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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秘和密分别是什么意思第六章

第六章

        1

        夏天一点点地打开了它的颜色盒,将城市的街渲染得日益姹紫嫣红起来。本来,和肖晓说好了这个周末去崂山的北九水放松一下绷了几个月的神经,谁知,周六早晨洛美打来电话说有有本书稿要翻译,因为要赶书市,稿子要得比往常要急些,顾海洋有点为难,已经很久没和肖晓出去走走了,整天赶啊赶啊地忙着赚钱,整颗心都倦怠得生出了厚厚的苔藓,遂和洛美推脱说有点累了,这本书不是很想接,让她另外找人翻译。

        洛美一听急了,几乎要哭出来说:你别在这个接骨眼上耍大牌好不好?如果别人能翻译好我就不来逼你了,这是公司的重头书,赶不上书市我就死定了。

        见顾海洋犹疑不决,洛美叹气说:男人真难求啊。声音幽幽的,有了要哭的痕迹。

        顾海洋于心不忍,口气松了一下:这本书真那么急对你那么要紧吗?

        洛美是何等聪明的女子,马上开口道: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说急不急。

        顾海洋喔了一声,她见缺就疾风样进攻:别问三问四的了,你赶快把原文拿去酝酿文字风格,我在公司等你。说完,就把电话扣了,不容他犹豫回绝。

        顾海洋发了一会呆,心情不是很好,怏怏地给肖晓打电话,说去不成北九水了,有个活赶得要命。

        好在,肖晓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子,说也好,白天她去逛街,晚上去找他,一起吃饭。

        顾海洋觉得对不起她,恋爱的女子,哪个不希望日日里与心爱的人风花雪月无边,纵然她能找出一万个理由埋怨自己的忙碌……可,他终还是不能原谅自己,选择另外一种轻松舒适的爱情,她不是没资格。

        被倦怠灰暗这心情,连阳光都受了牵累,觉得满街昏黄,周末的公交车很空,好容易周末,除了有爱无爱的未婚年轻人,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家修养生息,试图甩掉一周来的疲惫,待到周一,再投入到谋生职场的搏杀中去。

        车上空座很多,他不想坐,把着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晃悠荡来荡去,懒得再去做什么平衡调整,到底周末是休息日,街上的人,懒洋洋地溜达着,间或,有几个蓬着头发参差着胡子的男人,邋遢着拖鞋,拎着油条和牛奶慢悠悠往家的方向晃悠着,顾海洋叹了一口气,松懈竟成了都市人快节奏生活中的惬意奢侈。

        公司很静,就洛美自己在,她心情不错,在写字桌旁的小茶几上,用酒精炉煮着馥郁的咖啡,见他进来,才从橱子拿出两只菲薄透明的彩绘咖啡杯,眼睛看着他,示意他坐,写字间静地只有潺潺的倒咖啡声,苦涩的香在空气中四处蔓延。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洛美把咖啡递给他。

        很入耳的话,可,顾海洋只是觉得很累,也没心情去品味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含金量,抿了一口咖啡说:资料呢。

        洛美用小匙搅动着咖啡,依在写字桌上望着他笑:我发现,你是个彻底的工作狂,书稿要得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

        顾海洋往后依了依,周身的每个关节像要相互脱离一样的酸,见洛美定定地看他,睫毛向上翘地很好看,洛美不似当下流行的骨感美女,看上去很肉,但玲珑有致,很像香港演员蔡少芬,嘴巴有点顽皮地上翘着,看人时眼睛好象有点吃惊。顾海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几天觉得很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洛美还是不错眼珠地看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要发烧了?说着就放下咖啡杯,伸手摸他的额头,表情就凝重起来:你在发烧,先休息两天吧,把稿子拿回去,再急我也不忍心逼着一个发烧的人赶活。

        她软而凉的手合在额头上,顾海洋有些不自在起来,说:不会吧,我很少发烧的。说着,就伸手去摸额头,借机把洛美的手移开。

        恩,好象有点热,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把资料装进包里,想起身就走,毕竟孤男寡女,洛美的过分亲昵让他的心仆仆直跳,他不想和肖晓之外的任何女子有任何纠葛,哪怕只是游戏,母亲从小就灌输给他责任是男人的美德,而他亦知,情欲是难以管理的猛兽,给它一个小小的缝隙它便会兴风作浪。

        咦,不是有点热的问题,你在发高烧,不信,你和我的额头比一下。洛美隔着茶几揽住了他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额上:是不是感觉我的额头冰凉了吧,这说明你的体温高出正常温度至少两三度,睡一觉不解决问题,你要看医生吃药。

        顾海洋傻了一样,推开她不是不推也不是地尴尬着,呵呵傻笑两声,避开脑袋说:好的,我马上去看医生。

        洛美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晕开两片酽酽的酡红: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不了,医院离我家很近的。顾海洋用自认为从容的姿态离开了洛美的写字间,进了电梯才见,自己眼里忽闪着的庆幸,宛如小贼入室,尚未开始盗窃主人便回来了,而他恰好逃得及时而不露痕迹。

        洛美依在写字桌上隐隐笑了一会,就黯然了,在男人面前,她从来只有逃跑的份,绝不会主动,眼前这个男人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暧昧陷阱。

        她端起顾海洋喝残的咖啡,嗅了嗅,抵在唇上,一点点啜吸,直到杯子空了,泪才怃然地落下:暗恋,这人走茶不凉的东西。寂寞里,想象那个号称爱她似命的男人,现在定然是与太太拥着一裘春梦未曾起床,他曾用邀功的神态与她说,他是闭着眼睛和太太做爱的,为的是便于把身下的太太幻想成她。她带着熙和的微笑听,不时抚摩一下他的鬓角,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里,是装着怎样凛冽的冷笑。

        求欢时把太太幻想成她,对她,是屈辱,他向她描述的那种肉体之欢,让她联想到了嫖娼,而自己和他的太太都属于被嫖者,他以没有诚意的婚姻嫖了太太,以加了太多伪装粉饰的爱情嫖了自己,仅次而已,很多男人一辈子都在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在适合嫁的男人出现前,她陪男人玩这种游戏,因为,她是如此地害怕感情荒凉,所以,容忍虚假繁荣。

        正如她相信顾海洋知道自己喜欢他一样,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已不仅仅是喜欢,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是一张具有诱惑力的网,而是被视做了用来一次次验证自己对某个女子爱情诚意的试金石。

        他愈是迂回躲闪,她愈是着迷,就如儿时挖空心计要找到妈妈藏起来的巧克力,她更是清楚找到这些藏匿起来的巧克力将伤害她的牙齿。

        可,它令人着迷的味道,让她没办法。

        可,她也知道,若顾海洋是她钟情的巧克力,也注定是她费尽心力得不到那一枚,徒留遐想,徒招感伤。

        所有试探,只是不甘心而已。

        2

        走在路上,顾海洋愈发觉的脑袋沉闷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在撕杀奔腾,太阳穴一炸一炸地疼,象踩在云端,他懒洋洋地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太阳抛出了无数跟锐利的钢针刺进眼里,他一阵晕旋,扶着一棵洋槐站了一会,继续看着天笑,有点迷恋这样的晕旋感,让他忽然地想心疼一下自己,这些年他习惯了倔强的坚强,忘记了承载着脆弱生命的身体,他总是以理想为由,变本加厉地虐待它,让它受尽委屈。

        从身边经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扭头看看这个扶着树摇摇欲坠的男子,有个骑着破旧单车的中年男子,甚至在他身边停下,问他:兄弟,没事吧?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松开扶树的手,中年男子蹬着单车继续前行了,单车后座上的两只蛇皮口袋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他应该是个收空酒瓶子的,有着健康粗腿和粗壮的手指,指甲缝里藏着永远也洗不净的黑泥,那架破旧的单车上驮着他妻儿的幸福,驮着他的希望。

        顾海洋冲他的背影摆了摆手,虽然他并不会回头看,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药店时进去买了药,又在小售货亭里买了一瓶水,站在街边吃药时,突然想起,这是有生第一次向病疼投降,居然不得不借助于药物。

        或许从不吃药的缘故,上楼时,就感觉脚下没那么飘了。

        也没换拖鞋,就把身体摔进沙发,闭着眼,什么也不想去想,就想这么静静地坐一会,隐约间听见有人上楼,无聊时,听觉是最灵敏的,脚步在门前停下了,不只一个人。

        他兀自猜测,是谁呢?

        门铃就响了。

        是肖晓妈妈,身后还跟着位中年男子,顾海洋藏起了纳闷,笑说:阿姨,快进来。

        肖晓妈妈身后的男子看看顾海洋问:这位是?

        我女婿,小顾。

        男子有些不悦:这房子住着人呢,我怎么买?

        顾海洋的脑袋就嗡了一声,看看肖晓妈妈,肖晓妈妈没理会他眼里的不解,倒是和颜悦色对男子说:你放心了,只要你交了定金,我们就把房子腾出来。

        顾海洋心里恍然地闪了一下,便明白了肖晓妈妈要将这房子卖与男子,今天是带人来看房子的。他忽然地感觉难受,手心里一片一片的汗潮了下来,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得体,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被误解,只好,佯做快活地将一扇一扇的门全都打开,跟看房的男子介绍每个房间的具体面积以及居住的舒适感。

        男子边看边挑剔房子的毛病,奋力与肖晓妈妈砍价。顾海洋帮不上腔,便只是跟在身边,尽量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猜不透肖晓妈妈的用意。

        挑剔了半天男子也没定下买与不买,只说改天带老婆一起来看看再说。

        男子走了,肖晓妈妈喝了一口顾海洋递来的茶水,看着他:小顾,我想把这房子卖了,然后……

        顾海洋忙忙摆手:阿姨,现在房价正是高的时候,能卖就卖掉吧,我好说。

        肖晓妈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咳,这房子本来是留给你们结婚用的,既然……还是卖了吧。

        肖晓妈妈捧着茶杯,欲言又止了几次才说:我是为了你们才卖这房子,只要肖晓幸福就是拿我命换都成,她是我的命根子。

        我明白,阿姨,是我辜负了您一片好心。顾海洋做很轻松很高兴的样子:我母亲是那种比较守旧比较固执的人,这辈子她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想让我的婚礼给她感觉有遗憾,阿姨,你谅解我。

        肖晓妈妈说知道了,放下茶杯,说要回去做中午饭了,问他是不是过去吃?

        顾海洋指了指茶几上的资料袋:我刚接了个私活,想早点赶出来。

        她随手翻了翻那些资料说别太辛苦,做些菜让肖晓下午带来。

        顾海洋送到楼下,肖晓妈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我在房产中介公司登记了,这几天估计会有不少来看房的,如果你在家,我就不过来了,让中介公司的人直接过来敲门就成了,还有,估计一时半会也卖不掉,你放心住着,等有交定金的了,你就暂时搬到家里住,反正家里还有间空房。

        顾海洋说好,目送肖晓妈妈走远,又在楼下发了一会呆,折身上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不想进去,就一下一下地踢防盗门,对面邻居探头问:把钥匙锁家里了?

        顾海洋哼呵了一声,邻居笑了一下,关上门去了。

        顾海洋探进口袋摸钥匙,挨个口袋摸,其实,他明知钥匙在裤兜里,却偏偏不肯去摸,他不想进这房子了。

        可是,他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猜想肖晓妈妈为什么要卖房子,难道是因为他不肯在这房子里结婚而与他怄气?看样子也不像。

        尽管肖晓妈妈说得很中肯,卖掉房子后让他搬到家里住,可他心里,还是别不过这弯来,那滋味犹如一自尊敏感的穷人青黄不接时借了亲戚家一斗米,新粮尚未打下来亲戚就来嚷着家里没米下锅了,其个中滋味,犹如将心置火,炙烤难耐。

        顾海洋心里乱得不成,翻出书稿,每个单词都认识,却很难将其连缀成一句生动的汉语,遂往桌上一扔,下楼溜达一会,顺腿进了街边的一间房产中介所,拿过租房信息乱翻了一顿,竟找到了一处适合自己的房子,便让中介所的人带着去看了看,当场拍板就交了定金。

        找到房子,顾海洋心里塌实了许多,跑回家,把东西打完包才发现自己居然家当不少,若要靠自己肩扛手提,是不成了,又翻出旧报纸找搬家公司。

        打了一圈,几家搬家公司都说今天周末,活都早就预约好了,至少要两三天才能给他搬。

        顾海洋扣下电话,这才想起忙了大半天午饭竟也没吃,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又开始隐隐做疼了,拉开冰箱,吃的东西还很多,却没胃口,便吃了药,躺在床上迷糊着睡过去了。

        睡着睡着,觉得脸上有暖暖的温柔在爬行,睁开眼,见肖晓正偎在身边,两眼汪着似水的柔情在吻自己的脸呢,他笑了一下,翻身想搂她,可周身好象不听指挥了一样,举止迟缓而艰难。

        肖晓把额头贴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你发烧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吃过药了,睡一会就没事了。

        不行,你烧得厉害,我陪你去打点滴。肖晓一翻身跳下床去,到处找外套:你衣服都哪里去了?

        顾海洋这才想起,自己昏头昏脑中竟没跟肖晓说要搬家的事,现在,却忽然地不知该怎么开口向她说,怕她一怒之下回家迁怒与妈妈,也怕她把自己看做不够大度的小肚鸡肠男人。

        现在,所谓发烧怕什么?关节酸疼怕什么,他不需要吃药不需要打点滴只需要一个完美谎言。

        肖晓打开衣橱,伸进去的手停在半空,回头问:衣橱怎么空了?你的衣服呢?

        此刻的顾海洋,就如遭遇险敌的鸵鸟,只顾把脑袋埋在胸前,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闲着没事我收拾了一下,都装箱子了。

        肖晓说莫名其妙,放着衣橱不用装箱子干什么?好好的衣服都给压皱了,那件浅色的苏格兰薄外套在哪只箱子里?

        顾海洋指了指墙角,肖晓这才发现地上堆了好只口箱子,她走过去,弯腰,摸了摸箱子上的打包带,疑惑地看了顾海洋一眼:在哪只箱子里。

        最上面那只。顾海洋只想赶紧造一完美谎言,没心思多说。

        待他抬起头,才见肖晓已把所有箱子的打包带都剪开了,她不说话,扒拉开每只箱子,拎出一两件东西来看看,又放回去,最后,才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说:走吧,先去打点滴。

        离医院很近,穿过拐过一个街角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肖晓挽着他的胳膊,不说话,车过身边时死死地拽住他的手。

        来苏水夹杂着春末的芙蓉花香在医院院子里流窜,混合出一种奇异的香,肖晓松开手:我先去挂号。

        她一直低着头走,几次,差点撞在了别人身上,顾海洋看见说对不起的肖晓眼神恍惚,心事重重,他知道,是那些箱子,将她的心压扁了,若在平时,她早就连珠炮样发问了,可,今天他病了,发烧,她便暂时隐忍着困惑与委屈。

        马上就要搬家了,瞒是瞒不过去了,在输液室挂上点滴后,顾海洋握着她的手,说:真凉。

        然后和她一起看输液室的人,不多,无论是输液者还是陪伴着,脸上不外是病容和愁容,这也是他一直不愿进医院的原因之一,无论多么健康的人,一进医院就会被这种悲苦气氛将心染出了病态没,感受到人生无常的凄凉。

        输液室里实在无甚可看了,肖晓就看素白色的走廊,来往的人都脚步匆忙而脸色肃穆,偶尔传来一声孩子或是病人家属的悲哭。

        在疾病面前,没有人能得到上帝的救赎,医生是他们唯一的上帝,药物就是上帝送给他们活命的食物,而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的脸,冷漠得让他们惊恐慌乱。

        点滴输到一半,顾海洋就明显感觉身上轻松多了,他拉了拉肖晓:我要搬出去住了。

        声音很小,小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肖晓弯着腰,扭了一下脸,看他:理由。

        早晚是要搬,趁现在不冷不热时搬正好。

        撒谎!肖晓看着不远处那个输液的孩子,妈妈把拧开一包吸的果冻堵上他号哭的嘴巴,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就笑了。

        她早晚会知道,撒谎也不过早一天晚一天戳穿的问题,顾海洋陪着她一起看孩子吸果冻,像自语般说:上午阿姨过来,让我搬回家去住。

        肖晓看着他,扑哧就笑了:估计是我妈不放心你迟迟不肯娶我,生怕你跑了,搬回去方便她看住你。

        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

        我怕不习惯,所以……我出去另找了一套房子。

        你不搬就说不搬嘛,出去找房子干嘛,你的钱没地花了?

        阿姨说……这房子要卖掉,你别管了,反正房子已经找到了,改天我去和阿姨说一下,就不搬回家住了。

        妈妈她是什么意思嘛……

        估计是想要我搬回家住,这样生活上方便些。

        那也得问你肯不肯啊?肖晓美目圆睁,噌地站起来:我去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着,就往外跑,顾海洋想拦,手上还输着液,顾不上这许多了,摘下点滴瓶子喊着肖晓肖晓就往外追,那个夜晚,黄台路上所有的行人都看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一个女子嗖嗖地穿过地下通道,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悠长的通道里幽幽回响,她像一只白色蝴蝶从地下通道的另一端破茧而出,一个擎着点滴瓶的男子紧追其后。

        肖晓对身后的顾海洋不理不睬,顾自拦了辆出租车,在城市的夜色里绝尘而去。顾海洋追了几步,后面接踵而去的车子,很快就将肖晓乘坐的出租车隔离出了他的视线,他沮丧地坐在隔离墩上,在剧烈的奔跑中,点滴输得很快,他有点头晕,懒得回医院,自己闭眼咬牙地拔下来,把瓶子扔进街边的垃圾箱里,本想去肖晓家,走到一半,又折回去了。

        肖晓和妈妈不可避免地要爆发一场口水战,他这根导火索去了该是多么尴尬,平时的肖晓是很柔和的,但,这并不说明她优柔得没个性,被惹急了她像极一只张着美丽牙齿的焦躁小兽,他曾见识过,那个在海边享受阳光的周末,那个收了钱试图赖帐的小贩,让她充分展示了伶牙利齿,至今他还记得那个小贩对肖晓作揖求饶的狼狈嘴脸,事后,他还调侃她,为讨回一元钱的公道,结果搭上了两瓶矿泉水的唾沫,她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让他得逞,他非但不感谢你反而嘲笑你愚蠢,这已不是一元钱而是正义与邪恶的问题。

        3

        妈妈瞠目结舌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儿:怎么了?

        问你自己?!肖晓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

        你吃炸药了?妈妈夺过杯子,给她兑了半杯热水:又忘了喝冷水会肚子疼。

        你为什么要卖房子?是怕海洋占了那套房子还是看他不顺眼?肖晓抱着胳膊,没接妈妈递过来的水。

        妈妈把水放下,幽幽地看着她: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可是你们不肯在那套房子里结婚啊,我看出来了,如果不买上房子小顾是不肯结婚的,他现在这样拼命做事也是为了早日结婚,你没看他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吗?是累的,像他这样拼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咳,要怪也要怪他那个固执的乡下母亲,非要儿子在自己的房子里结婚,城市哪有乡下陋习啊,在女方家的房子里结婚就成招赘了?

        你卖房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过来。妈妈拍拍沙发:我打算把这房子卖了,一来解决了你们买房的首付,二来房子是新买的,海洋母亲心里也就塌实了,我可不想把我女婿的身体累垮了。

        肖晓知道错怪了妈妈,嘟嘟嘴巴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了,可你也该和我们通融一声啊。

        就海洋的性格,就是跟他说了,他也是一万个不情愿,而且是打心眼里的不情愿,今天我跟他说了,房子卖了,让他暂时搬过来住段时间,你们买了房子再搬出去。

        肖晓怏怏地皱了皱鼻子:既然你这么了解海洋,你以为他会搬过来住啊。

        肖晓跟妈妈说了顾海洋租好了房子的事,母亲叹气说:不知他会不会误会我,你替我解释一下吧。

        肖晓心知进门的一通火冤枉了妈妈,便搂着妈妈的脖子撒了一会娇,妈妈亦是明白这是女儿的道歉,遂敲敲她的额头说:记得,妈妈做任何事都是为你好,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把妈妈的意思和海洋说一下。

        肖晓这才猛然记起顾海洋还在发烧,想着他擎着点滴瓶子狂追自己的样子,心下,兀地就疼了:不行,我现在就去。

        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明天再说吧。

        肖晓急急说:他高烧呢,都打点滴了。

        哎呀,都是累的,不成,我得快点卖掉房子,对了,发烧吃西瓜好,冰箱里有,我今天还买了一只鸡,你都带去,发烧喝点鸡汤会好些。

        妈妈手脚利落地把东西装好,肖晓接过来就笑:都说天下岳母最疼毛脚女婿,我算见识了。

        妈妈替肖晓敞开门,笑着说:贫嘴,岳母为什么疼女婿?还不是为了感动他让他待自己闺女好点么。

        肖晓探进头来,鬼鬼地问:妈,海洋发烧呢,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可以留在那照顾他?

        你脸皮越来越厚了。妈妈笑着,隔着门缝说:好好照顾他吧,让他别要钱不要命,不行的话就让他把那些活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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