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让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征兆出现在第二天下午。四岁零七个月大的艾米丽·利德尔从圣约翰教区幼儿园走出来后,发现没有人来接她回家。不久之后,尸体被发现了。黄昏时分,利德尔的死被官方定性为一桩谋杀案。BBC萨默赛特分社最初所发的简报中只提到了受害人的姓名,没有提及他的职业和任何可能的杀人动机。广播电台第四频道选择忽略这个事件,其他的所谓品质型国家级报刊也没有对其进行报道。只有《每日邮报》提到了这桩谋杀案,但也仅是一条小新闻,淹没在一连串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污秽不堪的新闻当中。
因此,克里斯托弗·利德尔的死讯差一点儿就从伦敦艺术界人士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因为艺术界的那些高贵人士很少碰《每日邮报》。但是,矮胖子奥利弗·丁布尔比不同。他是个好色的艺术商,来自柏利街,虽然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西服,但始终掩盖不住他的工人阶级出身,他并不为此感到羞怯。早上喝咖啡的时候,丁布尔比读到了格拉斯顿伯里的谋杀案。晚上,他便在格林餐厅的酒吧间大声向所有愿意听他讲话的人散播这条消息。格林餐厅是位于杜克街的一个聚饮场所,画商们在此集聚,或庆祝胜利,或自舔伤口。
被丁布尔比堵住的人当中,就有朱利安·伊舍伍德——位于伦敦圣詹姆斯区梅森院子7-8号的伊舍伍德美术馆的馆长,这家美术馆濒临破产,但永不乏味。他的朋友称呼他“朱利”,一起喝酒的人称呼他“有趣的朱利”。他是个矛盾综体,既精明又大意,既世故又天真,像特工般神秘,却又绝对值得托付。然而,他最鲜明的特征是风趣。在伦敦艺术圈的内行们看来,伊舍伍德美术馆是一家相当不错的美术馆。它拥有过辉煌,也经历过低迷。这种持续不稳定的局面源于伊舍伍德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简单的经营信条:“油画第一,生意第二”,或者简单地说成“先画后钱”。这一错误的信条时不时地把伊舍伍德拽向毁灭的边缘。实际上,就在几年前他还遇到过严重的财务危机。那时,丁布尔比不顾情面地想买断伊舍伍德。对于这件事,同许多其他事情一样,他俩更愿意假装没有发生过。
然而,即便是丁布尔比也没有料到,伊舍伍德在听到格拉斯顿伯里谋杀案后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嘀咕了几句要去探望生病的姑姑之类的蠢话后,一口喝下他的金汤力酒,夺门而出。
伊舍伍德立马回到美术馆,慌慌张张地打电话给苏格兰场艺术古董小组里一名可靠的联系人。一个半小时后,联系人给他回了电话。情况比伊舍伍德预期的还要糟糕。艺术小组那边保证他们会尽全力。伊舍伍德两眼盯着账簿上的巨大亏空,决定亲自解决这件事。没错,以前也遇到过危机,他心情沉痛地想,但这次是真的。他很可能输得一干二净,输掉他为之奋斗过的一切,而无辜的局外人也要为他的愚蠢付出昂贵的代价。不能就这么结束一项事业——尤其是在他已经取得了那么多成就之后,尤其是在他贫穷的父亲做了一切努力,只为了让朱利安活下来之后。
突然闪现出来的对父亲的回忆让伊舍伍德再一次抓起电话听筒。他开始拨号,但中途停了下来。还是不要提前通知他,他想,最好直接到他家门口去,毕恭毕敬地拜访他。
他放下听筒,开始查看第二天的日程表。只有三个不大可能成功的约会,都可以另外安排时间。于是,伊舍伍德在每一条记录上都重重地划上删除线,然后在页面顶端飞快地写上一个《圣经》中的人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名,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用笔在人名上狠狠地划了几下,把那个名字抹去了。振作起来,他想。你在想什么,朱利?你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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