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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儿玉家的大厅里摆设着西洋式盔甲、象牙、以及鹿的标本等等装饰品,充分的展现出豪宅主人的低劣品味。而全家聚集在此的人总共有七位。

        首先是绢江的丈夫宗助。然后是三个小孩——不过他们各个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以长男和夫为首,底下还有明子、吾郎两位弟弟妹妹。这三位兄弟姐妹,全是绢江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和宗助没有血缘关系。听说宗助和绢江之间并没有生下孩子的样子。

        此外,由于适逢暑假的关系,绢江的堂哥儿玉谦二郎也带着他的女儿来玩,顺便住上几天。谦二郎是“儿玉融资”关西分店的店长。女儿里美就读国中一年级,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最后一人,则是住在宅邸别邸的年轻男子,名叫前田俊之。据说他是深得绢江信赖的秘书兼司机。

        风祭警部藏身在大厅入口的大门阴影处,窥探着大厅情况。

        “听好了,宝生。最重要的就是晚上九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这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最可疑的嫌犯——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喔。”

        “您说并非如此?”

        “事实上正好相反。晚上九点左右拥有最合理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最可疑的家伙。”

        “……喔。”看来风祭警部的心思,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更为缜密许多呢。“也就是说,警部认为犯人将凶器的奖杯扔进宗助房里,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所做的准备啰?”

        “当然。不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就无法解释犯人的怪异行为了。”警部这么断言。“好了,接着就来听听犯人捏造的不在场证明吧。”接着,他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走向大厅中央。一家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警部身上。

        “呃——我想请问各位,晚上九点左右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警部笑容满面地开始询问。就像大多数的警部一样,风祭警部似乎也把搜集不在场证明当成了休闲兴趣。

        最先开口的是儿玉宗助。“我在那段时间的行动,已经跟刑警先生报告过了。可是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算不上是不在场证明吧。和夫君呢?”

        被继父客气地加了个“君”字称谓的长男——儿玉和夫,是个穿着条纹衬衫,身材高挑的男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理发店的样本照片一样。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公司内肩负起重要的职位,绢江夫人对于家族的照顾和爱心由此可见一斑。和夫带着紧张的神情开口回答。

        “那个时间,我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正在看书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明子呢?”

        “我也没有喔。”一位长发烫得像螺旋阶梯一样卷卷的,衣着打扮十分夸张的辣妹这么回答。她那是长女明子。听说平常她都是待在家料理家务,不过那做了艺术指甲的修长手指,大概也不可能会洗杯子吧。“玻璃破掉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玩游戏。吾郎在做什么呢?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

        被姐姐揶揄似地这么一说,吾郎仿佛埋怨着“别闹了”一般,悄悄瞪了明子一眼。吾郎是在东京念大学的大三学生。一头过长的头发染成了棕色,耳垂上还戴着耳环。虽然乍看之下给人一种吊儿啷当的感觉,不过他的体格魁梧,露在t恤外头的手臂也很粗壮。

        “我也是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里。那时候我在睡觉,所以没办法提出不在场证明。”

        简单的说,这三位兄弟姐妹都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晚上九点听到玻璃破裂的声音之后,才各自赶到宗助的房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状况。

        紧接着询问的是儿玉谦二郎和里美父女两人。绢江的堂哥谦二郎跟绢江很像,同样也是个汽油桶体型的中年男子。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衫纽扣好像随时都会蹦开来似的。容易出汗的谦二郎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回答。

        “当时我正在洗澡。就在洗完澡、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于是连忙赶往二楼。因为浴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所以我也不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里美那时候人在哪里呢?”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里美面无惧色,毫不犹豫地面对警部这么回答。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不过印有黑猫图样的t恤和格子裙的打扮,仍旧充满了少女的气息。尽管脸蛋长得很可爱,面对风祭警部时,表情中却隐约透出警戒之色。这也不无道理。毕竟少女那特有的直觉,可以分辨出谁是可怕的大人。

        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身份独树一格的前田俊之。秘书兼任司机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动也不动的站在一旁。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个优秀的保镖,或者说像是一只忠实的看门狗。跟影山有点相像呢,丽子暗地里这么想。这位前田俊之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我正一个人在车库里保养车子。”他只短短地回答了这么一句话。规规矩矩的语气,也跟影山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嫌犯们大致上都回答过了。到底他们的答案能不能让风祭警部感到满意呢?丽子好奇的窥探着警部的表情。警部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独自一人面对着墙壁,咯吱咯吱地抠着壁纸,并且呜咽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提出不在场证明?……你们是白痴吗?好歹也看看现场的气氛啊,随便提出个不在场证明嘛……”

        “您在干什么啊,警部!这里是别人家耶!而且还是在嫌犯的面前!”丽子连忙劝阻警部胡说八道。“现在沮丧还太早了吧。既然所有的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就表示所有人都很可疑——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所有人都很可疑的话,调查根本就没办法进展下去啦。”

        面对难得说丧气话的风祭警部,明子大声地抗议。

        “请等一等,刑警先生。什么叫做所有人都很可疑,您可不要说得那么轻松。毕竟有一个人是百分之百有嫌疑的呢。我说得对不对啊?吾郎。”

        “嗯嗯,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个家伙曾经宣告说要宰了老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丽子与警部面面相觑。面对不知所以然的两人,明子开始诉说起这天晚餐时,餐桌上爆发的小骚动。

        事情的起因,是绢江对和夫抱怨公司的业绩不振。绢江一边用叉子刺穿滴着肉汁的炸猪排,一边碎碎念说:“最近的催收是不是太过松懈了?”绢江在这个家握有绝大的掌控权,因此她所说的话不容反驳。可是,和夫却端着装了蛋花汤的碗回嘴说“现在的做法,已经几乎接近违法了啊”。突然坏了心情的绢江,一边大口嚼着醋渍沙丁鱼薄片,一边质问“你是在不高兴什么”。于是和夫咬着炸虾,说出了禁忌的台词。“我无法再继续做这种剥削他人的工作了。”理所当然怒上心头的绢江,居然用自己的叉子刺向和夫嘴里咬着的炸虾,并且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靠谁才有饭吃的?”之后绢江和和夫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拍桌互骂。盘子与叉子此起彼落,炸猪排与炸虾在空中交会飞舞,这般超现实的餐桌风景就此上演。

        “……最后妈妈说了一句‘什么剥削他人,下次你敢再说这种话,我就宰了你’。”

        “嗯嗯,然后大哥也不甘示弱地回嘴说‘我才要宰了你呢’。真是吓死人了。”

        结果发生争执的双方互相撂下狠话,然后忿忿离开了餐桌。顺带一提,散落在餐桌周围的炸猪排、炸虾、以及醋渍沙丁鱼薄片等等,好像是由留下的人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至于这一段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风祭警部低语过后,便立刻向和夫确认事情的真伪。“你真的说了这种话吗?什么‘我要宰了你’之类的。”

        “是的,我确实说了这句话。不过我并不是认真的。那只是家人吵架罢了。因为老妈先出言恐吓,我一时激动,才不小心说得太过火了。我不可能真的想要杀她啊。”

        “这可难说喔。说不定你真的遵照自己所说的话,付诸实行了呢。毕竟绢江夫人一死,庞大的遗产也有一部分会落入你的荷包里吧。”

        “如果犯案的目的是为了遗产的话,那么弟弟妹妹的条件不也一样吗?而且刑警先生,您也看到凶器的奖杯了吧。那是吾郎以前参加世界少棒联盟赢得优胜时的奖杯。”

        “少啰唆,大哥!那原本就是摆设在书斋里的东西,犯人只是刚好拿来利用罢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才不会故意拿自己的纪念品当凶器呢!”

        “哎呀,为了让人产生误解才故意这么做——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吧。”

        明子坏心眼的这么一说,吾郎顿时将怒火的矛头直接指向姐姐。

        “开什么玩笑!大姐才是为了陷害我而用了我的奖杯吧。”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麻事啊?”

        面对明子的问题,哥哥和夫有条不紊地回答。

        “如果杀了老妈,再嫁祸给吾郎的话,明子分到的那一份就会变多了。”

        “啊,对喔!”也不知道脑袋是不是真的很不灵光,明子一副现在才察觉到的样子。

        “可是不是我喔。我知道了,是宗助叔叔啦。毕竟遗产分到最多的是宗助叔叔嘛。”

        “喂喂,明子。”宗助一脸惊慌地摆动双手。“你别乱说啦。我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老婆绢江呢?我和她是因为彼此深爱对方才在一起的。我对她的财产一点兴趣也没——”

        “骗人!”、“你才不爱老妈呢!”、“你只对财产有兴趣吧!”

        感情不睦的三位兄弟姐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一个鼻孔出气。可怜的继父儿玉宗助强大的气势被吹到了墙边。看来在儿玉家里,这位父亲的地位,就跟被扔掉的报纸一样无足轻重。

        “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全盘状况了。”虽然不太清楚他到底清楚什么,总之,风祭警部点了点头。“到底是谁有嫌疑呢?就算再怎么争吵,这件事也不会有结论的。那么不妨反过来想好了。只有我绝对不是犯人——有谁敢这样断言吗?”

        一家人面面相觑。在这之中,一位男性果敢地举起了手。那是秘书前田俊之。

        “就算杀害社长,我也拿不到半毛钱。反而还会因此失去住所和工作。所以我不可能杀害社长。您可以相信我吗?”

        一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骚动。他们未必能接受前田的自清说词,现场弥漫着这样的气氛。毕竟前田是在儿玉绢江这个暴君底下做事的人。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心腹部下的样子,但内心难保不会产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在一家人不安的观望下,风祭警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驳回——其他还有谁?”

        前田失望地微微垂下肩膀。相反的,之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儿玉谦二郎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开口了。

        “我是绢江的堂哥,也是关西分店的分店长,所以,绢江的生死多少会影响我的地位。就这层含意来说,就算我会被当成嫌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里美呢?刑警先生,您总不会说是是我女儿杀了绢江吧?里美只是个国中生啊。她顶多只有暑假和新年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绢江,所以绝不可能对绢江怀有杀意。所以我女儿跟这起事件无关。我说得没错吧?”

        这次和前田的情况不同,一家人之间飘荡着赞同的空气。确实如此,杀害绢江夫人不可能是个国中女生做得出来的事情。仿佛受到这种气氛鼓舞似的,吾郎开口道:

        “的确,这起事件中,只有里美不可能有嫌疑。您说是吧?刑警先生。”

        “为什么各位会这么想呢?就算是国中女生好了,只要奖杯一挥,还是可以杀死绢江夫人啊。毕竟凶器是铜制的,具有相当的重量。”

        “我知道,那可是我赢来的奖杯呢。可是问题就出在那个重量。简单来说,凭里美那软弱无力的手臂,根本无法把铜制的奖杯扔进二楼的窗户里。”

        “嗯,原来如此。”警部也有点动摇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也对,人们常说女生丢球丢不远,意思是大多数女性非常不擅长投掷物品这种动作。这位小姑娘也是这种人吗?谦二郎先生。”

        “是啊是啊。您说得没错。里美才十三岁,而且个头又比同年龄的女孩子娇小。运动方面也可以说是几乎完全没有经验,平常就只知道看书。她就是这种女孩啊,刑警先生。”

        “啊,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一样没办法吧。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丢不动重的东西——”

        “明子以前不是当过掷铅球的选手吗?现在想要丢东西,应该还是游刃有余才对。”

        对于和夫多嘴的发言,明子“啧”了一声。儿玉明子比外表看起来更有力气,丽子细心的将这点输进脑海里。议论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仿佛想要展现威严似地面对这家人,做了个总结。

        “看来除了里美小妹妹以外,其他六人都不能说是没有动机、机会、以及能力。当然啦,调查才刚开始。我们也不能完全否定有外人犯案的可能性——哎呀,小姑娘,你怎么啦?”

        就像是要打断了风祭警部的话一般,里美突然用颤颤巍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三步。警部和其他关系人都愣愣地注视着少女的行动。少女露出僵硬的表情,嘴唇似乎还微微地颤动着,可是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丽子注意到里美的脸色就像纸一样苍白——危险!

        只是,当她想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儿玉里美瘫软无力地当场倒在地上,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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