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大得有点离谱,还有那张几乎和会议室一样长的亮光闪闪的四方桌。沙姆龙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在办公室转椅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瘦小。他凝视着河对岸翡翠城般的军情六处总部大楼。加百列坐在他旁边,双手交叉,打量着对面那两个人。左边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西服和起皱的华达呢西裤的人,是艾德里安·卡特,中情局国家秘密勤务处处长。右边那个是格雷厄姆·西摩,军情五处副处长。
从某方面来说,围坐在桌边的这四个人代表了一个秘密兄弟会。尽管他们各自忠于自己的国家,但他们的亲密关系超越了时间和各自变幻莫测的政治事务。别人不愿意做的累活琐事,他们去做,做完之后再考虑后果。他们为对方而战,为对方而杀,有时也因对方而伤。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完成了多次联合行动。在那些行动中,他们获得了一种非凡的能力,那就是阅读对方的心思。因此,加百列和沙姆龙一眼就看出来了,对面英美两方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出什么问题了吗,先生们?”沙姆龙问。
格雷厄姆·西摩把目光瞥向卡特,皱起眉头。“用我们美国兄弟的话说,就是我沦落到了狗窝里,失宠了。”
“艾德里安嫌弃你?”
“不是,”卡特立即插话上来,“我们敬重格雷厄姆,是白宫对他不满。”
“真的?”加百列看着西摩,“这相当不容易啊,格雷厄姆。你是怎么做到的?”
“昨晚美国人有一项情报行动失利了,很严重的失利。”他补充道,“白宫全面开启了损害控制模式。各种发火,各种指责。而且他们似乎把大部分矛头都指向了我。”
“什么行动失败了?”
“一个有时候住在英国境内的巴勒斯坦人想在哥本哈根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上实施自杀式爆炸袭击。幸运的是,他和上次那个人一样,没有成功。飞机上的国际乘客似乎已经能够很娴熟地处理这类事情了。”
“那为什么他们对你不满?”
“问得好。几个月前,我们提醒美国人,他在不断地联系我们所了解到的一些激进分子,很有可能正在筹划袭击。但是白宫的说法是,我在警告他们的时候语气并不坚定。”西摩看了一眼卡特,“我想我当时可以直接写一篇评论发给《纽约时报》,但那样又太过了。”
加百列看着卡特:“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往激进武装分子数据库里输他名字的时候输错了。”
“所以他没有被禁飞?”
“没错。”
格雷厄姆·西摩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一个十岁的美国童子军成员一直被挂在你们的禁飞名单上下不来,我却没办法让一名圣战分子上你们的名单。他不但没有上禁飞名单,还得到了一张无限制签证。他就买了一张单程机票,行李里面还放了炸药,他们都让他上了飞机。”
“是真的吗,艾德里安?”加百列问。
“大概是这样。”卡特闷闷不乐地表示同意。
“那为什么把气撒到格雷厄姆身上?”
“政治便利,”卡特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新任总统身边有一帮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喜欢假装反恐战争这回事并不存在。实际上,连我都不能提这些事情了。所以,一旦有什么事发生……”
“你们总统身边的那帮人就要找一只替罪羊。”
卡特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挑中了格雷厄姆·西摩?”加百列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从反恐战争一开始就支持你们的忠实伙伴和盟友?”
“这一点,我已经和总统的反恐顾问说了,但他没有心情听。显然,他的工作也岌岌可危。至于格雷厄姆,他会度过这一关的。他是西方情报界唯一比我在任时间还长的人。”
西摩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他按下一个键,把电话转到语音信箱,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柜子旁边冲咖啡。一如往常,他穿着一套贴身的深灰色西服,系着一条深紫红色领带。他脸型精致,甚至颇具特色,一头亮闪闪的银发让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为奢侈但毫无用处的饰物做广告的男模特。他以前也做过一小段时间的外勤特工,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情五处总部办公室里操劳。格雷厄姆·西摩向英国敌人开战的方式是参加各种报告会,阅读各类卷宗。他那高贵的头顶上方亮过的唯一一盏灯是他办公室里的卤素台灯。他那双手工定制的英式皮鞋接触过的唯一一块地面便是从他办公室一直铺展到处长办公室的一块精致的羊毛地毯。
“伦勃朗失窃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西摩问。
“有进展。”
“我听说了。”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格雷厄姆?”
“我知道你从克里斯托弗·利德尔的工作室里拿走了一只沾满证据的橡胶手套,然后去了阿姆斯特丹。后来又从阿姆斯特丹去了阿根廷。两天后,阿根廷最著名的记者在一场爆炸中死了,他被称为公众的良心。”西摩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是个老对手,还是你惹上的新敌人?”
“我们认为是马丁·兰德斯曼。”
“真的吗?”西摩把裤子上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弹了出去。
“你似乎不怎么惊讶啊,格雷厄姆。”
“没错。”
加百列把目光移向艾德里安·卡特,看见他正在军情五处发给他的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乱涂乱画。
“你呢,艾德里安?”
卡特抬了一下头,又低头继续画他的“作品”。“只能说,我一直都没有买过圣人马丁的账。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加百列。过了这么糟糕的一天,听听好故事还是不错的。”
艾德里安·卡特是个很容易被低估的人,但是这一点让他在中情局里如鱼得水。他那正派的面容和冷静客观的处事风格让人很难猜到,他竟然掌管着世界上最强大的秘密情报机构——也没有人想到,他在登上兰利七楼办公室之前,曾经在波兰、中美洲、阿根廷等秘密战场上殊死战斗过。不认识他的人会觉得他是一名大学教授或者某方面的治疗师。他们一想到艾德里安·卡特,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在批改高年级论文或是倾听患者陈述病痛的人的形象。
但正是卡特善于倾听的特点让他在兰利的其他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加百列讲述过程中,他一直交叉着双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用两手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着。整个过程中,他只动过一次,是为了把烟斗掏出来。他这么一掏,沙姆龙也就有理由拿出他自己的“武器”了,尽管西摩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他们军情五处禁烟的规定。沙姆龙已经听过加百列的汇报了,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以一种藐视的眼光打量起这个气派的办公室来。他刚开始工作时,办公楼里除了水电,没有别的设施。一直以来,英国情报机构办公楼的宏伟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常说,花了多少钱建漂亮的大楼、买好看的家具,就少了多少钱用来窃取机密。
“我需要强调一点,”加百列讲完后,格雷厄姆·西摩说道,“你已经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几项约定。我们允许你住在英国,条件是你从组织退休,今后只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而这件事从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爆炸事件之后重新回到组织的怀抱开始,就不再与艺术相关了。等到你们总理同意全面调查马丁·兰德斯曼,这件事就与艺术更没有关系了。顺便说一下,我们的约定还远没有到期。”
“你对马丁不为公众所知的一面了解多少?”
“几年前,皇家税收与关税局开展了一项重大行动,打击那些往海外避税天堂转移资产的英国臣民。在调查过程中,他们发现很多公民,通常是具有不正当收入来源的人,把钱存进了列支敦士登境内一家叫作迈斯纳私人银行的机构。仔细挖掘过后,他们发现迈斯纳不是什么银行,它背后是一家大型洗钱机构。你们猜猜,迈斯纳的所有人是谁?”
“日内瓦的全球视野投资公司?”
“它们中间还设了几家幌子机构和分公司,当然。等到税收与关税局的人准备公布调查结果时,他们估计上面会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但出人意料的是,高层直接下文让他们停止调查。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有说原因吗?”
“有,但没人敢公开说。”西摩说,“但是很明显,唐宁街不希望因为和某个被视为瑞士公司社会责任守护神的人起冲突,而损害到瑞士对英国的投资。”
卡特像敲法槌一样把烟斗在烟灰缸上敲了敲,又不慌不忙地重新往里面装烟叶。
“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艾德里安?”加百列说。
“中央安保公司。”
“那是什么?”
“苏黎世的一家为企业提供安保服务的公司。几年前,一些在瑞士做生意的美国企业坚信自己遇到了商业间谍。他们找到政府,寻求帮助。政府悄悄地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然后呢?”
“我们发现,所有前来诉苦的公司都遭到了中保公司的攻击。那不只是一家‘用枪,用保镖,用大门’的公司。除了一般的安保服务以外,它们还经营一类叫作‘海外咨询’的暴利业务。”
“什么样的咨询,翻译?”
“它安排客户与海外机构交易,其中既有企业,也有政府。”
“什么交易?”
“没办法通过传统手段解决的事情。”卡特说,“你也可以猜猜中保公司的所有人是谁。”
“全球视野投资公司。”
卡特点点头。
“他们帮德国马格德堡境内一家叫作开普勒的工业公司安排过什么交易吗?”
“我们没有查到开普勒这家公司。”卡特说,“但你也知道,现在有几千家国际公司在伊朗做生意。我们的中国朋友是不守规矩,他们谁的生意都做,但其实德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人都想扩充市场份额,尤其在这种经济状况下,他们不愿意因为一些诸如伊朗核武器野心的小事放弃市场。目前,至少有一千七百家德国企业在伊朗发展,很多都是精密工业设备的制商。我们已经连续几年请求德国人减少与伊朗人的商业联系,但是他们拒绝了。我们一些最亲密的同盟现在和德黑兰站在了一起,而这些仅出于一个原因,仅仅一个原因,那就是贪婪。”
“这不是很讽刺吗,”沙姆龙说,“给我们造成上一场大屠杀的国家正在和一个承诺即将给我们带来下一场屠杀的国家愉快地做生意。”
四个人都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加百列首先打破这种局面。
“问题是,”他说,“马丁·兰德斯曼是不是通过后门往伊朗输送敏感物资?如果是的话,我们需要弄清楚两件事。他卖给他们什么东西?东西又是怎么运过去的?”
“那你觉得我们要怎么查?”西摩问。
“打入他的内部。”
“祝你好运。马丁的团队密不透风。”
“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严实。”加百列拿出一张跟踪照片放在桌上,说,“我猜你认得她吧?”
“谁不认识?”西摩用食指敲了敲照片,问,“不过你是从哪里拍到的?”
“马丁在巴黎的公寓外面。她和他一起过夜。”
“你确定?”
“你还想看其他的照片吗?”
“天,不用!”西摩说,“我不喜欢牵涉到情感的行动任务,很容易搞得乱七八糟。”
“生活本来就是一团糟,格雷厄姆,所以你和我这种人才有事情做。”
“也许吧。但如果你不认真管好你招进来的这个人的话,我可能不久之后就没事可干了。”西摩低头看着照片,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马丁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和其他风流男人一样的情人呢?”
“他的品位很高。”
“我先不发表意见,你见了她再说。她有点名气。她很可能拒绝你。”西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她可能爱上了他。”
“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她就不会爱他了。”
“别这么肯定。女人善于看到她们所爱之人的缺点以外的东西。”
“没错,”加百列说,“我以前也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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