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欣赏美与创造美之间,有一道不可忽视的鸿沟,这在前文我已经说过。从我的话中读者能够了解到我的看法:个人的文化修养并不会对美的欣赏带来过多的依赖感,但是有文化修养的话必然会使美的欣赏得到提高。这些观点与那些美学爱好者和艺术鉴赏家的想法是相同的。甚至,他们认为最罕见的是审美。假定他们的这一观点成立,那托尔斯泰说的“真正的美是任何人都拥有的”就站不住脚了。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对“精神的升华”的长篇大论是最有趣的。我只需把结论向读者们转述一下即可。在康德看来,远洋的水手与大山里的农民一样,一个是把水看作是最可怕的元素,一个是把山看作是最阴险无常的东西。只有具有足够的文化修养和思维的接受能力才能从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冰雪覆盖的山脉中获取“精神的升华”,获得愉悦。这是一种可以让人接受的说法。在我看来,农民是不可能在他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发现美的。在农民心中,犁地开渠才是他们心中的想法,美的欣赏是不能掺杂任何实际利益的。在浪漫主义时期,作家和画家们创造出在自然中发现美的观点,谱写了人类新的篇章。创造与欣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一个需要发达的文化和闲情雅致去创造,一个需要摆脱实际利益,拥有足够的思维接受能力以及文化修养去欣赏。虽然这让人听起来不太舒服,但能驳倒“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美”的学说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但是我对这个观点却感觉非常不妥。我有一幅费尔南·莱热的抽象画,是我二十五年前买的。这幅画叫《巴黎的屋檐下》,我完全不知道它被如此命名的原因,它是长方体、方块和球体的组合,充满了红色、灰色和黑白两色。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幅画美在哪里,只是为它的装饰性和创意所吸引。那时,我有一个厨娘,她是一个喜欢吵嘴、脾气暴躁的女人。她经常会在这幅画面前伫立许久,仿佛入定了一样。每当这时,我都会问她是否在画中看到了什么。她说:“不知道,我只是很高兴这样看着它。”我想,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真实的审美激情促使她这样看着这幅画,这种感觉就像我在卢浮宫中看《耶稣受难》(格列柯)时所体验到的那样。也正是这个偶然的例子让我意识到——能够体验到艺术审美所带来的乐趣的只是个别人——这样的说法存在误差。这种审美激情可能会因为个人的境遇以及自身的文化修养而异常丰富、细腻和敏感,但没有任何理由将这种激情从那些境遇不好的人身上剥夺。或许对于美学家来说,能给那些境遇不好的人带来快乐的东西并不是他们所看重或认同的。但是这并没有关系。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一件极其平庸的雕塑——古瓮曾经就给济慈带来了强大的灵感,使其产生了强烈的审美冲动;也正因为这样,英语文学中最美丽的诗篇中的一部——《希腊古瓮颂》诞生了。康德对此看法非常简洁:客体本身是不存在美的。我们的某种愉悦和快乐是特定的,只是通过客体表达了出来。而愉悦和快乐是作为一种情感存在的,因此我有理由认为很多人都能够体验到美所带来的快乐,他们都是能够感受爱、喜悦、温柔、同情和悲伤的人。托尔斯泰说“真正的美人人都能体验”在我看来是正确的,不过这里边的“真正的”应该去掉。“真正的”美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美就像是我们刚才所描述的一样,能够给我们带来释放和欣喜。虽然它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但为了方便论述,我们暂时把它当成一个实体来看,就像看待桌子椅子那样,让它与观察者各自独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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