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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罗马 叛教者尤利安二十

二十

        约维安皇帝与波斯人签署和约以来,三个月过去了。

        罗马军队由于饥饿和在炎热的美索不达米亚无尽无休的跋涉而疲惫不堪,终于在十月初回到安条克。

        盾牌兵统兵官阿纳托利在行军途中与年轻的历史学家阿米阿努斯·马尔切利乌斯成为至交。两个朋友决定应阿尔西诺亚之约到意大利去,在拜伊附近一处幽静的别墅好好休息一下,解除艰苦行军的疲劳,洗含硫矿泉医治伤痛。

        他们二人途中在安条克停留了几天。

        为了庆祝约维安登基和军队归来,决定举行盛大庆祝活动。与沙普尔王签订的和约,对于罗马帝国来说是个奇耻大辱:罗马在底格里斯河彼岸五个富饶的行省,其中包括科杜埃纳和雷吉梅纳、十五个边防要塞、辛加拉城、卡斯特拉-毛罗鲁姆城以及三次被围攻而依然固若金汤的尼西比斯古堡,全都落到沙普尔的手里。

        不过,加利利教徒并不怎么关心罗马的失败。叛教者尤里安死亡的消息传到安条克的时候,心有余悸的市民们起初不敢相信,担心这是撒旦的骗局,是为了捕捉虔诚的教徒而新撒下的罗网,可是一旦确信是真的,他们便高兴得发疯了。

        一大清早,节日的喧闹声、民众的叫喊声透过紧闭着的护窗板钻进阿纳托利的半明半暗的卧室。他决定一整天都坐在家里。他讨厌平民百姓的狂欢。他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没能办到。奇怪的好奇心主宰了他。他迅速穿好衣服,没有跟阿米阿努斯打个招呼,便到街上去了。

        这一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还不很冷。深蓝色的天空上,团团白云与安条克没有尽头的白色大理石柱廊和回廊浑然一体。街角、市场和广场上,喷泉哗哗地喷水。远处洒满阳光和尘土飞扬的街上,可以看到城市自来水管喷出的条条水流交织成晶莹的水晶链条。鸽子一边咕咕地叫着,一边啄食麦粒。四处散发着花香,从教堂敞开的窗户飘出神香的气味,空气中洋溢着潮湿泥土的气味。几个脸蛋黝黑的少女有说有笑地从清澈的蓄水池里舀出水来把素色的十月玫瑰花篮浇湿,然后欢快地唱着赞美诗,把基督教教堂的柱子缠上花带。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条宏伟的石头马路——这是安条克城市十人长委员会的骄傲,车子和轿子排成队,缓慢地来来往往。

        传来狂热的欢呼声:

        “伟大圣明的奥古斯都约维安万岁!”

        有人加上了“胜利者”三个字,不过喊得不很自信,因为“胜利者”这个字眼儿太容易引起人们讥笑。

        那个当年用炭在墙上涂抹讽刺尤里安的漫画的街头流浪儿,现在又是鼓掌,又是打口哨,蹦蹦跳跳,像麻雀一样,在尘土里打滚,尖声尖气地叫着:

        “死了,那头糟蹋了上帝花园的野猪死了!”

        他从大人嘴里学来了这句话。

        一个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太婆栖身在肮脏不堪的郊区,像是一只躲在石头缝里的潮虫,今天也爬出来晒晒太阳,享受一下节日的欢乐。她手舞足蹈,扯着嗓子颤颤悠悠地号叫道:

        “尤里安死了,恶鬼死了!”

        节日的欢乐也反映在一个哺乳婴儿惊奇地瞪着的眼睛里,他正被抱在一个脸色黝黑的瘦削的在丝绸厂干杂活的女工的怀里。母亲给他一块蜜糖饼,他看见阳光下花花绿绿的衣服,兴奋地挥动着小手,突然扭过那张沾着蜂蜜的胖乎乎的小脏脸,狡猾地笑起来,好像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只是不想说出来。可是母亲却很骄傲地认为聪明的孩子也在分享虔诚教徒们由于叛教者之死而产生的喜悦。

        阿纳托利在心里感到无限的悲哀。

        可是他在奇怪的好奇心的唆使下仍然继续往前走。

        他沿着新贡街来到公议会教堂。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更是拥挤不堪。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度支局的官员马可·奥索尼乌斯,他正从教堂里走出来,两个奴隶用胳膊在人群中为他开道。

        “这是怎么回事?”阿纳托利大吃一惊,“这个人本来对加利利教徒恨之入骨,怎么也到教堂来了?”

        奥索尼乌斯淡紫色的斗篷上用金线绣着十字架,甚至大红皮鞋的前脸上都装饰着十字架。阿纳托利的另一个熟人尤尼乌斯·毛里克走到奥索尼乌斯面前:

        “近来可好,尊敬的先生?”毛里克打量着这个官员身上崭新的基督徒装束,故作吃惊的样子,讥讽地问道。

        尤尼乌斯是个自由自在的人,相当富有,改宗基督教对他并没有特别的好处。他对自己那些官僚朋友突然改宗丝毫不感到奇怪,不过每当遇到他们,仍然提一些问题来捉弄他们,喜欢装出一个受到侮辱而用戏谑来掩盖自己的愤怒的人的样子。

        人群走进了教堂的大门。台阶空了。两个朋友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谈了。阿纳托利躲在圆柱的后面,听他们谈话。

        “你为什么没有等到礼拜结束呢?”毛里克问道。

        “心跳。气闷。有什么法子呢,不习惯……”

        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这位新布道师的风格很奇怪:夸张的修辞手法对我太刺激了——就像用铁器在玻璃上划一样……奇特的风格!”

        “这的确让人感动,”毛里克很幸灾乐祸,“背叛了一切,弃绝了一切,而优美的风格……”

        “不,不,也许我只不过是还没有养成这种口味,”奥索尼乌斯忽然醒悟过来,急忙打断他的话,“毛里克,请你不要以为……我可是真诚地……”

        从一乘大轿里慢慢地爬出一个肥胖的躯体——原来是度支官加吉利安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哎哟哎哟地呻吟着:

        “好像是迟到了吧?……没关系,在门廊里站一会儿就行。上帝就是圣灵,无处不在……”

        “奇迹!”毛里克笑了,“加吉利安的嘴里也说起《圣经》来了!”

        “但愿基督宽恕你,我的孩子!”加吉利安不慌不忙地对他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刻薄,还是这么好挖苦人?”

        “我就是搞不清。不断地改宗,改过来改过去!譬如说,我总是以为你的信仰已经……”

        “胡扯些什么呀,我亲爱的!我只有一个信仰,深信加利利教厨师丝毫不逊色于多神教的。素菜好吃极了。过来吃顿晚餐吧,哲学家!我能很快叫你皈依我的信仰。你会吃得舔手指头。为了墨耳枯里乌斯神而美餐一顿,还是为了圣徒墨耳枯里乌斯而美餐一顿,岂不是一回事。偏见!不禁要问,这个精美的小玩意儿碍什么事呢?”

        他指着自己硕大的肚子上名贵的紫晶色长袍隆起的褶子,只见这些衣褶中间摇摆着一个简朴的琥珀色的十字架。

        “你们看,你们看:阿斯塔耳忒-丁底墨涅女神的大祭司赫克博利乌斯摇身一变,成了身穿加利利教徒黑衣的忏悔的圣礼祭司。噢,的歌手,你怎么没去呢?”毛里克指着一个乘坐着敞篷轿子的老者,扬扬自得地说。只见这个老头仪表优雅,须发皆白,红润的招人喜欢的脸上露出安详而庄严的神色。

        “他现在念什么经?”

        “当然不再念帕西努斯女神的戒律了!”

        “一副恭顺的样子,真是个圣徒!由于吃素变瘦了。你们看,他举目望天,深深叹息呢。”

        “可听说过他是如何改宗的吗?”度支官面带愉快的笑容,问道。

        “可能是去见约维安皇帝,就像当年去见尤里安一样,忏悔了吧?”

        “噢,不对,一切都是按照新的方式做的。突如其来。在大庭广众面前公开忏悔。在一个教堂的门口,他躺到地上,约维安正从这个教堂里走出来,他在人群里高声喊道:‘踩我这个丑恶的人吧,踩我这不可食用的盐吧!’他还眼含泪水亲吻过往行人的脚。”

        “的确是新的方式!怎么样,深受欢迎吧?”

        “那还用说!听说皇帝单独召见。噢,这种人火烧不着,水淹不着。他们总是能得到好处。蜕下旧皮,变得更年轻了。好好学学吧,我的孩子们!”

        “可是他对皇帝能够说些什么呢?”

        “可说的话多着呢!”加吉利安叹息道,心中不免很羡慕,“他可以小声地说:‘你要牢牢地抓住基督教,不让一个异教徒留在世界上:正确的信仰是你的宝座可靠的保障。’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一条笔直的大道,远远胜过尤里安在位的时候。你是望尘莫及的。无限英明!”

        “噢,噢,噢,善人们,帮帮吧,可怜可怜吧!从狮子嘴里把最恭顺的奴隶齐昆布里克救出来吧!”

        “你怎么了?”加吉利安问一个患肺病的瘸腿鞋匠,他那和善的面孔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一绺绺白发杂乱地支棱着。原来有两名罗马持矛狱卒把他押到什么地方去。

        “押往监狱!”

        “为了什么?”

        “因为抢劫教堂。”

        “怎么?难道你……”

        “不,不,我仅仅在人群里也许只是喊了两次:打呀!这还是尤里安在位的时候。那时都说:恺撒乐意让我们破坏加利利教教堂,我们也就破坏了。可是如今却举报说,似乎我从祭坛上拿了一把银扇,放在衣襟下面带走了。我连教堂的门都没进,只是在大街上喊了两次:打呀!我是个老实人。我的小鞋铺破破烂烂,而且是在人多的地方。如果有人打架,我必定拉开。难道我这是为了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上面有命令。噢,父老们,保护保护我吧,可怜可怜吧……”

        “那么你是什么人,是基督徒还是多神教徒?”尤尼乌斯问道。

        “我不知道,善人们,自己也说不清!君士坦丁皇帝以前,我给诸神献过祭。后来受了洗。君士坦提乌斯在位的时候成了阿里乌派。后来多神教徒得势了,我投奔了多神教徒。现在看来是回到老路上去了。我想要忏悔,回到阿里乌派教堂去,可是又害怕弄错了。我破坏过偶像神庙,后来修复了,再一次破坏。一切全乱套了!自己也搞不清是个什么人,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服服帖帖地听从当官的,可是你瞧,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真正的信仰。总是错过机会,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我看出来了,反正我是不得安生,莫不是命中注定该是这样?信仰上帝要挨打,信仰诸神也要挨打。可怜我的孩子们!噢,保护保护我吧,善人们,把齐昆布里克放了吧,他可是个最顺从的奴隶呀!”

        “别担心,亲爱的,”加吉利安笑着说,“我们会放你的,让我们想想法子。你还给我缝过一双矮腰靴子,真好看,走起路嘎吱嘎吱地响。”

        齐昆布里克跪到地上,满怀希望地伸出戴着锁链的双手。

        他稍微放下心来,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着两位保护人,问道:

        “大善人,如今关于信仰可有些什么说法?……是忏悔还是坚持到底呢?就是说不会再有变化了?可是我担心又要……”

        “不会,不会,你放心吧。”加吉利安笑了,“现在结束了,不会再有变化了!”

        阿纳托利没有被朋友们发现,走进教堂。他想要听一听著名的青年布道师忒奥多里特的布道。

        阳光从最上面的狭窄窗户斜射进来,香烟袅袅,如同起伏的波浪,把光线染成蓝色并且使它不停地颤抖。巨大的穹隆如同金色的天空,是威力无边的宇宙教会的象征。

        一缕阳光落到站在高高的读经台上的布道师火红的胡须上。他朝着太阳举起瘦削的犹如蜡一般的几乎是透明的双手,眼睛里闪烁着高兴的火花,声音如同雷鸣。

        “我想要把叛教者、恶人尤里安的劣迹镌刻在耻辱柱上!让各国人民世世代代都能读到我的铭文,让他们慑服于主的公正的愤怒!来吧,你到这里来吧,折磨人的人,最最聪明的毒蛇撒旦!我们现在正在骂你!弟兄们,让我们在灵性上联合起来,让我们纵情欢乐,敲起鼓,唱起米利暗在以色列唱的关于埃及人溺死在红海里的胜利之歌!让荒原欢乐并且像百合花一样盛开吧,让教堂欢乐吧,昨天一天的工夫竟然成了孤儿寡妇!……你们看见了:我高兴得如醉如痴!什么样的歌喉,什么样的语言天赋才能与这个奇迹相匹配?皇帝,你的献祭、祭祀和神秘仪式都到哪里去了?占卜师的咒语和预兆都到哪里去了?凭借剖开活人的内脏进行占卜的技艺到哪里去了?巴比伦的荣耀到哪里去了?波斯人和米堤亚人又在何处?尤里安,保护你的并且被你所保护的诸神,你的保卫者们都在何处?一切都消逝了,一切都是骗人的,一切都云消雾散了!”

        “啊,宝贝,多么美的胡须!”阿纳托利身旁站着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妇人正向她的女友耳语道,“你瞧,你瞧,金光闪闪!”

        “是的,可是牙齿?……有这样的胡须……”

        “哎,不对,不对,薇罗尼卡,怎么行,你可别这么说!牙齿也至关重要。能和狄奥凡尼斯教兄相媲美吗?”

        忒奥多里特的声音如同雷鸣:

        “主斩断了那个无法无天的人的手臂!尤里安一直不断地积累渎神行为,就像最毒的蛇蝎和野兽在自己的体内积累毒液一样,然而这是白费力气的。上帝一直在等待着他的狠毒像脓疮一样暴露出来……”

        “可别耽误了到杂技场去,”站在阿纳托利身旁的另一个人是个手艺人,他对自己的伙伴小声说道,“听说有几头熊表演,它们是从不列颠运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难道——有熊表演?”

        “没错!一头名叫‘金火花’,另一头叫‘无邪’。喂它们人肉。还有角斗士呢!……”

        “我的主耶稣哇!还有角斗士!可别错过机会。我们反正等不到结束。溜走吧,老兄,快点,否则位置就全给人占去了。”

        这时,忒奥多里特正在赞美尤里安的前任皇帝君士坦提乌斯,赞美他的美德、纯洁的情操、对亲人的爱。

        阿纳托利在人群里感到气闷。他走出教堂,痛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没有神香和神灯油烟的气味,他望着没有被教堂金顶遮住的晴朗的天空。

        在教堂的门廊里,人们无拘无束地高声谈话。一条重要消息在人群里扩散:马上就要把两头关在铁笼里的熊经过大街小巷运往半圆形的竞技场去。人们听到这条消息之后,一个个喜形于色,迅速地跑出教堂。

        “什么?怎么样?我们不会迟到吧?听说‘金火花’生病了——难道真有其事?”

        “胡说八道!是‘无邪’夜里肚子不舒服了。吃撑的。现在已经好了。两头熊都挺健康。”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无论忒奥多里特的演说术多么甜美,却无法战胜角斗士和两头不列颠熊的引诱。

        教堂空了。阿纳托利看见,人们从城里的四面八方,从所有的教堂里跑出来,沿着大街小巷,气喘吁吁地朝着杂技场的方向奔去;他们相互踩着,叫骂着,跑掉了鞋,把小孩和女人挤倒,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继续往前奔跑;一张张通红的脸上流着汗水,表现出生怕迟到的神情,这仿佛是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两个亲切的名字一直挂在人们的嘴上,它们一定能让人们品尝到从未有过的乐趣:

        “‘金火花’!‘无邪’!”

        阿纳托利随着人群走进半圆形的竞技场。

        按照罗马的建筑风格,看台顶上搭着一道洒过香水的帷幔,既能散发芳香的气味,又能投下清凉的红色阴影,从而使看客们免受太阳照射。圆形台阶式的观众席上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开始表演之前,安条克的达官显贵们把一尊约维安皇帝的青铜雕像抬到皇帝包厢里,好让百姓们瞻仰新登基的恺撒的风采。他的右手举着一个冠以十字架的地球。耀眼的阳光透过紫色帷幔射到皇帝的前额上,使它光辉灿烂,人群在扁平的青铜面孔上看到一种志得意满的微笑。官吏们亲吻着这尊偶像的脚。平民百姓兴奋得狂叫:

        “光荣属于祖国的拯救者约维安恺撒!尤里安这头破坏了上帝花园的野猪死了!”

        无数只手在空中挥动着五彩缤纷的头巾和腰带。

        平民百姓在约维安身上看到自己的映象、自己的精神、自己主宰世界的形象。

        平民百姓讥笑那个已经过世的皇帝,向他欢呼,仿佛他就在半圆形竞技场的包厢里能够听见他们的话似的:

        “喂,怎么样,哲学家?柏拉图和克里西普斯的智慧并没有帮你的忙,霹雳大神宙斯和射得远的太阳神福玻斯也都没有保住你!你落到魔鬼的魔爪下,它们把你这个渎神者撕得粉碎!愚蠢的马克西穆斯,你的预言可在哪里?基督和上帝战胜了他!我们——恭顺者胜利了!”

        人人都相信尤里安落到基督徒的手里了,因此感谢上帝“救命的一击”,并且赞颂弑君者。

        观众们看见角斗士黝黑的躯体落到“金火花”和“无邪”的利爪下,这时群情激愤,一个个瞪着眼睛,看见鲜血飞溅还觉得不过瘾。野兽嗥叫,人们以更加野蛮的人的吼叫声与之相呼应。基督徒们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仿佛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们才看见了自己信仰的胜利:

        “光荣属于虔诚的皇帝约维安!基督胜利了,基督胜利了!”

        阿纳托利挤在平民百姓中间,闻到他们喘出的臭气不禁感到恶心,他觉得那是人的野兽气味。他眯缝着眼睛,努力憋住呼吸,跑到大街上。回到家以后,他闩上门,紧紧地关上护窗板,一头扑到床上,这样一动不动,一直躺到天黑。

        可是始终无法摆脱平民百姓的喧嚷声。

        天刚刚黑下来,整个安条克便一片灯火辉煌了。在教堂的角落里,政府建筑物高高的房顶上,燃起了巨大的火炬,风把火光吹得更亮,大街小巷燃起了油灯。火光和燃烧着的焦油与油脂的臭味透过护窗板的缝隙进入阿纳托利的屋里。从隔壁小酒馆传来喝醉酒的士兵和水手的歌声以及街头荡妇们的笑声、尖叫声和谩骂声,而压倒这一切的则是永无休止的赞颂拯救者约维安和诅咒叛教者尤里安的吼声,如同洪水咆哮一样。阿纳托利苦笑着向天空举起双手,高呼道:

        “加利利人,你的确是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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