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我觉得你完全有理由感到悲伤,你卖掉了自己的土地去观看其他人的土地,于是看到了太多却一无所获;富了双眼,穷了双手..别了,旅行家先生,注意不要咬舌,要穿稀奇古怪的服装,放弃祖国所有的好处,不要再爱你的乡亲。要责怪上帝给了你这么一副相貌,否则我就要怀疑你是否真坐过贡多拉①。
——在阿登的森林,罗莎琳对贾克斯说②1908年乘船从利特尔顿经过合恩角去伦敦,整个航程需要7星期。帕帕尼号载着24个乘客,其中只有两个妇女。船在深冬季节朝南行驶,前面是冰山,三个星期以来,除了合恩角之外,不见一点陆地,然后在蒙得维的亚③首次停靠。这时凯一定又写满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但没保留下来。
在蒙得维的亚,凯什琳同一位男乘客一起上岸。后来,她告诉伦敦的两位朋友自己有段时间中了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害怕自己怀孕了,两个月后才知道是一场虚惊。据说,经过赤道有时会导致这种令人尴尬的错误。
同时又传来另一有关怀孕的消息。特罗维尔兄弟现在都在伦敦,当凯的船在格雷夫森德停靠时,她收到埃达的来信,说她的大学同学格雯?罗斯怀了阿诺尔德的孩子。这很不真实,事实上其中有很多道听途说、谬误以及故意布下的迷阵等等。
1908年8月24日,忠心耿耿的埃达独自一人等待着凯什琳乘坐的火车驶进站台,她直接带凯去蒙太古公寓,在那儿同贝克上校及他的女儿们呆了几天,然后搬到比切姆公寓。
比切姆公寓是沃里克产地的一部分,根据沃里克郡的那个家族命名。这座摄政时期①的高大房屋孤零零地位于号称“小威尼斯”、却无贡多拉船行驶的大运河岸边。运河的帕丁顿流域岸边曾经有许多艺术家的工作室,与对岸的法国梧桐遥遥相对。1908年,这所房子是由两位职业音乐家安?缪克尔小姐和罗莎贝尔?华森小姐开办的音乐学生寓所。两位小姐通情达理,知道音乐是她们的房客们走向自由的必要途径,因此很少有什么清规戒律。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大门钥匙,也可以晚些用餐,可以在自己的房间练习大提琴或打鼓,甚至吹长号。但是结了婚的人不能住进来,如果结婚了,就必须离开。
大部分学生都学习音乐,但也有一两个演员。
凯什琳携带大提琴来到比切姆公寓,住了楼上一个大房间,有一个带弯曲铁栏杆的小阳台,可以俯瞰运河。租金不便宜,连伙食费在一起一周共需25先令,这意味着她又被看作殖民地富人家的女儿。
她在楼下的饭厅里遇见另一个新来者玛格丽特?威斯哈特,她在公寓第一次进餐时恰好坐在凯什琳身旁,她也是为了躲避父亲——一位海军少将——而到这里来的,所以两人立刻成了知心朋友。玛格丽特学习小提琴,比凯①贡多拉,世界著名水城威尼斯特有的一种小船名称,——译注②阿登的森林,莎土比亚喜剧《皆大欢喜》第二幕第一场的场景,罗莎琳和贾克斯均为剧中角色。——译注③乌拉圭首都,南部港口城市。——译注①摄政时期(1811~1820),其时威尔士王子代生病的乔治三世摄政。——译注什琳更为温柔热情,性格更坦率。她没有太大的野心,也许更愿嫁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但是父母亲希望她成天跟随他们去军事港口,做他们自己生活中的一种音乐点缀,去马耳他①或任何他们会驻扎的地方。她最近获准留在伦敦,靠衣装费(每年60镑,而凯什琳每年有100镑津贴),再加上拉提琴赚来的钱凑合度日。事实上,不久她就遇见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钢琴家乔治?伍德豪斯,秘密同他订了婚,一年之内靠了华森小姐和缪克尔小姐的帮助而结婚离开了比切姆公寓,父母亲则同她“断绝来往”。这一切在1908年将两个逃亡者维系在一起——凯什琳不久也“秘密订婚了”,虽然不是同汤姆?特罗维尔。
想象中的同汤姆的罗曼史不过是想象而已,两人之间的爱情大部分是出于她自己,而在他心目中,她只是一个朋友——“我非常好的朋友凯什琳?M?比切姆”,这是他为大提琴和钢琴所作的6部乐曲的题辞——他同她确实一直通信长达6年,但几乎没有碰过她一下;而凯同他非常有责任心的兄弟加纳特在一起,不久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在卡尔顿山52号,凯丝被当作家庭成员,家中有的是音乐而非金钱,她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自在,几年以后试着在一本“长篇小说”中描写过。这部小说几乎没有虚构,不久就被放弃了,但一些片断仍保留了下来。
其中谈到一个女孩子,显然是凯丝,下楼去厨房吃晚饭时看见母亲正用叉子在一个苹果馅饼上刻她的名字,双胞兄弟中的一个在起居室的钢琴上试弹新写的五重奏,另一个在楼上拉提琴。下面是晚饭后的情景(这儿真名代替了半虚构的名字):凯丝跪在饭厅的壁炉旁帮多利烤栗子,身旁放着一袋硬壳栗子,一枚用来挑栗子的发夹,一张旧的《每日镜报》装着烤焦的栗子壳。在玫瑰红色的火光映照下,两个孩子倚在一起,一边笑,一边说着悄悄话,非常专心致志。
特罗维尔太太坐在桌旁给汤姆的袜子换一个新袜底,她的裙子撩在膝盖上,穿着拖鞋的脚弯曲着放在椅子下面。她看上去苍白疲倦,不时俯身张嘴让多利扔进一颗“漂亮柔软的栗子”。
制图板竖立靠着饭桌,留有污迹的墨水台旁散放着几张手稿,一些粉红色的吸墨纸。父亲正忙着抄写汤姆最近的成绩..房间里很温暖,四处弥漫着烤栗子的香味。窗帘在闪烁的灯光下看起来更沉重,难看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似乎渴望一些空间将这四扇窗户连在一起——一片寂静中,时而可听见汤姆的钢琴声,他在忙着些什么——晚饭时突然想起一个主题,因而不肯吃布丁,只拿了一个苹果就跑到起居室去了..“妈妈,”多利突然说,“加纳特去哪儿了?”“不知道,亲爱的——问凯丝吧。”特罗维尔太太对折起一根线,费力地穿着针。“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嵯不墩庑├踝拥摹!笨释懈黾沂窍远准模擦盏睦葱藕芸炀腿萌酥溃ㄈ非械厮盗礁鲂瞧谀冢袢鹊匕狭思幽商兀M峄椤U獠⑽瓷撕μ滥罚运母星橄衷谝炎涑上褚桓瞿绨拇蠼憬阋谎?
玛格丽特?威斯哈特记得加纳特“高而瘦长,好梦想,有教养,爱小提琴也爱书”。他没有很明显的男性特征,但更像是凯什琳愿意与之结婚的那①马耳他,欧洲一岛国名,地处地中海,1814年后成为英国殖民地,1964年独立。——译注种男人(她从未被那种健壮如牛的男性吸引,她很不喜欢身体强壮,“成功的男人”)。
这是未完成的小说中的另一个情节:在楼上的一个卧室里,加纳特和凯什琳正在互相倾诉生活让他们感到多么不快活,当他们谈论着黯淡的前途,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囚犯”时,甚至他那放在白色床上的小提琴盒也像“一个小棺材”。在接下来的间歇中,她感到谈话陷入了一个不可知的深渊,将他和她隔开——而那些混杂的话语则填补了这个深渊。门大大打开,汤姆走了进来,手里挥着餐巾:“开饭铃响过三遍了,珍妮来喊过你们,母亲发脾气了,饭都凉了。你们两个家伙在干什么?坦白交待,加纳特,你这只老狐狸。”
“噢,我必须赶快下去。”凯丝说。
“不——不,”汤姆伸出双手拦住她,“等我知道了你们两人在干什么才能走。”
“不要问,汤姆,让我走。加尼,在这种光线中,你的头发看上去都很乱——他们会很生气的。”
“不要着急,亲爱的姐姐。”
“不要犯傻,汤姆,”加纳特笑着说,“我们一直在看对面墙上的树——就这些。”
“什么!”汤姆大笑起来,“凯丝昨天说的那两个人难道只是在黑暗中互相拉着手吗?羞不羞。下楼到大家那儿去吧,小姐。”
“噢,你这宝贝。”她嘲笑着,跑下搂去了。
汤姆走过去,捅了捅加纳特,“幸运的家伙”,他说,一路嚷着跟着他们进了饭厅,“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
实际情况是凯什琳乘船到达一个月后——那时加纳特随莫迪?马勒斯剧团巡回演出——就已经在信中称他“丈夫”了,然而信中含有奇怪的害怕的迹象,不知是什么原因。甚至他保留着的第一封信也有这种迹象。住在卡尔顿山的那幢房子里时,她给他留了一张便条让他回家后读:最亲爱的:我觉得非给你留一张便条不可——今天命运对我俩都很不好,最亲爱的——昨天见到你以后就一直想你,我一直感到非常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到有这么多话要说,而时间又太短促,你马上要离去。
最亲爱的,我热爱你,觉得现在,直到白头都能这样对你说..我觉得你的吻把我的灵魂都融入你心中去了。
开头的几行恰好说明了《在咖啡馆》中的那位女孩的表情,“既热切地渴望,又预见到幻想的破灭。”这是与生俱来的,还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9月13日,星期天,凯什琳送加纳特去伯明翰①,他将在那外省的剧院和剧院寄宿公寓里呆一个冬季,每星期演奏6个晚上,每个星期日都要旅行。
他在莫迪?马勒斯“A”团,是140位团员之一,查理?马勒斯和芬妮?莫迪①英格兰中部城市。——译注任主要演员,罗莫阿多?萨皮欧担任指挥。那年的11月,日子并不轻松,他们星期一演出《阿伊达》②,星期二《蝴蝶夫人》③,星期三《名歌手》④,接着就是《科夫和佩克》,日场演出《唐?豪塞》,星期六晚上的盛大演出是《玛里塔娜》⑤,然后再乘火车去别的地方。
凯什琳给加纳特写信滔滔不绝地谈论捉摸不定、转瞬即逝的幸福,这是她后来生活的特征。同他在一起,她感到“安全、舒适和满足”,显然两人都想到了结婚,但是她总是问:“你理解吗?”在伦敦的一个起风的晚上,她谈到“在惠灵顿时那种经常要将我压倒的可怕的痛苦感觉”,接着又说,“就像突然迎面碰上了一个将要吓住我的鬼魂一样。”
信中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考虑过如果结婚,将如何度日的问题。凯什琳写到将来时总要大写头一个字母,他们谈到的家也只是梦中的家。玛格丽特?威斯哈特同凯丝长谈过几次,讨论将怎样过这种一无所有的日子,“家中肯定会因为我们同这种不名一文的音乐家结婚而大为恼火”。她记得凯丝曾经说过如果她只有6便士,也要设法买一束紫罗兰装饰餐桌,而宁愿少买些食物。
如果所有的收入都贡献给了艺术,桑顿又远在天边,那时将怎么办呢?“我似乎感到加倍的压力,”给加纳特的一封信中宣称“你完全改变了我,”另一封信又说,“我现在与过去不同了,或者说——有生第一回——我觉得完全属于我自己。”
尽管如此,她还是去萨里同贝尔姨母以及她的股东丈夫度过了一个周末。从那儿她给加纳特写信:“我似乎觉得大自然对我说——既然你同世界和平共处,享受而不是怀疑——既然你在爱——你就能明白。”
但是冲突留下了——或别的什么留下了——一种令人苦恼的无名恐惧。
就像小说中凯丝这个人物告诉自己的爱人,“你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一种宿命感所控制——你知道——一种大祸将临的感觉,或是这种感觉的影子笼罩在我心头——然而它是那样阴暗可怕..难以形容。”
凯什琳离开惠灵顿时,带了一些自己常穿的贵重时髦的衣服:紫红色的塔夫绸,褐色的真丝,做工考究的黑色花呢衣服,这些服装都慢慢不见了,无疑是进了西区某家体面的小当铺,因为这有违于她真正的野心。她在比切姆公寓的穿着与在桑顿大不一样,她的确“不再爱自己的祖国”,在帕丁顿再也看不到那顶奇形怪状的饰有紫色菊花的帽子,也看不到那件蓝底粉红色花蕾的丝绸衣服,不久前她还穿着去参加过在码头星船俱乐部的小屋中举行的舞会。如果要保留所有这些时髦,住一个昂贵的房间,又要使收支平衡,她该怎么办呢?
每个月她可以去一次坐落在维多利亚女皇街的新英格兰银行拜访一次基先生①,拿她那8镑6先令8便士(基是老于世故的人,每次都要对她会意地眨眨眼)。付过食宿费后,每星期还剩下15先令用来买衣服,紫罗兰,阿布拉斯(加纳特吸这种烟——他们度蜜月时要吸这种烟),经常去皇家音乐厅,②《阿伊达》,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1871年创作的歌剧。——译注③《蝴蝶夫人》,普契尼1904年创作的歌剧。——译注④《名歌手》,瓦格纳创作的歌剧。——译注⑤《玛里塔娜》,爱尔兰作曲家威廉?文森特(1812~1865)创作的歌剧。——译注①该银行经理。——译注在庞德街喝午茶,后来埃达利用了这机会,自然由她付帐。但是埃达还不满21岁,同父亲住在一起,自己每年只有12镑。她给哈罗德?比切姆写了一封不客气的信,说“凯什琳能利用自己朗诵、模仿和音乐的才能。”
那时候,西区的女主人常为自己的客人安排一些收费的娱乐,而比切姆公寓显然是公认的天才人物的代理处。凯什琳?比切姆小姐可以非常有趣地朗诵自己写的一些小诗,还能唱歌(此处她的大提琴不能派用场,也许就像那些不久就卖掉了的衣服一样),这也是这位多变的女孩试一试模仿的机会。
她很容易被当作一位客人,而在适当时机应邀唱一首救世军①歌曲或唱“我是一个罪人,我是一个不幸的人”等,离开时主人则巧妙地塞给她一个信封。
埃达说凯什琳接受了许多这种工作,每次一基尼②,因此至少能买得起一件长袍。衣服是阿密?伯奇帮着做的,她住到比切姆公寓来,也是为了逃避父母的专制。她是玛格丽特和凯什琳的好朋友,她们三人常常在凯什琳的房间里呆到很晚,喝着可可,“谈天说地”,凯丝蜷曲着身子躺在炉火前的地毯上,看上去的确像有些毛利人血统。玛格丽特后来谈到这些往事,说着还流了一些眼泪。两个女孩分享着许多秘密,其中之一是一个可爱的瑞士理发师,是凯在离贝克街不远的乔治街发现的,她是一个能为人排忧解难的宝贵朋友。
玛格丽特60多岁时回忆说,在她后来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再也没有同谁像同凯丝在比切姆公寓那么亲密过。
在玛格丽特看来,埃达是一个非常乏味的人,经常来拜访凯丝,“因为忠心耿耿,所以受到容忍,虽然有时几乎让人感到厌烦之极”。她“异乎寻常地崇拜凯丝”,“发狂地嫉妒她同别的朋友来往”,所以玛格丽特尽量躲着她,看见她来就避开,“但同时我总是不得不经常听到谈论她,多么令人生厌,像梦魇一样”。
埃达在自己写的书中谈到凯什琳想写作,却又被公寓内一些烦人的交往占去了时间和精力。“她在学生中认识了许多人,其中一两个成为她那小房间中的常客,她们来得太勤了,时时盯着她,使她透不过气来,不能工作。”
两个人让她透不过气来,还有一个“梦魇”?也许凯什琳有些口是心非。
她确实开始了一次戏剧性的冒险,扮演了某个角色,将她的朋友置于不同的“小房间”,对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着了迷。
她在惠灵顿的笔记中有一些从一个无名戏剧中摘录的片断:“为了对别人隐藏我们自己的内心,我们最后也许会找不到自己。”不能肯定她是否知道自己会招来什么危险,但她总在观察着这种试验。玛格丽特经常看见凯丝在镜前“自言自语”。
所以这时有关她的一切都是对镜制造的故事,包括迅速地换装,改变声音、活动范围和国家,而唯一说实话的地方是面对镜子,轮流表示各个旁观者的意见,达到某种效果,因为只有在这种多重混杂中才能找到真实。
凯什琳急需挣钱,不久就同一种爱德华时代的“新妇女”开始短暂的交往。她往国内的一家报纸寄了一些时事通讯。加纳特在外省的剧院时得知她有天晚上去贝克街采访一个妇女参政权的会议,衣着华贵的女人声嘶力竭地①救世军,同际基督教慈善组织名,它的组织形式与活动方式类似军队。该组织正式创立于1878年。该组织不像其他宗教组织那样刻板、严格,其成员男女平等,皆可以歌唱、演奏、鼓掌、作见证、自由祈祷、公开忏悔。该组织已在80多个国家建立了自己的有关机构。——译注②基尼,旧英国金币名。1基尼等于21先令。——译注争论着,踏着地板,鼓掌叫好,其中一人甚至想说服她加入这项工作。但是凯从来就不是女权主义者,她觉得自己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来整治世界的毛病,也就是说通过写作。
她在皇宫音乐厅感觉更为愉快些,那儿她可以见到大胆的芭蕾舞新秀莫德?阿兰穿着轻飘飘的雪纺衣服,“代表着行将逝去的、色彩缤纷的供人享乐的一切。”当她写信对加纳特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楼上一个房间的女孩子正在练习《巡警合唱》中的击鼓部分,而隔壁一间房子里,有人正开始练习长号音阶。
委内瑞拉钢琴家特丽莎?卡里诺在里希斯坦音乐厅开音乐会,演奏著名的表现“男性力量”的贝多芬钢琴协奏曲。一个星期六下午,凯什琳带着加纳特的妹妹去听音乐会,那天晚上她写给加纳特的信中谈到卡里诺、埃达,以及读了家信后感到的沮丧(“过去生活的阴影笼罩着我..残酷地伤害了我。”)。她们去后台看望卡里诺(凯什琳肯定曾在惠灵顿见过她),卡里诺吻了她的手,“亲爱的孩子,我必须常常见到你。记住我是你的朋友,希望你知道我演奏①基本上是为了你。”这并不完全是一时的感情冲动,那个星期天凯应邀去她的寓所。
星期三是她的生日,她后来给加纳特写了一封很特别的信(1908年12月13日),开头是这样的:亲爱的,虽然我见不到你,却知道我是属于你的:我的一切思绪,一切情感都属于你——今早醒来,我一直梦见你——而白天,我生活表面平静如常,心却同你在一起激动地跳跃着,同你一起,我体验了所有可能体验的情感——爱你。
这些话听上去有些熟悉,开始几乎是逐字重复1907年8月11日在惠灵顿写的一封未发出的信,似乎她在对镜朗诵脑子里早就记着的东西。那封信是写给加纳特的兄弟汤姆的,不知他是否读到过此信。
生日那天,凯什琳收到加纳特寄来的一只戒指,她戴着它,去卡尔顿山给他母亲、汤姆和小多利看,然后在维多利亚车站乘坐4点30分的火车去看望贝尔姨母。她早上念叨着加纳特的名字醒来,亲吻了“我们的戒指”,跳下床,听见花匠就在下面掘土,马上就把这些全部描述给她的未婚夫听,但又问道:“加纳特,摆在我们两人面前的是什么呢?噢,我们将去寻找世界的灵魂。”
那时凯什琳的新西兰朋友罗斯?赫里克仍然在伦敦,有一天,出乎意料地她发现自己成为别人倾诉烦恼的知心朋友。凯知道罗斯认识一位妇科医生,告诉她在蒙得维的亚的插曲,解释说她已停经一次,请求罗斯介绍认识这位医生。难怪她同贝尔姨母呆在一起时在中写道:“感到恐惧,却不知什么原因..心情糟透了,真害怕,不知该怎么办。”另一则日记是在回伦敦的途中坐在公共汽车中写的:“我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高兴起来——这是个问题..我似乎觉得脑袋僵住了,整个灵魂都因可怕的痛苦而麻木了。”
无法证实究竟是什么使她产生这些念头,但害怕怀孕肯定能解释一二。
①,莫扎特的一首钢琴曲名。——译注如果在蒙得维的亚真的受孕的话,她是否仍能继续扮演所有那些角色——同时与加纳特结婚呢?
但是,第二天晚上她就高兴地启程去巴黎参加婚礼。特拉法节这天(10月11日)威斯哈特的一位海军朋友将要在英国使馆教堂结婚,凯丝使玛格丽特的父亲着了迷,他邀请她作为自己的客人参加婚礼——结果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记下了许多旅途情景。其中有一大段是写给加纳特的,谈到自己在火车中睡了一小会儿,梦见他们一起出国。她没有提到这次婚礼,但告诉他有关凡尔赛、卢森堡和圣母院的一切。不久她就回到比切姆公寓,又见到他的家人,此后写的一则日记似乎表明已排除了恐惧的一个原:“10月29日——去彻丽?波德太太那儿,终于放心了。”
只有两封给加纳特的信保留至今,用铅笔涂写的只是一张道晚安的便条;11月8日在德文港某人家中写了最后一封信,讲到前一天阿斯奎斯①太太给海军的一艘新战舰下水剪彩,凯情不自禁地描绘了一番这个非常动人的场面,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后来写作的一个特点:噢,加纳特,我们为什么那样喜欢强烈的情感?我想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强烈地感受生活,狂热地确信我们本身的存在。
有一件事是我不能忍受的,那就是平庸——我喜欢时时抓牢生活——因此我强调所谓的小事,因此所有的一切事实上都是富有意义的..最后一页写道:“昨晚我梦见昨晚我俩一起听柴科夫斯基音乐会——正好演奏一段提琴曲,乐曲速度惊人——我惊恐地看见一大群翅膀大大张开的黑色鸟儿尖叫着从乐队上面飞过..”不管10月29日排除了什么恐惧,其他阴暗的因素依然存在,这种恐惧和对“真实”的热爱有些联系。我们必须再来看看凯什琳在比切姆公寓写的东西,这些作品和她的行为一样值得重视,尤其是在这个阶段,生活与创作是一致的。
首先是她的惠特曼阶段①,她创作力旺盛,因为另一个热情洋溢的人玛格丽特经常让凯即兴给她写些惠特曼式的诗,其中一篇作品在韵律上混杂了惠特曼和斯温伯恩②,是一首有关秋天的帕丁顿的诗,标题为《十月》,写于1908年10月22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维拉。她的《诗集》中收入了这一篇。
不久前还那样令人心驰神往的伦敦如今在诗中却是死亡与荒凉的象征,但总不是因为读了惠特曼吧?惠特曼热爱城市,认为城市充满活力,引人入胜,积极向上,而凯的诗却有所不同,“街道的话语”失去了它的魅力,然而韵律却既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令人奇怪的是,居然是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而不是任何别的作家用斯温伯恩的腔调说话。
这同时,她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故事的构思、王尔德式的格言(“绝不要重新点燃熄灭的香烟或旧日的恋情”)以及故事角色的姓名,那是坐在公共汽车上时从店铺招牌上看来的。玛格丽特说,“她写了一大段故事,我猜后来大部分都被她扔掉了,她总是把这些故事大声念给我听,让我提意①阿斯奎斯(1852~1928),英国政治家,1908~1916年任首相。——译注①“惠待曼阶段”及下面所讲的“惠特曼式”,似是讲美国诗人惠特曼那特有的口语式的诗歌创作风格。——译注②斯温伯恩(1837~1909),英国诗人,文学批评家。——译注见。”
这些故事不厌其烦地大谈邪恶的细节——“崇拜邪恶”,那时是这么说的。有一个故事讲到一位受人引诱的女裁缝,她住在贫民区的简陋住宅内,因患肺病而奄奄待毙,窗外有一摊水果车上翻倒下来的烂香蕉。“这使我很恶心,”玛格丽特回忆道,“但她坚持要保留着,一边高兴地格格笑着。”
玛格丽特也许还看过一篇名为《奥琪的教育》的故事,大概也是那时在伦敦发表的(见于1月份出版的惠灵顿《晚邮报》,但这并不意味着是凯本人寄去发表的,更有可能是他们从伦敦“窃缺的)。这是凯什琳自我实现的幻想,她自己以奥琪的面目出现,十分自信,光彩照人,衣着漂亮,嗓音甜美,风度潇洒迷人,还有一位举止傲慢的崇拜者——她曾经在地中海目送他扬帆远去。听说她去了伦敦,他写信要求她这天下午来看自己(“我渴望你,渴望此时此地见到你,你来吗?——马克斯”)她的回电很简短,“我来”。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端祥一番后,她决定穿“一件裁剪大胆,缀有淡紫色扣子的紫红棉布服装,戴同色的海狸皮帽,上面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她4点差1刻乘坐轻便马车到达东广场8号,不假思索地叫马车夫5点半回来接她。接下来的一幕有些像伊莉诺?格林①小说中的一个情景,虽然实际上不过是《朱丽叶》中一段的重写,那一段描写了对沃特?李普曼,或者说是“男人”的一次冒险拜访。他领她去吸烟室,掀起沉重的深红色门帘。
高大的熟铁烛台立在墙角,还有一张长长的覆盖着暗红色罩子的矮沙发。
他给了她一支香烟,从一只大皮箱内拿出自己画的素描。他们坐下来,谈论着生活意味着什么,不时感到微微的性骚动——接着又回避开了——最后故事结尾处有些令人起疑,有点像早期那篇描写颓废中学生的故事的结尾:“奥琪,艺术和生活中有许多你梦想不到的高低起伏,如果你能够意识到什么可能会属于你该多好。你正在布满了美丽鲜花的森林边缘玩耍,总有一天,如果你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会有人来拉着你的手,将你引向那儿,你就会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又是一片沉寂..银色的雨点打在窗上。
她突然转身朝他伸出双手——“教我吧,马克斯,”奥琪说。
轻便马车准备离去,读到这里,人们不由地想知道凯什琳的父母亲在自己订的晚报上读到这故事,见到署名K.曼斯菲尔德后会怎样想。一张长长的矮沙发!
接下来写的一篇故事出自这样一位19岁的姑娘笔下的确技巧熟练,不同凡响,故事取名《疲倦的罗莎贝尔》,鲜明的对比令人吃惊。她扔掉了自己本来就无用的面具,一位年轻的天才出现在读者面前。故事也没有用讽刺笔调,开始潦潦几笔就使人感到真实:罗莎贝尔在牛津广场的一角买了一束紫罗兰,事实上为此她几乎没喝什①伊莉诺?格林(1864~1943),英国女小说家,她写的《三个星期》描写浪漫爱情,曾被视为劳伦斯的先驱。——译注么茶——只不过在里昂斯咖啡馆吃了一小块烤饼,一只煮鸡蛋和一杯可可,在女帽店劳累了一整天后吃这么一点是不大够的。她跨上大公共汽车,一只手抓住裙子,另一只手抓牢扶手,心想她情愿出卖灵魂来换一顿好饭——塞满青豌豆和栗子的烤鸭,布丁加白兰地沙司——总而言之,能够吃得饱饱的,暖暖和和的。她在一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身边坐下,那女孩正在读一本廉价平装本的《安娜?隆巴德》①,书页上还有雨点留下的痕迹。罗莎贝尔望着窗外,街上潮湿肮脏,但是投在窗上的灯光却使玻璃闪着银光,珠宝商店这样看上去就像神话中的宫殿。
故事情节简单得很,罗莎贝尔经过令她回想起威尼斯的街道(“甚至连轻便马车也像贡多拉那样上下颠簸”),回到帕丁顿自己那间煤气照明的阴暗房间,她解开鞋带,跪在窗前,开始陷入遐想。梦想着一对富有的年轻人——英俊傲慢的年轻男人和骄傲的小姐——她今天在店里侍候过这两位。这场梦想中对话的描写手法精练,是她这年龄其他的人难以做到的,说话人的手势和动作描写虽然只有潦潦几笔,却出神入化,生动逼真。
这位女店员一直遐想着,直到梦见自己嫁给那位富有的年轻人,有了一个家,房间里生着炉火,四处摆满鲜花,还有一个法国女仆替她系上帽带,等等。罗莎贝尔的实际环境在梦中隐去,因此故事同时在三个时间层次上展开:在店里,在卧室,在想象中婚后的家里。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看,还有第四层时间:罗莎贝尔的白日梦突然让人感到与公共汽车上那位女孩子的梦相同,当时那位女孩口中念念有词,正在蘸着口水,翻着书页,读着《安娜?隆巴德》中那些“炽热的、恣情纵欲的夜晚”。
这种笔调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段无可奈何的描写,作者自己出现了,有点笨拙地发了一点议论,谈到那“悲剧式的乐观常常是青春唯一的遗产”。
可以肯定这故事写于1908年。凯什琳早期的作品中都能找到直接来源于实际体验的迹象,不管其中包含了多少幻想。
她怎么处置这些作品呢!伦敦的一家报纸确实刊载了《奥琪》,但这似乎是绝无仅有的。玛格丽特知道凯曾尝试给惠灵顿的一家报纸撰写“新闻通讯”,但不记得曾有来自伦敦方面的退稿。如此看来,凯什琳在伦敦比在桑顿时还要孤独,她只是一位住在寄宿公寓里写作的女孩,独自挣扎着企图发现一种文体,却不知何处去寻找所有年轻作家都需要的批评指正。
她的困难不仅在于自己是一个消息闭塞的殖民地人,一个消息闭塞的音乐家,还在于她发明的那种文体。她不是天生的小说家,没有什么可以给图书出版商。虽然在爱德华时代伦敦发行的杂志数量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但只有书才算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凯什琳?比切姆绞尽脑汁想要创作的并不是那种戏剧家称作“窗帘”的、杂志上刊载的小说或威尔斯和吉卜林式的小说——她更喜欢窗户本身。编辑们想要情节,还要有幸福的结局,她的目标却在别处——强调所谓的小事情,正如她对加纳特说的那样,“让每一件事情都有意义”。当时在英格兰这样一种短篇小说是没有的。也没有凯丝?比切姆能施展一二的天地,就像在都柏林年轻的詹姆斯?乔伊斯①无处施展才华一①《安娜?隆巴德》,是1901年在伦敦出版的一本黄色畅销书。——原注①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爱尔兰小说家,代表作为。——译注样。
爱德华时代无论哪一种期刊都是绅士们阅读的杂志——《玉米堆》以及《海滩》等都散发着一种港口和皮椅子的气味,这会使凯什琳立即联想到它们属于父亲在惠灵顿的俱乐部,属于那个有着公认的生活态度、人生观的世界,阿诺尔德?本涅特②就可以很好地描述一番这个世界的面目。
1908年四月,本涅特在一份小小的叫作《新时代》的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周刊上撰文说,“在任何‘世界强国’中,包括美国在内,英格兰的期刊是最愚蠢幼稚的”。《海滩》和《铁圈球杂志》“毫无希望”,刊登的只是一些“随手捡来的最差劲的小说”,《玉米堆》则代表了“不列颠民族性中最糟糕的东西,像一个从外交部退休的小官员那样四平八稳,空虚乏味。把一期杂志从头看到尾也找不到一丝半点有意思的话。”两年后,在伦敦发行了一份引人注目的“纯文学报纸”,主要刊载文学新作。知道此事后,本涅特宣称“在英格兰这将是一件新奇的事”。
那些体面的周刊《雅典娜神庙》《观察家》《民族》等几乎不值得一试,它们全都属于凯什琳希望逃避的那个世界;而那时福特?马多克斯?福特①还没有创办《英语评论》,直至1908年12月,他才“怀着在英格兰给富有想象力的文学以一席之地”的目的创办了这份刊物。
尽管凯什琳以自我为中心,爱说假话,但她那孤独、执著的追求中有着令人鼓舞、使人钦佩的东西。她最需要的是找到并会见自己的同路人。
从冬天的某个时候开始,似乎加纳特的双亲,或至少是他的父亲开始坚决反对儿子同凯什琳的婚姻,这涉及到金钱问题——因为他们家现在生活窘迫。特罗维尔曾经为了儿子的事业放弃了惠灵顿的各种关系,现在希望重新白手起家,因为儿子们并没有什么大出息,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学生。他同他妻子认识比切姆——他们已经欠了他很多人情,再让自己的儿子同凯丝结婚会让人觉得他们希望从他那儿得到更多好处。而且,凯什琳最近变得“成熟”起来,这肯定让人稍有察觉,他们也一定注意到她突然移情于孪生兄弟中的另一位。他们确实接受了她的接济,有一段时间,她正式搬出比切姆公寓,转而付食宿费给特罗维尔太太,既然加纳特不在家,她大概住在他房间里。
冬天像秋天一样地过去了,凯丝和玛格丽特都“秘密地订了婚”,并为此感到幸福。11月,加纳特回家休假一星期后,凯丝才去同他父母亲住在一起,整个11月,凯什琳都在伦敦,但是冬天某个时候,在卡尔顿山发生了一些事情。加纳特同父亲为是否悔约发生了争吵,不管母亲怎么想,父亲绝不会让儿子们自作主张。他有些固执,喜欢最后拿主意。于是突然之间全家人都不再对凯丝表示亲切友好,而她那时显然非常需要这些情感。在她给加纳特的信中,随处可见后来在小说中描写过的那种对家的幻想,这种幻想突然之间破灭了,她回到比切姆公寓,住了一个便宜的房间,这大概是在1月。
2月发生了更多变化,凯丝通过玛格丽特的朋友们结识了一位男高音歌手,他长得“白里透红”,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留着小胡髭,头发从中分开,是一个浸礼会牧师的儿子,比她大11岁。他是伦敦某神学院的教师,说是个歌唱家,不如说是演说家更合适些。他住在比切姆公寓附近,对她一②阿诺尔德?本涅待(1867~1931),英国小说家,剧作家兼记者。——译注①福特?马多克斯?福特(1873~1939),英国小说家,编辑。他创办的《英语评论》给当时尚未成名的劳伦斯、庞德等人经常提供发表作品的机会。——译注见钟情,据玛格丽特说,“第二天就给她写了长长的一封情书,以后每天书信不断,而她格格笑着,大声把这些念给我和阿密听,一面加上些尖刻的评论,尽管我们抗议说这对他不公平。”
那时玛格丽特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第一个迹象,表明扮演不同角色的这种游戏将把凯什琳引向何处(这也是后来两篇“悔罪”小说的主题故事中都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一个大声念情书并加以嘲笑的年轻女人)。直到1948年玛格丽特才知道凯什琳在自己家和特罗维尔家中叫作“凯丝”,在埃达面前叫“凯蒂”,而后来所有的朋友则叫她“凯什琳”。玛格丽特说,“我相信不同的名字对她意味着不同的个性,..对于我,她总是亲爱的、诚实无私的人,处处为人着想,而且极有魅力(毫不矫揉造作)。她确实没有一点那些别人一目了然的坏处或更不好的表现。我们从未有过不和睦的时候,直到突然一下!蛔詈罅教焖淮嵌穑У梦抻拔拮伲梦腋械缴诵牟唤狻!薄巴蝗灰幌拢敝傅氖强擦丈恋绨愕鼐龆薷俏恍辞槭榈募一铮バ牡嘏灼兄浪爰幽商亓登榈呐笥选D鞘?月末,她一反常态,变得疏远冷淡,几天之内就从比切姆公寓消失了,留下了一大堆闲话。很久以后,一位女孩对玛格丽特说,有一天9点钟吃早饭时凯什琳出现了,“泰然自若,身穿红白两色条纹新衣,褐色呢裙,宣布说她刚才结婚了。”然后她又离开了,没对那些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们作任何解释。人们议论说她正在写一本书,这样做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两个星期后,这位女孩在报纸上看见一则结婚启事,凯什琳成为乔治?波登太太。1949年,华森小姐在卡迪夫①担任莎士比亚剧团音乐指导,她这样描述了“旅行小姐”的别离:她还非常年轻,我从别的女孩那儿知道她已订婚了,打算马上结婚,就同她谈了一次,恳求她写信向父母征求意见,获得准许,再作出结婚这项严肃的决定。她答应了,而且似乎很诚恳。几天后,她说去拜访朋友们,接着就传来她己结婚的消息。当人们开始说闲话时,我了解到她对不同的女孩讲了七八个不同的故事。我猜想她那小说家的天赋使她能把自己想象成不同浪漫史中的女主角。不久,她让人来取走自己的东西,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了。我的印象是她不真诚,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外貌了。
①卡迪夫、英格兰西南部城市。——译注1909年,“波登太太”我说,维,只要半分钟,维,是这样的,你想要自由,这样吧,你知道——如果你想要自由,这不过是我的一个主意。你知道那些俄国学生是怎么做的吗?在俄国,是举行一种形式上的婚姻,仅仅是形式,使女孩子摆脱父母的控制,明白吗?你只需同我结婚,而不要承担什么责任,没有阻隔,一切都照现状。为什么不呢?获得一张结婚证,这不过是我的一个主意,..我希望你没生气。好吧,我走了,要去打曲棍球了,在杰克逊球场,哈里德打得好极了!再见,维,我只是提个建议,不要当真,突然想到的。
——h.G.威尔斯(特迪向安?维罗尼卡①求婚)1909年3月2日,在埃达?贝克的陪同下,凯什琳去帕丁顿登记处登记结婚。在填写表格时,她将年龄改为22岁,称自己为“无业”未婚妇女。甚至连新郎自己也采取了同样随便的态度,简单地称自己为歌唱家。只有一位双方的朋友参加了这一结婚仪式。
埃达说当时凯什琳全身穿着黑色,头戴一顶“可怕的闪闪发亮的黑草帽”,她声称自己之所以戴上它是为了“增添勇气”。他们在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同波登先生见面,那是一个肮脏的空房间。一个“大惊小怪的矮个子”走了进来,因为还需要另一位证人,而波登先生事先并不知道这一点,矮个子只好随便请来了一位职员。“就这样我亲爱的朋友结婚了”。
谈到新郎居然会忘了带一位证人来,他后来的妻子说,“这正像乔治的为人”。
新婚夫妇动身去一家旅馆,埃达回自己的家。凯什琳除了自己从新西兰带来的笨重行李外,别的一无所有,埃达只好把自己一套崭新的梳妆盒暂时借给她,那是别人送给埃达的21岁生日礼物。在包扎梳妆盒时,埃达往里面塞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权且忍耐”或类似的话。当凯什琳读了便条后,整个情况急转直下,她改变了主意,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波登。第二天埃达才知道凯蒂离开了,去了一处她不让人知道的地方。
不久以后,玛格丽特去乔治街的那家小小的瑞士理发店,打听到3月3日(即宣布结婚的那天)凯蒂曾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地跑来央求收留她。理发师和她的丈夫在楼上有一个空房间,凯什琳把自己锁在里面,“整整哭了一个星期”。一位波登的学生曾来探望她,但她拒绝一同离开,只是不停地说:“我不能去,我不能去。”然后她又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地址。
她也没有去找贝尔姨妈,有人替她从比切姆公寓取走了行李,她不能在此继续呆下去。她曾同华森小姐见过面,后者问到波登先生,凯什琳只是说:“不想让他再打扰自己”。后来有个女孩把《晨邮报》①上刊载的结婚启事给玛格丽特看(“我想他故意登载启事,以此促使凯什琳拿定主意”),玛格丽特很着急,又完全感到迷惑不解,凯什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话。
许多年来在凯瑟琳的生活中,波登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可笑人物,凯的第二任丈夫后来的一些议论也多多少少伤害过他。
1949年波登先生写道:“我们的交往并不缺乏友谊与高尚之处,如果别①安?维罗尼卡,是威尔斯同名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译注①《晨邮报》,伦敦的一家报纸。——译注人硬要把我当作一个恶棍,我也不在乎。一切在我们初次相遇时就决定了,而我们最大的错误就在于竟然想入非非地去缔结婚约。”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圣?约翰伍德①,当时有名的科普作家卡莱?萨利比家,那是一次晚宴,餐后演奏音乐,波登先生注意到一位“不引人注目,举止有些拘谨的人”坐在钢琴旁的一张矮椅子上。当他介绍自己后,原来的印象改变了,他发现她谈吐十分风趣,于是他们“很快地交谈了几句”。
在另一次音乐晚会上再度相遇时,他惊异地发现她的外貌与前次大不相同,这次她穿着打扮“多多少少有些毛利人风格”,肩上披着一块类似围巾的东西,这使她看上去有些怪异,似乎不仅仅是一种装扮,而是使她整个人产生一种精神上的变换。他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像奥斯卡?王尔德。
接着波登先生自己开了一个晚会。在离比切姆公寓不远的圣?玛丽街区,他与一位工程师朋友合住一套工作室,这位朋友是个业余音乐家,特别爱好伊丽莎白时代的爱情歌曲。他们两人有一个仆人,晚会那天,当仆人打开房门,通报”凯什琳?比切姆小姐”时,整个房间立刻一片沉寂。“又是一次变换”,这次头发梳得很高,衣着几乎像个小姑娘,整个举止“王公贵族般的坦率随意”。从那以后,她成了一位常客,让人感到她喜欢“分享我们这些单身汉的生活”。
后来波登先生去医院摘除扁桃腺,凯什琳给他写信,要求等他回家后,坐车去看他。就这样,他们订婚了,在第二天的萨利比家的晚宴上宣布了这消息,并告诉了伦敦音乐学会的亨利?比切姆,他是凯在伦敦的保护人。亨利写信给新西兰,但凯却匆匆行事,干吗要等待同意?再说波登也同情妇女解放运动,他的观点是“婚姻应该进一步解放妇女,而不是约束她们”。无论如何,那时己是1909年了。
他们着手准备结婚,凯要加入寓所内的单身汉生活。她坐下来写了一封长信给她的未婚夫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将相逢在“随处可见的路边的篝火旁”,而不是共同踏上幸福的征途(她那时正在阅读乔治?博罗①的作品),然而他并未放在心上,以为这不过是她“常用的比喻”而已,她常常提到的吉普赛似的生活似乎只是象征性的。总而言之,一切还保留独身生活的特征。
尽管凯什琳常提到自己的写作,但波登先生对她狂热的野心所知甚少,他几乎总是看见她“心情愉快”,然而有时也会情绪低落,这时她看上去难以接近,而且似乎在演戏,在“享受灵魂的不健康”,他从未见她哭泣过。
接着他们在结婚登记处会面。后来谈到她那一身葬礼式的打扮,波登说:“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事情已过去很久了,但我想如果当时我认为这种打扮很出格的话,肯定会评论一二——也许是以开玩笑的口吻。我记得当时凯什琳穿的只是一般上街穿的服装,黑颜色,同她很相宜。
仪式结束后,他们没有回原来的寓所,而是直接去了旅馆。他们一起吃饭,像往常那样态度亲切地看了一场电影,接着波登发现一切都不对头了,就像几天前玛格丽特所感到的一样。那时他并不知道梳妆盒内塞的纸条,只知道在旅馆房间内,“她躺在床上像一根木头一祥”。他说,“你最好还是去给埃达?贝克打个电话。”她照办了,就这么走了,但没有流泪。凯什琳后来告诉埃达,她不能忍受旅馆内粉红色的绸缎床罩和带有粉红色流苏的灯①圣?约翰伍德,伦敦一地名。——译注①乔治?博罗(1803~1881),英国作家,善于描写流浪生活。——泽注罩。她讨厌粉红色的流苏。
有一些凯什琳自己写的东西保留了下来,似乎能更好地解释她的行为。
凯什琳1909年写的一个名叫《一段小插曲》的故事梗概,开头是这样的:“噢,”她说,孩子气地感情冲动,“我太伤心了。”她觉得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向他倾诉,听取他的意见——得到他的同情——她感到自己必须再听见他那充满抚爱的奇妙声音。
为了讨好他们,她不仅全心全意地投入自己,接受一切——而且似乎有段时间完全依靠他们,虽然事实上她总是独往独来。
我从巴黎回到这儿。噢,我确实感到自己不如死去,我每晚都哭——他们用各种事情来折磨我——这样过了好几个星期——直到最后我下定决心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离开他们。
这似乎指的是卡尔顿山的房子和加纳特的父母亲,以及冬天所有的那些麻烦。从“我”至“她”的这种改换人称是凯典型的作法,好像她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谁。接下去又写到自己不名一文,“没有朋友,没有希望,没有爱情,孑然一人”,然后又含糊不清地写道:“——来同我订婚——是的,就这么办吧。”她曾经以为一旦结了婚就能得到自由:“但是——我被关进了鸟笼。”
最后是这样结尾的:
她一生中从没有如此需要爱情,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原始女人,所有的谨慎小心都置于脑后。
“你到哪儿去了?”
“我去散步,吹吹风。”
她看到一瓶桉叶油,枕旁放着那两条手帕,感到非常厌恶。
这些片断多少与她的结婚以及婚前发生的事情有关。看过莫德?阿伦的舞蹈后,她曾经写信告诉过加纳特自己有“一个古怪的野心”,她可以写些东西,可以非常美妙地在灯光暗下来的舞台上朗诵:“研究嗓音中声调的效果,绝不依赖手势,虽然手势是另一密切相关的艺术形式”,她说自己愿意做“这种艺术的莫德?阿伦”。也许遇见乔治?波登时——他教了一辈子发音方法,而且她觉得他的嗓音“充满抚爱”——她认为找到了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此时凯什琳还写过一封信给一位不知名的朋友,信封两面都写着:“请以朋友的名誉起誓,当我活着时,绝不读此。K.曼斯菲尔德。”此信问这位朋友:“你是否读过奥斯卡?王尔德的生平——不但读过,而且思索过——能够确切地描述他的颓废堕落吗?他不寻常的弱点和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在新西兰,王尔德对我影响极大,我也经常屈服于那使他毁灭,使他智力衰竭的同样的疯狂情绪。现在我觉得很悲哀——这些情绪又回来了,有时我会完全忘了它——然后它们又以可怕的力量重新迸发出来,几乎无法阻挡——这是我瞒着世人和你的秘密——只有一个人分享我的秘密,那就是——,因为她也一样遭受同样的恐惧——我们常常谈到它,知道它最终将毁了我们,使我们疯狂或瘫痪——而没有什么目的——很奇怪你和我从没有分享这个秘密——我知道你能理解,没人可以帮忙——从我18岁时起就一直是这样。这也是鲁道夫死亡的原因。
我今天当着他的面读了此信,我的理智不受道德的约束——我知道这是难以启齿的堕落——以至于只有在枪口下才能意识到尊严。
不管此信是写给谁的,这人知道鲁道夫的自杀和自杀原因,而且会把此信当作一封自杀遗书,虽然实际上这并非遗书,显然只是某个紧张戏剧中的一部分,而结婚则是另一部分,也许那是凯什琳不顾一切的尝试,想证实自己是个正常的女人,男人的女人,因为自从惠灵顿的恋情后,她一直受到羞愧的折磨。离开理发店后,凯什琳“失踪了”,其实她去了利物浦①,以加纳特妻子的身份参加了剧团,成为合唱队的一员,有一段时间感到“幸福”。
的确,几年以后,凯常常告诉她第二个丈夫一些她同加纳特一路上的有趣故事:怎么在公寓的煤气炉上烧鳟鱼;怎么在合唱队唱歌,还学会了那时候在外省唱歌时合唱队必须做的一些荒唐动作。
莫迪?马勒斯剧团3月底到了利物浦,那以前在格拉斯哥①。几个月后,中有一则“星期日早晨”的记载,写给加纳特,谈到痛苦的记忆:又是一个星期日,这一天会给我们两人带来什么呢?给我的是甜蜜和焦急——利物浦——卡尔顿山——但不是家。又在下雨,这种持续不断的雨,使人产生绵绵思绪,回想往事..也就是说,婚后大约一星期,凯什琳就去格拉斯哥找加纳特,然后又去了利物浦。加纳特的父母亲也许在报上见到了结婚启事,并寄给他看。如果她没有告诉过他事实真相,当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鳟鱼和合唱曲的诗情画意不能长久,注定会以两人的痛苦告终。
回到伦敦,唯一可呆的地方是贝克医生家。4月初,凯知道了母亲要来英国看她,因为银行的基先生发电报告诉她母亲凯已结婚,使她大吃一惊。
她18日乘船从惠灵顿启程,那是一个“美好的星期五”——这一天的日记充满了受难日的感伤,使人不忍卒读。
凯什琳不久知道自己怀孕了。埃达的一位护士朋友被请来看她皮肤上莫名其妙的风疹块,护士锐利的眼睛立刻看出了问题,这次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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