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齐小路的母亲日日堵在眉西门口,破口大骂,失去了儿子的同时,她的教养一并失去了,全然一副泼妇的架势,她一边痛哭一边往门上吐唾沫拧鼻涕,甚至在楼道贴了大字报,把眉西写成了比娼妇还要淫荡的下流女子,勾引并害死了她的儿子。
那几天,眉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吃也不喝也不睡,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死人一样面色苍白。
肖晓知道,再这样下去,眉西就毁了,每天晚上十点齐小路的母亲会准时回家,次日早晨七点又会准时赶开堵在门口,她不敲门也不试图闯进来,只是坐在门口哭骂不已,似是铁了心,要这样将眉西骂死在房间里。
在第五个夜晚,肖晓让顾海洋叫了搬家公司的车,把奄奄一息的眉西连同她的家当一起搬回了家。
不知就里的母亲看着顾海洋背着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的眉西上楼吓的手冰凉,张皇着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肖晓忍着心酸说:这就是和我同住的朋友,她病了,暂时在家里住几天。
母亲忙说住我房吧。
肖晓想了想说,还是睡海洋的床吧,我陪着她,让海洋先睡几天沙发。
母亲道:睡什么沙发,我那张床那么大,就是三个人也睡得下。
肖晓顾不上和母亲计较,先把大床收拢了一下,让眉西躺下,然后小声问,要不要去医院?
眉西摇了摇头。
母亲扯了扯肖晓的手:给她做点什么?
肖晓说和我们吃一样的饭就成了,她知眉西的虚弱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病,远离了那个环境,慢慢调养一下就好了。
渐渐的,眉西能吃点稀饭了,能自己到晒台上看看远处的天空了,肖晓上班去了,她就陪着母亲在晒台上侍弄她的蔬菜,秋深了,西红柿只剩了枯黄的叶子,几只未长成果的黄瓜蔫蔫地搭在萎黄的架子上,垂头丧气,眉西便觉得,它们都像极了自己,在生命的一场场秋霜里,渐渐失去了虎虎的生气。
之前,她总认为自己从未被人深爱过,可,经历了齐小路事件后,深爱于她,竟成了杯弓蛇影的惶恐。
这些日子她一点一点地过滤了自己走过的人生,然后,就兀自地笑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很矫情,孤单的黑夜哪里抵得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共眠一床的恐怖?人,相对于另一颗心,总可以控制自己的臆想。
一个月后,她收拾好行李,对肖晓说:我租好房子了。
肖晓看着她笑,人在经历了磨难之后,万勿咨询伤口是否痊愈,这样表达的关心只是虚伪而已,对于一颗受伤的心来讲,最好的关爱,就是,对彼的过去,以沉默示之。
虚浮的关怀,只能,提醒了伤口的隐疼。
知眉西的个性,定然是不肯久居人檐下,便也没有挽留,只说:如果时间方便,就回来吃饭。
眉西笑了笑:有家真好,我羡慕你。
说毕,眉西就转了身,泪怆然而下,若她曾眼馋过别人什么,那就温暖,这些,是她此生的缺失,无处弥补。
肖晓拎过她的箱子: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他为你准备的温暖,正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等着你去发现呢。
眉西钻进车里,顺手关门,肖晓噌地钻进去,逗笑说:休想匿起来,无论如何你得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家呀。
很快就到了,在浮山新区,眉西租的是阁楼房,除了有天窗是坡型的尖顶外,与普通房子无有二致,眉西把箱子一扔,拉着肖晓躺在床上,指着天窗说:我再也不惧怕孤单的黑夜了,夜里,只要我一睁眼就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能看到它们与白云亲昵,如果我愿意,还能听见天使的私语。
天窗上是蓝天,丝丝缕缕的白云缓缓流过,像柔媚而沉静的流动窗帘。
嗨,你说,齐小路是会变成厉鬼呢还是变成天使?
瞎说什么?肖晓心头一紧。
你紧张什么,我在想,如果他变成了天使,夜里,飞过这扇天窗时,就会看见我的,不知他会不会飞到我的梦里,我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肖晓握了握她的手:别想了。
眉西没理肖晓的茬,兀自又道:其实,我很感谢他的妈妈,让我受些折磨,可以抵消一部分愧疚,是我不好。
齐小路出事后,这是眉西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她肯说了,肖晓反而放心了,比起回避此事来说,她说出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对她已不再具有致命的杀伤力,至少,她敢于面对了,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那些一直被试图绕过去的,才是死穴。
肖晓坐起来,看着她说: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眉西笑了笑:别说两件,一百件都可以。
不问为什么就答应?肖晓笑着问:万一我是要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呢?
问什么?反正你不会害我,你认识的男人我都认识,只要他们肯娶我我就嫁,就怕一个是你杀死了也不肯让他娶我的,一个是你肯让他娶他不娶的。
肖晓知她说的一个是顾海洋一个是陈鲁,遂笑着说:说正经的,第一件,不要爱上不能给你未来的男人不要给你不能承诺他未来的男人以纠结机会。
眉西点点头:第二件事呢?
下个月,给我做伴娘。
眉西呲了一下漂亮的牙齿:第二件么,除非你肯答应我一件事。
吓,威胁我不是?肖晓做势要走。
我哪敢威胁你,是求你呢,据说许多伴娘和伴郎都在新娘和新郎的幸福感召下成为了幸福的一对。
肖晓连着哦哦地哦了好几声:我懂了,让陈鲁做伴郎,那要征求新郎倌的意见。
眉西微微红了一下脸:你没笑我吧?
笑你做甚,我知你喜欢陈鲁什么。
温暖,对我,是致命诱惑。
我们同学都说陈鲁眼里的温暖,可以让女孩子在冬天不穿羽绒服。
太夸张点了吧?眉西大笑着躺倒床上。
婚礼如期举行,肖晓终是遂了眉西的愿,让陈鲁做了伴郎,那天,眉西穿了一袭亮紫色改良式旗袍,把婀娜的身材衬托得袅袅似云,开得极低的半月型领口出,坠着一滴玛瑙型项坠,将弹指即破的皮肤衬托得白皙似玉,把男宾们的眼球吸引得滴溜溜满场乱转。
大家深谙青岛的风俗,在婚宴上,伴娘伴郎就是新人的酒囊,所有敬新人的酒都是要伴娘伴郎代喝的,于是,眉西的漂亮自然招了祸,从开始敬酒,就无有一个男宾肯轻易放她顺利过关,整场婚宴敬到一半时,眉西脚下就如腾云驾雾了,脸颊上晕开了两片酡红,一双桃花眼醉得扑朔迷离,男宾们便更是开心,不肯轻易放她过关,又是央她唱歌又是央她游戏,眉西终是了恼意,乜斜着醉眼望陈鲁倩然一笑,指着肖晓说:你看,肖晓结婚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顾太太了,你没机会了……
说完,就呵呵地傻笑,肖晓见她有点失态,便不肯再由着她代酒了,每每有人回敬,就一把抢过酒杯,仰头喝掉,几杯下去,也成了醉眼朦胧,嗓子里痒痒的,好象有千军万马从从喉咙冲出来,便连忙撇下顾海洋提着婚纱冲进卫生间,妈妈追进来,拍着她的后背说:谁找伴娘不都是找个酒量大的,你可倒好。
肖晓边吐边说:妈,酒量再大也禁不住被轮番灌。
吐完了,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又到休息室补了一下妆。
顾海洋知道肖晓醉得去吐了,一阵心疼,本想跟着,到了卫生间门口,才猛然想起,这是女部,只好怏怏转身,眉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嘴上叼着一根烟,把火机递给他:新郎倌,给我点支烟。
顾海洋把香烟从她指间抽出来,小声说:回家再抽,好不好?
眉西嘿地笑了一下,偷偷指了一下陈鲁说:是不能抽,他看见了会不喜欢的,知道吗?你把肖晓娶走了,他终于可以死心了,我要把他追到手。
顾海洋心里,咯噔一下子,看了看陈鲁,他正被肖晓的同学拽过去喝酒,一连喝了几杯,脸上却平静似水,似乎连酒精都不能令他兴奋起来。
肖晓说要陈鲁做伴郎时,他说伴郎早就有人选了。
从英国回来,他便被升任做投资部总监,那位接替他原先职位的年轻同僚跟他说过几次了,要做他的伴郎。
若是以往,肖晓是不会让他为难的,偏偏在伴郎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撒着娇央求了几次,他只好妥协了,毕竟这是她的人生大事,一切都以让她感觉幸福满意为准则。
眉西的一番醉话,宛如不经意间垂下的一只钓钩,将他的心,钓地七上八下,见眉西醉得七歪八扭,怕被她看出自己不悦,口无遮拦地张扬出去,遂用玩笑遮掩说:据说伴娘伴郎成眷属的范例不少,说不准你们就是这成功范例中的一对。
眉西眯着醉眼笑,顾海洋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是洛美的,很简短的一句话:怕我在婚礼上失态么?我很高兴你没邀请我参加婚礼,因为这说明你读透了我的心,新婚快乐。
看着洛美的短信,顾海洋想起了远去在上海街头的洛美,有点难过,据说自他去英国后,有位女子经常把电话打到公司找他,而他,没敢电话她也没敢让人留电话号码给她。
无心相向却去招惹,是缺乏责任感与道德失衡的做为。
回来后,接过洛美几个电话,他都以很忙搁浅了洛美试图见面的约会,一次,洛美问他:究竟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敢见我?
他就笑:我有什么不敢,你又不是老虎,我是真的很忙。
你怕在我的引诱下无法把持自己。洛美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深下去了,她是聪明女子,往往是一语道破之后,便快速地撤离现场,不会穷追猛打到让人尴尬,这是她的限度,不惹人厌。
眉西见顾海洋盯着手机发呆,就凑过来看:让我看看,今天新郎倌都会接到一些什么短信。
顾海洋猛然激灵了一下,飞快按动手指删了短信:我一位外地朋友的祝福短信。
眉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真的么?祝福短信干嘛不让人看呢?
对眉西,顾海洋无端地就烦恼起来,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者,一种聪明是点到为止既让人心下明了又不让人尴尬,一种聪明就是穷究其根源,一定要把人追打到狼狈不堪,惟恐天下人不知其是聪明的。
后者聪明到这份上,就成了愚笨。
眉西时常这样,自小受尽苛责,使她有种天生的穷追猛打精神,偏执于将人赶进无路可退的死胡同,而后拍掌大笑而去,虽无恶果,但过程的心惊肉跳委实令人讨厌。
顾海洋正恼着眉西的无事生非,肖晓回来了,脸颊上两片酡红,特引人注目,顾海洋忙说:我的新娘子回来了。说着就向肖晓的方向走,又转回来,冲陈鲁的方向摆了摆头:去找擦出火花的机会呀。
婚礼闹闹轰轰地进入了下半场,母亲和肖晓的家人坐在一起,望着儿子和儿媳妇,自始至终乐得合不拢嘴。
婚假期间,肖晓和顾海洋没出门渡蜜月,而是趁机带母亲把市内以及郊区各大景点看遍了,后来,肖晓想,那段日子是母亲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从外面回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今天去哪里看了什么风景,坐了什么车,吃了什么一种在老家从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和媳妇对自己多么好,莫大的幸福和满足是母亲脸上唯一的表情。
她总是把肖晓拦在厨门口,一本正经说在老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是最尊贵的,不要说下厨房,就是连地都不能下,因为这是在城里,下地走走是免不了的,但是厨房还是出了蜜月才能进的。末了,母亲说:等出了蜜月,我这做婆婆的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顾海洋示意她听话,拽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这样娘很辛苦,但你不让她辛苦她就会觉得不幸福。
婚假就这么甜蜜地晃悠过去了,周末,眉西过来,进门就嚷着要看照片,肖晓把婚礼照片搬出来给她看,眉西翻完了,抬眼问:没蜜月旅行?
肖晓笑了一下:我们可没那么潇洒,欠了一屁股债搞什么蜜月旅行。
正在剥花生的母亲听到贷款两字,好象吃了一惊,花生壳落了一地,转过脸来问:小肖,刚才你说什么贷款?
眉西抢过去道:就是买这房子时,有40万是从银行借的。
母亲一听就慌了,在老家,也听说过贷款,那都是乡上的企业没有钱了才去银行贷款,到期还不上被银行封了门是常事,她万万没想到儿子这套漂亮的房子竟然也是贷款。
肖晓见母亲有点慌,很是后悔刚才说漏了话,顾海洋说过,母亲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欠债渡日,所以,关于房贷的事,尽量不让她知道。
娘,青岛的房价很高的,年轻人买房子哪有不贷款的,以后慢慢就还上了。
眉西也跟着应声符合。母亲愣了一会,捡起装花生的盆子,剥得迟迟疑疑,过了一会,又不放心问:如果还不上贷款呢?
还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银行把房子收了去拍卖。眉西嘴快,肖晓暗地里捅了她一下,那颗擒在唇上的圣女果差点噎着她,眉西就急了:你干嘛呀?想噎死我呀?
母亲疑惑地看了肖晓一眼,知她不肯给自己知道,便低着头,一味地剥花生。
晚上,等顾海洋回来,悄悄拽到厨房说:海洋,这房子你欠了银行40万?
肖晓已打电话告诉顾海洋说漏了房贷的事,说法,回来前早就想好了,就做轻松状说: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用不了几年就提前还贷了。
母亲直直地看着顾海洋,嘟哝说在乡下,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了40万呢,咳,要借银行这么多钱,我还催你买什么房子,要买也别买这么大的……
顾海洋知,就那些固执在母亲心里的念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干脆拿出计算器,给母亲算自己和肖晓的薪水,算完了按给母亲看:娘,你看,就我们两个的工资,不费什么力气五年也就还完贷款了。
母亲定定地看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没说什么。
就是从那天晚上,母亲决定回复拉扯顾海洋成长过程中的勤俭精神,让儿子早日把债还上。
肖晓在第二天下班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先是在厨房看到了一堆理好的废旧塑料袋,在沙发旁堆着一堆废纸壳,那些纸壳分别是喝空的牛奶盒子,以及随手写废了的破纸片,它们都被母亲整理得平平整整地码在一起。
看着它们就像一些毛票被一个极爱钱的人整理好了摆放在那里,肖晓觉得有些怪异,就拎起来,塞进垃圾袋,母亲见了,没说什么,晚饭后,肖晓想散步时顺手把垃圾带下去扔了,就见塞进去的纸片和塑料袋不见了,便问母亲:娘,你把那些垃圾扔哪里去了?
母亲红着脸,小声说:我放晒台上了。
肖晓就去晒台拿来,往垃圾袋里塞,母亲见状,跑过来,红着脸说:好好的东西扔它做什么?
肖晓就笑:娘,不扔留着干什么,这是生活垃圾呢。
我留着卖废品呢。说着,母亲就伸手从垃圾袋里往外套,肖晓惊诧地看看顾海洋,顾海洋眨眨眼睛示意她别管了。
母亲又把垃圾袋从肖晓手里拿下来:这袋垃圾明天再扔吧,还能用一天。
肖晓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顾海洋拉拉她的手,对母亲说:娘,我们出去散步了,你去不去?
母亲摇摇头,抱着她的宝贝垃圾们上晒台去了。
下楼时,肖晓一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顾海洋。
他假装没看见,直到下了楼,肖晓还是用同样的目光看他,说:我一直在看你,没感受到么?
顾海洋傻笑说:我娘就那么个人,知道欠银行40万之后吓坏了,正一门心思要开源节流帮咱们早些还上贷款呢。
上帝啊,靠攒废旧纸片和塑料袋能还上40万的贷款?这样下去,以后我们家里还会堆着各种各样的空瓶子,还会有各种各种在娘认为有可能换成钞票的废品,天呐,这样下去,我们漂亮的家岂不要变成废品收购站了?
顾海洋揽过肖晓的腰:小妖精,我知道娘这样做徒劳无益,可,看在她是为我们着急着想的份上,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她要是决定了要做什么,谁也改变不了,我姥姥就曾经说过母亲的固执,说她要是想在一块石板上种庄稼,至于能不能长出庄稼她连想都不想,她要做的就是一门心思给撒在石板上的种子浇水施肥……
他讲得一本正经,形象的比如把肖晓给乐得直不起腰,想母亲毕竟也是好心,只好对家里越来越多的破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了,母亲忙得很快活,她把晒台上花盆里的花草像拔掉奢侈爱好一样拔掉了,埋下了大蒜,一到了晚上就招呼顾海洋和肖晓往客厅里搬花盆,搬完之后,她慈爱地看着破土而出的蒜苗说:能包好几顿蒜苗饺子呢。
肖晓和顾海洋就应声符合说是啊是啊。
母亲笑了一会,看了看玄关上的插花,期期艾艾说:小肖,以后别往家买花了,那么贵,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顾海洋连忙替肖晓把话接过来:就是,以后不用买了,我们公司每周都买鲜花放在接待室,那拨买花的小姑娘每次都买多,剩下的都扔了,以后我去要了带回来。
夜里,肖晓幽幽说:亲爱,咱们得快点把贷款还上,我可不想整日和废品生活在一起,都要害得你去做花乞了。
顾海洋挠着她笑道:你真以为我脸皮厚到可以去跟接待室的小姑娘讨花拿回来啊,这叫战略你懂不懂?母亲勤俭,但也好骗,以后我负责给你买鲜花,买回来就说是公司剩下的废品就成了。
肖晓打了她一下:就你滑头,把好好的花作践成废品,我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转眼,冬天就深了,蜜月之后,按照乡下的习惯母亲退出了厨房,每当肖晓在厨房烧菜,母亲看电视都不曾看得心神安宁,总要过一会就到厨房门口站一下,看着一片片菜叶被肖晓当做老菜叶掐下来扔掉,她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关于那些菜叶的价值她无处可比,只能于旧酒瓶子废旧报纸相比,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换算过,这些菜叶相当于她攒了多久的废报纸,把心给换算得一颤一颤的,只好忍了心疼,待到下次肖晓买回菜,她抢先下手,把菜择好,只让肖晓负责炒菜就是了,到底是城里女子不懂日子的艰难,哪里似她,一想到那40万的贷款,脑袋就嗡嗡做响。
渐渐的,她发现不懂节俭还不是肖晓唯一的缺陷,早晨,她被厨房的叮当声弄响,等她过去看时,竟看见她高大威猛的儿子很可笑地系着花围裙在灶上煎鸡蛋。
她想象过儿子的无数种形象,却惟独没想象过儿子系着围裙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忙碌的形象,天哪,这若是在乡下,还被被人嘲笑死?何况是出落得如此出人头地的大男人,竟要在家给老婆烧早饭?她就困惑了,城里男人娶回老婆难道要像神仙一样供起来么?
在婚前,不让肖晓下厨房是种本分,没过门的媳妇就是客么,可结婚之后她就是这家的内当家了,怎能早晨睡懒觉却让男人起来做早饭呢?
母亲愈想愈是不快,便进了厨房默默地夺过儿子手里的铲子,说:下厨房哪里是男人干的事。
顾海洋知是母亲心疼儿子,便讨好着道:你看跳舞好象很轻松吧?其实,那可是个重体力活,不是一般的累,她上了一天舞蹈课,腿都累直了,嘿嘿,本来她要起来做早饭来着,被我按在床上了,让她多休息一会。
母亲眼也不抬地把煎好的鸡蛋放进盘子里:你整天动脑子就不累了?
儿子也不辩解,把烧好的早饭摆好,进卧室去叫媳妇起来吃饭了,隔着门,她听到儿子叫媳妇起床吃饭,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讨好:小妖精,早饭的香味还没赶跑你的瞌睡虫呀……
然后是儿媳妇撒娇赖床不起的声音:让我再睡一会嘛……
母亲轻声地叹了一下气,拿起勺子舀稀饭,自从让媳妇烧早饭,稀饭就从早饭桌上消失了,估计是她嫌麻烦,顾海洋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再爱吃稀饭也不会一大早起来,耐着性子盯着灶上的稀饭锅,香浓的稀饭是靠熬的,不能洗上米坐上锅就不管了,人要盯在一边,看着锅,别让它冒了,到底,谁也不如做娘的疼儿子,早晨少睡一会怎么了?
母亲想起了当年,开方子的老中医说用早晨的露水熬药疗效好,她就就深更半夜爬起来,提着小罐子上山收集露水,太阳一出来露水就没了,尽管老头子终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辛苦,但,至少她想起来,心里是平和的,该尽的心都尽到了,最终要走,那是违不了的天命。
听着儿子哄儿媳妇起床,母亲心里,便开始替儿子委屈起来,若是在乡下,要儿子起早给媳妇烧早饭吃,做婆婆的早就指桑骂槐上了。可,这是城里,和乡下不同,纵使心里有再多委屈,还是忍了为好,儿子都没话说,做娘的说出来就是多管闲事了。
顾海洋终于拉着睡眼惺忪的肖晓出来了,洗刷声从卫生间传出来,顾海洋转来转去,见母亲拿眼瞪了他一下,就乖乖坐到餐桌边,吸着鼻子说:这稀饭真香。
母亲撇了撇嘴,意思是你还有脸说呢,盛上一碗稀饭端给他,给肖晓呈盛时,手顿了一下,还是舀了,放在自己面前,最后一碗才盛给肖晓。
肖晓坐过来时,母亲已经把一碗稀饭给搅凉了,顾海洋搓了搓手,说:吃饭吃饭。
肖晓没留意母亲的眼神,端起碗就喝,期间还嬉皮笑脸地问顾海洋:嘻,长进不少呢,学会熬稀饭了。
顾海洋冲母亲努努嘴:是娘煮的,我哪有这本事。
母亲好象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喝稀饭,肖晓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正要起身,母亲又舀了一碗,递过去:小肖,你要多吃点饭,这么单薄的身子,将来生孩子怎么受得了。
肖晓脸红了一下,看了看顾海洋,小声说:我不能吃多,不然上课的时候胃会很难受。
母亲把碗放下:吃这么少不会饿?
饿了我吃零食,做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每餐吃得少,吃得勤,不然做幅度大的动作时会对内脏有损害。
顾海洋不想因吃饭问题让母亲和肖晓之间滋生矛盾,便两头打哈哈说:娘,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饿了知道吃,你就别操心了。
母亲讷讷着,便不好说什么。
肖晓长长地嘘了口气,拿起手包,便出门去了,渐深的冬天里,街道显得萧瑟起来,婚后的日子并不像她想得那么轻松而快乐,她,顾海洋,还有母亲,像三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有些东西在婚前是显现不出来的,再或许,婚前,毕竟彼此心底里还存了客气,相互之间还能谦让容忍,可结婚之后就不同了,似乎是谁都希望别人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安排生活,顾海洋是母亲的骄傲,在她眼里不亚于上帝的分量,她希望所有人都仰慕着并顺从着儿子,偏偏就想不到做为女人的儿媳妇却渴望被她的儿子呵护宠爱的,在母亲面前,她都不好意思和顾海洋撒娇。
最尴尬的是有一次顾海洋洗澡忘记了带内衣进卫生间,就隔着门喊她,让她把衣服递进去,母亲刚好收完衣服进来,听在耳里,她竟然应了一声,就拉开卫生间的门进去了,末了,还把着门问顾海洋是不是需要帮他搓背,肖晓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就那么大大地张着,也许,在母亲心里,儿子还是那个坐在木盆里一边被母亲洗澡一边和她玩打水仗的黄口小儿,可,她怎能溺爱到了忘记了儿子已经成年,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已不能随便在任何女人面前赤身裸体。
相比之下,母亲对她就要严厉多了,譬如,因为她习惯在家穿睡衣,母亲竟一本正经地提醒她,女人比不得男人,男人可以在家打赤膊,但女人一定要穿整齐了,不然给人看见不象话。
家里除了母亲就是顾海洋,这具身体,顾海洋熟悉得恨不能连她身上有多少根汗毛都能数过来呢,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肖晓只有一个感觉,在母亲眼里,顾海洋就是家里的上帝,所有人对他都要毕恭毕敬,一切以他为轴心才能让母亲快乐。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顾海洋的爱比母亲少多少,只是形式不同而已,要命的是母亲偏偏认为她的言行是爱顾海洋不够的表现。
肖晓也知,这些都不能与顾海洋说,不想让他从中难做人,也不想让他感觉到妻子与母亲因观念不同而有分歧。
再者了,普天下的婆婆与儿媳妇有几个相处融洽的?只要能过得去就行了,不必苛求婆婆和自己能有母女间的肆无忌惮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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