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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天早晨,就在几乎同一时间——上午九点——迪克·马克汉姆独自坐在小屋前的石阶上。两级石阶上方就是哈维·杰尔曼爵士的小屋。

        “好吧,”他想,“不能再犹豫了!”

        必须直面真正的麻烦。他还记得刚刚和阿什勋爵的对话。他记得本地巡官赶到现场——巡官昨晚三点才睡下,有人在纽顿农场闹事。一大早被吵起来,巡官颇显不快——他还记得波特·米勒巡官没完没了的提问,事无巨细都记在本子上。

        他匆忙吃了顿早餐,就在自家厨房桌上,对面坐着辛西娅。辛西娅不断地恳求他说出到底担忧着什么。

        他还记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波特·米勒电话通知了霍克斯顿的警司。随后,波特找车去火车站接从伦敦赶来的苏格兰场探员。

        海德雷警司亲自赶来。

        这让迪克彻底绝望了。

        尽管辛西娅一再追问,一再说他答应过坦白,迪克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无法把莱斯莉的事告诉她。

        他发现,阿什勋爵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尊贵的勋爵先生丢下重磅炸弹:“我听说,莱斯莉·格兰特是个杀人犯?”炮弹却没能爆响。原来他的意思和哈维爵士的话根本没关系。他只是听到了村妇们的闲言碎语。“步枪走火,很可疑,不是吗?”

        流言,流言,流言!不知道起源,无法追溯根源。自从他和莱斯莉订婚的消息传开后,对她不利的流言纷纷而起。然而,从另一方面说,阿什勋爵的话绝不仅仅是关于这些流言飞语。迪克敢确信,阿什勋爵试图告诉他什么,向他传达着什么信息,试图给予他某种暗示。

        究竟是什么?

        因此,他坐在这儿,坐在小屋前的石阶上,独自守着尸体,等波特·米勒回来。连辛西娅也离开了,神秘兮兮地去办什么事。

        他并没有把莱斯莉·格兰特的过去告诉辛西娅。不过,即使他说了,该死的又能有什么区别?

        不,不会有任何区别。

        哪怕他向全村广播,也不会有任何区别。很快,海德雷警司就要到了,所有不堪的细节都将公之于众。他可以想象,这会给本地的八卦圈提供绝好的素材。他已经受够了,与此同时……

        “你好啊!”小路边有人叫道。

        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炎热。从果园方向飞来一只黄蜂。比尔·厄恩肖正穿过草坪,朝小屋走来。

        “我去银行上班肯定要迟到了,”厄恩肖说,“不过,我想最好还是来一趟……”他耸了耸肩,声音慢慢变小。然后,他看了看小屋,“真可怕,不是吗?”

        迪克表示同意。

        他又问:“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厄恩肖回过头,点头示意。

        “我正在莱斯莉家门口,和——和那个浑蛋霍里斯·普莱斯说话。”他面色阴沉,完全不像平常说话的口气,“波特·米勒骑着自行车过来,将这里的惨剧告诉了我们。听着!”

        厄恩肖犹豫着。他穿着量身定制的套装,衣衫笔挺,算得上衣冠楚楚。他脸色蜡黄,长相还算英俊,虽然已经四十五六岁了,看起来倒没那么老。他衬衣领子烫得笔挺,手拿安东尼·爱登帽扇着风,抹得油光闪亮的黑发中分,露出一道刀切般笔直的白色头皮。他还新刮过脸,面颊上泛着红光。

        厄恩肖是个热衷交际的家伙。他时常发笑,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扬扬。他还是个很不错的商人,喜欢打桥牌和壁球,同时是地方自卫队成员,对手枪和步枪射击技术非常自负。总的来说,他幽默而友善。不难想象,对刚刚发生的惨剧,他会有怎样的看法。

        “迪克,我在想,”他说,“那支被盗的步枪……”

        “别管那该死的步枪了!”迪克出人意料地怒吼道,厄恩肖吃惊地看了看他。迪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弥补地说,“我是说,死者并非死于枪击。他……”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瞧,”厄恩肖的目光在小屋上来回游走,无声地吹了吹口哨,“难道你没发现——当然,我说的很可能不对——不管是谁开的枪,他才是整件事中最重要的人?”

        迪克愣愣地看了看他。

        “不,我真没发现。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假设自杀一说有疑点,假设他们怀疑哈维爵士根本不是自杀?”

        “他就是自杀!证据确凿!你难道不信?”

        “老实说吧,朋友。”厄恩肖笑着说道,手里的帽子还在无意识地扇着风,“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简直不知道该信什么。”(六阿什村的人就是这样。)“顺便说一句,”厄恩肖低头看着地面,又说,“我还没恭喜你和莱斯莉订婚。祝你们永远美满幸福。”

        “谢谢。”

        迪克胸口一痛。这简直像是生理上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失声痛哭。厄恩肖似乎略显尴尬。

        “不过——呃——关于我刚刚说的事!”

        “怎么?”

        厄恩肖冲起居室窗户点点头:“我能过去看看吗?”

        “请便吧。我又不是警察。”

        厄恩肖行动起来轻手轻脚,大概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走到右边的窗户朝屋里看,用帽子遮住眼帘,仔细观察着现场。等他回过头时,嘴角略带厌恶,眉头仍然疑惑地紧皱。

        “那位杀人未遂的凶手,”他指着小路对面的围墙说,“藏在矮墙后,冲这边开了一枪。几乎同时,有人打开了起居室的灯。好吧!问题的关键在于,开枪的人可以看到当时房间里的状况。”

        厄恩肖停了下来。

        迪克·马克汉姆慢慢站起来。

        “这个人,”厄恩肖继续说道,“是关键的目击证人。当然,他可能会说,‘是的,哈维爵士当时一个人在房里。我不知道他正往自己体内注射氢氰酸,所以还是开了枪。’他还可能会说,‘哈维爵士并非单独待着,有人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怎么说,终归能把事情弄清楚。你同意吗?”

        当然,事情就是这样。推理过程太简单了,迪克反而没马上想到。他点点头,恼火自己怎么就没先想到这点。

        本性谨慎的厄恩肖更加小心翼翼。

        “请注意,我并不想断言事实。”他尴尬地笑说,“我也不打算冒充侦探,谢谢。我只是说,如果我是伦敦来的警探,会如何着手调查。让那个证人站出来……”

        “不过,这人根本不可能主动站出来。如果他真那么做了,肯定会被指控意图谋杀。”

        “警方可以事先承诺不予追究,不是吗?”

        “他们肯放过重刑犯?”

        厄恩肖戴上呢帽,微微向下拉了拉帽檐,举止颇有骑士风范。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我不懂这些法律术语,”他瘦瘦的下巴紧绷着,“法律方面的问题,你得去问,”他稍一犹豫,“普莱斯少校。不过,这不关我的事。”然后,他镇定地看了看迪克,明亮的黑眼睛眼神坚定。“不过,如果涉案的步枪和大家的猜测一样,跟我倒也有点关系。步枪现在在何处?”

        “就在起居室。米勒刚刚检查过了。”

        “我能看一眼吗?”

        “当然。你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首先,”厄恩肖答道,“那是我的步枪。你还记得吧,普莱斯少校为了办射击场到处借枪的事?”

        “当然。”

        “其次,作为在本地社区有地位的人,”厄恩肖露出那种看似和蔼的假笑,笑容缺乏感染力,“算了,别管这个。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进小屋,厄恩肖一路笑着,那种常从六阿什村银行经理办公室里传出的商务假笑。当两人进入起居室时,银行经理的笑声越发虚假。

        挂在写字台上的顶灯早就关掉了。死者的位置处在日光的明暗光影中。厄恩肖努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当他转过写字台,看到死者半眯的眼睛时,不禁瑟缩了一下。他飞快转过身,急切地想要逃开。就在这时,迪克指出了步枪所在位置。

        “随便碰,比尔。我早就动过这把枪,把指纹都搞乱了。它是你的枪吗?”

        “是的,没错。”厄恩肖说,“现在,听着!”

        “等一下,”迪克赶紧说道,“如果你想问昨天下午谁偷的枪,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刚刚跟阿什勋爵也这么说。”

        “但是——”

        “我只能确信,”迪克肯定地说,“不是普莱斯,也不是米德尔沃斯,他们送走哈维爵士时,我就在场。而且,也不是我或莱斯莉干的。我俩一直在一起。现场没有其他人。后来你才出现,答应照管所有的枪支。”

        厄恩肖一直保持着笑容,但笑意并没有传到眼中。

        “如果真有人偷了枪,肯定是普莱斯他监守自盗。”

        “该死,比尔。不可能是他!步枪那么大,总不能揣进口袋或藏在外衣下面。”

        “老朋友,我看他就是这么干的。枪支归我照管期间,没人来过。这件事也不是我干的,虽然普莱斯装模作样地指控我。偷走自己的枪?这也太荒谬了。我来问你,你总不会认为那是巫师变的魔法吧?”

        迪克正想说,真要是巫师的杰作他也不会奇怪。但他受够了步枪的麻烦,受够了担惊受怕,大卫·海德雷警司即将到来,即将摧毁一切。他只含糊地嘟囔了两句,把步枪放回壁炉旁的墙边。

        厄恩肖笑了起来,丝毫没被惹恼。

        “我希望你别怪我小题大做,”他说,“不过,恕我直言,我坚决认为这案子不可能轻易告破。”

        “怎么说?”

        “迪克,那家伙绝对不是自杀。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

        “哦,真的吗?那你来告诉我,凶手用了什么手法?”

        “我也不知道。但跟你说吧,这案子真像推理小说。尸体出现在封闭的密室里,在死者一侧,”厄恩肖朝尸体方向点点头,“落着皮下注射器,另一侧——”厄恩肖又一次点点头,“则是一盒图钉。”他沉思道,“当然,图钉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是说,它出现在起居室里并不奇怪。要我说,这屋子里肯定到处都放着图钉盒。波普上校住在本村时,你还没来,对吧?”

        “还没有。”

        “波普上校,”厄恩肖说,“用这些图钉来对付黄蜂。”

        迪克几乎肯定自己听错了。

        “用图钉对付黄蜂?”

        “那边到处都是黄蜂。”厄恩肖朝果园的方向点头示意,“波普上校说,夏天要是不开窗,他可受不了。”

        “那又如何?”

        “有人说美国人用‘纱窗’对付蚊虫。英国就没有这种东西,很遗憾。纱窗这种东西你肯定知道,木头窗框上钉着网罩,安在窗户上,可以隔绝蚊虫。波普上校搞不到纱窗,但他受其启发,自己动手做了类似的东西。他找来一些网眼碎布头,用图钉钉在窗框上。每到夏天,他不厌其烦,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

        厄恩肖指了指书桌。

        “那边的抽屉里肯定还有很多图钉。”他继续说道,“不过,它怎么会掉在尸体旁边……”

        迪克差点儿脱口而出:因为图钉可以造成胡乱刺入针头类似的效果,但忍住了。这是毫无意义的猜想,没什么价值。氢氰酸的气味仍然从尸体上散发出来,和室内闷热的空气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厄恩肖也感觉到了。

        “我们还是出去吧。”他简短地说。

        两人重新回到前院。厄恩肖又说:“今天早上,你见过莱斯莉吗?”

        “还没有。”(又来了,迪克绝望地想,看在上帝的分上,又来了!)“为什么这么问,比尔?”

        “没什么。我是说,”厄恩肖笑道,“莱斯莉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老头子不是死在她手——”他冲起居室方向又点点头,“当然,走火事件是偶然,迪克。请相信我,我根本不信那些流言飞语。不用担心!”

        “不,我当然相信你!”

        “不过,有时候我不禁感觉,莱斯莉是有点神秘。”

        “哪方面?”

        “我还记得,”厄恩肖回忆道,“和她第一次的对话。我想你知道,她是本行的客户。”

        “本村大多数人都是贵行客户,这不算犯罪吧?”

        厄恩肖不理会他的挑衅。

        “当然,我要跟你说的算不上惊天秘闻。她刚到六阿什村的第一天,就买下了法纳恩的房子。紧跟着,她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能不能把一笔款子从本行位于伦敦贝辛霍街的分行转到本地分行。自然,我说乐意之至。”厄恩肖得意扬扬地说,“然后她说:‘你们这里提供私人保险柜服务吗?’”

        厄恩肖又一次笑了起来。迪克·马克汉姆掏出烟,递了根给厄恩肖,后者摇头拒绝。

        “我说,如果她是指伦敦大分行才有的那种服务,我们这里没有。不过,我们,我们可以替客户将贵重物品保存在金库的密封盒里。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自己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有一两样东西,她认为最好放在安全的地方。”

        “那又如何?”

        “接着她说:‘银行必须确认放进盒子的东西是什么吗?’我说,正好相反,银行方面宁可不清楚,收据上也明确写着‘内容不明’。老朋友,那之后我大概画蛇添足了。我纯属玩笑地说:‘当然,如果有可疑,职责所在,我还是必须检查。’那之后,她再没提过这档子事。”

        “内容不明。”

        迪克点燃香烟,注视着萦绕的烟雾。他能想象出发生在那间小小的银行办公室里的一切:厄恩肖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对在一起,头发梳得油光闪亮,脑袋向前伸着。不是贵重品,又必须秘密地保存,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念头一直折磨着迪克,莱斯莉的全部一直折磨着迪克,让他快要受不了了。

        “哈罗!”厄恩肖喃喃道。

        一辆汽车丁零当啷地从东方驶来,原来是米德尔沃斯医生那灰扑扑的希尔曼小汽车。车直接开到小屋前。米德尔沃斯叼着烟斗,从驾驶室下来,打开后门。

        “上帝啊!”厄恩肖叫道,“那不是……”

        就像从小盒子变出巨人的戏法,小小的汽车后座里钻出一个又高又肥的身影。来人穿着风琴褶皱斗篷,戴着教士铲形帽。他下车的动作非常繁杂,一只手紧紧按住帽子和眼镜上的黑丝带,喘着粗气从狭小的车门向外挤,另一只手还拄着手杖。

        下车后,他直起身子,斗篷和眼镜丝带随风飞扬,来回打量着小屋。来人有好几层下巴,留着土匪式的八字胡,脸色涨得通红。他清嗓子的时候,声音绕梁三尺,几层下巴抖个不停。

        “没错,”他在报纸上多次看到过这家伙的照片,“那不就是基甸·菲尔嘛。”

        现在,他想起来到底何时听说过黑斯廷斯了。

        昨晚——米德尔沃斯在沉思中偶尔冒出的几句话——他说菲尔博士就在不远处的黑斯廷斯消夏。米德尔沃斯一大早就去接菲尔博士,为什么?

        然而,这也没什么关系了。关于莱斯莉的过去,菲尔博士所知和海德雷警司差不多。一切即将曝光,当着比尔·厄恩肖的面。米德尔沃斯和菲尔博士说了两句后,博士挪动庞大的身躯,朝小屋蹒跚走去。迪克更感恶心难安。

        实际上,菲尔博士明显压抑着怒火。他用手杖戳着草地,穿着斗篷的庞大身躯活像只大帆船,比其他人足足高出有一头。他停在迪克·马克汉姆面前,喘着粗气,仔细地打量着迪克。

        然后,他又一次清了清嗓子。

        “先生,”他摘下帽子,带着老派的庄重神气说,“请问阁下就是理查德·马克汉姆吗?”

        “是的。”

        “先生,”菲尔博士说,“我们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接下来一阵沉默。菲尔博士专注地看着迪克。远处传来一阵犬吠。

        “好消息?”迪克重复道。

        “虽然,”菲尔博士把帽子戴回头顶,转身看了看米德尔沃斯,又说,“虽然我们在来的路上见到了那什么少校来着?”

        “普莱斯少校。”米德尔沃斯说。

        “没错,普莱斯少校,他把今早发生的事告诉了我们,稍稍减弱了我这个消息的价值。不过,我有种预感,你还是会认为它算好消息。”

        迪克看看菲尔博士,又看看米德尔沃斯。米德尔沃斯额头皱纹密布,一头棕发已经开始稀薄了。他保持着一贯不置可否的表情,但眼神和唇边的皱纹透露出奇异的安心感。

        “总之,我们马上就能解开一个谜团。”米德尔沃斯从嘴里取出烟斗,在鞋子上敲了敲。他走到起居室窗边,敲了敲窗玻璃。“菲尔博士,”他又说,“这个死者究竟是谁?”

        菲尔博士喘着粗气,蹒跚着靠近窗户,厚厚的外套压到窗边。他调整了一下眼镜,向前弯下腰,专注地观察着。几秒钟后,他转过身子。

        “先生,”菲尔博士语气里仍然有压抑的怒火,“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绝不是哈维·杰尔曼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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