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渊等人护驾南巡,加之回程赶赴灵山,直从头年深秋忙至次年夏日方回。
此间,外出年考的生员都已悉数回营。其他三路都算顺利,严锡爵一行因遭逢鬼市变故,所以虽然距离大营最近,但却是最晚回来,不过紧赶慢赶,也抢在腊月之前到达。
生员们由几位师尊领着,向山长夸巴永吉禀告了所得法器。阳明院中众人都喜检阅法器,因为每个器物背后,往往都有一段奇事。从上古流传到当世工匠所制,从封存已久到他人至宝,从长刀大枪到随身物件,林林总总,简直无所不包。这些法器,来源也极其芜杂。有的是皇家珍宝,譬如景泰朝一位生员的灵根法器竟藏于皇宫内库之中,最后还靠圣上开恩,赐给了孝陵卫;有的则是不解之谜,远的不说,光指挥使陆子渊手中那支摄魂白玉笛,就不知是何来历。
此届生员所得颇丰,司马隆的马元扇、郭丹鹤的少司魂、丁侯的轩辕镜都属上古法器,三件传世之宝同时现世,这在阳明院的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夸巴永吉仔细过问,然后让唐树声一一记录在案。眼见年关将至,长途跋涉又颇为辛苦,夸巴永吉做主,给大家放了大假。
众人听闻青溪一路人马鬼市遇险,于是便都凑到陆亦轩寝房内,问个不停。司马隆将一路遭遇,绘声绘色地说与大家,还胡乱发挥,添油加醋,说自己如何力克徐惟学,搞得众人崇拜不已。唯有郭丹鹤和牛德皋暗自好笑,陆亦轩悄悄摇头,但也不好当面揭穿。
各生员外出虽未遇险,但见闻也颇为丰富,司马隆勾起话头,大家七嘴八舌,畅所欲言。
丁猴儿到北邙途经的河南、湖广两地正遭逢大旱,说起见闻,不禁感叹道:“唉,旱灾之后是蝗灾,蝗灾之后又有大疫,真是饿殍遍野,草木兽皮虫蝇皆被吃尽,就差人人相食。即使这样,一路上也未听说当地官府拿出颗粒粮食出来救灾,都忙着迎接圣驾南下了。”
众人想象那副场景,均感骇然。
丁猴儿越说越气,接着又道:“我们经过一村,里面男丁几乎绝迹,原本以为逃荒走了,一问方知,原来沿途要搭建皇帝行宫,村里男人,都被征去当了民夫,听说又累死不少。相较天灾,人祸更甚啊!”
众人听丁猴儿说得大胆,面面相觑。陆亦轩忙止住他道:“嘘,丁猴儿,小声些,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小心山长不饶咱!”
丁猴儿胸中郁闷,叹口气坐下,将手中装着轩辕镜的布袋重重扔在床上,道:“眼见人死不能施救,修习这法术,有何用途!”
郭丹鹤一女儿身,她对大家所谈这忧国忧民的事情并无兴趣,方才一直在边上摆弄各人的灵根法器,见丁猴儿把他那宝贝一样的轩辕镜扔下,忙蹿过去,捡来欣赏。
轩辕镜不止一面,相传轩辕黄帝造铜镜十五面,最大的一面效法满月,直径为一尺五寸,后面诸镜尺寸依次递减一寸。丁猴儿得到这镜直径八寸,应是第八面。
郭丹鹤将轩辕镜掏出,只见镜鼻是一蹲伏的麒麟,围绕着镜鼻划分出四个方位,龟、龙、凤、虎分别按照方位布在上面。四方之外又布有八卦。八卦之外又有鼠、牛、蛇、兔、马、羊、猴、鸡、狗、猪等分列十二时辰。十二时辰之外,又有二十四字,绕镜一周。
郭丹鹤也不管丁猴儿心情,道:“丁猴儿,好漂亮的镜子,我拿司魂铃跟你换好不好?”
丁猴儿心中不爽,没好气道:“哼,我才不与你换!山长说,此镜用于制伏精怪是一等一的法器,每逢月圆之夜,还能吐出光华,将全屋照亮。再说,你那手铃是女孩家家的玩意儿,我又使用不得。”
郭丹鹤撇撇嘴道:“你倒会用这镜儿?那你说说这镜上的字,写的什么意思?”
这倒把丁猴儿难住了,他亲耳听夸巴山长他们说过,此二十四字看似隶书,但谁也不识,遍查字书也没有答案。
丁猴儿被问住,脸上青红变色,从床上跳起,想拿回轩辕镜。谁知被司马隆抢先一步,夺去观看,众人也拢到司马隆周围。毕竟都是孩子,大家很快忘记了刚才旱灾见闻,又纷纷谈起法器的话题。丁猴儿听众人都对他的法器啧啧称赞,又渐渐得意起来。
但一说起法器,牛德皋不免悲伤,陆亦轩看气氛不对,忙提出过几日去南京城内的玩耍一番。按阳明院规矩,众生员学艺期间,不能回家过年,但每人年底可得纹银十两,并准许就近去南京城内游玩。
一说游玩,众人兴致更浓,纷纷谈起自己打算,还扯出了这一路能吃到的美味吃食。十三人好久未见,聊得兴起,谁也不愿回房歇息,有的还回寝房披来被子,席地而坐。就这样,连添几回灯油,直至东方泛白。
数日后。
陆亦轩喊上牛德皋、丁猴儿和郭丹鹤,一同去南京城玩耍。临近过年,众人听说秦淮河夜里放烟火,所以吃罢午饭才动身,打算在城中过上一夜。司马隆与丁猴儿同屋,听说要去游玩,也跟了过来。陆亦轩看他穿着棉袍,腰里却插着那把马元扇,嘲笑道:“司马隆,这么冷的天儿还怕热着你了?”
司马隆嘴角一挑,道:“习法术之人,理应法器不离身,这出门又不好带刀剑棍棒,有个什么事情,还不得靠本人照看大家。”
陆亦轩听他这么一说,也回屋将红纸伞往背上一背,道:“我看还是靠本人吧,兴许有个风雨,我这红纸伞还能一用。你那宝贝,不合冬天使用。”
司马隆鼻子里轻哼一声,正准备再说几句。这时郭丹鹤阻住他,道:“了好了,废话少讲,快些走吧!小娘想去城内置两双鞋子,且得时间逛呢,去青溪一路把鞋子都费完了。”
陆亦轩一想也是,自己也没了便鞋,一直都在穿孝陵卫官靴,也得考虑置办两双,于是他不再理会司马隆,赶忙招呼大家上路。突然,他像想起什么,边走边对郭丹鹤道:“丹鹤,进了南京城,万万再不可称自己为小娘。”
他看众人都很迷惑,又道:“这小娘,是秦淮河畔对那个那个什么的称呼。”
郭丹鹤见他吞吞吐吐,急道:“什么?什么呀?”
陆亦轩不想说那不雅字眼,但见郭丹鹤催得急,一咬牙道:“那是青楼女子的称谓。”
郭丹鹤一听,不禁满脸通红,心头火起,上去给了陆亦轩一脚。陆亦轩委屈道:“从鬼市回来便想说与你听的,犹豫好久,今日想到进南京城怕你丢丑,方才提醒。没想到好心反而挨揍,下回我不说了,由得别人笑你。”
丁猴儿见他一张苦脸,上来拍拍他,打圆场道:“好啦,就你读书多,你倒是说说,这南京有啥好耍的地界。”
其实南京的风土人情,陆亦轩在书上哪里读得到,不过他向来行事仔细,头几天就向严锡爵打听好了各种去处。听丁猴儿勾起话头,便忘了方才的不爽,得意道:“看你想要做些什么了。”
丁猴儿嘿嘿笑道:“我就想问问哪里有好的吃食。”
陆亦轩见丁猴儿一问之下,司马隆也放下姿态,凑过来听,心里颇感满意:
“那你可问着了,这南京城内,最好吃的莫过于糖食了,北边的乌糖、茧糖、芝麻糖、牛皮糖,本地的琥珀糖、倭丝糖、玫瑰灌香糖,应有尽有,怕是你们的银子花光,也买不齐全。”
听这一说,几人哪还按捺得住,纷纷加快步伐,牛德皋边抹嘴边快步走着,恨不得使起神行术来。
陆亦轩看看郭丹鹤,见她依然不理不睬,忙讨好道:“轿夫营很多履鞋铺,买完糖食,咱们去那里看看。”
郭丹鹤瞪他一眼,道:“你应去秦淮河边见见那娘才对。”
陆亦轩笑道:“嘿,你别说,我还真想去河边看戏,听听那美不胜收的昆山腔。”
郭丹鹤哼了一声:“不要脸,男人读点破书,都好烟花之地,自以为雅致。”
见她误会,陆亦轩赶忙解释,说话间,众人已到南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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