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叫嚣大麻合法化的王八蛋都是犹太人。犹太人他妈的怎么了?我猜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精神科医生。
他还没有跑到电线杆下面那条大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远处地平线的地方出现了飞扬的尘土。他躲到一个沙丘后面,直到可以确定慢慢靠近的不是一辆吉普车,而是一辆白色的意大利菲亚特汽车,车子的左边还伸出了一条腿。他跳起来飞快地跑到大路上,使劲挥舞着双臂。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车上坐着两个人,两个白皮肤的年轻男人,长头发,赤裸着上身。他们把车开得歪歪扭扭地向他驶来,到他跟前的时候却一打方向盘从他边上驶了过去,还瞪着牛眼看着他,之后又像老牛拉破车似的放慢了速度。
他跟在汽车后面一边跑,一边试着向开着车窗的车里大声诉说自己的苦难遭遇。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人把他的上嘴唇一直咧到鼻子,一只手像聋子一样放到耳朵边上,大声叫道:“什么?我是问,你在说什么?你是一个很厉害的短跑运动员!但是,什么?什么男人?开慢点,他快跑不动了。不要开这么慢。现在你说明白点,你当然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所以你就在这儿到处乱跑?他说他没有到处乱跑。不,他没有在这儿到处乱跑!你是不是要来口啤酒?我不是要故意羞辱你。我们是基督徒。但不管怎么说,他会说英语。说实话,你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会说英语的人。所有那些愚蠢的家伙,对不起,我的法语不怎么样。但是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看看我们汽车的后座。是的,这对我们大家都是生死攸关的情况。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要理解我们。沙漠的法则。假设一下,你在大衣下面藏着一把刀怎么办?当然不会!想切断对方喉咙的人当然不会事先说明自己的大衣下藏着一把刀。但我不得不说,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那里到处乱跑,还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儿,还说让人砸破了脑袋。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法相信你。你相信他吗?开慢一点嘛。来点啤酒?”
他们挂着一挡在他身边慢慢开着。有一回他伸手去抓那人手上攥着的罐装啤酒,但还没抓到,那手又缩回去了。最后,他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地站住了,看着菲亚特吱嘎吱嘎地慢慢开走。开出五十米后,汽车又停下了。司机下了车,做了几下伸展运动,向他招了招手。酷暑难忍,他的双脚在离开地面足有二十厘米的高度不停地上蹿下跳着。这时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人也下了车,往沙地里撒了泡尿,接着跟司机聊起了天。他们大笑着。然后又向他招手。
理智告诉他,他们只是在戏弄他。也许只要他一靠近,他们马上就会上车把车开走。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是会奇怪地想到,也许这两个人是他的朋友。
他们脸上的表情奇怪而认真,但同时又明快而开朗,以致他总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肯定是老朋友或者是老熟人,只是看不到眼前境况的严重性而已。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他们肯定是疯子。但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疯子。他迟疑地向他们走去。他多么希望他们愿意是他的朋友。
“我们认识吗?我们一定认识!”他大声叫道。
“是的,”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套上了一件皱巴巴的t恤衫,“我们刚认识。但你真是当真的吗?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他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有多长时间了?”
“有几个小时了。”
“你没有钱包吗?”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摸了摸长袍下西裤的后裤袋,不可思议,真的有一个钱包。他撩起长袍,想把钱包拿出来。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把匕首正对着他的眼睛。坐在副驾驶位子的那个人从他手里把钱包一把夺了过去。
“如果要我们帮助你,带你走,那么你也必须帮助我们。汽油或者其他什么。你同不同意?稍微分摊一些费用。”他打开钱包,里面有一摞纸币,还有不同颜色的卡。他把那摞纸币拿了出来,余下的扔到了沙子里。他的同伙笑着。他的瞳孔奇大。
“这不挺好嘛。看上去还不错。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去加油卸货,然后再回来。你等在这儿,好不好?也许你在等我们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你那样子脏得跟猪一样。”
“我觉得,这家伙不单单失去了记忆,而且说话也越来越困难。”
他们把匕首尖抵着他,让他的脑袋转来转去,然后司机又命令他在地上爬,发出猪一样的咕咕声。他手脚趴在地上绕着圈往前爬,还发出咕咕的猪叫声。其中一个人问,为什么这样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另一个人则想知道,猪对于阿拉伯人来说是不是污浊的东西。他们没有更多的想象力。最后他们往他的侧身踢了一脚,然后走回到汽车那里去了。司机启动了马达,另一人脚踩在汽车踏板上,手上拿着匕首和钱币,显得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向四周张望了一番。
他害怕他们还会想到要把他打成重伤甚至杀了他,于是大叫了一声:“钱你们尽管拿去吧!”
这是个错误。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人先明白了过来。“我们可以尽管把钱拿去!”他说。他喜形于色地走了回来,捡起钱包,观察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一只手捂着伤口的男人。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卡来,就像刚刚学会认字的一年级小学生那样,带着那种有点兴奋的无知端详着这些卡。一张白色的,一张绿色的,一张红色的。他笑着露出两排白色的美国牙齿和上下牙龈。读卡上的文字时,他龇牙咧嘴的冷笑突然僵住了,嘴大大地张着。他吃惊地拿着那张红卡对司机说:“我的天哪。”
司机看了一眼,困惑地向四周望了一眼,同样说了句:“我的天哪。”
然后对跪在地上的人说:“我们不知道!对不起啊。要是我们事先就知道您是谁的话!”
“我们不该袭击您!”
“超人!我们袭击了超人。”
“你说得没错,我的天哪,超人!”
“超人的头脑,超人的体魄!”
“超人的猪叫!嘿,我们完蛋了!”
他们觉得很好笑。他们又讲了许多超级粗俗、超级愚蠢、超级肮脏的笑话,然后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掏出一个打火机,把那张红色的卡点着了。蓝色的火焰慢慢地吞噬着不易燃烧的卡片,烧剩下的最后一小块从他手上掉了下来,他把手臂举向空中,吹了吹手指。白色和绿色的卡烧起来比较容易。接着他们又命令趴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爬着绕圈,并对着麦加圣地的方向学猪叫。终于,他们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他跳了起来去抓红色证件卡烧剩下的那点碎片,只剩下的那么一丁点,上面抖抖索索地落下来一点灰烬。他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夹住了那一点碎片,好似在偶然的胡作非为中还会有逻辑和恶意之类的东西。这一小片纸,上面写着“姓名:”。
姓名,冒号,还有四分之一个字母,只剩下卷形的一道笔画。最后的一点火正烧着了这最后一道笔画。字母向上和向左呈圆形,是一个C或者是O,在红色卡片上用深红色印着的字母。他望着地平线,可以看到大路的方向扬起的尘土。他又看了看自己熏黑的指尖。那张小碎片已经烧成了灰。但他确实是看到了。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是以C或者O开头的。或者是S。以S开头也是可能的。但这是他的名还是姓,他却无从知晓。
他又跑回到大路上来。很长时间里没有汽车驶过。他脱下了长袍,看着后背那道窄窄的血迹,然后把衣物埋在了沙里。当下一团尘土在地平线上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藏起来。一辆深色的奔驰车按着喇叭疾驰而过。接着,为小心起见,他在沙丘上走着,与大路平行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虽然很费劲,但恐惧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在每个沙丘顶上他都四处张望一番。他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他把内衣裹在头上。西服口袋里的其他东西他早就检查过了:外衣口袋里有一串钥匙,其中有四把安全钥匙、两把普通钥匙和一把汽车钥匙。另外还有一张用过的纸巾。里边的口袋里有一支绿色的铅笔,笔尖断了。
他边走边想,哪些名字的首字母是C、O或S。这事竟然如此简单,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毫不费力地想起了几十个名字,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跟自己的什么记忆联系起来——Claude、Cép、Ogier、Sassard、Sainclair、dorcet、Ozouf、Olivier。这些名字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写在了一块看不见的板上。也许这是些大家熟悉的名字,并不指具体哪个人。或者每个名字都联系着一个他认识的人,所以这些名字在他的脑子里唤起的东西都一样:什么也没有。
他问自己,他是从哪里知道有记忆缺失这样的现象的?他是在何时何地学到的?
然后他又想到了字母Q。
伴随着地平线上又一团尘土扬起,可以听到一台柴油发动机的声音。他一下子趴在沙地上。Quineau、Quenton、Scremère、Chevalier。脑子里冒出来的名字越来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接着他又想起了字母G。他一下子像患了癫狂症一样。他双膝跪地,用手指在沙子上画着字母,为的是确定自己没有错过任何字母。C、G、Q和S。应该就这些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如果他拆毁了铁轨,如果搜索狗出动了,如果出口蜜蜂……烈日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上空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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