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写冬日一到千里寒江便波凝浪冻,天空“飞鸟绝高羽”,江中“风帆不相乘”。下半从寒江冰封后的风帆阻绝,想到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复杂可怕,并提出“涉江莫涉凌,得意须得朋”的交友之道。有时他把社会的悲剧置入山水之中,看花的时候想到了寡妇的啼哭:
可是到了孟郊那儿,山水诗中完全找不到飘飞的柳絮与拂水的垂杨了,他像着了魔似的专拣病马、饥鸟、荒城、枯枝、败叶入诗,一向令人心醉的山水诗忽然闯进大量腥秽丑恶的意象,使人读后觉得痛苦甚至恶心,就像吃惯了精致的美食,突然被迫去吃带血腥腐臭味的东西那样难受。不妨先尝一尝他《峡哀十首》之三的滋味:
李白也写过一些山水险恶的诗篇,如《横江词六首》之一:“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还有那首著名的《蜀道难》夸张地描写蜀道的险峻:“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四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畏途危崖、悲鸟哀号、枯松倒挂、豺狼横行、猛兽出没,初看似与孟郊的许多山水诗相似,但抒情主体各自对山水的情感体验完全不同:李白通过对险山恶水的描绘,借以表现自己征服自然的强大精神力量,抒发自己不为险恶所屈的豪迈气概;而孟郊以枯骨、朽棺、悬崖、狂流、寒溪、冻冰入诗,则流露出一个文弱书生对社会的恐惧,表现了他对世道人心险恶难测的诅咒。
风巢袅袅春鸦鸦,无子老人仰面。
当然,不是孟郊所有的山水诗都是社会的投影,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心境的写照。诗人一生孤寒凄苦,五十岁才得一溧阳尉,而且接二连三地丧尽子息。从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到多病衰弱的老年,他在人间尝到的多是饥寒与辛酸,家境的贫寒和心境的悲凉使他偏爱凄寒冷酷的意象。除了与韩愈一起的联句外,像“樱桃花参差,香雨红霏霏”(《清东曲》)、“碧玉妆粉比,飞琼秾艳均。鸳鸯七十二,花态并相新”(《南阳公请东樱桃亭子春晏》)这种火爆浓丽的诗句只偶尔一遭,他喜欢把读者带入冰天雪地之中,如“朔雪寒断指,朔风劲裂冰”(《羽林行》),“秋月颜色冰,志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秋怀十五首》之二),“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纤威不可干,冷魂坐自凝”(《秋怀十五首》之六)。他对彻骨的严寒特别敏感:
在他那秋月、朔风、寒溪、坚冰组成的冷酷世界中,又时常夹杂着凄凉痛楚。张戒《岁寒堂诗话》称他的诗“寒苦”,就其山水诗而言,“寒苦”二字倒是抓住了它的主要特征,我们很容易从他笔下自然的寒而感受到诗人心境的悲:
和过去的诗人把自然作为社会的否定相反,孟郊将自然作为社会的投影,他笔下的山水阴森可怕,是诗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本质的反映。他养成了一腔愤世嫉俗的刚肠,愤世和骂世是他诗中常见的主题,如《择友》说:“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赠崔纯亮》更是咒世的名篇:“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有碍非遐方,长安大道旁。小人智虑险,平地生太行。”显然,孟郊把对世道险恶的痛苦感受带进了他的山水体验,因而他笔下的山水才那样使人恐怖。他在许多山水诗中,由自然联想到社会,又从社会折回自然,如《寒江吟》:
陶、谢而后,山水田园逐渐成为诗人们精神的避难所。那些憎恶社会丑恶、冷酷和虚伪的诗人,就到山水田园中去寻找秀美、纯洁、真朴和温暖,于是诗中的山水田园成了社会的否定物,诗人们小心翼翼地剔除掉自然中的荒凉与丑恶,只让人们去领略大漠孤烟的雄浑,去品味小桥流水的精巧,去体验山岚宿雾的空蒙。往往社会越动乱,山水就越安宁;社会越是丑恶,山水就越是美好,诗人们借此来避世或傲世。
在红绿秀野的春天的背景下发出“无子老人”的悲叹:
胯下的马病得东倒西歪,许多蚊虻围着它叮咬吸血,这时夜色好像从背后追了上来,前山老虎又在咆哮,全没有游山那种悠闲的雅兴,而是进退不得的恐怖和无奈。
在这只能见到一线天的三峡,数百年幽暗如长夜,正午的日光也照不进来,峡水像淌着饥涎的凶兽,时刻准备将人吃掉,两面峡石上的树根紧锁枯朽的棺木,树枝上悬挂着死人的白骨,霜风在枝头哀号,江中的波光像鬼眼似的一闪一闪。这种阴森可怖的景象,见了直叫人心惊魄破,避之唯恐不远,更不用说以这儿为心灵的归宿之地了。
柳弓苇箭觑不见,高红远绿劳相遮。
在“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圭”的“寒溪”插入这样的镜头:
千里赤日把无论什么东西都烤得能着火,为困所迫而赶路的行子焦灼难熬,不仅难以找到解渴的冷水,就是歇凉的清阴也不可得——树下蹲着也在乘凉的猛兽。他的《京山行》写的不是自己的游兴,而是自己在京山的一次叫人心惊肉跳的遭遇:
由于他笔下的山水和社会一样险恶,孟郊很少在自然的怀抱中宠辱皆忘、身心陶醉,反倒常常感到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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