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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面包型和蝴蝶型图片第四部分

第四部分

        第四部分

        西西和沙果果的“宿怨”是因为一封快件。快件是沙果果的,因为她不在,邮递员就送到了对门我家里,西西是个热心的姑娘,当下就帮她签收下来,等沙果果回来了就屁颠颠地替她送了过去。谁知道沙果果一看信封就把眼睛一瞪说:“我的信你干嘛替我签?你替我签就要负责替我退回去!”

        第40节:邻居的耳朵(1)

        邻居的耳朵2003年是我最落魄的一年。首先公司倒闭,我丢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其次因为贝斯手张放的出国,我们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木马”乐队不得不宣布暂时解散。白天不用上班,晚上不用演出,我忽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心情坏到极致,整日借酒浇愁。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为了清静,我搬到了郊区的一个小套。房子很旧,离市区很远,里面的住户们大都早出晚归,我弹电吉它的时候,不必担心有人会嫌我吵。不离不弃的当然还是我的女朋友西西,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叶天明,你干脆就在家里好好地写歌,一有机会,你一定会红的。”西西和很多很多的女子一样,有简单却一向自作聪明的大脑。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拼了命的死心塌地。所以虽然她不算漂亮,有时候话又多,我还是和她在一起整整二年。我们并不同居,她只是一周来我这里二三次。替我收拾凌乱的房间或是买披萨汉堡之类的东西来让我“换换口味”。西西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姑娘,她不会做饭,替我泡方便面的时候,会再三问我是先放水还是先放调料,在这方面,她迟钝得让一般人都望尘莫及。我对门的女子叫沙果果。不过是十月末,她已经穿很厚的外套,围丝巾,戴丝质的薄手套,看到人的时候表情倍儿严肃。我有时候冲她笑笑,更多的时候,我宁愿装做没有看见她。西西非常不喜欢沙果果,骂她是“老巫婆”。老巫婆沙果果好像也不上班,大多数时候和我一样缩在家里,西西撇着嘴说:“瞧她那个样子,也找不到好工作!”我瞪西西一眼。西西慌忙画蛇舔足地解释说:“别敏感,我说的不是你。”西西和沙果果的“宿怨”是因为一封快件。快件是沙果果的,因为她不在,邮递员就送到了对门我家里,西西是个热心的姑娘,当下就帮她签收下来,等沙果果回来了就屁颠颠地替她送了过去。谁知道沙果果一看信封就把眼睛一瞪说:“我的信你干嘛替我签?你替我签就要负责替我退回去!”说完,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下班后,西西嘟着嘴使唤我再去做次信差,我勉为其难地去扣她的门,她把门开了一条缝,瞄了我一眼,更勉为其难地把信一把扯了进去。“是男朋友给她的分手信!”西西一边看电视一边分析说,“所以她不愿意收。”“哦。”我说。“喂,叶天明。”西西趴到我身上说,“你不打算去PUB驻唱么,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的。”“放心,保证不让你养着。”“你们乐队的人都跑场子去了……”“我他妈的事不要你管!”西西撇撇嘴,没敢哭,开门走了。我跑到阳台上去抽烟,看到沙果果也站在阳台上,她正站在凳子上晾衣服。晾衣竿有些高了,她很费劲地往上升着手臂。我从没见过她家居的样子,和平日里有相当大的不同。我正在想这到底是不是那丫的时候忽然看到她眼睛一闭,从凳子上直直地栽了下去,然后我就听到她的头和地板接触时发出的“咚”的一声巨响。“喂!”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灭掉烟头朝着那边喊道:“喂,你没事吧,喂,你听得到吗?”那边一丝儿回音也没有。我惦起脚尖也看不到她人,只看到睡衣的一个小边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用一秒钟惦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再用一秒钟目测了一下从三楼到地面的距离,再下一秒种的时候,我人已经爬过窗台跳到了沙果果家的阳台上。她面色苍白毫无知觉地躺在雪白的瓷砖上,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半张脸,红色的睡衣看上去性感极了。不过我没有时间想入非非,在拍喊多次依然无效的情况下,我只好给她胡乱套上一件衣服,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严重贫血。”又说,“好在送得及时,以后一定要当心。”“哦。”我说。他埋着头哗里哗啦地开给我一大堆补药说:“去拿药!”“哦。”我说。沙果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惊讶,然后她很肯定地说:“是你救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开口讲话,她的声音很好听,有音乐感。“是。”我说。“怎么救的?”

        第41节:邻居的耳朵(2)

        “我从阳台上跳过去。”我说。她把眼睛闭起来,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睁开眼,看着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我等你说谢谢。”我说。她说出的话让我大跌眼镜,她咬着牙说:“我并没请求你救我。”NND,算我倒霉。我把一大堆补药放在她的床头,起身走人。西西还在跟我赌气,我打她电话她也不接。家里乱得我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没有。傍晚我正在一边吃方便面一面看球赛的时候,门铃响起,我端着面去开门,发现是她。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对我说:“给你。”“什么?”我诧异。“药钱,还有救命钱。”她说。这事还真是滑稽,我把面条放在地上,打开信封一看,厚厚的一叠钱。我摇着头还给她说:“不用这么多,你只需付出三百五十二块医药费,再给来回十四块打的费就可。”她迟疑了一下,依我的言把钱悉数数给我,转身走了。西西终于又来,把一个地址往我面前一甩说:“这间酒吧叫‘摩尔吧’,老板是学建筑的,刚从国外回来,酒吧不大,他只需要一个可以弹唱的吉它手,你去试试吧。”我瞄了那张纸条一眼,没做声。西西忍无可忍的吼起来:“叶天明你他妈别这么NB行不行?”我做一个请她出门的手势。她不仅不理我,还直直地朝我扑过来,拳头很暴力地落在我的胸口上。换成以前,这样的花拳袖腿我压根都不会理会,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我把她狠狠一把推开,她的额角撞到了茶几上,立刻撞出一块青紫来。她开始痛哭,哭完后站起身来,把我的电吉它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在惊天动地的响声中,她夺门扬长而去。西西这丫头总是这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没多会儿门铃又响了,我以为是她回来,谁知道门拉开来,竟是面无表情的沙果果,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速食面没营养,我请你吃红烧肉。”她说的时候我已经闻到对面开着的门里传出来的诱人香味。见我没动静,她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不会是怕吧?”这回她的眼神活了,带点嘲讽。哼哼。我连跳阳台都不怕何况怕吃红烧肉。更何况我的胃现在已经不受我控制。于是我把门一关,昂首大踏步地走进了她的家。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到她家,不过是第一次有空认真地端详,她把家布置得很漂亮,和我那狗窝有天壤之别。饭菜已经上桌,每一样都让我垂涎欲滴。“喝酒吗?”她问我。“喝。”我索性皮厚到底。她又问:“红酒还是白酒?”

        第42节:邻居的耳朵(3)

        我不相信地说:“难道一个单身女人的家又有红酒还有白酒?”“还有药酒和黄酒。”她说,“你也可以选。”“那还是红酒吧。”我认输说。谁知道她呈上的竟是马爹利。我不好意思地说:“太隆重了一点吧。”“只有这酒。”她说。“买给男朋友喝的?”我努力调侃。“那与你无关。”她一边冷冷地说一边替我倒酒。很美的手,看得我入神。我一瞬间,我真怀疑我遇到了女巫。直到她举杯对我说:“那天,谢谢你。”我募地反应过来:“哦,不用谢,你又没请求我救你。”她微笑,说:“你怎么敢跳过来的?”我酒壮人胆:“美女有难,当时没空想那么多。”她又微笑:“你若不救我,我也许现在还躺在那里。”我提醒她:“医生说你体质差,你要注意身体。”她的犟脾气忽然没了,而是很温和地说:“是。”我有些呆过去。她又说:“你女朋友摔掉了你的吉它。”原来她什么都听见。“我自然会收拾她。”我说。“怎么收拾?”她很感兴趣地问我。“那与你无关。”这回轮到我拽。“好,那就喝吧。”她说。结果那晚我跟她都醉了,她用CD机放起音乐,是《最后的华尔兹》,然后她走到我面前一弯腰说:“我可以请你跳舞么?”我搂住了她,她的面孔贴着我的,听她在我耳边说:“谢谢你的歌,我失眠的时候喜欢听。”“哦。”我说,“你听过我唱歌?”“你唱的时候我都在听。”她说,“好听。”“谢谢你。”我由衷地说。“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就是比他高一些。”她说,抱紧了我一些。她的身体柔软地贴住我的,我差点把持不住,不过事实证明我叶天明还算是个君子,我们只是跳舞,没有接吻,更没有做别的。我在她家地板上醒过来的时候是清晨,她靠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精致的面孔犹如婴儿,落地窗帘被秋风悠悠地吹起,我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回过神来后我起身,回自己对门自己的家。刚到家电话就响了,是西西。对我说我们以前乐队有首歌给某家唱片公司看上了,那首歌是我做的歌词,她要我赶快去一趟,唱片公司的人要见我。我没做声。“好啦。叶天明。”她在电话里哄我说,“乖,我们都在等你。”我去了,唱片公司那人留着长头发,跟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把手搭在西西的肩头。然后他对我说:“你妹妹很关心你啊,为了推荐你的歌,往我们公司跑了十趟都不止。”

        第43节:邻居的耳朵(4)

        西西推开他的手,笑得好尴尬。我他妈都成了什么了?!我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走掉了。西西从后面追过来,满面泪痕地喊:“叶天明,你不是人,我这样都是为了你好!”谢过。骂得对,我不是人。我敲沙果果的门,想让她陪我喝酒,可是她不在。我怅然若失,那之后很多天不见沙果果。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很奇怪,我老想她。再见到沙果果是冬天,也许是觉得我无可救药,西西开始对我爱理不理,我的储蓄差不多花光,一首像样的歌也没写出来,我整日整夜在家里宿醉,被西西砸过的吉它声音破了,估计修不好也懒得去修它所以好久都不再弹。沙果果就在这时候出现在我门口,她脸上的笑很妩媚,对我说:“你瞧,我竟忘了带钥匙,看来要从你家里跳过去了。”“你怎么会消失?”我问她。她哈哈地笑:“我是女飞侠,来无影去无踪。”我咬牙切齿:“女巫婆。”“也可以这么说。”她笑得天花乱坠,“你喝酒了?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哦。”“那好。”我拖她进来说,“咱俩一块喝。”她笑着进来:“你先替我把门打开,到我家喝吧,我家好酒多呢。”“好吧。”我说。我又一次从阳台上跳到了她家,谁知道打开她家门的时候却不只看见沙果果,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胖子。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果果,他是谁?”“对啊?”沙果果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周润发。”我摆个夸张的POSE说。“哈哈哈哈……”沙果果笑得好夸张。“让他走!”胖子发令。沙果果推开他说:“莫吵,让我跟老朋友聊聊!”胖子一把揽住她的腰说:“走,进去!”沙果果再次推开他,这回胖子恼了:“你他妈有点职业道德行不行?”沙果果转身就给了胖子一巴掌。在胖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一把抱住了胖子,好个沙果果,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一定以为遇到了匪帮,显然被我们吓住了,好不容易挣脱后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跑下楼去了。我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沙果果笑得蹲在地上,腰都直不起来。这个七十二变的巫婆,真不像我记忆里那个老是崩着脸的她。她就那样蹲在地上对我说:“嘿,我真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叶天明。”我说。“叶天明你唱歌不错。”她站起来说,“听得我这青楼女子都如醉如痴。”“胡说八道找抽啊!”我靠在她家门口,燃起一枝烟。

        第44节:邻居的耳朵(5)

        沙果果说:“你女朋友现在要是来你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根本就不想跳。”我说。“呵呵。”她笑,“你是不是想我了?”“对。”我说,“为什么突然走掉?”“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沙果果冲进屋里,拿了两瓶酒对我说,“叶天明把你的吉它拿来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今晚我俩一醉方休!”“吉它坏了。”我说,“没修好。”“那就干唱吧,我也喜欢听。”她点:“《风往北吹》,会吗?”酒过三旬,我真的替她唱:你的手一挥说要往北飞,爱情被一刀剪碎我的心一片黑,你讲的很对说永远多累,但是这一声再会以后谁记得谁……沙果果扑在沙发上失声痛哭。我在她的痛哭声坚持着唱完了这首忧伤的歌。唱完后又是喝,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能喝的女人,我问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酒?”“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开酒吧的,”沙果果说,“他走了,留下这些酒和这破房子给我。”“你知足吧。”我劝他,“总比一无所有好!”“男人都是白痴。”沙果果说,“叶天明我不怕你生气,男人真的都是白痴哦。”“以后别做那些事了。”我摸着她的长发说,“你看今天那胖子,哪块肉配得上你呀!”“好啊。”沙果果看看四周说,“我可以吃得很少,养我不是太困难。”“好啊好啊。”我说,“那你就做我的小老婆吧。”“好啊好啊。”沙果果说,“我不介意的。”这些都是醉了的说笑,清醒过后,沙果果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额头上有个大大的鲜红的唇印,应该是沙果果的恶作剧。我笑着擦掉了它,这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女巫,什么时候吻我的?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是沙果果,拎着一袋早餐对我说:“你女朋友在外面。”我以为她骗我我,于是说:“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吗?”“是吗?”沙果果说,“要养两个老婆不容易,你钱够吗?”昨晚的她又不见了,翻脸真是比翻书还要快。“呵呵。”我说,“我没答应娶你。”她冷冷地说:“男人说话都是这么不作数么?”我用她的话回她:“你忘了男人都是白痴?”她朝我摊开手:“你忘了给我钱了。”我诧异。“昨晚的。”她说,“我一个钟头收一百,你看着办吧。”我真想抽她。不过我忍住了,把包里最后的四百多块钱一起掏出来递给她说:“够了吧?”沙果果咬住下唇收下了它,然后她扬起脸来对我一笑说:“算了,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就打你个八折吧。”

        第45节:邻居的耳朵(6)

        “你真贱得可以。”我骂完她就冲出了她的家,一出去就看到西西在楼道里缩成一团,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泪痕,我慌忙把抱进屋,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热热地流进我的脖子,我听到她气若游丝地说:“叶天明,我们相好了两年,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死在一个老巫婆的手里。”“那是那是。”我慌忙点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楼道里坐了一整夜,她全身冰凉一直一直在发抖,真是把我给吓得不轻。我带她冲了个热水澡,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闭着眼睛问我说:“叶天明,你是不是不要西西了?”“胡说。”我呵斥她。“叶天明你要是还要我你就搬家吧。”“胡闹。”我说。“我听到你为她唱歌。叶天明你很久没这么认真地为我唱过歌。”她果然在楼道里呆了一夜!“其实她没有我漂亮也没有我温柔。”“那是那是。”我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要是为了她不要我就是为了一片绿叶放弃整个森林。”“那是那是那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叶天明我恨你恨你我恨死你!”西西开始尖叫,拳头又如暴雨一样打在我身上。她一暴力就正常了,我放心许多,紧紧地拥抱她。我抱着西西的时候却想起沙果果跟我要钱时候的样子,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愿意再见到沙果果,她真让我沮丧。我真的永远都没有再见过沙果果。二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姑娘送上门来的一把簇新的电吉它,还有一封信,信是沙果果写的:“叶天明,这个名字真不错。在我最寂寞的时候,谢谢你的歌陪我度过。我没什么积蓄,所有的钱都买了这把吉它送给你。也许你的歌声,还可以安慰另一个邻居的耳朵。最后:还希望你会想念我:)沙果果”我问那姑娘:“怎么回事?”她说:“沙果果托我一定要带给你。”“她人呢?”“上星期死了。”姑娘说,“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治不好的。”我僵在那里。“别怪她任性。谁可以跟生命任性?”姑娘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她的背影真像沙果果。我带着沙果果送我的吉它开始到酒吧驻唱,西西推荐的“摩尔吧”真是不错,人不多的时候,我还可以唱唱自己写的歌,开始有客人为了听我的歌而来酒吧,我的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西西也常来捧我的场,拍着我的脸鼓励我说:“这才像你么,唱下去,一定会有结果的。”我吻吻她的面颊。春天已来,风不再往北吹。只是沙果果该如何才能知道,我是真的,常常想念她。她已经住进我的琴弦,注定与我的手指纠缠一生。

        第46节:蝴蝶来过这世界(1)

        蝴蝶来过这世界六十九楼。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如果我纵身而下,就可以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飞翔。我在很冷的秋天里坚持穿着我夏天的蓝色长裙,它温柔而妥贴地拂着我的长腿,让我冷也冷得很舒服。穿过大街上许多人莫名的眼光我悄悄地爬了上来,如我所愿,这里的风真大,裙袂高高扬起,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好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因为我不想活了。我从二十岁起就一直不想活了。楼顶上的风真大,我要象放风筝一样把自己放飞。其实我已经想像了好久,那种飞翔时的痛快和飞翔之后的痛苦。但是我在最后的一刻犹豫了。我想起了心欣的小脸。我应该去看看心欣。我竟然差点忘了心欣,这是多么该死的一件事情。到孤儿院的路正在修。下了公车,还要走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高跟鞋有些脏了。便用包里的纸巾将它擦干净,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讲究的女孩子,但是要见心欣最后的一面,我希望留给她最好的印象。“月亮姐姐!”心欣像小鸟一样扑到我怀里说:“月亮姐姐你真坏,你有多久没有来看过心欣啦?”点点她的小鼻子,我说:“也就是四五个月么。”“那个时候是春天,可是现在秋天都到了。”心欣说:“月亮姐姐你穿这么少,会冷的哩。”说完,抱着我的脖子,猛亲我一口。我说心欣真好,一晃眼,都长这么高了。心欣嘟着嘴说:“我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怎么了?”“我没人陪。”我忽然很想哭,但是我不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哭。我把给心欣的礼物送给她,那是一只叫“snoopy”的小狗。花了我不少的钱,不过钱对我没有什么用了。我把还余下来的不多的钱放在一个零钱包里一起给了心欣。我对心欣说:“月亮姐姐要出远门,这是压岁钱,你先拿着。”心欣扑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那是多么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不忍对视。给她一个吻,告别。她不顾老师的命令,一直送我到门口,看我远走。脆脆的声音冲着我喊:“月亮姐姐你早点再来看我哦!”我不敢回头,怕她看到我的眼泪。也庆幸她还不懂得生死离别的含义。三年前,我十八岁。幼师刚毕业。毕业前学校安排我们来孤儿院做义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秦。和我周围的小男生和大男人相比,秦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他个子很高,穿着很考究,自己开一辆宝马,送很多的玩具来给孩子们。孤儿院的年轻老师们凑到一起悄悄地猜他的年龄。有人说他到三十不到,有人说他至少三十五。争得快要吵起来。被秦听到了,很温和地说:“你们都错了,我三十八了。”

        第47节:蝴蝶来过这世界(2)

        我多嘴地一吐舌头说:“老天,比我大二十岁!”那个时候我抱着心欣,心欣手里抱着他给的洋娃娃。秦拿出相机来说:“别动,我替你们拍一张相片。”一次成像的相机,照片很快就出来了。我和心欣笑得都有些过份,嘴巴差点咧到后脑勺,我们头顶灿烂的阳光,身后是孤儿院郁郁葱葱的柏树。秦拿着照片看了半天才递给我说:“这是我本年度最好的作品。真舍不得给你。”“那你就留着吧。”我说,“要不再替我们拍一张?”“照相是要抢时机的。”秦说,:“刻意的永远也不会好。”那时的我是个简单的女生,他一复杂,我就愣了。好在心欣像小兔子一样从我怀里挣脱,我便一路追随她而去。可是我总感觉,他的目光也追随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这个男人有点怪。”我的好朋友青青附到我耳边上来说:“月月你要小心,他一直在注视着你,肯定是个大色狼。”“管他!”我说。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一色狼乎。一周后秦在我们的学校找到我。掏出他的名片,某模特经纪公司的老总。秦说:“你很有潜质,做幼儿园老师浪费了,可否愿意到我公司来?”我看着秦摇头说:“我不愿意。”秦笑了:“要知道这种机会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那就把机会让给她们吧。”我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是因为我可以有不在乎的条件和前提。我人漂亮,在班上成绩数一数二,能歌善舞,早被学校推荐到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做老师,我喜欢孩子,愿意在他们中间扎堆一辈子。看得出秦有一点点失落。但是他没有过份强求,很礼貌地跟我告辞,对我说:“有事尽管来找我。”看着他的背影,青青意犹未尽说:“他至少该请你吃饭,到‘金帝酒店’,再带上我。”“你想去吗?”我问青青。“如果他年轻十岁,”青青说,“我可以考虑!可是他太老了,跟我爸爸差不多!”说完哈哈大笑,笑声里不无贬意。其实我觉得老不是什么缺点,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秦的名片,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秦风。名片很有质感,是我喜欢的那种纸,我轻轻地摸着,没有扔掉。最主要的是,秦让我想起我的爸爸,他们都很沉稳,内心波澜不惊,足以让人依靠。可惜爸爸不在了。爸爸是生病死的。那时我很小,他还很年轻。爸爸跟我说:“月月你找不到爸爸不可以哭,不管怎么样爸爸都看着你呢。”我那里真的太小了,关于爸爸的记忆不是太多,除了这句话,就记得爸爸拉的小提琴,永远都是“化蝶”的调子,期期艾艾地响在成长的记忆里。

        第48节:蝴蝶来过这世界(3)

        不能想,一想就是痛。哥哥从外面推门进来,他不是我亲哥哥,是我继父的儿子。他很少进我的房间,可是他进我的房间从来都不敲门,我顺手就把床头柜上的台灯向他扔去,嘴里喊着:“敲门你会不会啊!猪!!”他躲开了。看着我说:“等你工作了,交多少钱生活费?”“要你管!”“不许多交,要是用不掉我替你用。”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在一家破工厂里做工人,一分钱也不能交给家里,还装阔配什么手机,坐在沙发上用手机跟女朋友聊天,气得我继父山羊胡子直抖。爸爸是多么高雅的人士啊,会给妈妈写诗,会给她拉琴听,我永远也想不通妈妈怎么能忍受我粗俗的继父,他吃饭的时候,青菜叶子沾到牙上,就用手指往外抠,我跑到卫生间里吐,妈妈还直朝我摆手。就是这样的一对父子,我们竟然和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年。世道炎凉。“一分钱也别想我的。”我对他说,“你死了这条心。”“你的书怎么念完的?”他死皮赖脸地说,“这些年你没少花我的钱。是该你回报的时候了。”“滚出去。”我头也不抬地对他说。“翅膀硬了?”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不知恩图报会有报应的。”“我等着。”我说,“报应就报应。”他摔门而去。妈妈立在门口忧郁地看我。半响后她说:“月月你脾气越来越坏,到了社会上要小心,不然要吃亏的。”“是。”我说,“你先让他闭了乌鸦嘴。”我没想到乌鸦嘴所说的报应来得那么快。就在我踌躇满志要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我在幼儿园的指标被人陌名其妙的顶掉了。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所有的同学们都分配了出去,连街道幼儿园也不再需要一个老师。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没找到工作,失业了。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几天几夜睡不好觉。醒了就靠在沙发上叹气,埋怨爸爸不保佑我。他们父子俩的脸黑得像炭。后来为一件小事,继父竟动手打了妈妈,我挥手就替妈妈还了继父一耳光,他厉声叫我滚,滚滚滚!一声高过一声。我到房间里拿了秦的的名片,背着我的小包就出了家门。妈妈跟着我追出来,递给我一百块钱,吩咐我到叔叔家住几天。小时候一有家庭风暴都是这样,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我把钱还给妈妈,我告诉她别担心我,我一定会有办法。妈妈软软塌塌又无无助助地站在那里,我真怀疑我不是她的女儿,我头也不回地远走,发誓一辈子也不要像她那样软弱地生活。我在公用电话亭打秦的手机。

        第49节:蝴蝶来过这世界(4)

        谢天谢地,他接了。我说秦总你好,你是师范学校的季月,我们在孤儿院见过。“哦?”秦很聪明地说,“你想通了?”“是的。”我说。“那你明天来上班吧。”对于我的回头,秦并不拿架子,他说:“我不会看错,你会成为最好的摄影模特。”秦果真是慧眼。我一去就受到重用,拍的第一个广告是化妆品,香水系列。化了妆后我几乎不认识自己,只有神态是我的。摄影师不相信我是非专业的人士,因为我一点就通,他对秦说我们找到一块璞玉,秦笑而不语。私底下却对我竖起大拇指,对我说:“我早就过你一定行。”我得寸进尺地说老板要包吃包住不然我跳槽。秦说:“哦?这么会谈条件,看来你更适合到我的公关部。”“哪里都行。”我说,“只要包吃包住。”“跟家里闹翻?”秦说,“想独立?”我神情黯然:“不想说。”“那就别说。”秦当晚把我安排进一个小套间。那是他家的旧房子。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我向他道谢。他说:“莫谢,你的神情真像我女儿。”说完掏出皮夹子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还真是有点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和笑起来深深的酒窝。我说,“改天见见她。”“远啦。”秦说:“她和她妈妈在加拿大。”“那你什么时候去?”“我不去。”秦说,“我跟她妈妈离了。”原来春风得意的秦也不是那么幸福。难怪他会定期去孤儿院看望孩子们。我还以为是企业家的炒作呢。我开始觉得遇到秦是我的幸运。在秦的提携下,我很快就有了点名气,我带着妈妈从市中心那张大广告牌下走过的时候,她没有认出是我。我说是我,妈妈说:“不说就算了,一说还真有点像。”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糊涂,我刚请她吃完饭,她的口袋里装着我才给她的二千块钱,可是她并没有详问我的工作。我是希望她问我。我知道她有些怕,怕我是做什么不好的事才有这么多的钱。就算是自己的妈妈,也很有可能像别人那样看不起你。瞎想瞎猜。我不在乎。就算所有的人说我是秦的情妇我也不在乎。我跟秦的确走得很近。有时他送我回家,在我家喝一杯茶就走。有时我去他家,趴在他家地板上看美国的恐怖片,一边看一边尖声大叫。秦把耳朵堵起来,宽容而宠爱地看着我。我想他是心甘情愿忍受我的尖叫的。因为看完了我可以做饭给他吃,我的菜烧得一般,但他吃得狼吞虎咽,说是多少年没有吃过家常菜。可笑的是,关于我们的故事从被人津津乐道到被人习以为常,其实秦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他真的是君子,但是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秦。我想到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告诉他,我要嫁给他。

        第50节:蝴蝶来过这世界(5)

        我不嫌他老。我也不在乎他有没有钱。我也可以和他一起淡没红尘,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终老。当然最主要的是,年轻的时候要多挣些钱。所以我干活很拼命。什么样的活儿我都接。走穴走多了,秦开始不满意,问我是不是家里有困难。我撒谎说:“是的,欠一笔债要我还。”秦说:“多少?”我瞎说:“十万。”秦一声不吭地开出一张支票递给我。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说:“你的阅历还不足以在外面混。为钱更不值得。”像电影里一样,我当着他的面把支票撕得粉碎,我恨他瞧不起我。其实我在哪里,都是洁身自爱,拍内衣广告的时候也是的。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但是秦不可以。我在第二天交辞职报告,秦说:“你想清楚,要是走了,就永远也不要回来。”他的语气不容商量,我又舍不得了,灰溜溜地收回报告,秦替我把它放进碎纸机。我低着头对秦说:“老板,我爱你。”“傻丫头。”秦说,“等你满了二十岁,我就准你恋爱。”我问秦:“和谁?和你吗?”“呵呵。”秦说,“当然不,你要爱一个小伙子。”“我只爱秦风。”我说。“任性。”秦说,“好好做你的模特吧,你会有出息的。我也可以跟着你沾光。”我终于等来我的二十岁生日。和秦预料的一样,我已经非常的有名。除了拍广告,我开始涉足影视界。甚至有唱片公司找我出唱片。那是我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但是没有人追我,大家都认我我是秦的女人。秦替我办了一个像样的生日PARtY.圈内圈外来了不少的朋友,我做足主角。酒过三旬秦朗声说我公司最成功的模特季月小姐算是真正成年了,我在这里要告之天下年轻男士都放手来追他。各自凭本事。众人哗然。我抢过话筒说:“我只爱秦,我非秦不嫁。”秦没想到我这招,尴尬地看我。众人哗然。我一仰脖,一杯红酒畅然下肚。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起来开了音响。午夜的收音机里竟传出梁祝的旋律,我仿佛看到爸爸站在我身旁,他温和地对我说:“找一个爱你的人,爸爸就放心了。”秦是爱我的。我有把握。我在深夜拨通他的电话,希望他能来我身边。秦说不好。我说你不来我就来你那里。二十分钟后秦开车到了。我给他开门,他递给我一个盒子说:“忘了给你生日礼物。”我扔掉盒子和他紧紧拥抱,收音机里还是梁祝,夜班主持人一定是睡着了,而CD机在repeat键上。

        第51节:蝴蝶来过这世界(6)

        我对秦说:“跳支舞吧。”秦带着我旋转,在我耳边说:“我这老头子,要遭天谴的。”我迷信,捂住他嘴,不让他再说下去。我以为我可以和秦和非常美好的未来,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秦也不在乎,有什么呢?可是我没有等到我想像的结局,因为就在那晚,秦从我家驾车出来回自己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他没有再醒来。我在秦的葬礼上看到了秦的女儿,她十五岁,真的和我长得很像。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用英文骂我。我英文不好,但是那句话我听懂了,她说:“fuck you!”秦走后我的事业就一路往下滑。再说我也没有心思在继续这样的工作。渐渐的我开始夜夜笙歌麻醉我自己。跟不同的男人出没于不同的夜之场所。每天早上不睡到十点不会起床。不再有人找我拍广告。我的存款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少,但是我不在乎,我得过且过。有一天在路上看到一群小朋友过马路,老师亲切地叫大家小心点,还牵着一个小胖子的手。那个老师我认出来了,是青青。她一点也没变,干干净净的。她没有认出我来。我飞快地走掉了。秦出事后我就没再回过那个家,实在是不敢回去。自己家也不能回了,因为没有钱给妈妈。不过好在我总是有地方住。只是每一次住的同伴不同而已。睡不着的夜里,我常常想,是我害了秦,要不是我的任性,他一定不会死。我又想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秦害了我呢,如果没有遇到他,我总会在一家幼儿园里找到工作,像青青一样和平幸福的生活。没有相遇,就没有故事。故事是悲是喜,自己从来都不能做主的啊。我本来也不会那么糟的,可是有一次我跟一个男孩回家,他给了我一根烟。那是一根很特别的烟。我就是那样走上不归路的。所以我只有选择死亡。在我二十一岁生日的这一天,在秦的忌日。像蝴蝶一样地离开这世界。最后我又决定去秦的旧房子看一看,和秦的所有告别。一切都没有变。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就在我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在沙发上看到一个盒子。那是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秦送我的礼物。我忘掉了。它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就在那个地方,秦曾轻轻地拥吻过我,那是我的初吻。令我幸福得发眩却一生不能重复的回忆。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个盒子,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照片。照片做成了水晶的相架,是我和心欣在孤儿院里照的那一张,照片的旁边写了四个字:微笑人生。一张笑得多么灿烂的照片啊。然后是一张存折,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存款是二十万。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秦说:“老头子了,只能做这种俗气的事。生日快乐!”我泪如雨下。人生真如戏剧。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数。秦是多么的睿智。我用那笔钱成功地戒了毒。然后我开了一家私人的幼儿园,幼儿园是简陋了一些,但我有信心把它办得更好。心欣是我的幼儿园里第一个小朋友。她用彩色在墙上画了一只大大的蝴蝶,高声地叫我:月亮姐姐快看!多漂亮!我微笑着替她把小手擦干净,也许我再也不是一只美丽的蝶。但蝴蝶来过这世界。关于我的幸福,爸爸也好,秦也好,一定会看到。

        第52节:小寂的红色大衣(1)

        小寂的红色大衣小寞又穿走了我的大衣。那是我昨天才买的大衣,贵得离谱,买的时候心都在滴血。但是我喜欢大衣的那种红色,不艳不淡。质地也很好,摸上去,很有安全感的一种温暖。都怪我昨晚熬夜写篇稿所以起晚了,不然小寞不会有机可趁。我一边刷牙一边开了信箱。信箱只里有一封新邮件:“姐姐,借走你的新大衣。我今天有约会。”我不奇怪,小寞天天有约会,天天变着法儿“借”走我的东西。我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向老妈诉苦,老妈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她才买的按摩器,头也不抬地说:“你就这么一个妹妹,迁就她一点么。”这话,老妈说了差不多二十年。没错,小寞是我的亲妹妹,可是天知道,她只比我后五秒从老妈肚子里爬出来,就幸运地拥有了无数的特权,真是天理难容!窗外的天色很怪,看样子是要下雪了,我穿着我皱巴巴的旧大衣出门。大厦的管理员是个笑咪咪的老头子,他举着一个炸药包似的东西,扯大嗓门对我说:“小寞,有你妈妈的包裹,让她赶快来取!”“我是小寂。莫乱喊。”我说,“放心吧,她一会儿准下来。”老妈最近迷上网上购物,说是又便宜又方便。结果很简单,家里的破玩艺扔得到处都是。老妈最幸福的莫过于她做什么老爸都不说她,对她宽容得没有一点原则。我曾经背着老妈责备过老爸,可是老爸拍拍我的背说:“算啦,你妈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让她快快乐乐一辈子不好么?”“还没犯大错?瞧她给我们姐妹俩起的名字!叶小寂,叶小寞,活脱脱两个怨妇。”“知足常乐!”老爸笑呵呵地说,“你妈那时候喜欢读诗,最喜欢的词就是寂寞和惆怅,你们没叫小惆小怅就挺幸运的啦。”瞧我老爸的逻辑!刚进杂志社的大门就遇到老总,他骑着一辆单车,呵着冷气对我说:“叶小寂我正找你,下周的张学友演唱会,要有一篇与众不同的专访,我版面都留好给你了。”

        第53节:小寂的红色大衣(2)

        “我写过三次张学友了。”我说。“读者爱看写十次也得写!”他狡猾地说:“我算你加班费。”得,我们杂志那点加班费,坐公共汽车还得自己贴一半。采访机递到明星面前,说你是某某杂志的,人家都懒得用正眼瞧你。后来我学乖了,跟在电视台记者后面,厚言无耻面不改色地称自己是中央电视台某栏目记者,才可以成功获得不少爆料,加之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才女,配合我优美的文字和无穷无尽的想像力,采访稿往往都是杂志的头条。我坐下来,办公桌的电脑旁是杯热茶,散发我喜欢的茉莉香味。杯子也是新的,全木质,长得圆头圆脑,上面只有三个手写的骇人的大字“我爱你”。不用说是大江,全杂志社的人都知道他追求我。这家伙最会搞这套,中午吃饭的时候曾在众目睽睽下对着我唱情歌,而且唱的是张国荣最肉麻的《深情相拥》。我笑着,把一碗西红柿蛋汤泼到他衣服上。他当众声称一个星期不换衣服,而且说到做到,硬上穿着那件又脏又油的衣服对牢我一星期。弄得我哭笑不得。其实大江牛高马大,一张脸还算英俊,杂志上偶尔登他与明星的合影,感觉他比明星还更有型有款。只可惜他感动不了叶小寂。只因为,叶小寂早就心如止水。同事小悠晃过来,看着那杯子叹息说:“纵是铁石心肠,也该泪流满面乎~~~”我把杯子递给她:“喜欢就拿着。”小悠夸张地跳到一边说,“送杯子就是送一辈子,万万不可瞎要的。”我恶人做到底,把杯子连同那杯香茶一起扔进垃圾桶。“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江神出鬼没地冒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木杯,嘻皮笑脸地对我说:“早料到你有这套,所以多买了一个。”“哈哈哈。”小悠走到大江的办公桌前,低头一看,狂笑着说,“大江真有你的,到哪里批发了一整箱哦。”正好收发信件的刘姨过来,递给我一大叠读者的来信,我把大江手里的杯子一抢,递到她手里说:“刘姨,这是你的。”刘姨接过来,嘴里咕嘟了一句:“这杂志社的福利越来越奇怪。”说完就拿着杯子走掉了。看着她出门,小悠笑到绝倒,大江也笑,不过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我坐下来专心编稿,互联网上的娱乐新闻层出不穷,明星们整日都在忙碌,忙着拍戏唱歌,忙着恋爱失恋结婚离婚,我靠追逐他们混口饭吃,日复一日,生活乏善可陈。再抬头的时候,午饭时间已到。我正要收拾东西到食堂,手机响了,是小寞,尖尖的声音直刺耳膜:“老姐,我在你单位附近,请我吃饭可以不?”

        第54节:小寂的红色大衣(3)

        “大衣还来!”我没好气。“我还没怨你呢!”她倒打一钯,“我穿到学校,同学们都笑我似老姑婆,我一气之下才逃课逛街的。”小寞虽与我一般大小,可她三岁的时候发现心脏有毛病,只好一边治病一边念书,功课走走停停,所以我都工作两年了,她才念到大四。“好吧,”对小寞我一向没办法,“中餐西餐?”“我已坐在‘食之都’。”她说,“这里可以看到你的写字楼。”“你当你姐姐是富婆?”“不是富婆也是白领,在‘食之都’请一顿小意思喽。”她飞快地收线,“不说了,浪费我电话费。”走到门口,直觉感觉有人跟在身后。我一掉头,是大江,朝我耸耸肩,他大大方方地坦白说:“我想跟踪你。”“我约了人吃饭。”我说。“听到你讲电话。”他说,“男朋友?”“于大江同志。”我忍无可忍,“这是我的私生活。”“我真没机会?”他露出无限伤感的神色,好象是认真的。“是。”天下最毒妇人心,我丢下一个硬梆梆的字,飘飘然而去。到了‘食之都’小寞已在座位上磨皮擦痒,见了我捂着肚子说:“你真够慢,我没吃早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招来侍应,点一大堆她爱吃的东西给她,她转怒为喜:“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她穿我红色的新大衣,长发披肩,巧笑嫣然,侍应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姐姐。”小寞悄声说,“你应该把头发披下来。我们是孪生姐妹呃,可是我同学说你看上去比我至少大三岁!”“你同学真客气,应该是十岁。”我挖苦自己。“谁敢这么说我挖了她眼睛!”小寞不是不会拍马屁,“大三岁也没什么,这叫成熟和妩媚的美么。”“少来。”我说,“不是说有约会?”“爽约了。”她说,“闷。”“谁那么倒霉?被小寞公主放鸽子。”“哎!”小寞叹口气说,“最近看谁都不顺眼呢。对了,你还记得你高中时的老同学高泽吗?他那时候追求我要死要活的,昨天我在路上遇到他,他居然问我是叶小寂还是叶小寞!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很无聊?”哦,高泽。我以为我已经忘了这名字了,谁知道再听到时心依然会划过一阵尖锐的疼痛。接下来我再也没心思吃什么饭,看着小寞狼吞虎咽,一颗心乱得没法整理。高泽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七岁,高泽待我很好,郊游的时候替我背包,会考的时候替我补习,但我们都是矜持的好孩子,念书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大大的英语书竖起来,拦住初初情动时那张绯红和慌乱的脸。冷漠的表情扮起来,死摁住一颗因爱不安和狂跳的心。一直到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才敢拖我的手,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张艾嘉的《心动》。看完后他送我回家,一路都没有什么话,在我家黑黑的楼道旁,他却猛地拉过我,第一次紧紧地拥抱我,第一次生涩地吻我。

        第55节:小寂的红色大衣(4)

        我爱他爱得天翻地覆,天真地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可是后来,他遇到了小寞。那年小寞高中毕业,和我一起去参加我们同学的聚会。她并不知道高泽是我的男朋友,跟他嘻嘻哈哈闹个没完。高泽私下对我说:“你和你妹妹长得一模一样,怎么性格那么不一样呢?”“是吗?”我说,我当时并没有介意。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寞穿走了我用一个月家教费买的新裙子和老同学去迪吧玩了,我要家教,匆忙中套着她的外套出门,刚走到楼下,被高泽一把拖住了,他盯着我痴痴地喊:“小寞,小寞!”我吃惊。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把抱住我喃喃自语:“小寞我爱你,我从没遇到过你这么奇特的女孩子。”我终于清楚地听到他喊我小寞。我气弱游丝地问他:“那小寂呢?”“我和你姐姐只是好朋友。”高泽抱住我不放,“让我爱你好不好?让我爱你!”我推开他跑远,心在瞬间碎得分崩迷离。高泽始终不知道他自己认错人。他终于成功约会到小寞。可是小寞嘲笑他老土,竟然在咖啡厅里请她喝绿茶,简直没有一点创意。我知道小寞她对高泽根本就没有动过真感情,她像只美丽的花蝴蝶穿梭于无数的男生之中,爱情不过是一种浪漫和炫耀。高泽痛不欲生,大学毕业后终于选择了远走他乡。自始至终,高泽没有给过我任何解释。我用了整整二年的时间来承认自己的失败,午夜梦回,常常会有伤痕累累的错觉。同事们都说我冷若冰霜,可是谁又像我一样深谙爱情的薄脆和不能靠近呢?“你在想什么,姐?”小寞伸出手在我面前晃晃:“又在想你的采访稿?”“对。”我支吾说,“张学友。”“太老套。”小寞说,“你们杂志只适合垃圾箱。再说了,现在谁有空看杂志,我们同学都在泡吧,上网,忙都忙不过来。”“打击你姐是否天下第一乐事?”我一边骂她一边招侍应过来买单。“一位先生买过了。”侍应递过来两客冰淇淋说:“这是他替你们要你冰淇淋。”“哇塞!”小寞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不问来路,张嘴就吃。大江!这个阴魂不散的臭男人!我气呼呼地把碟子推到一旁,对小寞说:“你慢慢吃,我要回去上班了,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做呢。”“姐姐!”小寞诡秘地笑,“是否有人追求你?”我不置可否,挥挥手跟她再见。回到单位,大江正翘着腿和小悠在聊天,见了我说:“吃完了,这么快?看来我还有希望哦。”我从包里拿出两百元,往他桌上一放。

        第56节:小寂的红色大衣(5)

        “做什么?”他奇怪地说。“你心里清楚,我不喜欢欠人。”我说。“你做人何必这么认真?”大江无奈地说,“那杯子不过是我从地摊上批来的,二十块都不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那会是哪个?”他死不认帐。我大声喊,“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请你永远都不要再来烦我!”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小悠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这性情怪异的老姑娘。正在这时,手机尖锐的响声打破了宁静,是陌生的号码,我走到外面去接,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曾经非常熟悉的声音:“小寂,是我。”是高泽。我说不出话来。“刚看到你。”高泽说,“看到你和小寞,却没勇气走近。”原来,付帐的是他。我还是说不出来话。我实在这知道该说什么。“我一直那么抱歉。”高泽说,“小寂,我一直想说抱歉。”我摁掉电话。眼泪在不知不觉中爬满了脸颊。身后传来大江的声音:“需要我帮忙么?”我转头,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巾。“谢谢。”我赶紧擦掉眼泪,由衷地说,“无缘无故跟你发火真是对不起。”“给你道歉的机会。”大江打蛇随棍上,“晚上陪我吃饭?”“欠着,下次我请你。”我转身,随即到老总的办公室,向他告假半天。他看着我说:“怎么了,脸色这么坏?”“病了。”我说。他爽快地答应我,让我回家好好休息。我没有撒谎,我是病了,那声抱歉迟到那么久,那个不愿存在其实却一直存在的伤疤,终于被蜂拥的往事粗暴地翻出来蹂躏,我怎么可能不面如菜色。拿了包走到单位的门口,大江等在那里,递给我一个头盔说:“我送你回家。不许拒绝,不然我一头撞死。”我已经没力气和这个孩子气的男人争辩任何,也没有力气独自回家。于是上了他的车,他摸摸我的长头发,爱怜地说:“小寂,小寂,瞧你多寂寞。”我无语。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去三亚旅行,冬天旅行不知道会不会很麻烦,他们两个脑袋靠在一起,很认真地看着报纸,再挨个往旅行社打电话,旅行还在计划中,兴奋就已经满满地外溢。而我到老了,会是谁在陪我?会不会找到一个男人,像我老爸那样纵容我老妈的幸福?我心酸地关上门,倒在床上,戴了耳机听阿杜。这个叫阿杜的男子,有一把糟糕得要命的破嗓子,唱让你心酸得要命的情歌,我曾在杂志上替他写过专访,专访写完了,杂志卖掉了,他的歌却戒不掉了。他正在绝望地唱: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第57节:小寂的红色大衣(6)

        对,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大江的电话很快就来了:“我很担心你。”他飞快地说,“我知道也许轮不到我担心,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担心你,你要好好的。”说完,他挂了电话。高泽又打我电话,我没接。后来又打过数次,我硬着心肠,依然没接。三天后,他终于找到我单位。我差一点没认出他来,他变了许多,穿名牌的服饰,开始有商人的派头。那一瞬间,我怀念穿白衬衫白球鞋的他。这个男人固执地占据着我年少时所有的记忆,他实在应该感到满足。只是时过境迁,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的傻。我们在“食之都”刚坐下,他就单刀直入地问我:“有男朋友吗?”“和你有关系吗?”我淡淡地笑。“也是。”他并不接招,“有和没有,我都打算重新追求你。”“你认为你有机会吗?”“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小寂,我相信你还爱我。”高泽的胸有成竹让我感到恶心,我在那一刻明白,我对高泽,根本就没有了爱情,所有的怀念,不过都是出自于不甘心。我心释然。只是还是不愿意和任何人约会,心死得让自己都灰心。圣诞节的夜晚,市里的好几家杂志包了家歌舞厅搞联谊晚会。小寞苦着脸说不知道该答应哪个男生共度圣诞夜,索性一个也不答应了,吵着要和我一块去。她带我去她熟络的理发店做头发,老板替我把长发收拾得妥妥贴贴,只肯收下很少的服务费。这个小寞,在哪里都吃得开。大江一看到我们就发呆了。我顺水推舟,把小寞往他身边一推说:“照顾好我妹妹。”大江瞪着眼说:“孪生的?”我扬扬眉:“可不?如假包换。”洗手间里小寞低声对我说:“做杂志的人都挺迂的。”“谁让你跟着我来,”我说,“最怕这种应酬,烦都烦死。”“姐你一贯这样啦。”小寞说,“今晚我好人做到底,替你应酬好啦。”“不许悔。”我赶紧脱下我的大衣给她。“扮你我拿手啦。”小寞说,“今晚看我的。”小寞真有她的,表演滴水不漏,就连我们老总也被她骗到,一边跟她敬酒一边讨论明年杂志的改版,小寞均从容应付,趁人不注意,朝我眨眼睛。我乐得在一旁清闲。十二点的时候,我很累了,小寞正玩到兴头上,我告诉她我要先回家。“好的,”小寞附在我耳边说,“你放心,我会找到人送我。”我当然放心。跟她再见独自走到大门口,身后却传来大江的声音:“小寂,你等等,我送你。”“你认错人了。”我回头笑笑说,“我姐在里面。”“我不会错。”大江走上来,“你是小寂。”“凭什么这么肯定?”我奇怪地问他。“你刚进杂志社的时候,捧着一杯茶站在窗口,眼底的那抹忧郁让我震憾,我从那一刻起,就决定要保护你一辈子。”“不用说得那么抒情吧。”我微笑,“不过我承认,你的眼睛很厉害,要知道我要是和小寞存心使坏,连我爸妈都不一定分得清。”“我可以的。”大江说,“你妹妹永远不会有你那么动人的眼神,纵然她穿上你的红色大衣。”“别吹牛。”我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猜的。”“是不是还有一辈子可以证明么。”大江朝我伸出手,“你要是不介意,我想陪你走一辈子。”我笑。可是他不笑,一本正经。这是圣诞节,深夜十二点。整个城市燃着不夜的灯火,我慢慢地把手放进大江的手里。他的手宽大而温暖,牵着我,和我一起走过飘雪的灯火辉煌的大街。能和大江一起走多久我还不知道,但我已经幸福地发现,在我心里一直复杂和迷乱的爱情,原来也可以开始得这么的突然和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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