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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河中遭劫串联郑于两家 林间逢盗收服阚汲二将

        张作霖想到这儿暗气暗憋,把银子口袋拿出来了,往船上一放:“给,全给你了。咱是交朋友的人,这钱我也是花,你也是花,这无所谓。”

        “哎呀,够意思,嘿嘿,就这些吗?”

        “啊,就这些。”

        “我不信,你把俩手张开,我得搜搜。”

        张作霖性如烈火,哪里架得住他这样得寸进尺,张作霖实在忍无可忍,咣的一拳头,把这位打水里去了,他就没想想,在太子河,这水贼能怕水吗?水一翻花,这小子把脑袋露出来了:“好,你敢打我,今儿个我就叫你喝喝汤。”三晃两晃,把小船扛翻,张作霖大头朝下就栽到河里头了。

        三月的时节,在辽南一带也不太暖和,尤其是那时候的气候比较寒冷,水凉得都扎骨头。张作霖还不会水,冷气一进鼻子,这就喝开了。但是张作霖年轻,有把子力气,为了活命,他在水里头就扑腾开了。那个水贼利用这机会把张作霖的东西全给弄走了,那张作霖也不知道怎么扑腾上来的,在太子河的中心有一条夹信子,就是这个水中间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水狂的时候这夹信子看不出来,水不狂的时候,这就露出一条土地来,长不到半里,宽也有一丈挂零。

        张作霖扑腾到夹信子上来了,下半身在水里泡着,上半身抓住这陆地啊,张作霖张着大嘴就喘开了。脑袋呀比牛斗还大了六圈,心里头跟翻开锅似的。能有二十几分钟,张作霖才缓过这口气来,用手狠狠地掐了掐脸蛋子,这才知道没死,也不知道那贼跑哪儿去了,船也没影了。张作霖就喊:“救命,救命啊!”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答理他。深更半夜旷野荒郊,上哪儿找人去,张作霖心说我是必死无疑了。甭别的,冻也得把我冻死了。后来眼前一发黑,失去了知觉。说这话的时候,天就放亮了。张作霖迷迷糊糊的又清醒过来了,冻得手脚都麻木了,往两旁一看全是水,离岸边还挺远。

        张作霖攒足了气力又呼救,人不该死总有搭救,这话当然是迷信,但是也有个凑巧的劲儿。偏赶有个老头儿要出门,撑着一只船,从会宁堡去康家堡子,听见张作霖呼救的声音了。老头儿一听,谁喊呢?挺远哪,顺声音仔细观看,哟,夹信子上趴着个人,我不能不管哪。船只一掉头,赶到出事地点。这时候张作霖又昏迷过去了,这老头儿心还真好,把船靠到夹信子旁边,钉个橛子,把船头儿拴住,他也上了夹信子了,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把张作霖到小船上,然后把绳解开,一掉头,回到家里,此地是会宁堡,这堡子就在太子河边。到了家里,他老伴儿、侄儿、侄女一大帮一看就傻眼了:“这怎么回事啊,这人是干什么的?”

        “哎,别问了,救人要紧,这人够戗。”一家都是好人,把张作霖抬到里屋,湿衣服给他扒掉,拿干毛巾把水给他擦了。老头儿拿两床被给他包上了,把张作霖头上的水也擦净,告诉他老伴儿:“快,沏碗热汤,多搁几块姜。另外,咱家还有红糖没?”

        “净说傻话,哪来的红糖?”

        “那就姜水吧,快点儿。”一大碗姜水给沏来了,给张作霖撬开牙关,一勺一勺慢慢给喂下去了。

        经过人家一抢救,时间不大张作霖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一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在炕边站着,后边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张作霖本想起来给人家磕头,但现在才觉察出来自己什么都没穿着,一丝不挂,衣服都叫水泡透了,叫老头儿给扒掉了,所以没法起来。

        张作霖在被窝里一抱拳:“恩公,我说点儿什么好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我先恕个罪,我给您在这儿磕个头。”围着被子就想磕头。老头儿赶紧把他按住了:“哎,别别,小伙子你怎么回事?怎么掉河里去了?”

        “唉,老人家,不是那么回事,是这么这么回事……”

        老头儿听完了一愣:“我说你说的那个水贼长得什么模样?”

        “天都快黑了,我没太注意,比我这个儿啊能高出一脑袋还得多,这人长得不怎么样,大饼子脸,好像脸上还有几个大黑麻子。”

        “下巴颏有痦子没有?”

        “有,还挺大个痦子呢。”

        “妥了,又是这个王八蛋,这个小子一点儿正事也不干。”

        张作霖一听,这老头儿认识那个水贼呀,我得要我的枪,得要我的马呀,我的很多东西都在马的褥套里呢。张作霖就问:“老人家,这一说你认识那个人?”

        “认识,小伙子,你放心,好好在这儿养着,体力恢复之后,我领着你找他算账去。他把东西给了你,还则罢了,不给,就把他扭送到官府,我就不信邪了,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就这么无法无天地乱横行啊。”

        老头儿这么一说,老伴儿拽了他一下子,那意思你别把弓拉得太满了,要来好了,要不来呢?你给自己不留点儿退身步。老头儿也明白老伴儿的意思,不过老头儿继续问张作霖:“是本地人吗?”

        “离这儿不远,我是小黑山二道沟的。”

        “噢,那真不远啊。”

        “贵姓啊?”

        “免贵姓张。”

        “叫什么名?”

        “双名作霖,字叫雨亭。”

        “噢,张,张作霖?”老头儿忽然想起点儿什么,“张作霖,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呀?”

        “这人姓郑,叫郑翠平,你认识不?”

        张作霖一笑:“那我怎么不认得,我们是过命的好朋友,那是我郑大哥,我是他的磕头把兄弟啊。”

        “哎哟,这可真是一家人相遇了。我说张作霖,你知道那郑翠平是谁不?”

        “不知道。”

        “那是我儿子,我叫郑福臣。”

        哎呀,张作霖心说将来能写套小说啊,怎么这么巧。

        前面说过,张作霖在海城蹲监坐狱,同号里有个难友就是郑翠平,郑翠平是青麻坎三界沟杜老判手下八大炮手之一,那是张作霖到三界沟给通风报的信,杜老判才领人救出郑翠平,也就是说张作霖是郑翠平的救命恩人。今天,遇上郑翠平他爹了,越唠越近乎,老头儿高兴得不得了:“我儿回来过,跟我都讲过这些事,要不我怎么能记住你的名字呢,你是不是还叫张老疙瘩?”

        “对,那是我的乳名,大伙儿都这么称呼。”

        “哎,那就错不了,老伴儿啊,恩人来了,快快,给煮热面。”他们家生活并不太富裕,但是出手很大方,给煮的鸡蛋,点的香油,张作霖吃得很香。这两碗热面下去,一见汗,身体恢复了。那衣服也在火上烤干了,张作霖把衣服换上,下地给老头儿磕头。从郑翠平那边论,管老头儿也得叫盟父,管老太太叫盟娘,这一家人高高兴兴问这问那,张作霖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他没说。不过有一件事情,马、枪他得要。老头儿说:“这么办,你在家听信儿,我马上就去,天不黑以前我肯定回来。”

        “老人家,您多费力吧。”

        “没说的,自家人嘛。”

        老头儿走了,上哪儿去了呢?过河是康家堡子,找一家姓于的,老头儿叫于文成,这于文成跟郑福臣也是好朋友,等找到老于头儿家里头,老于头儿就问:“老哥,怎么下晌来了?有事吗?”

        “有事,你那宝贝儿子呢?”

        “哎呀,你提他干什么呢,他经常夜不归宿,也找不着他的影子。”

        “找不着也得找,你儿子又捅娄子了知道不?”

        老于头儿一听,一皱眉:“他干什么缺德事了?”

        “他是够缺德的,又当了水贼了。好悬没把人家灌死啊,把人家的马,还有一支带响的家伙,据那人说还有三发子弹,还有几百两银子,都给劫了。那是我说着,不说着人家到辽阳报官了,我呀,把人家安抚住了,现在在我家听信儿呢。我特地为这过河找你来,我说你赶紧把你儿子找来,把东西如数还给人家,凭着我这张老脸再说几句好话,这事完了。不然,要把你儿子送到官府,就得砍头,你们一家都得吃瓜落。”

        于文成一听,气得直跺脚:“天哪,我们老于家哪辈子作了孽了,积出他妈这么个败家子来。我们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怎么出来个贼儿子,气死我了。”老于头儿急得直撞墙。那有什么用啊?老郑头儿就把他拦住了:“快找你儿吧。”

        “我哪儿找他去?他不是上辽阳逛窑子,要不就出入赌场,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到家来连摔盆再摔碗,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都叫他给拿走了,他不光在外头缺德,在家他也缺德,这小子早晚必遭天报。”

        “哎,您说这都没用,找不着也得找,多派几个人。”

        后来这一打听,真找着老于头儿的儿子了,在四和堡跟一个寡妇闲扯呢,这俩老头儿气冲冲到那儿把他堵到屋里头了。他儿子叫于子山,这小子混横不讲理,驴得邪乎。老头儿进去了,就跟他玩了命了。郑福臣也跟来了,一开始于子山不服劲,还不承认,后来老郑头儿一瞪眼:“我说小子啊,你跟你爹耍驴行,你跟我耍可耍不出去,我可告诉你,人证、物证俱在,咱凭着老交情跟你好说好讲,你要不听,要胆敢耍驴,现在我就报官,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于子山一看这是真的,有点儿服气了:“大爷,我那是酒后无德,干了这么件蠢事。就因为我在赌场里输得太多了,那饥荒堵不上了,我没办法才这么干的。您老别生气好不好,我把东西如数给他,您只要不报官就行。”

        “孩子,这就对了,我再向你交个底,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我怎么知道。”

        “张作霖,张老疙瘩啊,小黑山二道沟的,我提他你不知道,我提个人叫杜立三你知道不?”

        “那谁不知道啊,威震辽南的活阎王。”

        “对,他跟杜立三是盟兄弟,杜老判是他干佬啊。你把他劫了,你几个脑袋。要叫杜立三和杜老判知道,率领绺子来了血洗康家堡,把你们家祖坟都得刨了。”

        “我的妈呀,我真不知道,我该死,我马上就去准备东西。”

        第二天,这于子山把抢的东西如数送到会宁堡,在他爹和郑福臣的监护下负荆请罪。等见到张作霖之后,他是脸红脖子粗,规规矩矩往那儿一跪:“我该死,我有眼不识泰山。”

        张作霖恨他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家里人都挺好:“算了吧,”张作霖用双手相搀,“我说老兄,不知者不怪,你别客气了,赶紧起来吧。”

        “那你答应我,别报官,别报复。”

        “那是自然了,你放心,这事算过去了。”

        “哎呀,多谢,您真是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作霖一看马,完好无损。那支枪都给擦得很亮堂,子弹、钱褡子、褥套、马鞍子,一样不少。张作霖一想,得了,别得寸进尺了。当天晚上老郑头儿、老于头儿摆了桌酒宴,既是道歉,又是给张作霖压惊。在席面上张作霖发现这于子山这人还不是个坏人,别看他是水贼,这人没什么心眼儿。张作霖还挺喜欢他,在这儿就交了朋友了。将来到了伪满洲国,溥仪做了“康德皇帝”,这于子山居然做了陆军大臣。

        张作霖哪有心在会宁堡待,也就将养了两天半就起身告辞。于子山、老于头儿、老郑头儿,一直送出去有十来里地,难舍难离。临别时于子山还说:“老弟,我现在追悔莫及啊,我真打算永远跟着你,你将来不管干什么阔事,能不能给我打个招呼,也给我找条出路,我也省着游手好闲。”

        张作霖说:“好,我把地址交给你,我住在小黑山二道沟,你可以去找我,如果到二道沟找不着我,离那十二里地有赵家庙,你到赵家庙一打听我,无人不知。实不相瞒,我还成立了个小小的保险队,我是保险队的头子。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你到了我的保险队,吃喝不愁。”

        于子山把大嘴一咧:“那好,我记住了。”

        张作霖这才离开会宁堡,紧催大马,赶奔家乡。

        在路上,张作霖心说,这简直是做了一场噩梦,将来要回忆起这些事来,简直是啼笑皆非。这趟门出得怎么这么别扭,事儿没办成,坑坑洼洼净遇上麻烦事,死了好几回都没死。往后啊,再不出门了,赶紧回家看娘去,也不知道现在媳妇儿怎么样了,姐姐怎么样。

        张作霖心里带着对家人的万分牵挂,马也走得更快了。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就是牛心坨,离牛心坨还有六里地左右。

        张作霖正往前走,“噌”从树林里蹦出一条汉子来,把张作霖这匹马就给拦住了,大吼一声:“站住!”

        一声大嗓子把这匹马吓得前蹄抬起多高,就地转了两圈,突如其来,把马上的张作霖也吓得不轻。他定下神儿来带住坐骑,一看,前面一条汉子矗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口铡刀片,上身光着膀子,脑袋上勒了一块红布,下头蹬着彩裤、靴子,怒目横眉,看这意思是刚喝完了酒,跑这儿劫道来了。

        张作霖正在纳闷这趟差出得实在不顺畅,马屁股后头又有人喊了一声:“别动,给我老实点儿!”张作霖回头一看,还有一位。这位长得长虫戴草帽,细高挑儿,席篾拉的眼睛,穿了一身青衣服,手里头提着梭镖,就是练武术的花枪,但没缨子,一根棍,前头是枪尖,看样子磨得非常快,就拿这梭镖在张作霖的后心给顶上了,嘴里头继续放话:“动一动他妈扎死你,叫你串糖葫芦!举起手来。”

        “哎。”张作霖向来不吃眼前亏,乖乖地把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听话地下了马。

        张作霖倒也不着急,继续心生感叹,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刚出龙潭又入虎穴,遇上吃生米的了,看这意思这两位好像凶神恶煞,我可别吃了亏啊。伸手拽枪能不能拽?能,他怕拽不利索,后边那枪就给他捅进去了,所以他心里头挺镇定,把手高高举起来了。这俩家伙一看,被劫的这主儿挺老实,就麻痹了,过来把马捋了捋,觉着这匹马还不错,怎么说也值二十两银子。有一个人牵着马,另一个过来,把扎枪放下,来搜张作霖的腰。两个人手里没有了快家伙。

        果然,这俩人实在没什么劫道的经验,搜身的这个主儿正经八百蹲下来,撅着屁股,双手正要解张作霖的衣服扣,张作霖迅雷不及掩耳,“噌”把手枪拽出来了,一甩腕子,“啪啪”,就放出两枪,他一共就三发子弹,连续打出两发,把这二位的帽子整个给掀下去了,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位身上还带着冒烟的家伙,魂儿都吓飞了,“啊”,同时惨叫,两位当时就瘫软在地。

        张作霖把手枪哆嗦了几哆嗦,真想打死一个出出气,但是一看他们吓得那模样,好悬没乐了,心说这离镇子里头可不太远,我还是谨慎为妙。但是那两位看他那手枪的哆嗦劲儿,心里实在没底,把眼一闭就在那等死。张作霖就骂:“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劫道,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俩家伙把眼睁开了,其中那细高挑儿死到临头居然有点儿视死如归的架势:“我说朋友,你少说废话,你手里不有家伙吗?来,给爷来个痛快,这年月,死了比活着强。宁愿被毙了,也不愿意饿死,来,给个痛快吧。”“哗啦”他就把衣服扯开了,肚皮露了出来,叫张作霖开枪。

        他这么一来,张作霖的心还真软了,听他说话的意思,是走投无路,饥寒交迫。张作霖摇摇头,把手枪揣了起来:“起来,二位起来,我方才无非是警告警告你们,咱们无冤无仇,萍水相逢,我能要你们的命吗?”

        这俩人一听,还有点儿不相信:“这真的,你真不要我们的命?”

        “起来吧。万一叫别人撞见多难看啊,这算怎么回事?”

        “哎呀,多谢,多谢好汉。”两个人站起来了,觉着有点儿内疚,脸红脖子粗的。张作霖一问他们的名字,细高挑儿,眼睛像席篾拉的那位,姓阚,叫阚朝喜;另一个人的姓有点儿特殊,姓汲,叫汲金纯。

        张作霖从来不欺软怕硬,他把他们拉到道边一唠扯,闹了半天,只因为这年月没法过,大鼻子、小鼻子、土匪、官府,加在一块儿都差不了多少,横征暴敛,不少老百姓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人穷志短,走投无路,这才铤而走险。张作霖深表同情,劝了他们几句之后,从褥套里头拽出三十两银子来,一人十五两,这二位接过银子来,热泪盈眶:“好汉爷爷,您积了德了,这点儿钱足够我们养家全小,这一春天算保住了,爷爷,您留个名字吧。”张作霖本来不想说,后来见他们俩拽住他不放手,就报了名。两个人牢牢记住。

        可这两位还有要求:“我说朋友,这么办吧,咱们能不能冲北磕头,八拜结交,我们交您这个好朋友,不然的话我们觉着过意不去。”

        张作霖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仨人在道边堆土为炉,插草为香,磕头拜把子。那阚朝喜、汲金纯,将来到了奉天省,分别是师长、军长,成为张作霖的左右手。后来的奉张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势力,很大原因在于张作霖有个坚实的班底,号称张家班。不说是铜墙铁壁也差不了多少,这二位也是其中之一。

        磕完头之后,张作霖年纪小,是老弟,他们二位是老兄,把通信地点都留下来了。张作霖说:“这么办,你们要觉着实在过不下去了,带着家口赶奔小黑山二道沟找我去,咱们弟兄形影不离,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乱世出英雄,两个人甘愿追随,也不客气:“好嘞,一言为定,我们把家安排安排,然后就找你去。”

        三人就这么分手了。

        张作霖过了牛心坨,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大虎山,这会儿大概是上午十点钟。张作霖觉着这个脑袋不得劲,两条腿发麻,两个臂膀就好像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连手指头尖都发麻。怎么回事,我要闹病?想起来了,就是在太子河叫水给泡的,那一宿好悬没要我的命。大概留下病根儿了。我年纪轻轻的,要得了这种病,岂不耽误大事。干脆,先别着急赶路,找个地方喂饱肚子,多发点儿汗,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张作霖骑着马进了街,大虎山是个大地儿,有好几趟大街,笔管条直,做买做卖的星罗棋布,别看那年月那么乱,个别地区还挺热闹,大虎山就是其中之一。外围有大堡子城,全是一丈多高的土围子,东西南北全有门洞,再看门洞那块儿还有人守把着,都是本地的保险队、大团的团兵。但也不是十分严格。到了大街抬头一看,路北那儿有一座茶楼,三间门脸儿,虽然不怎么讲究,但也挺热闹。张作霖把马带住,一骗腿跳下来,在门前把马拴好,先把这匹马喂上,把肚带松开,张作霖进了茶楼了。到上面一看,还真有八成客,就剩有那么一两张闲桌,把着门。他坐下了,为的是看着那匹马。一看这里边,还有卖大麻花、卖大饼果子的。张作霖饿了,每样买了一斤往桌上一摆:“伙计,沏壶好茶。”

        “哎,来了。”很快一壶毛峰给沏上来,碗擦得倍儿亮。

        张作霖倒上水,先喝了两碗,觉着这茶叶的味儿还不错。就着果子、火烧、糖麻花,“嘎嘣嘎嘣”就嚼开了,他一边吃着,一边往四处看着。正这时,从门外来了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是卖唱的,进了这茶馆了。那老头儿穿得破衣啰唆,胡子都擀毡了,拿着一把二胡,后边跟的丫头能有十七八岁,梳着一条大辫儿,衣服也挺破旧,但是比较干净,这姑娘在老者的身后挺腼腆,低垂粉梗。来到里边之后,就见这老头儿从怀里头掏出个本来,那本上面净是油,挨桌问:“先生你点个唱儿吧,我们这丫头唱得可好了。”有的一晃头,老头儿就过去了,“先生,你点个唱儿吧?”终于有人开了口:“点一段多少钱啊?”“十个老钱,不多,如果你带着不富裕的话少给几个也行。”“去去。”敢情也是个没事闲扯的。两个人转了两圈,也没人答理他。张作霖看得非常清楚,怪不得人家都说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甭问,这老头儿跟这姑娘的日子也够苦的,这卖唱能卖多少钱啊,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谁有心听那个啊,他心里胡琢磨。正在这个时候,靠着紧里边有张桌,有个小子说话了:“卖唱的过来,我点唱儿。”张作霖一听这声儿怎么这么难听,扭回头往里边一看,坐着一位,再看身上,里边是十三太保的便衣小褂,十三太保的纽襻,外头穿着青缎的衣服,挽着白袖头,腰里头有五彩板带,青缎裤子。辫子在脖子上盘着,一张饼子脸,两个小眼睛。在他身边站着四名彪形大汉,每人手里头一条棒子,那桌上摆的净是好吃的。张作霖一眼就看出来了,肯定是本地的,人五人六,也可能沾点儿官气儿,大概这卖唱的要倒霉。他真猜着了,那老者一听有人呼唤,赶紧拎着二胡过来了,“先生,来了来了,您老要点唱儿?”

        “啊,去去,往后退退,身上这个味,把爷爷给呛着,你赔得起吗?”

        “唉。”老者弯着腰往后退了两步。

        那位把手绢拽出来堵住鼻子:“你叫那妞儿过来。”

        姑娘低着头过来了,站到桌子边上。

        “她还差不多,多大了?”

        老头儿怕姑娘不会说话,紧搭腔:“丫头,说啊,十七。”

        “十七,这个岁数好啊,哈哈,会唱什么?”

        “先生,我这儿有唱本,你点什么我们唱什么。”

        他把唱本接过来看看:“他妈的,没有一个我爱听的。会唱那个十八摸不?从脑袋顶上摸到脚指头上那个。”旁边那帮小子乐了。张作霖就一皱眉,心说他妈的你是个人吗?谁家没有姐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简直就是调戏民女。只见那姑娘把头低得更深了:“我不会唱那样的段子。”

        “那哪行呢?你不会唱那段子,你能挣钱吗?你不会唱,爷爷教给你什么叫十八摸。”说着话,这位一把把姑娘的手腕子抓住了,往怀里一揽,就要动手动脚。

        那姑娘直着急:“你撒手。”连哭带喊。那老头儿吓得赶紧过来:“先生,孩子小,您别把她吓着。”

        “去你妈的,你给我滚!”

        乱套了。

        张作霖一见这个,实在是压不住火了,本来他手里头端着杯茶,张作霖把这茶碗狠劲往桌上一蹾,“哗啦”,碗都碎了。张作霖就站起来:“哎,我说你住手,你不是女人下的啊?你不是娘们儿养的?你家没有姐妹啊?光天化日之下,乾坤朗朗,你这么做你他妈缺德不缺德?妈了巴子的,你简直不是个人!”这位大概长这么大没听过别人说自己这词儿,赶紧把手松开,那姑娘利用这机会躲到老头儿身后去了,老头儿拎着二胡躲到犄角去了,眼看要打仗。就见这小子稳稳当当站起来,来到张作霖近前,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一会儿:“嘿嘿,他妈的,哪儿钻出一棵狗尿苔,仨鼻子眼儿你多出这口气,我说你连虾皮都不是,你装他妈什么参啊你,你管得着吗?来人!”

        那四个拎棒子的过来了:“有!”

        “把这小子带到团练公所,好好给我检查检查,给他舒舒皮子!”

        “哎。”这四个小子掐棒子过来就拽张作霖,张作霖本来不想找事,但遇上这种事,想不找也不行。现在不动手就得吃亏,他就不顾一切,来了个左右开弓,“噼啪”使出两拳,把这两小子打得“妈呀”一声,摔出多远去,把桌子也靠倒了,这下茶楼更乱了套了。为首那小子一看:“哎哟,你他妈的敢打人!”过来想抓张作霖,张作霖往旁边一闪身,抡起巴掌,“啪”,这个耳雷子把这小子从里边揍到街上去了,把槽牙都打活动了。五个小子重新集结奔张作霖扑来,张作霖猛地把椅子腿掰下来,一顿抡。在这种场合,张作霖从不心慈手软,他把椅子腿一扔,“噌”把枪拽出来了,张作霖把那个当头儿的踩到脚底下,把手枪顶着他后脑勺:“我他妈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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