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和马是哈萨克人的两只翅膀。
马对于哈萨克人,既是浪漫的象征,又是生活的依托。
每当夏日里,骑手们十分潇洒地跃上自己心爱的坐骑,翻山越岭,逍遥自在地游历草原,时而引来那些牧人的啧啧称叹,博得穿红戴绿的少女们的情意缠绵的一瞥,甭提那骑手心头的惬意劲儿有多滋润了。倘若巧逢喜庆佳节,在赛马会上拔得头筹,姑娘追时令姑娘们只恨鞭长莫及,从叼羊的汉子堆里争得羊儿夺路而去,让众人望尘莫及,那真是莫大的快慰与荣耀了。他会为他的坐骑而到处炫耀。
当然也是在这夏日里,每一座牧人帐前都拴着一溜儿的小马驹,一群乳房丰硕的骒马在不远处颔首扫尾,驱赶着讨厌的马蝇子和燠热,还要忍受乳汁的饱胀。主妇们隔一个时辰总要去挤上一次马奶,注入皮桶里发酵,制成美味佳酿——马奶酒——胡木兹。这是哈萨克人传统的饮料。于是,远近的牧人,过路客商都要品尝这些巧手主妇的杰作。如果哪个夏天没有胡木兹——马奶酒,那除非是发生了天灾人祸。在哈萨克人心目中,就如同这一年草原不曾绿过一样。
到了初冬,家家户户都要宰马熏肉,以度寒冬。马肉便成了哈萨克人冬季的最佳食品。倘使谁家没有冬宰马肉,那就得看看是否他家栏里无畜,还是手头拮据。那将是一个十分寒冷、尴尬、无奈的冬天。
记得我幼时,每当夏末秋初,从内地省份前来购马的人员,带着兽医,带着防疫人员来到草原上,精心挑选马匹。他们交口称赞伊犁马个儿大,力大,耐粗饲,对气候适应性强,买回内地是为了耕地套车驭使用的,一个村一个生产队要是能分上一两匹马,那就了不起了!牧人们听得这些,个个将自己最好的马匹送来让他们挑选,若是谁家的马匹被选中了或选得最多,那自然会成为一段草原佳话。
马匹购齐了,这些人便会在草原上就地招募一批骑手赶送马匹。这是一个让人羡慕的美差,尤其对于那些土生土长在草原的年轻人来说,莫不如此。于是,个个争相报名,巴望着能被录取,借此机会,也好去看看草原以外的世界。
那时,公路运输尚不发达,这些赶马的队伍要从伊犁出发,沿着天山东行,直将喀什河源头走尽,才翻越天山北坡,到达沙弯县境,再从这里沿着戈壁荒滩来到乌鲁木齐,乘上火车——是闷罐车,一路为马匹添草加水,精心照料,把一匹匹神气十足的伊犁马一直送到河南、河北、山东农村,方才一路坐着火车、汽车返回草原。
自打他们回到草原,个个口若悬河,一路耳闻目睹,无奇不有。是的,他们见多识广,几乎横穿中原大地,去过无数城市,算是一些大开过眼界的人了。人们总喜欢聚拢在他们身边,听他们神吹海聊入了迷。真让人耳目一新。我也曾遐想,有朝一日,当我长大了,定要和这些骑手一道赶着马群远游内地。
赶马的骑手们叙说一路最苦的,莫过于走出喀什河源头的一条山谷。那条谷里遍地毒草丛生,马群吃了就会中毒而亡。行至此谷丝毫也不敢懈怠,一天之内不吃不喝也得要赶着马群平安出谷,方才松下一口气来。虽然后来我多次去过尼勒克,去过喀什河源头,但迄今搞不清楚这条毒草丛生的山谷究竟在何处。
斗转星移,这条山谷显然多年已经没人再走了。而如今内地农村不再需要购伊犁马套车拉犁了。马的位置早已被多种中小型农用拖拉机取代。公路交通也大有发展,即使购马,也不再需要长途驱赶了。于是,也不再有骄傲的赶马人了。
伊犁马似乎重新留在了草原,只有成为骑手们的坐骑,主妇们的胡木兹——马奶酒源,和冬日的熏马肉。
应当说,马对于人类历史发展进程起到过巨大的推动作用。马在冷兵器时代是帝国的象征,国家的支柱——军队便是载负在马背上纵横驰骋的。就是当人类跨入火器时代,直至二战以后,骑兵依然在许多军队中存在。时至今日,马已是一种纯粹的富贵象征。真正富裕起来的人家才养得起骏马进行各类马术竞赛与体育活动。自从国际社会禁止捕鲸以来,日本人发现马肉的品质和鲸肉相似,便尝试着以马肉代替鲸肉,并在东北大连建起合资肉用养马场。
伊犁人也似乎忽然间重新发现了这块土地的灵魂,开始过起了一年一度的“天马节”。我因远在京都尚无缘亲临其境参加一次盛况空前的“天马节”,但我衷心祝愿“天马节”经久不衰,越过越红火。我想天马定会驮起家乡各族人民,展开神奇的双翼,高歌飞向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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