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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人”没有在赫尔福德河道边的老房子里住,而是搬进了蜥蜴半岛西边悬崖上的一座小屋子。那间屋子,是他在出海一公里的地方从小船的甲板上看到的。它坐落在甘沃罗湾最远端,被一片紫色海石竹和红色牛尾草包围着。后面,一条坡道倾斜而上,灌木丛纵横遍布;右手边,一道月牙状的海滩绵延伸展,一艘破旧的失事船只安睡在表面平静但暗流汹涌的海浪之上。海湾太危险了,不适合游泳,很少有游客来,偶尔有登山客,鲑鱼洄游之际也会有当地的渔民前来。“陌生人”记得这些。他还记得,那片海滩与那座小屋同莫奈在法国海边小镇普尔维尔画下的两幅画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那两幅画,有一幅放在波兰的某家博物馆里,后来被偷了,至今未寻回。

        当然,甘沃罗湾的居民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陌生人”在极为异常的情况下租下了小屋——租期十二个月,租金一次性付清,事情办得井然有序,所有细节都由一位没人听说过的来自汉堡的律师一手操办。更让人感到一头雾水的是,房子租下后不久,村子里来了一长排陌生车辆。有华丽耀眼的上着外交牌照的黑色轿车,有当地的警车,还有从伦敦来的未上牌照的沃克斯豪尔轿车,每辆车里都坐着穿相同黑色衣服、表情严峻的男人。已退休三十年的铁路工人邓肯·雷诺兹是甘沃罗湾居民公认的见识最广的人。据他观察,那些男人在“陌生人”到达后的那个晚上,手脚麻利地对屋子做了最后一遍检查。“这些人不是那种随便找来的低级保镖,”他说,“他们个个都是真家伙。专业保镖,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

        很明显,“陌生人”在执行任务,但甘沃罗湾的居民一辈子也弄不清他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他们对他的印象,来自他白天到村子里买日用品时几次短暂的接触。几个老人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军人的影子;年轻的姑娘们发觉他很迷人——这种迷人让其他男人开始讨厌他了。愚钝的男人夸口说要上去试一试他,聪明一点的劝他们小心为妙。别看“陌生人”不怎么高大,但很明显他知道怎么处理冲突场面。他们警告说,如果找他打架,很可能要断骨头。当然,不是他断。

        人们对于他的那个漂亮伴侣,却是另一种说法。若说他是严寒,那她便是暖意。若说他是乌云,那她便是阳光。她无与伦比的美丽为小镇的街道平添了些许高贵气息和异域情调。她心情不错的时候,那双眼睛似乎会绽放光芒。但有时,她也会流露出明显的忧伤。经营村里商店的多蒂·科克斯猜测,这个女人前不久刚失去了一位亲人。“她想要隐藏,”多蒂说,“但这可怜的孩子很明显还在悲痛地哀悼。”

        这对夫妻不是英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信用卡上的署名为“罗西”,时常有人偷听到他们用意大利语小声交谈。一次,面包店的维拉·霍布斯终于鼓起勇气询问他们从何而来,那个女人闪烁其词地回答:“主要待在伦敦。”那个男人,则保持着死灰般的沉默。“他要么极度害羞,要么就在掩饰什么。”维拉得出结论,“我打赌是第二种情况。”

        在某一点上,众人对“陌生人”的看法达成了一致:他尽力保护着妻子。也许,他们大胆地说,保护得有点过头了。他们来到这里的头几个星期,他几乎与她寸步不离。然而,到了10月初的时候,有迹象显示女人对他总是守在旁边的做法有点厌烦。等到10月中旬,她开始定期一个人到村子里来。至于“陌生人”,一名观察者说,他似乎被某个内部法庭判以终生独自一人在蜥蜴半岛的悬崖边散步了。

        一开始,他散步的路程很短。慢慢地,他开始强迫自己远足,一走便是几个小时。他披着那件深绿色巴伯尔大衣,戴一顶鸭舌帽,帽檐拉低到盖住眉毛。他有时沿着悬崖往南走,走到凯南斯湾和蜥蜴角;有时往北走,经过剑湖一直走到波斯莱文。他有时似乎陷入了沉思,有时又像是在小心谨慎地侦察着什么。维拉·霍布斯认为他在试图回忆一些事情,多蒂·科克斯觉得她的说法引人发笑。“这是明摆着的,维拉,你个老笨蛋。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在回忆,而是在尽一切努力忘记什么事情。”

        两件事的发生,加剧了甘沃罗湾居民的好奇心。首先,“陌生人”每次出去远足时,海湾处总会出现钓鱼人。甘沃罗湾居民一致同意,那些人是史上最差劲的钓鱼人——实际上,他们大多数都觉得那些人根本不是来钓鱼的。另一件事牵涉到这对夫妇唯一的访客,一个挺着宽大结实的肩膀,长得像电影明星的康沃尔郡男孩。经过一番猜测之后,马尔科姆·布雷斯维特——一个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海水味,现已退休的龙虾贩——最终得出了正确答案:那个人是皮尔小子。“在森嫩湾救了小亚当·哈撒韦,却拒绝接受采访的那个小子,”马尔科姆提醒大家说,“从纳瓦斯港来的那个怪孩子。是他母亲经常在大白天打他,还是她的那个男友?”

        蒂莫西·皮尔的出现引发了大家对“陌生人”真实身份的又一轮激烈猜测,大部分都是在羊羔与旗帜酒馆里做出的酒后猜想。马尔科姆·布雷斯维特认定,他是一名线人,现在藏在康沃尔这里接受警察保护。邓肯·雷诺兹则不知怎么得出结论,说“陌生人”是一名俄罗斯叛逃人员。“和布尔加诺夫那个浑蛋一样,”他语气坚定地说,“就是几个月前被发现死在码头区的那个可怜的家伙。我们的新朋友也得小心防范,否则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然而,最具争议的版本来自在赫尔斯顿镇拥有一家不错的比萨店的泰迪·辛克莱。一天,他不知道在网上搜寻什么鬼东西的时候,阴差阳错地点开了《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旧新闻。与前美国大使的女儿伊丽莎白·霍顿在海德公园里慢跑时惨遭恐怖分子绑架的事件有关。辛克莱在千呼万唤中亮出那篇新闻,他一同拿出来的还有一张模糊的快照。快照拍的是圣诞节那天早晨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奇迹般救下伊丽莎白的两个男人。那个时候,苏格兰场称那两位英雄是SO19特别行动小组的警员。然而,《泰晤士报》披露,他们其实是以色列情报机构的特工——而且年纪较大的那一位,即顶着深色头发、两鬓斑白的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以色列间谍和杀手加百列·艾隆。“仔细看这个人。就是他,我跟你们说。这会儿住在甘沃罗湾的那个男人就是加百列·艾隆。”

        这番话在羊羔与旗帜酒馆里引起了疯狂的大笑,自喝醉了酒的马尔科姆·布雷斯维特单膝下跪向维拉·霍布斯深情告白后,酒馆还从没这么欢乐过。等大家终于平复下来之后,备感羞辱的泰迪·辛克莱将新闻纸揉成小团,扔进火堆里。他并不知道,他对海湾远端那个男人做出的结论毫厘不爽。

        不知“陌生人”有没有察觉大家审视的目光,即便有,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他照常保护着那个漂亮的女人,照常到疾风劲吹的悬崖边远足。有时他看上去在试着回忆,有时又似乎在努力忘记。11月第二个星期二,当他快走到凯南斯湾南端的时候,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灰发男人摇摆不定地站在蜥蜴角庞贝尔餐厅的露台上。虽然距离很远,但他仍然可以肯定,那人在看他。加百列停下脚步,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抓住令人安心的伯莱塔九毫米手枪。就在那时,那个人像是突然溺水了一般挥动起双臂。加百列放开手里的枪,继续往前走。海风在他耳边咆哮,他的心脏像一架定音鼓,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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