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霭仪的新书《知识分子的乳房》用书中一个篇名做书名。那篇文章写的是小说家西西的《哀悼乳房》。她说,西西记录了发现患上乳癌的反应,处处表露出这一代女性知识分子的个性。吴霭仪说:“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即是受过现代教育、头脑开通而思想及生活独立的女性知识分子。我们骄傲、敏感、理智、自制、坚强;正如作者在‘皮囊语言’一章所说,我们重视充实脑子而漠视身体;我们兴致勃勃地探索天文地理、诗歌艺术,但对於我们的肉身状况与需要则甘於长期处於几近无知的地位,甚至採取蔑视态度,彷彿肉身是个穷亲戚,它不停的需索令我们感到不耐烦及羞愧”。然后是病了,病“在令人尴尬的乳房”:“尴尬,因为不能避开注意,因为乳房是性象徵,是我们的弱点”。可是,“当乳癌使她感到被唾弃的孤立之际,她是向哪儿寻找安慰?是向音乐,向学问,向坚持控制自己的情绪以维持一个有教养的女子的尊严。”於是,吴霭仪说,“她哀悼乳房,我忍不住哀悼普天下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为题旨。
Susan Sontag有一本书写疾病提示的隐喻,书名叫Illness as Metaps Metapag是美国前卫知识分子,当年得过癌症,医好了,发奋写这两本书探索语言与文化如何影响人类对疾病的看法。Metap you say,e,drac t does not s ordinary meaning but t is meant to be a symbol of somet you are trying to express”。因此,从西西的《哀悼乳房》到吴霭仪的《知识分子的乳房》,宣示的正是乳房的隐喻,是女性知识分子坦然揭穿“尊严”根源的独白。吴霭仪的论政文章袒露的是她迹近冷酷的分析头脑;吴霭仪的散文小品展示的是她近幽默的感情品味;新书的这一篇《知识分子的乳房》,剖析的竟是她求知生涯中最深沉的悲哀。读了这样的文章,看到这样的书名,我期待的是阅读一本充满傲慢与偏见的现代女性的伤感而勇敢的旅程。
我於是细心翻读全书五辑的每一篇小品。我喜欢每一辑的辑名:去日苦多;散步的日子;真的吗?太有趣了;可怜的男人们;满身花雨。我甚至喜欢每一篇文章里都少不了的聪明亮丽的句子。可是,这毕竟是作者刊登在专栏里的白描,零零碎碎的笔墨各自呈现骄傲俏皮的智慧,害那个沉郁的书名格外显得苍凉落寞,始终绾不住一百三十一页脱韁的才华。也许是因为吴霭仪对西方人文课题的认识真的太深了,我一直等待她用散文的笔调写出西方文化所提示的隐喻的书。也许是因为吴霭仪是《代序》里说的具有“中式”倾向的女人,对历史的中国文化和中华民族的认同深刻,我竟也愿意放纵自己步入她笔下的大观园,看她悄悄把西方的红酒倒入怡红院的青花杯子里。她说她欣赏和追求中国读书人的道德情操,可是,“道德情操跟道德原则不同”,情操是个人的、感性的,像伯夷、叔齐到首阳山採薇而食,终於饿死;原则是普遍的、理性的、像保障人权、自由。也许是因为吴霭仪是这样又中又西的知识分子,我终於相信这本书的书名和内容的确引发出不少知性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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