明公与曹操殊死决战,还望明公采纳许攸之谏议,趁许都空虚立刻分军星夜袭击许都,同时正面攻击曹营,这样两路击之,则许都必破,曹操可擒。大敌当前,攸先不申辩个人冤屈,前不久,明公还褒奖攸扩军备战有功,筹措粮草有功,功大难免遭人猜忌……”郭图冷笑道:“你的意思,审军师,甚至包括我等,都在猜忌陷害你了?而袁大将军则是偏听偏信,被猜忌者蒙蔽了?袁大将军自是明公明鉴,如何被他人蒙蔽?”袁绍听郭图此话更为恼怒,指着许攸说:“我自然不能被你蒙蔽。昔闻你与曹操有旧,想来你受他贿赂,为他做奸细,里应外合,诱我贸然出军,中曹军之埋伏。今本当将你斩首,权且先将你的头寄存在你的项上,可速退出,今后不许再来相见。”许攸跪在那里颓然难以自辩,最后像被霜打的秧子一样衰衰地站了起来。

        袁绍将曹操那封信件从案几上捡起,摔给许攸道:“曹操这封所谓催粮的诈骗信,你自家留着受用吧。”许攸捡起信件,摇摇晃晃出了中军帐。中军帐外虎贲护卫们看着许攸像风中枯草一样瑟缩摇晃着远去。

        许攸路过一个营帐,沮授正手脚系着铁链出得帐门,站在那里昏昏聩聩望天。他看到许攸如此颓败地过来,露出一丝诧异。许攸看了沮授一眼,又看了看沮授左右看押的士兵,眯着眼走了过去,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左右随从见许攸此状,皆大惊失色:“许大人为何如此?”许攸仰天叹道:“忠言逆耳,袁大将军听不进去,竖子不足与谋。现我之子侄皆在冀州遭审配之害,进不得成功尽忠,退不得全身保家,我还有何脸面复见冀州之人?”遂欲拔剑自刎。左右上来夺剑劝道:“公何轻生至此?袁绍不纳直言,后必为曹操所擒。公既与曹公有旧,何不弃暗投明?”

        有如闪电在昏暗中掠过,许攸愣怔了一下,似乎猛醒。

        入夜,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一路上前瞻后望,行色匆匆。

        接近曹寨时,被埋伏在路边的曹军拿住。许攸急忙说:“我乃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说罢,回头看有无追兵。

        曹军将士先是吃惊,既而疑惑,未敢全信,又未敢不信。领军将领一挥手,众兵押许攸急奔曹寨而去。

        此时曹操刚刚解衣,于中军帐内室躺下,准备休歇。白芍在旁为他掖整被子。这时听得外面中军帐大堂内有人高声报道:“曹丞相,现有南阳许攸从袁军营寨跑来要见丞相。”曹操一听大喜:“天赐我也!”一下从榻上坐起,匆匆穿上外衣,还不及穿鞋,赤足跑出内室,到了中军帐大堂内,高声道:“快请进来!”说着,要迎出中军帐大门。许攸已被领进来。曹操一见抚掌欢笑,上去拉住许攸手,一直把他引入座位,而后对其长揖行礼。许攸慌忙站起:“公乃汉相,我乃一逃奔而来的匹夫,何至谦恭如此?”曹操说:“公乃操故友,故情重于山,我岂敢以爵位名分而分上下。”许攸说:“攸选主子未选对,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甚至蒙屈受辱,今特弃暗投明来见故人,愿丞相收录。”曹操放怀说道:“公肯远来相助,我大功成也。愿当下请教破袁之计。”说着,挥手令众将士退下。

        白芍从内室走出来,将鞋放到曹操脚下,曹操趿拉上鞋招白芍一旁入座,并对许攸介绍道:“此乃相府主簿,郑康成之外孙女白芍,我之至信,当其面,公尽可放言。”许攸看白芍一眼,说道:“在冀州,早闻主簿之名。”想想又对白芍说:“你在丞相这里相陪,你外祖父却在袁绍中军营寨内随军。”曹操听罢,颔首表示已知。白芍不语。许攸又说:“你外祖父身边还跟随一个英俊少年,长得酷似你,不知是否为兄弟?”白芍仍不语,许攸又添了一句,“再说句冒昧话,攸隐隐听说,那英俊少年是主簿孪生妹妹女扮男装,不知是否?”白芍看了许攸一眼,不置可否。

        曹操一笑:“主簿不答,你我就不再多问,还望公教我以破袁之计。”

        许攸言归正传,说道:“先说我曾如何教袁绍破曹之计。我曾教袁绍以轻骑乘虚袭击许都,对你曹军首尾相攻。”曹操闻之大惊:“若袁绍用公之计,吾败矣。”许攸道:“他不听我破曹之计,我今只好对曹公献破袁之计。先问丞相,今军粮尚有几何?”曹操说:“可支一年。”许攸笑道:“恐怕未必。”曹操说:“有半年耳。”许攸拂袖而起,迈步要出中军帐:“我以诚相投,而公见欺如是,岂吾所希望哉。”曹操上前挽留道:“许兄勿恼,容我实说,军中粮实可支三月耳。”

        许攸笑道:“世人皆言曹孟德奸雄,果然如此。”

        白芍听此言不由得微微一笑。曹操看见白芍笑,更是大笑道:“岂不闻兵不厌诈?”而后凑近许攸耳边低语道,“军中只有此月之粮也。”许攸高声道:“曹公休瞒我,汝军粮已尽矣。”曹操愕然:“公何以知之?”荀攸从怀里掏出截获的曹操发往许都的催粮信递曹操:“此信何人所写?”曹操拿过一看,惊问道:“何处得之?”许攸说:“汝之信使被我所派袁军小队截获,我持此信去见袁绍,谏议他趁曹军粮草告竭,分兵袭许都、攻曹营寨,他却不领教,还怀疑这是你曹公诱敌之信。”曹操一听,长舒一口气,拉住许攸手:“公既念旧交而来,实情也已尽知,愿立刻教我破袁之计。”许攸说:“明公以孤军抗大敌,而不求急胜之方,此乃取死之道也。攸现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自破,明公还肯听否?”

        曹操喜道:“愿闻良策。”许攸说:“袁绍军粮辎重尽集乌巢,今派淳于琼看守。淳于琼嗜酒成性,必然无备,公可选精兵袭击乌巢,尽烧其粮草辎重,则袁绍大军不到三日自乱也。”曹操说:“我与袁绍是南北相对,我在南他在北,乌巢在袁绍中军营寨北面四十里,我如何穿越袁军相连营寨袭击乌巢?”许攸道:“公可带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彼护粮。这些日,一直在说派蒋奇去乌巢增援,但还未行。如此打蒋奇之旗号,沿途袁军必不多疑。另行军路线图我已为公画好,必十分妥当。”说着,从怀中掏出图纸一张,递曹操。曹操看罢大喜,高声说道:“来人。”众将士闻声进来侍候。曹操大手一挥:“立刻排夜宴为许公接风。”众人一声“诺”,急去安排。

        曹操对许攸说道:“接风宴罢,公便留宿营寨之中,待我用公之计破袁绍之后,再对公行重谢厚赏。”许攸听罢,也高兴大笑。

        白芍始终含而不露地注意观察着许攸。

        第二日,曹操于中军帐召集文武要员商议去乌巢劫粮。曹操说:“孤已准备采纳许攸之计,今夜亲率精兵五千突袭乌巢,方案一如许攸策划,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乌巢增援,并按许攸所画路线图行军,穿越袁军大小营寨。”众人面面相觑。曹丕说:“此事太险。”张辽说:“袁绍囤粮之所,安得无备?丞相未可亲往,恐许攸有诈。”李典说:“许攸可疑之处甚多,两军相持三月,为何今日才降?”荀攸也在那里蹙眉存疑,说道:“倘若丞相亲自率兵前往,必万全才可。许攸之降是否有诈,还待详察。”曹操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许攸此来,乃天败袁绍。今我军粮不继,难以持久,若不用许攸之计,是坐而待困也。自然要防诈降,但孤认为他是真降而非诈降。理由一,彼若有诈,安肯留在我寨中?理由二,倘若诈降,必与袁绍共谋,袁绍与许攸断想不到孤会亲往乌巢劫粮,若许攸诈降半天,只诈得我派普通一将前去袭击,袁军赔上许攸这个军师,也没大便宜;理由三,我熟知许攸此人,他虽原本为袁绍军师,但绝非舍命竭忠之死士,不会冒如此之险自荐诈降,此种诈降,非有舍己之命而成全袁绍大事之誓死之志不可。”

        荀攸仍在踌躇,说道:“丞相也须防智者千虑,难免一失,岂不见朱六前车之鉴?”

        曹操说:“朱六这等赌徒,孤还真是前所未遇。许攸这种人,孤却是见多了。”

        曹操停了一下,说:“孤还有最后把关的。”他转头看坐在身侧的白芍:“主簿,你向来对人有灵觉,昨夜我与许攸见面,你始终在旁,你看他是真降还是诈降?”众人全盯着白芍。白芍书记了一会儿,停住,简单说道:“不是诈降。”张辽问道:“那就是真降了?”白芍一边书记一边答道:“不是诈降,即是真降,莫非还有不真不诈之降乎?”曹操立刻松口气,对众人说道:“诸位不疑了吧?告诉汝等,我想劫袁绍粮草集中之地久矣,只是不摸情况。今夜劫粮之举势在必行。我与袁绍决死相战,成败就在今夜之举。我若坐失时机,错疑人而不用,败也;反之,胜也。”说着拔出佩剑,“此事已决,诸君勿再多疑。”

        曹操接着对曹丕说:“我曾对你讲过孙子之言,可胜在敌,这次乃是可胜在敌之天下第一战例。我与袁绍大军相持百日,我用人得当,用兵严整,而袁绍用人不当,用兵不严,熬了三个月,终于熬得他犯下逼反许攸的过失。他之过错,必是我之时机。”曹丕说道:“丕明白,交战相持,有时必熬得敌人出错方可胜。”

        曹操又对荀攸说道:“冒充袁军蒋奇之兵夜袭乌巢,须有全套袁军旗号。”荀攸说:“早有准备。按丞相惯例,与敌军交战,必先预备敌方全套旗号,以备伪装而出奇兵。”张辽又说:“也须预防袁绍乘虚来袭我营寨。”曹操笑道:“孤早已筹划熟矣。孤今夜与许褚、李典领兵五千去劫乌巢,你与徐晃各带一军埋伏于我营寨左右,以备袁军来袭。荀军师与曹丕率诸将镇守中军寨,统一调动。”

        当晚出发前,白芍问:“如此冒险,莫非必丞相亲往?”

        曹操答道:“夜袭乌巢只可带兵五千,再多势必暴露。而以五千之兵击乌巢数万袁军,他人恐难胜任。此行确是冒险,但不冒此险,唯有坐而待毙。”说罢,曹操亲率五千精兵,打着袁军旗号,许褚在前、李典在后、曹操居中,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黄昏时分往乌巢进发。很快天黑,夜星满天。

        当天夜里,被袁绍拘禁在营寨中的沮授要求再放风,监押他的二兵士将他放出营帐,只见繁星满天。沮授仰天看罢,拖着铁链在营帐外石头上坐下,见数个将士匆匆路过,正议论许攸。甲说:“许攸军师昨夜逃亡。”乙说:“为何逃亡,何以知道他逃亡?”甲说:“听说昨夜许军师遭袁大将军怒斥,今早发现他已逃离营寨,不知去向。”议论的将士们远去了,沮授却备感震惊,他仰望天象,思忖再三,哗啦啦带响手脚铁链站起,说道:“求带我去见袁大将军,有要事禀告。”二监押士兵甚是为难:“我等并不敢得罪沮将军,不知何日袁大将军一高兴,沮将军还可能官复原职指挥我等。但我等又不敢违抗袁大将军令——禁止你随意走动。”沮授说:“此事甚急,务必速引我前去,否则延误大事,汝等担当不起。”二兵士相视了一下,犹豫再三,领沮授前往袁绍中军帐。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袁绍正与郑康成对饮闲话。女扮男装的赤芍站在郑康成身后。袁绍酒饮得舒畅了,转头对赤芍说:“赤芍,早知你武艺高强,今夜我与你外祖父饮酒正酣,你何不露一手,舞剑一番,为我俩助兴。”郑康成回头看了赤芍一眼,呵呵一笑,未表示反对。赤芍略显为难。袁绍一脸酒兴地说道:“就如此女扮男装舞剑更好看。你再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出众容貌。”赤芍一拱手行礼道:“赤芍就在袁大将军面前献丑了。”说罢,来到中军帐大堂宽阔处,拔出随身佩剑舞了开来,真可谓英姿飒爽,剑光缭乱。袁绍看得兴起,连连抚掌赞叹,帐内众多侍从也一片喝彩。正值此时,门外护卫高声报道:“沮授将军有急事求见袁大将军。”赤芍听此,一下停住剑。袁绍一脸不悦:“有何急事连夜来扰,一个戴罪之人如此不安分。”他挥斥之言刚说出口,外面一阵铁链声中,沮授高喊:“大将军,沮授确有要事,连夜冒死一谏。”郑康成劝道:“见上一见不妨。”

        袁绍听此话,没好气地下令道:“宣他进来。”

        郑康成略示意,赤芍立刻收剑,迅疾回到郑康成身后站立。

        沮授拖响着铁链进到中军帐内,叩拜行礼道:“袁大将军,听说军师许攸昨夜逃亡,不知去向。”袁绍说道:“他逃亡是他的罪,早晚对他清算,与你何干?”沮授说:“许攸若逃亡,必投曹操,而投曹操,必会建议曹操领兵夜袭我囤粮之地乌巢,此事关重大,袁大将军不可不提防。宜速遣精兵猛将增援乌巢,并于去往乌巢的各条山路上巡逻阻拦,免遭曹操所算。另观星象,今夜有异变。”袁绍怒斥道:“汝乃戴罪之人,何敢再次妄言惑众、扰乱军心?”说罢,一指两个监押沮授的士兵,“我下令汝等监押沮授,汝等何敢随意放出乱行到此?”二人磕头不已,但求恕罪。袁绍怒气令道:“来人,将此二失职的监押者拿下问斩。”早有若干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两个求饶不已的监押者拖下去斩首。袁绍又下令,再换数人监押沮授,从此不许他擅动寸步,有违令者照杀不赦。沮授被牵出中军营帐,面对暗夜星空掩泪叹道:“我军亡在旦夕,沮授之尸骸不知落何处也。”

        中军帐内,袁绍见沮授被牵出,余怒未息,摇摇头,对郑康成说:“对沮授看押不严,打扰郑公了。”郑康成沉吟了一下,委婉说道:“沮授之言,自然不必当真,但前数日就听袁大将军讲过,准备再派蒋奇将军领兵增援乌巢。袁大将军此话实是明鉴明言,乌巢囤粮之所,确该多加防备。”袁绍愣了愣,火气半过半未过,下令道:“宣蒋奇将军来。”没过多会儿,蒋奇穿甲戴盔剽悍而来:“拜见袁大将军。”袁绍拿出令箭一支,递蒋奇:“令你速带精兵两万增援乌巢,并于沿路各山道布哨严防。”

        蒋奇接令箭高声道:“蒋奇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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