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就剩下了?”
“吃不掉了啊。”
“那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是啊。”
武泽站起身,去收银台付钱。肥胖的店主接过一万块的纸币,向武泽他们坐过的桌子瞥了一眼,嚯的一声嘟起了嘴。
“真少见哪。”
“不好意思,肚子不舒服,剩了点儿下来。”
武泽为吃剩下的面条道歉,店主点点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什么今年的感冒是会搞坏肚子。
“对了经理,之前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店主似乎很喜欢听武泽喊他经理。他皱起粗粗的眉,显得很是高兴。
“什么之前那件事?”
“喏,来这儿的古怪男人。”
“啊,那个侦探。”
“什么,侦探?”
老铁不解地打量两个人。店主解释说:“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个高个子的奇怪男人来到店里,问了好多——”店主朝武泽努努嘴,“这个人的事。”
“哎,就是最近吗?”
“也不算是最近吧。”
“还是在你搬到我这儿之前的事。”
哦,老铁撇撇嘴。
“那个人是侦探?”
“嗯,他自己倒是没那么说。不过,怎么看都是一副侦探的样子。我平时都点什么吃,有没有和谁一起来过,诸如此类事无巨细问了半天。是吧经理?”
店主又显出颇为高兴的模样,连连点头。下颌的肉跟着直晃。
“不过我基本上没什么能告诉他的。本来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呀。”
“反正只来过那么一回,后来就没来过了。”
“哦,是吗。”
武泽虽然表面上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非常担心。到底怎么回事?别是警察才好。自己可不记得干过什么不小心的事情,居然会连常去的拉面馆都泄露了。那会是谁呢?只有一个可能——但那是他绝对不愿去想的可能。
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店主说:“好吧不管他了,大概是弄错了什么吧。把我当成别人了。要是下次还有奇怪的家伙过来,记得告诉我哟。”
“唉,没问题。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半天。”
“没关系哟,经理。”
店主又是挺开心的样子。从收银机里拿出找的钱递给武泽。
“八千零四十——”
钱递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然后急急抬头朝店门口望去,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
“哎呀……嗯……抱歉。”
店主把找的钱塞到武泽手里,挤过武泽他们身边,大踏步走到门口,咔嚓一声把店门完全拉开。
“怎么了?”
“喏。”
武泽他们探头朝门外看去。店主把短短的脖子拼命往外伸,像狗一样嗅着鼻子,闻空气的味道。
“烧起来了啊……这是。”
“烧起来了?什么东西?”
“没闻到吗?一股煳味儿?”
“哪儿……”
武泽和老铁都学着店主嗅鼻子,可什么都没闻到。
“是错觉吧。”
“是哟。”
“好像吧。”
店主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四处打量。武泽说了一声“谢谢啊”,催着老铁离开了面馆。
“刚才说的那个侦探是怎么回事?老武,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事,惹得人家来查你的来历?”
“干了好多哦。”
两个人朝公寓慢慢走过去。
温暖的风拂过脸庞。在那空气中,武泽闻到一股刺鼻的奇怪气味,不禁抬起了头。对面的民房那边冒出黑黑的东西。一开始武泽还以为是大群的飞虫,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是黑烟。
“喂,老铁——”
背后响起警笛声。回头一看,闪着红灯的消防车不知道大声叫唤着什么,一路开了过去。武泽和老铁不禁加快了脚步。道路两边的居民家里探出一个个脑袋,纷纷望向消防车消失的方向。
消防车停在武泽他们的公寓前面。二楼,倒数第二扇门——二五室的门缝里,正在冒出黑烟。
“那不是我家吗?!”
叫出这一声的同时,武泽的头脑中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快走!
——不行!
骤然间唤醒了那时候的火灾景象。
——被困住了!
——冷静一点!
让武泽变成孤身一人的那场火灾。
“啊……喂!”
武泽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老铁已经跑了出去。他撞开正在准备救火的消防员们往楼上跑。一个消防员赶紧跑过来想要拦老铁,老铁甩开他,冲上二楼。
“浑蛋,干什么!”
武泽也跑过去。这时候老铁已经冲到了房间门口,拿钥匙插进门锁孔里一转,然后伸手去抓门把,但随即惨叫一声放开了手。是门把被烧得太烫了吧。但是老铁立刻又一次抓住门把,怪叫着拉开了门。刹那间,漆黑的烟犹如巨大怪兽一般从门口冲出,一下吞没了老铁。
“老铁!”
消防员们堵住了武泽的去路。武泽想从旁边插过去,但两只胳膊和上半身都被死死抱住。好像有人在喊什么,但都被警笛的声音盖住了听不见。武泽大张着嘴,抬头望着冒出黑烟的公寓,发不出半点声音。单单靠两条腿支撑身体的重量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老铁死了。
相遇之后三个半月——仅仅三个半月,老铁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去他妻子那边了。去他过去深爱的,如今也一直傻乎乎地想念的妻子那边。
——武泽刚在这么想的时候,老铁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动作好像还很灵活。
“老铁!”
武泽终于喊出了声音。老铁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简直像是要飞扑到武泽脚下一样,随着“啊啊啊”的声音,长吐了一口气,好像刚才冲进烟雾里的时候一直屏着唿吸。
“死了……差点死掉……差点死掉……”
“废话!”
老铁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柏油马路上。擦到灰的两只胳膊,抱着老铁用惯的工具箱、英语辞典,还有阿拉蕾的杯子。他摊开右手,里面是一颗小小的金色星星。好像是以前武泽买啤酒的时候送的那个圣诞树上的星星。
“你……还真是个浑蛋啊。”
“对不起……抢出来的全是自己的东西。”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武泽扫视了周围一圈。
“逃吧。”
“啊?”
“逃呀!”
“什么?”
“以后跟你解释。先逃再说。”
武泽抓住老铁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挤进周围围观的人群,又钻出去,越走越快。
“和老武你在一起,总觉得惊险不断啊。”
“是吗。”
武泽一边张望左右,一边带着老铁跑进小巷。
听到引擎的声音远去,真寻从正在读的漫画杂志上抬起头。那是邮局的摩托车吧,从声音上听得出来。
站起身正要去公寓门口,光脚趾撞到了一个深绿色的圆筒。圆筒从散乱在地上的漫画、成人写真集和零食袋子上滚过,直到撞上房间角落里扔的大短裤才停下来,可是偏偏又停在短裤正中,摆出一个不尴不尬的造型。那是昨天学校班主任拿来的高中毕业证书。为了没有出席毕业仪式的真寻,三十五岁的单身男性班主任特意送上门来的。
真寻打心眼里认定,那家伙一定在转什么猥琐的念头。那个男人送上门来的可不是装了毕业证书的圆筒,而是他自己的圆筒——真寻觉得这个比喻太妙了。要是有好朋友的话,她会立刻打电话发消息把这个八卦说给她们听。可惜真寻没有要好的朋友。连不要好的朋友也没有。
昨天,西装笔挺送上门来的班主任一进房间,先是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诵读毕业证书的全文,然后又装腔作势地转过证书递给真寻。因为他的举动太过愚蠢,真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得把猛然冲出的笑声强行压在鼻腔深处。对于真寻的这一表情,班主任似乎理解为:自己班级里的这个品行不端的女学生,虽然因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温暖而心生感激,但由于羞怯和小小的混乱,对于是否应该坦率表现这种感激犹豫不决,如此复杂的情感便化作压抑的笑声表现出来。至于说为什么真寻会明白班主任的想法,那是因为他正带着那样的表情,嗯的一声微微点头的缘故。在那副表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他的圆筒吧。授予毕业证书,感激,嗯,我的圆筒。这一系列的发展方案,一定早已预备在班主任的头脑里了。
无视递过来的毕业证书,真寻拿起身边的成人写真杂志,交到班主任手里,把附在封面里面的DVD广告指给他看,说了一句“我想这个比我便宜”。班主任的表情顿时僵住,连鼻孔都大了。片刻之后,班主任把毕业证书塞进(真正的)圆筒里,咚的一声扔到地上,大踏步走出了房间。
接下来怎么办?
真寻迷迷煳煳地想着,穿上凉鞋开了门。
欠的房租怎么还?钱包里只有零钱。再不工作可不行了——虽然真寻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眼下全身都笼罩着一股倦怠,实在是什么都不想干。如果只要做那个就行了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麻烦。可是在那之前,还要和男人叽里哌啦地说啊,让他上下其手啊——对于现在的真寻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麻烦事。
打开邮箱的门,里面是贴了邮票的一个白信封。信封上写着这边的地址,“东京都足立区”开头的,是圆珠笔写的男性字迹。翻到反面,没有寄信人的名字。这也是经历过多少次的事了,真寻已经腻味了。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指甲挑开信封,里面是七八张一万元的纸币。
“说了不要……”
真寻一只手捏着信封,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把装了钱的信封扔进狭窄昏暗的厨房,目光落在墙壁上。挂在那里的是一面没有边框的镜子。茶色头发,消瘦的十八岁少女。
要是能长得更成熟一点就好了,真寻一直这么想。
不过,男人们喜欢这样。
这样可以弄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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