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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顿在书中给自己取名“迈克尔”,他那时正同另一位专注于自我的年轻作家埃德娜?尼克森(书中的“莱丝”)陷于一场恋爱纠纷,她一直“弄些颓废式的东西”,而且极其喜欢斯温伯恩,这令人尴尬。这是会面时的情景:凯特琳——她称自己为凯瑟琳娜(那时她俄国味十足)——在《新时代》上发表了几篇文章,后来不久就编集成她第一本书;奥列加也接受了迈克尔的一篇小散文,但他们是在汉普斯特朋友那儿打网球时相遇的,他们之间立刻出现了某种默契。一起回家时,在地铁车站的短暂静寂中,凯特琳突然问:①切尼街,伦敦一地名。——译注①即下文中威廉?奥顿。——译注②汉普斯特,伦敦一地名。——译注③佩特(1839~1894),英国作家,批评家,其代表作为《文艺复兴史研究》。——译注“你相信潘神①吗?”就这样他们离开了嘈杂的人群,夜半时分走到尤斯顿②附近的地方。

        他不久就去了切尼街:

        她把这地方收拾得很美——几支蜡烛插在一个头盖骨中,窗户中间还有一支,地上一盏灯的光线透过黄色的菊花,她自己则坐在屋子中间,身着粉红色图案的和服,外罩一件白花羊毛衫,是房间中光彩夺目的一团..实际上整个夏季,在夏普布什③都举办着盛大的日本展览会:日式庙宇和村庄,微型花园,魔术师和相扑师,印花棉布和瓷器,茶道和插花。奥顿在切尼街看见的和服并不是展览会给凯瑟琳留下的唯一痕迹。他让她看谷崎润一郎④的诗,开始向往那些美丽的日本房子给人带来的精神上的宁静。“那时俄国味很浓”,也许是的,但日本也在向她招手。奥顿说那时她正在大量写作诗歌,但“她所有的作品都很有诗意”,只有当她的生活服从“艺术的无情召唤”时,她才有安全感。

        有一件事使他很惊讶。那时候在切尼街和国王大道之间,人们必须穿过一群群的孩子去搭乘公共汽车,凯瑟琳总是带着一种“感觉好笑却又是明显的厌恶神情——那种有教养的人的厌恶——看着他们——这反映了她绝不愿再受感伤情绪困扰的决心。但是在她的态度中还有另一个因素:她常常很孤独、不想屈服于那些使自己一事无成的情感,这种念头在那些年中非常强烈。

        凯瑟琳后来在故事中用“你相信潘神吗?”这个问题来开玩笑,奥顿说“我认为那时凯并不怎么了解潘,也可以肯定她那时还没有读过尼采的,但她后来以此问题来嘲讽客套话则的确意味深长。

        他最后见到她是在1912年,那时她已决定以现实态度看待文学生涯,烧毁了许多早期的作品。“和我一样,我知道这完全错了,我认为她也知道,但拒绝承认,就像一次流产。”

        埃达也回忆过在切尼街的日子。她常睡在后面的小卧室内,有天晚上她已上床了,凯瑟琳大声在外面嚷道她“想去日本”,但是当埃达说那样自己会非常孤独时,她立刻放弃了这一念头。埃达总是要为她抵挡一两个讨厌的人,沃特?李普曼来过,很殷勤,但是凯瑟琳不愿同他开始那种他似乎想要的关系。

        在那些殷勤的来访者中,有一个受到另眼看待的年轻人,名叫弗朗西斯?海曼,相貌漂亮,看上去还像个孩子,凯什琳喜欢他,因为他在聊天时喜欢躺在地板上,双脚在空中晃动。他在城内工作,必须出去售货,但是人很有吸引力。他们谈论着去俄国,他还给了她一个漆木的俄国玩具村庄。他们年轻幸福,想要结婚,“很快就成为情侣”。但他家中不赞成他结识这么一位结过婚,却又独居的女人,所以他的拜访也就结束了。

        这就是在那个具有历史意义的12月,凯瑟琳生活的大致情况。用维吉尼①潘神,希腊神话中人身羊足的畜牧神,也指顺乎自然的精神。——译注②尤斯顿,伦敦一地名。——译注③夏普布什,伦敦一地名。——译注④谷崎润一郎(1886~1965),日本唯美主义作家、诗人。——译注亚?吴尔夫的一句名言来形容,那时“人性都改变了”。在一份富有吸引力的叫做《敞开的窗户》的杂志上,她写了一篇古怪的名为《神话故事》的寓言,这是一个王尔德式的幻想作品,嘲讽她曾从沃特?李普曼那儿吸取来的一些说教。她确实希望有所改变,也许是为了摆脱自己为了取悦于奥列加和贝阿特丽丝而装扮的形象。1910年8月至1911年5月间《新时代》上没有刊载过她的作品。

        人们通常认为当维吉尼亚?吴尔夫首次提出“人性”这个现在已被重复得老掉了牙的说法时,是指某次特定的事情,也就是罗杰?弗莱的首次后印象派作品展览。展览于1910年11月8日开幕,直至12月初才结束。这次事件意义重大,对那时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来说,走出伦敦11月的灰暗进入辉煌灿烂的展览会就像是一种突然的解放,摆脱了维多利亚和爱德华时代的观念,进入了全新的视野。

        除了马奈①的作品(展览会的名称是“马奈和后印象派”),还有21幅塞尚②22幅凡高③,36幅高更④的油画和素描,以及毕加索、马蒂斯⑤、德兰⑥和其他人的少量作品。这是伦敦第一次真正体验“现代艺术”,整个展览马上就被指责为“堕落”、疯子的作品、对智慧的侮辱等等。但这不是《新时代》的看法,汉特利?卡特⑦竭力不持偏见,乔治?考尔德伦⑧以逗笑的口吻描写了受挫的福尔赛们(“他们就像听见音乐的狗一样,只知狂吠,却不逃开”),而阿诺尔德?本涅特则写了下面这段话:如果有年轻的作家出现,用语言创作出这些年轻人用油彩创作出的东西,可以想象我几乎会对整个现代小说感到厌恶,我也许要从头开始。这种尴尬的情形也许不会出现在我身上,但可能会出现在一个比我年轻的作家身上。无论如何,这种想法不错。

        凯瑟琳看了展览,11年以后还写信给她的画家朋友多萝茜?布雷特谈到凡高的给她的印象:“那幅画似乎揭示了我在未见画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后来一直伴随着我,现在仍然如此。这幅画以及另一幅画着戴扁平帽子的航海船长的作品教给了我一些与写作有关的东西,很奇怪,有些近似自由——或者说是一种摆脱一切的自由感。”

        亨利?毕肖普1911年初从摩洛哥回来,凯必须另找住处。在一幢叫作克洛夫利大楼的红砖建筑的顶层有一套三间的公寓,可以租下。从厨房窗户看出去可见一个木材厂,还有许多烟囱,伦敦城区重叠浮现;夕阳投在布卢姆斯伯里上;街道下面传来车辆的嘈杂声和有轨电车的铃铛声。

        凯没有家具,自然就照日本人的方式布置室内。他们买了一些便宜的竹①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译注②塞尚(1839~1906),法国画家。——译注③凡高(1853~1890),荷兰画家。——译注④高更(1848~1903),法国画家。——译注⑤马蒂斯(1869~1954),法国画家,雕塑家。——译注⑥德兰(1880~1954),法国画家。——译注⑦⑧卡特、考尔德伦,均为英国作家,批评家。——译注席铺地,上面扔了一些坐垫;在起居室内放了一张书桌,一张椅子,还有贝克太太的一张藤条椅。在另一间前室内也铺了一些竹席,放了一尊从缅甸带回来的菩萨像。凯瑟琳在像前放了一碗水,盛着青铜色的蜥蜴。壁炉上有一个水烟筒,几个像颅骨似的巫婆头像。房内还放着一把吉他,有一架大钢琴,是在切尼街时买下的,为此欠了一大笔钱。这就是克洛夫利大楼69号,后来还印了一些附有此地址的纸张。有一位女工——贝特太太,每天来打扫住所,后来她成为帕克大妈的原型。

        奥顿认为搬到这个住所是犯了一个大错误,象征着凯瑟琳已决心正式开始自己的文学生涯,但这样做“太快了些”,她目前面临的紧迫问题是在这样一种持续不安的生活中取得精神上的安宁。

        埃达说,在搬来后不久,凯瑟琳有理由相信自己又怀孕了,她多次给弗朗西斯?海曼写信,求他来看看她,但没有回音。埃达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但他却从未来过——“所以他从不知道孩子的事情”。过了6年以后,他们才偶然相遇,那是在一家餐馆,后来凯瑟琳把这写进了一个故事①。

        4月,埃达收到来信,催促她立即去罗得西亚会见父亲和兄弟,她不放心留下凯一人,她“正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并为此感到幸福,”埃达写道:“而且她现在更有能力处理事情。”但她没有钱,埃达因此以凯瑟琳的名字立了一个银行户头,存了60英镑,以备急需,然后启程去罗得西亚。

        1953年,米德尔顿?默里举了一些不容置疑的医学理由来证明事实上经过1910年的那次手术,凯瑟琳几乎不可能再次怀孕。他说偶然在凯瑟琳的一本笔记本的封皮里发现了一张秘密的医疗报告,是1921年A?波查格医生写的,其中提到的事实肯定是凯瑟琳自己对医生说的。默里没有透露医学上的细节,因为其中涉及个人隐私。

        还有另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那就是她同《新时代》的J.M.肯尼迪的恋爱关系。埃达曾不怀好意地描述当他在克洛夫利大楼告诉凯瑟琳说他可能会因为爱她而拿枪自杀时,沉重的身躯几乎把那把她母亲的藤椅坐坏;而凯瑟琳的回答是“嗅,还是先吃一块西瓜吧。”

        《新时代》撰稿人爱德蒙?B?道尔林是肯尼迪的朋友,他说自己1910年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相识时,常常在大英博物馆图书室见到她,“当时那儿是时髦的会面地方”,他们彼此不大感兴趣,但肯尼迪却喜欢上了凯瑟琳。几个月后,肯尼迪带着一种相当欢快的神态告诉道尔林,恐怕他使“一位女孩子怀孕了”。不久以后他又伤心地来了,“告诉我凯?曼抛弃了他,..也许他就是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道尔林写道:“很多年以后,我遇见一位叫诺曼的人,是当时有名的和平主义者。他告诉我,有一天肯尼迪对他大发脾气,用手枪威胁他,因为肯尼迪断定他抢走了凯瑟琳,诺曼当然说自己当时表现得很冷静,告诉肯尼迪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凯?曼,这也许是真的。”

        埃达4月动身去罗得西亚,这时凯瑟琳的母亲已再次启程来英格兰,带着彻迪、杰妮和现在已不再上学的弟弟,来参加乔治五世的加冕典礼。埃达说那个孩子没有出生。当她秋天回来时,“没有孩子,也没有了银行存款。”

        凯瑟琳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1911年5月,她母亲刚刚抵达伦敦(父亲因银行事务滞留在惠灵顿),①即《腌莳萝》。——原注凯瑟琳回到《新时代》,在5月那一期发表了一篇有关孩子出生的故事。两天以后,她同贝阿特丽丝去了海边。

        这篇故事代表了凯瑟琳的一个新起点,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次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这篇故事就是,第一篇描写自己家庭的像样一点的成熟作品,但她给了书中的父母亲一个儿子,而不是那个极其令人失望的女儿。

        赢得了一些称赞,或至少可说是奉承。莱斯利?比切姆给罗得西亚的埃达写信说,“她想象力丰富,她的作品正在征服伦敦。编辑说,那篇巴伐利亚随笔使《新时代》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刊物。”

        小弟现在已17岁了,他热爱自己的姐姐。她带他去见奥列加,而他刚离开高中就发现她成了伦敦的“名人”,心情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他见过埃达,受到欢迎,现在同她保持通信,告诉她有关凯和他自己的消息。他原来一直在为进商界学习速记,准备加入家乡的事务所,但是现在却想当一名外科医生:“你不觉得同做生意相比,外科医学更有利可图吗?..当然,我要进牛津或剑桥,加入我一直非常向往的大学体育生活。”

        凯蒂给了他一把前门钥匙,她真是太好了。但她经常不在家,6月份她“每晚都去音乐会或戏院,因为此时她担任了《新时代》的戏剧评论工作。

        你没有看到成功就在眼前吗!”

        接着发生的事情不是莱斯利料想的那种“成功”,但却导致凯瑟琳写作生涯的一次关健性转变。6月22日,乔治五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10年前他当公爵时曾在惠灵顿同哈罗德?比切姆握过手,比切姆到底还是错过了向往参加的盛大典礼,但是他的女儿凯什琳却在《新时代》上发表了一篇以古代人物为角色的讽刺性作品,嘲笑这一盛会,这篇作品后来影响了她的整个发展过程。

        奥列加给了她一本狄欧克里特①,建议她写一篇引人发笑的《田园第十五首》的仿作,以迎合这次加冕礼,结果就是她快速写出的一篇讽刺短文,这使她最终放弃契诃夫,开始学习狄欧克里特,把后者的写作方法变为己有。

        《阿多尼斯节日》是一出绝妙的笑剧,仅用150行诗句就将读者带入公元前250年两位去参加阿多尼斯节的唠叨妇人的有趣的相伴之中,凯瑟琳的滑稽模仿开始是这样的:加冕庆典(向狄欧克里特致歉)格温妮:喂,老姐姐。

        蒂莉:我以为你不来了。到厨房来喝杯茶,恐怕再也喝不到茶了。

        格:连小店都关门了。

        蒂:见鬼!

        格:天哪,这么多人!我连一辆公共汽车,甚至出租汽车都找不到。街上尽是破报纸和走散的警察。真奇怪,有点像星期天,只是教堂的钟没敲。

        蒂:我知道。连邮递员好像都来得不是时候,今天我起床时觉得四周有种“早圣餐”的味道。如果不是这么吵闹的话,我就不能住在伦敦了。格: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吧。我看了《每日邮报》说是游行会①狄欧克里特,公元前3世纪希腊诗人加里马赫创作的“田园”诗,这是根据神话题材的日常生活描写,是城市下层居民生活琐事的滑稽剧。——译注很了不起。

        蒂:《每日邮报》说什么都是了不起。你以为我不怕挤坏这顶最好的帽子吗?

        格:可能,我穿着旧衣服出来的,昨晚上睡觉前才收拾好这顶帽子,红丝绒原来是一个沙发垫子上的,向日葵是好多年前花了二又四分之三英镑买来的。

        蒂:你是那种从不需穿好衣服的人,噢,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帽子太可爱了,小巧玲珑,正好合适。..我的钥匙在哪儿?这把钥匙我找来找去反而弄丢了。

        格:蒂莉,这条裙子你穿太合适了。告诉我,你费了多少布料做这条裙子?

        这其实是将《田园第十五首》的前40几行变换置入“现代郊区”场景。

        t.O.贝齐克洛夫①听说有这么一篇东西,感到又惊又喜,因为在他1968年发表的英国短篇小说评论《朴实的艺术》中曾提到《田园第十五首》的方式没有受到现代作家重视,他说:“短篇小说来自于口头寓言和人们自身的叙述,经过了漫长的9个世纪。然而奇怪的是,如果它是直接发源于狄欧克里特,就不需经历这么长一段路程了。”当时他还不知道,1911年凯瑟琳就正好走了这一捷径。后来不久她又回到摹拟剧的形式,已经意识到这种形式给她提供的可能性。

        1911年的夏天经受了长久热浪的袭击,每个像凯瑟琳一样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的人都尽量呆在户外。但7月份她病了,这是她第一次严重的肺病发作,父母亲希望她去南方的阳光地带,而她却去了布鲁格②。

        据说那次得的是“胸膜炎”,人们提到这个病总是用这个名称,但现在应该称其为肺结核。那时人们已很清楚胸膜炎是肺结核的先兆,但是凯瑟琳直到1917年末才知道自己患了肺结核,而当时她接触的唯一病人是A.E.兰道尔;但是曾去过沃里希奥芬的小查理?华特肯定也是肺结核患者,而且同她很接近。

        随着结核菌侵入她的肺部,凯瑟琳开始用一种微妙的不同眼光看待事物。去比利时的疗养旅行产生了两篇小小的游记,作品虽然微不足道,却流露出一种新的迹象,力求细致地刻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凯瑟琳后来掌握了这种技法,就像印象派画家懂得如何捕捉光线一样。

        离开布鲁格后,她去日内瓦住在沃里希奥芬时认识的朋友耶尔斯基家,埃达刚从罗得西亚回来,从莱斯利那儿听说了她患病的消息后,直追到日内瓦。

        回到伦敦后,凯瑟琳又去见了奥顿(《最后的浪漫史》说:“她稍稍一触就使世界立刻恢复了原状”);但接着她就在他俩共有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篇令人惊骇的性描述,似乎指的是沃特?李普曼的一次来访,她在别的地方称其为“那个人”:①贝齐克洛夫,英国文学批评家。——译注②布鲁格,比利时西北部古城。——译注钟敲5下时,那个人来看我。他把我搂在怀中,抱到黑色的床上去。他黝黑健壮..天色暗下来了,我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野猫一样。我心不在焉地欣赏着用穗状带子束在膝盖下的银色丝袜,黄色的小羊皮鞋子镶着白色毛边,我看上去多么堕落埃我们像两个野兽似地互相抚爱着。

        接下去又是一段话,宣称,“迈克尔(奥顿)和我自己都很真实..我想开始另一种生活,目前这种生活已磨损得差不多不久以后,她又写了一个标题为《午夜》的片断,有部分是这样的:总而言之,我几乎是过一天算一天,除了我的工作外,我为我的工作选择最不费力的目标。是否其他艺术家也像我一样感到迫切的需要,急切的需要——那永远也得不到满足的欲望,那使我不得安宁的欲望?..那么,凯瑟琳,什么是你的最大愿望?你究竟热切渴望什么?写书,写故事,写随笔和诗歌。

        同奥顿的友谊以一种微妙的戏剧性告别结束,(10月29日)中宣称:“我又成为一个小孩子”;而在《最后的浪漫史》中,奥顿简短地说:“就这样他们各走各的路。”

        那年秋天,斯蒂芬?斯威夫特出版社预告将要出版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名为《在德国公寓里》的“6先令一本的小说”。斯蒂芬?斯威夫特敢于冒险,能够识别有前途的作家,他写的《新书预告》给他赢得了声誉,足以使他的作家们吸引评论家的注意,不管作品本身如何。他是奥列加的朋友,偶尔也替《新时代》撰稿,他写诗歌,也能写些拿得出手的书评,他出版的许多书都曾先在《新时代》上发表过。凯瑟琳将自己的公寓随笔收集成书,稍加编辑,再加上几篇未发表过的、也许是奥列加退回的粗糙的故事,交给斯蒂芬,她收到预付的15英镑,书恰好在圣诞节时出版,她父母亲和仰慕她的弟弟当然都能读到——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原因,她把故事中提到“凯什琳”的地方都去掉,代之以“她”或“那位英国女人”。

        《每日电讯》①的文学评论员说这些故事因“那奇特的,精灵似的笔触——没有其他更好的字来形容了——而与众不同,这种笔调自从斯特恩②以后就不大为英国文学界所知,虽然在少许现代俄国和法国作家中能找到一些迹象。”《早邮报》说曼斯菲尔德小姐对德国人描写得太好了,但她“有些过分强调了那无容置疑的平庸或粗俗”。另一位出版商的广告引用了《泰晤士报》(“这些随笔观察敏锐”),《铁圈球杂志》(“细致入微的描写”)等的评语。《新时代》评论员(很可能是现在有理由嫉妒的海斯汀斯)不怀好意地指出:“如果曼斯菲尔德能丢掉那些常常与嘲讽才能并存的感伤情绪,她将成为非常有趣、使人耳目一新的作家。”

        这是一次小小的成功,虽然几乎不能同伊莉莎白表姐先写的此书的姐妹篇《伊莉莎白和她的德国花园》相提并论,但毕竟在比切姆的家族史上占了一席之地。

        60年前,霍恩赛街诗人的5个儿子乘船去南半球,最年长的成为悉尼富①《每日电讯》,伦敦一主要报纸。——译注②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译注有的商人,有一个会写书的女儿,她回到欧洲,嫁了个伯爵,因一本有关德国生活的书而出名,以后一直以此有利可图的手段为生涯,孀居后仍能维持生活排常诗人年轻一点的儿子比父亲有过之而不及,但他自己的大儿子却也成为新西兰富有的商人,也有一个会写书的女儿,她回到欧洲,写了一本有关德国生活的书而开始成名——那本书她后来称为“谎言”,“幼稚透顶”,“并非出于本意”。

        1912年,《韵律》杂志

        年代有些混淆不清;她姐姐至少有一次告诉他,说某个冬天她自己也不知道谁是南茜的丈夫。她大致喜爱编辑这工作——尊重记者这职业,他们一定都是可怕的流氓,因为她自己显然和蔼可亲。大家都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我防卫。总而言之,她做过一些事情,这是主要的,她非常漂亮,脾气好,人聪明,因而是最好的伴。她是真正的遥远西部的产物——太平洋海岸的花朵;无知,胆大,未经雕琢,却充满朝气,有着天生的才智和时而迸发出来的鉴赏力。她常说只想要一个机会——显然她现在找到了它。

        ——亨利?詹姆斯《伦敦的陷落》

        小杂志是年轻人随意炫耀才能的场所,为英国文学提供了无数简要的说明。如果没有它们,就很难说乔伊斯、艾略特和庞德怎么能改变事物。但是杂志的影响在哪一方面更大些呢?——在文学上?还是在生活上?火箭,罗马蜡烛,孟加拉火柴,跳娃娃,轮转烟火,火花和爆竹,大家都知道这些东西在文学界的上空起了些什么作用,但对于那些在后院施放焰火的人的生活又起了什么作用呢?烧焦的手指,失去的职业,破裂的友情,印刷商的帐单和破产——这也许是遭到忽视的领域。

        1911年12月,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因某种理由对《新时代》感到恼火,寄了一篇故事给一家新的杂志。这家名为《韵律》的季刊是文学和艺术的大杂烩,由两个年轻的牛津大学生创办,印刷精美,看上去倒像一回事。负责文学栏目的年轻人对这篇寄来的《店里的女人》一文极为赞赏,在读过《在德国公寓里》这本书后,就准备拜见作者。

        约翰?米德尔顿?默里就读于布雷斯洛学院①,也就是凯瑟琳说的“那个了不起的牛津人”。初见面时,她不可能猜测到他的家庭背景,因为那时人们自然而然认为“牛津生”家境富裕。实际上他出生于伦敦南区一条肮脏的街上,父母亲处于下中产阶级的最底层,仅比无产阶级高出一点点。他父亲就像果戈里②笔下的某个人物一样,当一名埋头苦干的小职员,是那种心地狭隘的公务员,家中的暴君,不顾一切地决心要让儿子爬上去——爬到政府部门的高级阶层。为了量入为出,母亲早年收些房客;而小杰克在两岁半时就被送往寄宿学校——不是去学习阅读,因为父亲早就注意到了这方面;他两岁时就受到鼓励给祖父酒吧里的顾客大声阅读报纸。本身就是优秀人物的、乐善好施的学者们,将默里从这么一种据他自己说是卑贱,甚至肮脏的低下环境中发掘出来。在本世纪的第一个月,他穿上了布鲁柯特学校的黄袜子和深蓝色长袍,不久就知道了什么是父母家中值得羞愧的东西——却又为自己的羞愧感到惭愧。他没有社会地位,终身打上了这一烙印,也打上了阅读过早的烙樱他对文学产生了感情,像从前的柯勒律治一样,他成为“希腊人”(有资格获得大学奖学金的前6名优等生称号之一),1908年他又获得了进入布雷斯洛的奖学金,每年170英镑,可能比他父亲的收入还高,但约翰?默里①布雷斯洛学院,牛津大学的学院之一。——译注②果戈里(1809~1852),俄国现实主义作家,代表作有小说,剧本《钦差大臣,等。——译注也像父亲一样总是认为自己很穷。这时他的父母亲的社会地位稍许提高了一些。

        默里刚开始就读于牛津大学时,在牛津和剑桥大约有一打左右寄宿学校毕业的男孩。一些年轻人不久就让他明白自己是被称作“无赖”的那种人。

        虽然如今他在父亲眼中前程远大,但至少还需要得到更多人的承认,这就是为什么在1910年12月,当“人性改变”时,他不在牛津,却在巴黎,经常光顾一家欢迎他的咖啡馆聚会,手中拿着书,像一名感觉良好的文学评论家。

        他渡过了英吉利海峡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是他的方式是独自坐在一间屋子里读柏格森①。柏格森当时正在巴黎大学讲座大厅里用自己有关直觉的新哲学吸引满屋子的信徒(t.S.艾略特也在座);但默里没有去参加,他坐在家读书。离开书本,小心翼翼地来到塔古尔咖啡馆,他遇见了一位个子矮小,名叫玛格丽特的直觉哲学的响应者。她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帽子上缀着樱桃,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她是一个朴实的乡下姑娘,并不真想当妓女,但是要知道她怎样爱他、如何使他同自己睡觉的故事却必须读他的自传《处在两个世界间》,他讲述这件事所用的温柔的语调超过他那些刻薄的小说中的任何一处描写。她是大自然的孩子,几乎使他从书本中解脱出来。以后的岁月中,他常常深切地怀念她的爱情。

        通过她,默里认识了弗朗西斯?卡尔科②——另一个使他大开眼界的人。

        卡尔科对女人持讥讽态度,印制精美的名片上称自己为文学评论报《火焰》的编辑部秘书,他那时还没有因为那些肮脏的小说出名,一眼就看出默里是对自己有用的人。

        通过牛津的朋友乔伊斯?卡里①,默里还认识了一个自称为乔治?班克斯的苏格兰画家。她是一位个子高大的女人,长着一张王尔德一样胖鼓鼓的脸庞,身着男人服装,却常常哭泣。在她乱糟糟的寓所,他能吃到一餐像样的饭菜。他鼓励了她对一位名叫毕加索②的放荡不羁的西班牙年轻画家的热情。

        有次看见一幅他的《多特?班克斯》,默里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后来把这句话写进了自己的文章《帕布罗?毕加索》中,寄给了大胆的《新时代》杂志。

        但他在巴黎最重要的发现却是苏格兰画家J.O.弗格森。弗格森总是戴着轻便礼帽,蓝色衬领,淡蓝色领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很健康。他是最早深受后印象派影响的英国画家之一,默里说他画的每一样东西里“都有一种强烈的真实感”。当弗格森说:“喂,注意,默里老弟”,默里所有的胆怯都不翼而飞。他是一种依赖和轻度反抗的奇特混合物。

        关于以后发生的事情,两个人有不同的说法,这是因为默里似乎记忆力异常糟糕,据他回忆,弗格森提起绘画时,总是用到“韵律”这个词;当默里无意中说到他和迈克尔?萨德勒③想在牛津创办一份杂志时,弗格森立即建①柏格森(1859~1941),法国哲学家,直觉哲学的创导者。——译注②弗朗西斯?卡尔科(1886~1958),法国作家,其作品以描写巴黎拉丁区文学艺术家生活见长。——译注①乔伊斯?卡里(1888~1957),英国小说家,作家。——译注②毕加索(1881~1973),西班牙画家,20世纪立体主义艺术派别的先锋,《格尔尼卡》为其主要作品之一。——译注③迈克尔?萨德勒(1888~1957),英国作家,批评家,亦即默里在牛津大学的同学,《韵律》杂志的合议用“韵律”这个名称;它将成为现代派运动的黄皮书④,他自己将负责杂志的艺术栏目。

        而据弗格森的回忆,有天他正在洗淋浴,默里把萨德勒带到他的画室,在他擦干净身体时,默里问是否能使用他的画《韵律》作为杂志封面设计,画名用作杂志的名称,他们曾在秋季沙龙①看过这幅画,弗格森不同意,说那样一个古怪的名称似乎有些做作,但他们仍然坚持。

        无论如何,他使自己得到了“一个真正荒谬的职位”,因某种误会而成为编辑和评论家,而这个误会更多地与画家,而不是作家有关。事实上,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只有绘画才能使文学得到解放。默里回到牛津去读三年级,抛弃了玛格丽特和她朴实的愿望(因为她太像自己的母亲了),靠萨德勒和他父亲资助的50英镑,在1911年夏天创办了《韵律》杂志。

        它的出现并非业余性质,由圣?卡特林②印刷所印制,淡灰色封面,封面设计以弗格森的裸体画为基调,杂志大开本具有一种舒适的乔治时代③风味,但是封里却是毕加索一幅画的复制品。萨德勒撰写了一篇有关弗格森的美国朋友安妮?埃斯特尔?赖斯的野兽派④绘画的文章,默里则写了一篇关于柏格森哲学的非常“有直觉”的随笔,在封底上刊登着“宗旨和愿望”,采用了辛格⑤的一句口号,宣称“艺术只有先具有野性,才能具有人性”。

        柏格森对默里的思想影响至深,柏格森的观念在他心智方面像玛格丽特在其他方面一样引起了同样的回响。这个新的哲学公开宣称艺术家的直觉和精神观念具有最佳的形式、语言和意义,直觉是“人格的胜利,理智的顶点而不是它的否定”。他在第一期《韵律》杂志上就这样宣称,在以后的评论家生涯中也一直坚持这个观点。

        那年12月,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一人住在克洛夫利大楼69号,她家在伦敦,从法律上说是波登太太。《在德国公寓里》赢得了许多好评,因此她受到.L.乔治的重视,他是一位患有梅毒的英法犹太人,写的有关伦敦一位妓女生活的小说《玫瑰之床》也刚刚出版。他专门收集聪明有为的年轻人,觉得曼斯菲尔德小姐是一个令人生畏的玩世不恭者,是餐桌上谈话的好手。

        而另一方面,在《新时代》的一群人中,最近出现了冷淡的迹象。奥列加和贝阿特丽丝拜访过凯丝的寓所后,开始对她私生活和文学生活的杂乱表示不满。

        他们曾谈论过这个问题,凯瑟琳说自己绝对信奉一夫一妻制,但没有哪个男人十全十美,足以与她相配。谈到自己某次恋情时,她曾问贝阿特丽丝:“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爱他”。

        在杂志上也出现了疏远的迹象,刊登了一篇似乎是模仿她的写作方法的故事,写得很巧妙,而她自己的一首象征性散文小诗则登在“致编者的信”办人。——译注④黄皮书,原意为政府发布的报告书,此处代指现代派运动的代言者。译注①秋季沙龙,巴黎一画展名。——译注②圣?卡特林,伦敦一著名印刷所。——译注③乔治时代,指英王乔治一世至乔治四世在位期间(1714~1830),这儿用来指一种典雅、富于装饰性的艺术风格。——译注④野兽派,现代艺术派别之一,强调使用明亮的原色作画,表现扭曲的物体形象。——译注⑤辛格(1871~1909),爱尔兰剧作家。——译注一起,前面还有“先生”作抬头,因而看上去有些荒唐(《新时代》无暇顾及法国印象派),而对她书的不怀好意的评论,提到她的“感伤情调”,则是从她的退稿中断章取义,并非基于书本身。

        是威利?乔治安排了《韵律》的编辑同曼斯菲尔德小姐见面,她先寄去了一篇“神话故事”,这使他感到困惑,(也可能来自她具有“感伤情调”的那堆稿件),然而当她换上了《店中的女人》,一篇以新西兰偏僻地区为背景的血淋淋的谋杀故事时,他被深深地打动了,甚至连无暇顾及《韵律》的乔伊斯?卡里也承认自己有了一个新发现。默里开始热切地盼望与这令人激动不安的作者会面。

        乔治把她描绘为一种有些令人生畏的神秘女人,她聪明异常,很难接近,但可以安排某种会面:他将邀请两人吃饭,他那吸烟斗的妻子为了庆祝她的书出版特地做了德式红莓汤,谈话转向一位名叫阿塞巴谢夫的俄国作家(默里对他的理想有些了解)。30年代默里发表了两种不同的有关那个晚上的回忆,以他那不可靠的记忆力为依据,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据他回忆,那次她“巧妙”地占了.L.乔治的上风,而且一点也不令人生畏。她身着简朴的鸽灰色晚礼服,只戴着一朵花,一条灰色纱巾,“她下意识地把手握在一起,好像手心里捧着一些什么液体”,当乔治提倡“赤裸裸地描写”时,她却倾向于朴实。

        这与以前或是不久以后发生的事情都不尽相符,几年以后凯瑟琳才提倡“朴实”。这种说法表明默里的记忆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理想化了。在第二次会面以后,他曾问她是否愿意给《韵律》写些评论威尔斯、本涅特和萧伯纳的文章,“最好是带刺的欣赏”。

        2月她从日内瓦写信给他说自己病了,被送出国,但不久她就回来了,同贝阿特丽斯一起呆在苏塞克斯①,快速地写了一篇名为《激情的婚姻》的讽刺性故事,刊载在下期《新时代》上,是对资产阶级婚姻的嘲讽,以描写紫色床罩,粉红色灯罩以及客人走后的烦闷为铺垫。可能她父母从没有读过这篇故事,他们1912年3月8日就启程去了新西兰,没有同默里见过面,那时他也只见过她弟弟,而凯瑟琳在此次离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母亲。

        《韵律》的第四期,1912年春季刊,登载了凯瑟琳的故事,还有两篇声称是俄文《波里斯?彼得罗斯基》的诗歌翻译。杂志预告说今后将每月出版,每期将刊载一个短篇故事,撰稿人有鲁珀特?布鲁克①、.L.乔治、霍尔布鲁克?杰克森、h.G.威尔斯和阿诺尔德?本涅特。

        当然这是对奥列加的一种挑战,他猜测《韵律》既然派头很大,由昂贵的印刷所印制,必然有坚强的金钱资助。奥列加怎么样也猜不到萨德勒教授捐赠的50英镑是它的所有财产,也不知道默里的家境贫寒,只是认为如果他在牛津读书,又曾在巴黎评论过毕加索,肯定很有钱。

        因此,3月28日,《新时代》开始大肆攻击“名为韵律的杂志”,整版刊登了由海斯汀斯写的未署名文章,几乎整期杂志都被说成“不是愚蠢疯狂就是庸俗不堪”,劳伦斯?宾扬②头脑发热,那个法国撰稿人③“心地肮脏”,①苏塞克斯,英国南部地区。——译注①鲁珀特?布鲁克(1887~1915),英国诗人。——译注②芳伦斯?宾扬(1869~1943),英国诗人,艺术评论家。——译注③指前文提到的.L.乔治。——译注而K.曼斯菲尔德的文章则“同样肆意蔑视艺术准则,耕耘着现实主义的沙地,使人不能得到一点智慧或机智的享受”;她的诗作更糟糕:“曼斯菲尔德小姐放弃了她的盐碱洼地,诗的整整两节都疲软无力”。

        几乎没有谁能猜到在下期《韵律》杂志上给予那样有力回击的J.M.默里年仅22岁,似乎奥列加在第二个回合中插了一手,防止再次一败涂地,下面一段话显然是他的风格:任何人只要选择使生活成为艺术,而非痴人的梦幻,就必须找到坚硬的立足之地..我们建议年轻作家应像重视自己的健康一样重视美德,这是古老的真理,但如今往往被人遗忘。美德这个字眼像属于人的其他东西一样,因女人的误解而变得俗气,但所有寻求感觉的人仍记得其真正含义。讲究美德的年轻艺术家将为艺术而生存,以求跻身于优秀行列;他将履行艺术家的职责,回避使人误入歧途的影响,通过完成大而艰巨的任务来增强自己的能力,通过熟悉大人物的生活和工作来加强自己的信念,以此培养自己的性格而力求保证自己的作品永远健康。

        这似乎是一种评论家的不偏不倚,但实际上却个人味十足,奥列加是在用针对凯瑟琳的口气说话,指责《韵律》属于追求耸人听闻的人,“梦想着杀人的女巫,堕落的孩子..沉溺于浮浅的感觉,直至河流本身流淌着性的狂欢。”这些东西过于女性化,能毁灭人的心智。20年来,德国人在这些肮脏的水中玩耍,现在则在里面沐浴,而《韵律》的编辑正在“往我们身上泼溅着欧洲大陆的脏水”。

        默里和凯瑟琳确实注意到了《新时代》对他们的攻击,但这些纸上谈兵与在克洛夫利大楼发生的事情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凯瑟琳蹲在竹席上,用大酒杯盛茶,杰克?默里诉说着自己的困境:牛津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同那些贵族子弟格格不入,在6月他甚至连学期作业——他们的期末考试——也不愿意写。他想退学,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韵律》,此杂志肯定能获得成功。凯瑟琳表示赞同。

        4月的第一个星期,福克斯把默里带到斯彭德①的办公室,斯彭德答应给他一些工作——大约5英镑一星期——只要他继续学业。他立刻去告诉凯瑟琳自己“找到了工作”,4月6日,也就是“复活节前夕”,凯瑟琳在和奥顿共用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最后的告别辞:威廉:亲爱的,夜晚像河水似地流逝了,流逝了,夜黑暗,温暖。

        不久前我的生活充满悲哀——骚动而不真实。你知道当我俩试图使自己融合在一起的那种对现实的荒谬的不真实感觉,那种压倒我们的恐惧和痛苦..前不久我感到自己又聋又瞎,非常害怕,但现在我非常幸福,这儿我找到了自已的家..我的房间向我倾诉它们的秘密,展示它们黑暗的最深处。我独自在里面徘徊,微笑着,一条丝巾裹着我的身体,脚上穿着拖鞋。

        我躺在地板上吸烟,一边倾听着..

        ①斯彭德,英国文学艺术报《威斯敏斯特》的总编辑。——译注几天以后,默里和凯瑟琳同默里在牛津的一位朋友、《韵律》杂志的撰稿人弗雷德里克?古德伊尔一起吃饭。弗雷德里克一直很想见到这位了不起的讽刺家,过去两年里,他对她在《新时代》上发表的作品赞叹不已。古德伊尔有着一头卷发,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也像杰克?默里一样,使牛津的指导教师感到头疼——他坚持什么书都看,就是不看指定该读的书——但人们认为他很有才干。凯瑟琳非常喜欢他。他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富有的煤炭商人),常用特殊的方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善于模仿,笑起来带着古怪的喉音,他用这些来掩盖自己敏锐的才智,——这在以后的交往中往往显露出来——这些都使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想起霍恩赛街的“老爸爸”。

        事实上,古德伊尔很羡慕朋友交了好运,遇上了这么一位他自己也会喜欢的了不起的年轻妇女。他有次几乎想写信告诉她自己多么钦佩她的才干,但终因过于羞怯而没这么做。

        离别的时候到了。一个温暖的春天的夜晚,在皮卡迪利广场上,默里说他要去找一个每周租金10先令的房间,凯瑟琳说她有一个建议:7先令6便士租下她的前厅是否太贵?可怜的古德伊尔!

        因此1912年复活节后不久,默里成了凯瑟琳的房客。埃达帮着她把钢琴搬走了,窗边的桌上放了一瓶柳絮,下面压着埃达给的5英镑。当他来到时,凯瑟琳穿好了衣服正要出门,给了他钥匙,让他自己去写给《威斯敏斯特》的文章——每篇文章的稿费正好偿付每周的租金。

        埃达突然之间被排除在凯的生活之外,因为男性的因素占了永久的上风,她伤心地离开了,也许有点后悔那5个英镑,但还是私下写了一首诗安慰自己。两个月后,她和朋友古德小姐合开了一家美容店,这是后来两年她的职业。

        杰克和凯瑟琳各自过了几个星期,只在工作于完后才见面,半夜时分,他们坐在地板上用酒杯喝茶,认真地聊天,上床睡觉前总握手告别:“晚安,默里”——“晚安,曼斯菲尔德”。迈克尔?萨德勒发现自己是曼斯菲尔德这女人认为应该受到轻视的那种不可救药的资产阶级,于是倒向了另一边,J.M.肯尼迪不再登门。凯瑟琳成为《韵律》的副主编,默里仍从《威斯敏斯特》挣他的每周5英镑,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此时圣?卡特林出版社的股东们却告诉他《韵律》杂志负债累累。他轻信地接受了他们关于印刷多少份杂志的建议(每期3000份),而统计数字表明只售出不到六分之一。是默里订下的,当然得由他付款,而此时又已向读者宣布杂志将改为月刊。

        他们现在又为自尊心所困阻,奥列加出于对肯尼迪的忠诚,要求凯瑟琳作出选择:《韵律》或是《新时代》。她作了选择,萨德勒被撵了出来,不可能从里兹①那儿再得到帮助,但是让杂志此时倒闭也是不可想象的。默里每星期能提供5英镑,凯瑟琳也能提供2英镑。杂志每周亏损5英镑,但总能对付下去。

        默里有次进述这一切,似乎他和凯瑟琳是两个可怜的食不果腹的林中孩子:他们靠廉价的肉馅饼度日,再加上几便士的面包和土豆,再去约克公爵酒店(1912年,啤酒一便士一品脱),那儿的老板娘以为他们是倒霉的音乐厅歌手,因而给他们免费提供饮料。默里一辈子都很看重钱财,总以为自己手头拮据,虽然实际上并非如此。1912年,他们每周有10英镑,算是相当①此处指奥列加,因其来自里兹地区。——译注富裕了,而寓所只需一英镑,虽然《韵律》使他们“贫穷”,但也没有必要去酒吧接受施舍。

        在他们那握手互道晚安的阶段,默里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他告诉凯瑟琳有关玛格丽特的故事,讲了他如何同乔伊斯?卡里一起去牛津外面的一个妓院,结果染上了淋病,他后来认为“堕入情网是一种错误”:当玛格丽特使自己成为他的情妇时,不知怎么就“毁坏了一切”。一天晚上,凯瑟琳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成为你的情妇?”但此时默里正仰面躺在地板上,摇晃着双腿,说“我觉得那会毁了——一切”。至于他们后来怎么解决了这个问题,默里在《处在两个世界间》中作了悲剧性的描述,而凯瑟琳讲给一位熟人听的却是喜剧性的。

        默里说,一天晚上在酒吧,他们俩凑巧同时在镜中看见一个名叫丽特的妓女的身影,她正在得意洋洋地打量自己。在此背景下,他说,他们应该结合在一起——永远。那晚上他们“躺在彼此的怀抱中”。凯瑟琳的不是那么浪漫的叙述结尾时说道:“于是我们上了这张床,笑着,笑着,不停地笑着,从那以后就总是睡在一起了。”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这件事可能发生在5月间。

        在春天那个月的3号,在诺丁汉①,弗丽达?威克利太太同她丈大的学生D.h.劳伦斯私奔了。6月2日,在布卢姆斯伯里,维吉尼亚?斯蒂芬宣布她同伦纳德?吴尔夫先生订婚。在5月号的《新时代》杂志上,奥列加躲在一篇小说的隐蔽后面,用笔名“R.h.朗格里夫”开始对凯瑟琳进行人身攻击。

        这篇道德寓言连续刊载了整整6个星期,最后指责她“思想、情趣、判断和智力方面的杂乱”。这个故事其实是分好几年发表的《男人读的故事》连续集中的一篇,奥列加试图借其来说明女人对男人心智的毁灭性影响,表露了他自己最为保守的男性态度,同时却又试图描绘究竟是什么使她的作品与众不同。这也是关于凯瑟琳在《新时代》投稿那一阶段的唯一的全面记述——她的面具,她的诡计,她具有波希米亚风味装饰的寓所,她有关文学的闲聊以及她应付男人的种种小伎俩,这些男人她放在不同的位置。文章中随处都不怀好意地影射到凯瑟琳,同时,它那咬牙切齿的威胁口吻也提醒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女人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她们,如果她们竟敢将自己的本性和野心暴露在1912年的男性文学世界的话,将会冒什么样的风险。

        故事中有三个角色:康格里夫(奥列加),一位名叫特里梅恩(肯尼迪)的政治科学家,还有一位特里梅恩想要教育的寡妇玛霞?费沙克太太;故事结局是她为了“那个自命不凡的斯托耐尔,那个小剧作家”而抛弃了特里梅恩。

        故事开始时特里梅恩告诉康格里夫说玛霞死去的丈夫很野蛮,她现在对性生活不感兴趣,并不热衷于谈论此问题,而是非常冷静有理智——再也没有什么性的欲望,她现在一心一意考虑学问。特里梅恩指导她读书,“每天给她写很长的信,她也同样写些长长的回信。”“她的情趣很不稳定,也相当杂乱,例如,她喜欢惠特曼,而同时又热爱密尔顿①,她认为斯温伯恩是雪莱以后最伟大的诗人。”

        “她的天才很难确定,”特里梅恩说,“那样飘渺,难以捉摸,她具有①诺丁汉,英国东部城市,D.h.劳伦斯的家乡。——译注①密尔顿(1608~1674),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诗人,政论家。——译注非凡的讽刺才能。她的信中尽是信手拈来的对人和地方的描绘,她似乎可以吸收某种气氛,再用一句话将其重现。”

        康格里夫则告诉特里梅恩他在费沙尔太太那儿见到了“最难以解决的杂乱问题”,她结婚过早本身就是早熟而不是对性生活不感兴趣的标志。她多变,能够很快换上各种保护性面具。在特里梅恩面前,她戴着讽刺的面具——“但我可以猜测在其他的圈子内,她也同样坚决地诅咒讽刺。”

        特里梅恩带着康格里夫去见这位女士。她的房间布置奇特,似乎每一不见经传的小诗人的作品都在这儿的装饰中占了一席之地;墙上是法国印象派的糟粕——一些鬼呀,男人女人的身体画得像蔬菜一样..地上铺着竹席,中间有一个靠水泵启动的泥制喷泉,还有一架钢琴;一堆无靠背长沙发。

        他们坐在那儿谈论斯温伯恩和惠特曼,特里梅恩想让康格里夫欣赏她的才智:“我总认为玛霞可以写一个剧本,她的对话很快,人物性格描述又一针见血,但她的随笔故事则只是简介性的,在这上面她花费了太少时间来显示自己的才能,她需要更大的画布。”

        此时一位年轻人来敲门,在前厅里低声说话,但玛霞回来时脸上带着完全若无其事的表情(装出观音菩萨的态度是她最拿手的),对他只字不提。

        玛霞巧妙地提到门边的一只包裹,说要去看望一位姐姐,就这样打发走了客人。

        然而坐在窗边的康格里夫此时己注意到了“那个自命不凡的斯托耐尔”就在下面的街上。——“那你刚才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特里梅恩问,而康格里夫说:“就算没有斯托耐尔,坐了一个下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费沙尔太太不过是个空皮囊,像兔子一样杂乱,像水泡一样不负责任,像猫一样狡猾,你自己去想想吧。”

        很久以后奥列加回忆说这个故事影射凯瑟琳的地方确实使她感到受了伤害。但到了1921年,《幸福》①刚刚发表,受到狂热的吹捧,她受到感动,给奥列加写信,说道:“你教会了我写作,教会了我思索——谢谢你所给的一切。”

        默里显然从一开始遇见凯瑟琳时就把她理想化了,“她一举一动都很朴实可爱。自始至终凯瑟琳在我眼里都是极其优雅的人物,我从没想过要去批评她。”如果这是在经过伦敦那充满痛苦的三年后她所找到的东西,那她确实是很幸运的。同默里在一起,她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她自己”。

        这是新的开端,但是如何面对默里的考试,他的父母亲、《韵律》的开支以及克洛夫利大楼体面居民们对他们的侧目而视呢?为了应付他的考试,他们全力以赴,同一位新朋友戈登?坎贝尔在野猪山②呆了一星期,结果是勉强拿了个二等。

        把G.C.波登太太带回默里家则要困难得多,家中曾经对年轻的杰克寄予太多的希望,如今却是这样。在前厅里似乎有“一层冰幕”,默里唯一的弟弟只有9岁,被这种紧张气氛吓呆了。两星期后,默里的母亲和姨母来到寓所,歇斯底里大发作,只有硬把她们推出房门。“走吧,你们女人,走吧!”

        默里嚷道。后来他有三年没有见过家里的人,现在他们两人都被逐出家门,两人都有自己非常喜爱的弟弟。

        ①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集。——译注②野猪山,牛津地名。——译注关于《韵律》杂志,凯瑟琳有个绝妙的主意,她去找斯蒂芬?斯威夫特,建议他接收这份刊物,一定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天才,更多能写出“激动人心的书籍”的作家,他立刻同意了,当然没有立下什么凭证,但他建议他们担任编辑,月薪为10英镑,还给了他们一张支票预付4个月的薪金,他们当然高兴地接受了。

        至于两人这种说不清楚的关系,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不能结婚,至少可以出去度蜜月,在巴黎呆几天,让弗格森给他们祝福,让弗朗西斯?卡尔科认识凯瑟琳,他肯定会注意到凯会抱歉地说:“我不会说法语。”接着,他们可以在乡下找一个村舍住下。

        默里在《处在两个世界间》中说如果凯瑟琳是自由的话,他们就会立即结婚,但“凯瑟琳的丈夫拒绝起诉,仅仅开了个头就放弃了”。说“拒绝”并非真话,6年的耽搁其实是凯瑟琳恶作剧地蔑视中产阶级清规戒律的结果。

        听说他们同居,波登先生径自来到寓所,问凯瑟琳有什么打算。他后来写道:“对于任何可以使她再次结婚而必要的程序她似乎漠不关心,至少当时是这样。离开时我当着默里的面问她——半开玩笑地——他俩是否想结婚,她好玩似地看看他,大概说了声,“我们想吗?J.M.?”

        接着,凯瑟琳想到了美国式的离婚——波登先生可借此去美国。她写信给他谈这事(“我想这对于我俩都是最聪明的方法”),又独自一人去找他,再次显示了“我曾经注意过的外表的变换,表露了我从未见过的性格的另一个方面。”但他们发现此种离婚判决在英国不生效。

        在英格兰可以由一方就另一方私通提出起诉,由几人出庭作证,另一方不加辩护。波登先生认为如果要离婚就该由他起诉,他觉得她“并不讨厌同默里一起生活——这意味着乔治?爱略特①和乔治。桑②式的浪漫文学传统——却惧怕在当时的伦敦这样一种不辩护的起诉中处于被告的耻辱地位。”

        然而凯瑟琳想让波登先生去美国的计划却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忙,第二年他真的去了那儿,开始了一项卓有成效的事业,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太平洋神学院教授“演讲嗓音运用”,在那儿这还是一项新课目。但是他一心忙于工作,忘了继续办完离开伦敦前开始的必要程序。曾经讲好她会给他写信,但他从未收到过她的来信,从1912年开始,他对她的生活详情一点都不了解,直到它们尽人皆知。有次他写道:“离开这么远,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恼火。

        我仍然觉得凯瑟琳对我展示了她那多重性格中迷人的一面。”他后来的妻子有一次说,“我觉得乔治是那群人中唯一的绅士。”

        到了1912年,杰克和凯瑟琳成为有名的“二虎”。小说家吉尔伯特?迦南③很喜欢《韵律》第一朗上刊载的一幅木刻,画的是一只老虎窥视一只猴子,因而给他们取了这名字,他们自己也用这名字互相称呼。杰克后来叫凯瑟琳“梯格”,最后变成了“韦格”④。第一个听见使用这名字的是年轻的爱尔兰律师戈登?坎贝尔,他在威利?乔治家遇见过凯瑟琳。他第三次或第四次来拜访时同她单独呆了一会儿,听见她招呼“老虎,你可以出来了”,从另一①乔治?爱略特(1819~1880),英国女小说家,同当时著名批评家J.iger演化而来。——译注房间出来一位身着海军蓝运动装的瘦个子,他猜测自己可能通过了某种测验,可以正式介绍了。事实上不久他就更多地成为杰克的客人了。

        他有次说,曼斯菲尔德总是扮演某种角色,也许她把真正的自我写进书中去了,但是默里像他一样也在探索“文学”,从中产生了一种友谊,而她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他认为她从不能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因为她心里总有那么一部分高出自己之上,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6月,狄亚季洛夫①芭蕾舞团来到伦敦,一时间人们纷纷崇尚俄国的东西,布卢姆斯伯里也加入了这二行列,奥特琳?莫瑞尔夫人招待了尼金斯基②,也许两个老虎有钱了,可以进美术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终于被译成英语——显然是受了阿诺尔德?本涅特的怂恿,他曾经在《新时代》的专栏中催促过此事,其他的期刊现在也在翻译俄国短篇小说。凯瑟琳巧妙地模仿俄国人的手法写了一篇小说,可能早就寄给《新时代》,但一直按着未发,直到7月4日才刊载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过分的攻击,以后《新时代》再也没有发表过凯瑟琳的作品,直到1915年,她才出其不意地又寄来了一篇讽刺作品。

        离开桑顿,离开女子茶会、慈善集市和绿色丝绸已经4年了;离开精巧的紫罗兰色三明治,离开伍德女士和蒙着眼罩的猪,离开在利特尔顿的雨中分别也有4年了,此时比切姆小姐最需要的是一个家。对于两个“老虎”来说,创办《韵律》的目的之一是能够藉此离开原来的处境,得到承认和生活安宁——不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那是令人不能容忍的,而是一个人应得的。

        然而这种冒险却奇怪地吸引了两位已有这些东西的朋友以及其他一无所有的人。危险和帮助不依不让地同时来敲着大门。

        1912年春天,在德国度假时,鲁珀特?布鲁克收到了《韵律》总编的一封信,邀请他撰稿,他最近刚写了最有名的一首诗,不久就将成为剑桥大学皇家学院的成员。8月份从伦敦回来后,他住在爱德华?马什①那儿,后者是海军部温斯顿?邱吉尔的私人秘书,因为有些钱,又是诗人和画家的保护人。

        克洛夫利大楼就在附近,布鲁克来拜访——“我想大概是来探听情况的,”默里说。见到两个“老虎”相处极为融洽,他邀请他们去索荷②吃饭,让马什也能同他们会面。一开始他们有些怕他——他来自另一世界——但是他却喜欢上了他俩(布鲁克并未沾什么光),这样,埃迪?马什成为《韵律》最好的朋友和最慷慨的帮助者。

        他俩仍然渴望着在乡下的农舍;这时另一个年轻艺术家来看他们,这次未的是亨利?戈蒂叶-布尔沙卡③,他送了他们一些自己作的动物画,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不久他又来了,带着他的“姐姐”。波克④和苏菲是两个危险人物,一个20岁,另一个将近40岁,既不是亲姐弟,也非人们通常说的那种情侣。

        戈蒂叶无疑有天才,非常敏感,是个法国人——瘦小狡猾,长着一双豹①狄亚季洛夫(1872~1929),俄国芭蕾舞主持人、艺术批评家。——译注②尼金斯基(1890~1950),俄国芭蕾舞蹈家。——译注①爱德华?马什(1872~1953),英国作家,著有《乔治派诗人》一书。——译注②索荷,伦敦一街区。——译注③亨利?戈蒂叶-布尔沙卡(1891~1915),法国雕塑家。——译注④彼克,即戈蒂叶-布尔沙卡。——译注眼,据理查德?阿尔丁顿⑤和埃兹拉?庞德说,他身上还有一股臭昧。反复无常的苏菲?布尔沙卡出生于克拉科夫,是她使戈蒂叶将两人名字连在一起,使他所有的作品都与她的名字相连。

        彼克第一次访问两个“老虎”时,就被深深吸引住了,他亲切地抚摸默里绝妙的脑袋,想要画下它。第二次拜访时,大家互诉衷肠,讲了关于两个“老虎”如何上了床,不停地笑着、笑着的滑稽故事。知道默里两人正在找一所农舍,那太好了,彼克和苏菲可以去度周末。他们在齐彻斯特①附近的兰克顿找了一所漂亮的小屋,每年只需40英镑。“这是我们的地方,很可爱,”凯瑟琳说,她站在饭厅里,头放在杰克肩上。他们签了一份三年的租约,也许戈蒂叶们要来会觉得太远了些?他们也许会付不起车钱!天哪,不。“那样更好!”彼克说,苏菲可以来同他们住在一起——这有利于她的健康——他有空就可以来。

        “但这是我们的房子,”凯瑟琳发愁地嚷道:“我们结婚的新房。”讨厌的桑顿和它那传统的习俗远在12000英里之外,他们倾诉了更多的秘密,苏菲感到同凯瑟琳在一起可以放心地无所顾忌,毫无保留他讲述了自己悲惨的一生。当她“展示灵魂的深处”时,亲切地紧握住凯瑟琳的手,不一会就听见说“老虎宝贝,我们要走了。”苏菲知道了自己不讨人欢喜。

        几天以后,杰克写了一封短信问彼克他是否愿意不带苏菲,自己一人来寓所,既然他“仍然爱着米德尔顿?默里”,他来了,但发现凯瑟琳怀疑他是同性恋者。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有“特别的渴望”(例如抚摸脑袋)。

        他告诉苏菲自己为默里感到遗憾,他爱得太多,几乎被“挤干了”。总而言之,那是8月,天气炎热,戈蒂叶又“有股臭味”,但一贯审慎的默里从未有一字提到过此事。

        1912年9月4日,两个“老虎”搬入了兰克顿别墅。默里每年从《威斯敏斯特》收入250英镑,凯瑟琳从父亲那儿拿到100镑,编辑《韵律》又从斯蒂芬?斯威夫特那儿每月拿到10英镑,这样算起来他们两人每年就有450英镑——这是那时很大的一笔收入,而房租费只需花去40英镑,他们稳稳进入了职业阶层。在工人阶层,一家人每周只靠25先令度日;女话务员一开始每周只挣11先令。J.B.普里斯特利①的父亲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小学校长,每年收入350英镑。在此时的英格兰,奥列加(每年收入208英镑)仅靠出版商微薄的收入就能维持《新时代》的发行。因此,“老虎们”要住在兰克顿从经济上来说并不过分。他们分期购买家具,将大钢琴,他们的书和菩萨像全都搬来;凯瑟琳请了一个老兵做仆人,为“兰克顿别墅”印制了一些信笺,所有这些本身并不过分,但对于《韵律》杂志,对于斯蒂芬?斯威夫特来说,他们生活在梦幻中。

        不久就发生了一件痛苦的事情,至少消除了苏菲造成的威胁。戈蒂叶来看这别墅,因为路费不够,最后还走了好几英里,精疲力尽地来到这儿,不幸又恰好听见凯瑟琳(她正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安装窗帘)告诉杰克为什么她不喜欢苏菲住在那儿,戈蒂叶没让他们看见就躲开了。从此以后,他成为他们最恶毒的敌人。整个事件似乎是一种模式——其中的相似之处令人惊奇⑤理查德?阿尔丁顿(1892~1962),英国作家。——译注①齐彻斯特,伦敦郊外。——译注① J.B.普里斯特利(1894~1986),英国小说家,戏剧家。——译注——即不久以后同D.h.劳伦斯和他那咄咄逼人的妻子之间的友谊的预演。

        埃迪?马什来乡间度过一个周末,弗雷德里克?古德伊尔“吵吵嚷嚷,红光满面,兴高采烈”,同鲁珀特?布鲁克一起在别墅会面,4个人越过沼泽地带,齐声唱着占德伊尔作的许多歌曲。《英语评论》的人亲自前来表达敬意,因为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和维奥莱特?亨特就住在附近(两人也婚外同居)。埃达也来了,看见她的观音像放在花园里。《韵律》的销售已经好转,黄金时代!

        但是默里说,此时一种奇怪的危险感开始侵入他们可爱的房子,似乎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随时可以拆除的舞台布置。他们渴望有个孩子,但又苦恼地预感到“他不能生育①。黄昏将近时分,在窗前,在这样一个时刻,我能看见凯瑟琳双眼泪水盈眶”。

        这时过去的一个人物出现了。“凯瑟琳的一位斯拉夫朋友突然来到英格兰,身无分文,来找我们,带着两个装满了书和手稿的黑色大箱子,因为他是位作家。”索比尼欧斯基侵入了他们结婚的新房,成为他们精神上、经济上的负担。他总是向他们“借款”;秋天的夜晚,房子内总是回荡着他凄凉的歌声,他们重又感到那威胁着“所有具有人性和可爱的东西”的压力。

        更为突然的是默里被急电召往伦敦,凯瑟琳同他一起去,听说她的出版商“斯蒂芬?斯威夫特”潜逃了,留下侵吞财物、重婚、欺诈等一连串罪行。

        印刷商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更改印刷的通知,印刷量实际上已增加了,因为杂志订阅情况已有好转,但是斯威夫特(他的真名原来是哈斯肯)却以默里的名义作了更改,现在同路易斯?哈杰斯一起携款而逃,给默里留下了所有的债务,他欠了圣?卡特林出版社150英镑,这次灾难严重地影响了默里以后6年的经济自由。

        查理?哈斯肯,化名查理?格伦维尔,有些出版社的书目预告称其为“英国的托尔斯泰”。1905年11月,他以“亨利?查洛斯?詹姆斯”的身份同爱米丽?艾莎?帕克订婚,但是在举行婚礼那天,他在她家“喝了一些”,头脑随即一片空白,下午就离开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三年以后,他又以“查理?格伦维尔”的身份娶了卡洛林?福赛特。

        1912年,他成为“斯蒂芬?斯威夫特”,有着长长一张新书预告目录,希莱尔?贝洛,麦克斯?皮尔波姆①,埃兹拉?庞德和亚瑟?兰森②都是他的作者。但是同时扮演詹姆斯和斯威夫特,还加上“托尔斯泰”等角色显然使他感到压力过重。1912年9月29日,他去找他的医生,他已处于心力交瘁的状态,这是医生后来告诉法庭的。医生建议他放弃自己的事务出国去,他当然立刻照办。这次用了戈德温这个名字,“由一位年轻女士陪伴”。他10月28日在丹吉尔③被捕,被指控犯有重婚欺诈罪。

        1913年7月2日,他以欺诈2000英镑被判罪,出庭受审时,有一位证人就是奥列加。奥列加告诉法庭他名声很好,“人们都知道他是英国的托尔斯泰”。他被判监禁15个月,释放后,埃兹拉?庞德还给了他一张5镑的钞票。

        ①此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还不知道自己有病,不能生育。——原注①麦克斯?皮尔波姆(187z~1956),英国作家,以其讽刺作品闻名。——译注②亚瑟?兰森(1884~1967),英国作家。——译注③摩洛哥古域,非洲距欧洲最近的港口之一。——译注1912年10月,“老虎们”回到了兰克顿,发现他们那位老兵仆人用偷来的值钱的东西换酒,喝得酪酊大醉,让他们几乎感到如释重负,又十分好笑。“噢,滚吧,”他们说,“不要再到我们这儿来。”索比尼欧斯基在起居室跳来跳去,“似乎在痛苦地搜寻着解决我们困境的方法”,唱着自己那些悲伤的歌。他们给了他一些钱维持生活,准备离开别墅,房租他们从来没付过。默里告诉印刷商他认为债不是他欠的,他又写信让商店收回家具。印刷商派来了一个戴着礼帽和黄手套的人,他靠着凯瑟琳的大钢琴,带着一脸独一无二、难以描述的熟悉表情。不知怎么回事,观音像倒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切,它并没有留在花园里,而是跟着“老虎们”进了他们下一个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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