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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虎归山

        

        何所在听陈筹提起“九幽神船”的案子,觉得这里召开的是“打鬼大会”,扯到火凤帮和水龙帮的私人恩怨,未免不妥。刚想要干涉几句,只听火凤帮那边呐喊示威,声势惊人,权衡民意,便欲言又止。

        管中游面不改色,道:“‘九幽神船’的案子,当年蒋判官作了盖棺定论,首犯张青莲伏法受诛,我们水龙帮也已替陈老帮主哭灵三日,眼下陈帮主仍然不依不饶,却是何故?我们今天在这里召开‘打鬼大会’,乃是和席老鬼来清算总账,陈帮主却翻出我们两帮的陈年旧事,不觉得有些不合时务么?”

        陈筹慨然道:“打鬼大会,顾名思义,便是要打天下之鬼。席老鬼自然要打,但除了席老鬼,别的大鬼、恶鬼、奸猾鬼,也尽可以打。不仅可以打,还要狠狠地打。不说别人,潘帮主、堵帮主,你们这次来打鬼大会,却是为了什么?”

        潘莽不防他突然问向自己,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为了替我爹报仇。”他本来想说“找席老鬼报仇”,想到父亲之死实乃水龙帮所为,与鬼门无关,便临时改口。堵壮也道:“自然是为了替我爹报仇!”陈筹点头道:“不管是谁,是鬼门也好,别的什么帮派也罢,只要是杀害两位老帮主的罪魁祸首,都要把他揪出来,是不是?”堵壮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人是哪帮哪派,都得叫他杀人偿命!”陈筹道:“那请问金蛇帮、土狼帮的各位英雄好汉,我陈筹今天在这里讨伐水龙帮的大鬼,算不算不合时务?”

        金蛇帮、土狼帮的人一齐大声叫道:“不算!”又有人出来大喊:“他们水龙帮做贼心虚,便不让人说话,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接着又是一阵呐喊:“替老帮主报仇!”潘莽比堵壮却又多想了一层:“水龙帮人多势众,相比之下,金蛇帮、土狼帮就显得势单力孤,如果错过打鬼大会的良机,再想报仇,只怕难于登天。看眼前的意思,火凤帮好像跟水龙帮也结了梁子,不如齐心协力,扳倒大恶。要是承认火凤帮不合时务,那我们为父报仇,不也成了不合时务了?”想通此节,大声说道:“陈帮主说得不错,这‘打鬼大会’嘛,就是要打遍天下恶鬼,弘扬正道。”

        管中游暗气暗恼见此情势稍一沉吟,便道:“很好,看陈帮主这个架势,是咬定了害死陈老帮主的凶手另有其人,你有什么依据,能否说出来,给在场的英雄听听?”

        陈筹深吸一口气,心知这是一举击溃对手的大好时机,半点懈怠不得,当下专心凝神,将“九幽神船”的案发经过原原本本,娓娓道来。其实这粧案子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在场一大半人都晓得大概,但陈筹事先经过演练,何处该急,何处当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因此众人仍是听得惊心动魄。他讲完张青莲伏法受诛,便接着转述谢何年的推理,为何张青莲不能是凶手,种种细微之处,说得甚是详尽。这~段却只有郁无欢、江南四奇、王零丁和火凤帮、水龙帮的几人知道,旁人皆是头一次听说,一路听来,惊呼赞叹之声不绝。陈筹转述之时,只说是蒋烫对马腾空之语,于谢何年绝口不提,大家听完,对蒋烫的敬佩之情,便又深了一层。

        陈筹讲完甘大善人拨反密码,触动“鬼芒”,以致身亡,便稍事停顿,静观众人反应。大家听他讲得合情合理,如果张青莲蓄意要害死甘大善人,应当不会告诉他正确密码,均觉此事尚有隐情,脸上无不露出深究之意。

        米市沛见势不妙,不失时机地插问:“少帮主说了这么半天,却有~处关键疑点,一直避而不谈。按蒋判官之前所说,张青莲是在去找陈老帮主下棋之时,趁其不备,将月光球偷安在他的床下。可少帮主却说,张青莲并非凶手。那月光球在床下一事,又该作何解释?”

        陈筹胸有成竹,向本方阵中拍了两拍。米市沛心里发毛,暗想道:“他每次回身击掌,都能变个东西出来。”杲然一名火凤帮弟子打开一个木箱,取出一只木船模型,拿过来交给陈策。那船模足有两尺来长,有底有帮,却无甲板桅杆,面上分成许多小格,便似神船第一层的大小客房,其中一个大格,里面又立着许多小隔板,便似船上的画室。陈筹将船模拿到郁无欢眼前,道:“郁大侠请看,这只船模,乃是按照‘九幽神船’的比例微缩而成,我现在就用它来演示,月光球为何会出现在先父床下。”

        管中游见那船模作工精细,比例精准,暗自心惊:“他从没上过九幽神船,却如何做得这么个东西出来?”郁无欢立时来了兴趣,道:“陈帮主请讲。”

        陈筹从怀中摸出一颗圆滚滚的玉珠,约有红豆大小,道:“我便用这颗玉珠,代替月光球。”说着将玉珠放在船模“画室”的中央。“那晚甘大善人不慎触动‘鬼芒’,中毒摔倒在地,‘青丝宝匣’掉在他的身旁。匣盖既已打开,月光球便从里面滚了出来,一路滚向画室后房。”

        郁无欢急道:“且慢!这画室里的道路如此曲折,月光球怎会自行出屋?”陈筹微笑道:“若在平地,自然不会,但郁大侠别忘了,那是在船上。”郁无欢奇道:“船上?船上又怎样?”

        陈筹道:“不知郁大侠可否记得,神船上连着几天闹耗子,船上杂役怕它们咬坏托运的大米,把几百袋大米都从船头搬到了船尾?”郁无欢想了想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那又怎样?”陈筹道:“一袋大米几十斤,几百袋大米不得有几千斤?几千斤大米压在船尾,那神船的船尾一定比船头要低出许多。神船随着风浪左右摇摆,月光球便会自然而然地向地势较低之处移动,如此便滚到画室中靠近船尾的一端,也就是靠近后门的一侧。”(见图九)说着他将手中木船朝着船尾方向倾侧,只见玉珠自动向下滚去,撞在一面“隔墙”之上。他保持木船头高尾低的姿态不变,左右晃动船身,玉珠便随着周遭地势高低变化,在“画室”里左右穿行,不一会儿便撞到了画室后墙。

        郁无欢恍然大悟。可思考片刻,他又问道:“照陈帮主所说,第二天大家进入画室之时,月光球应当还在里面,可是大家并没发现它啊?”

        陈筹微笑道:“它其实就在画室里面,只不过大家都没看见。”郁无欢奇道:“那是怎么回事?”陈筹将手里木船稍向右倾,玉珠便一路滚到了画室的右下角,他打开“画室后门”,便将玉珠盖在了门后。陈筹道:“大家进门之时,一门心思寻找甘大善人,只顾着往里走,便没有留意门后,那时月光球其实正在后门背后。”

        郁无欢微一思忖,摇头道:“要说那月光球只有拳头大小,滚到门后不易发觉,倒是也有可能,但它后来又怎会到了陈帮主的房中?难道事情竟有这般凑巧,就在大家进入画室的当口,恰好来了一个大浪,能让它拐弯绕过门板不成?”

        陈筹道:“绕过门板倒也不必,它是直接从门后面滚出来的。”郁无欢道:“岂有此理!门后面又没有开洞,它却要从哪里滚出来?”陈筹指着船模上的“画室后门”道:“当年九幽真君在卧房里开辟画室,为图省事,前门、后门都没装门槛,门轴直接安在地上的门臼里。门轴和墙壁之间相隔数寸(见图三),开门之后,门后自然会多出一道拳头大小的缝隙,月光球便是从那里滚了出去。”打开“房门”,将船尾略向下倾,玉珠便滚到了“画室后房”当中。(见图十和图十一)

        郁无欢一张嘴张得饭碗大小,心中惊讶无比。陈筹进而说道:“画室后门正对着先父的床铺,月光球从那儿滚出去,不偏+倚,正好会滚到先父床下。在大家检查甘大善人尸体之时,正值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剧烈起伏摇摆,晃得尸体都在地上动了一动,想来月光球多半便是在那个当口,自行滚了出去。”见郁无欢目瞪口呆,又道:“画室地下铺着长绒毛毯,月光球滚动之时,便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先父遇害前一天夜里,听到的疑似敲门之声,其实是月光球滚到靠近后门之处,撞击墙壁所致。此外,画室地下毛毯柔软,月光球陷在其中,只要船身摆幅不大,便不会自行滚动。这也是为什么第二天大家进屋之时,它会静静地待在门后。若不是后来遇到大浪,船体剧倾,只怕它还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唉,若真是那样,它也不会跑到先父床下,而他老人家也就不必蒙冤惨死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无奈,但马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坚毅之色。

        郁无欢和何所在面面相觑,想到真相如此简单,自己竟然未能看破,大丢判官颜面,都是懊悔不已。在场众人听陈筹说得有理,种种细节融会贯通,加之又有实物展示,均觉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潘莽道:“我就说嘛,哪儿有偷了球还往自己床底下头放的?陈老帮主一定是被冤枉的。”金蛇帮、土狼帮的人都跟着大声附和,替陈策鸣冤叫屈,火凤帮又响起一片唢呐声。

        王零丁心道:“这些推理恐怕都是谢公子教给蒋判官的,却被陈筹说了出来。”

        管中游见众人风头转向,心中恼怒,却毫不慌张,冷笑一声,道:“陈少帮主方才所说,一切皆是臆想,并无实际证据。谁看见月光球滚到陈老帮主床下了?谁听见张青莲告诉甘大善人真的密码了?这且不说,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甘大善人死于意外,那又怎样?难道那就可以证明,陈老帮主不是张青莲杀的?你口口声声说凶手另有其人,拿得出真凭实据么?”

        陈筹直直地盯着管中游,管中游也不回避,当即以目光回视。二人对视良久,全场鸦雀无声。就听陈筹缓缓说道:“管帮主想要证据,却也不难。先父临死之前,曾紧握甘大善人的人头右耳,又在甘大善人的口唇上涂满鲜血。请问管帮主,先父此举,究竟为何?”管中游道:“你父亲握住人头右耳,意在提示后人,是张青莲设下‘诱饵’,引甘大善人上套。”陈筹摇头道:“若只是‘诱饵’之意,何须在人头口唇上涂满鲜血?先父之举,实则另有深意。”郁无欢好奇道:“陈老帮主握住人头,还有什么深意?”

        陈筹缓缓道:“当年各国诸侯歃血为盟,必先将牛耳割下取血,置于珠盘之上,由主盟者执盘,带领众人祭拜过天地神灵,再将牛血涂于口唇之上,相继歃血。此举庄严隆重,乃是以天地为鉴,约定彼此坚守盟约,如有违犯,必将遭受神灵惩罚,死如牛羊。有道是群雄逐鹿,‘执耳者’终究只有一人。”郁无欢倒吸一口气道:“你是说……”

        陈筹厉声道:“不错,执耳者,主事者也。九幽神船乃水龙帮的镇帮之宝,神船上的主事者,自然是指管帮主——你就是杀害我爹的罪魁祸首!”

        众人听陈筹亲口报出管中游的名字,不禁一片哗然。管中游在一片议论声中,却仍是镇定如恒,摇头道:“牵强附会,毫无根据。我跟陈老帮主无冤无仇,干什么要杀他?”陈筹道:“那你跟潘老帮主、堵老帮主不也一样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杀他们?还不是为了削弱别帮的实力,你好一家坐大?”管中游脸上一白,道:“那件事明明白白,全是江白藕一人所为,与水龙帮毫无干系,你老提它做甚?”陈筹道:“是了,你害死我爹之后,也和刚才一样,把一切都推到张青莲身上,只道是他一人所为,与水龙帮无关。你怕他开口分辩,便急匆匆地杀人灭口,使他含冤受死,自己逍遥法外。”管中游道:“岂有此理!张青莲跟了我二十多年,功勋卓著,在水龙帮中,已似我的左膀右臂,若不是他私贩人像,谋害主顾,犯下不赦之罪,我怎会忍心杀他?”

        忽然一人大叫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握着你的大秘密!”众人侧目看时,只见江白藕满脸通红,朝着管中游怒目而视。

        管中游面色微变,沉声道:“江白藕,我跟陈帮主讨论‘九幽神船’的案子,哪里轮得到你插嘴了?”

        江白藕大步迈出,叫道:“管中游,当年我们三人立誓盟约,同进共退,但今天是你先坏了兄弟义气,我也不必固守诺言。当年九幽真君临死之前,将神船家业赠给他的一双儿女,而你却为了独吞神船,买通我和张青莲篡改遗嘱,你敢说没有此事?”

        这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比武场上顿时炸开了锅。管中游浑身一震,道:“你……你胡说!”

        江白藕高声道:“你如愿以偿地当上帮主之后,想方设法要除掉那两个孩子,只因洪兴涛看守严密,几次都未能得手。后来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冯大去鬼门做潜伏卧底,让他故意向席老鬼泄露船上的房间布局,诱使他抢走那两个孩子,盗走‘龙彩’宝剑。你为了堵住我们的嘴,把我们两人都提拔为潭主。其实你早察悉张青莲偷贩人像,只是因为有这把柄在他手里,才一直隐忍不发,终于借着运送月光球的机会,将他杀人灭口。这些年来,张青莲居功自傲,无法无天,你杀了他,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要连我也一块杀了?”

        管中游脸上肌肉抽搐,掌心里渗出汗水,道:“哪有此事?”他自从当上水龙帮帮主,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肆意妄为,普天之下,已没几个人能让他有所忌惮,但他却从心底里对九幽真君怀有极深的敬畏。是以方才潘莽、堵壮、陈筹对他连番逼问,他也可以一样谈笑风生,应对自若,此刻被江白藕曝光昔日丑事,竟然手足无措,无力辩白。陈筹原本只是想揭露他独霸武林的阴谋,听说他设计陷害九幽真君的一对孤儿,也是大出意料,下意识地向铁笼中瞥了一眼,只见席卷云眼皮微抬,眼里冒出两点寒星。

        管中游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大声道:“江白藕,你这番谎话编得可也太过离谱。你说我篡改遗嘱,那真的遗嘱在哪里,你能不能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你说我要害死九幽真君的两个孩子,更是颠倒黑白。九幽真君英雄无后,我也十分惋惜,但那明明是为席老鬼所害。我正是为了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才会来参加这‘打鬼大会’,拳拳之心,苍天可鉴,你恶意诬蔑,是何居心?”

        就听山下一个雄厚的声音叫道:“谁说九幽真君英雄无后?”

        

        众人惊愕之间,向场外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从山下直冲上来,到场边时纵身一跃,如黑鸟展翼,在空中滑过数丈,又好似猎鹰发现了猎物,自半空中迅猛而落,正降在管中游的面前。

        管中游大吃一惊,向那来人看去,只见他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一身黑衣,腰悬大刀,浓眉剑眼,英气逼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问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道:“你当年费尽心机,就是想要害我性命,现在却来问我是谁?告诉你,我便是九幽真君之子——‘天不怕’纪狂澜!”

        管中游大惊失色,心底一阵发虚,竟而向后退了一小步。了然、了无、了了见是纪狂澜到了,生怕他是为搭救席卷云而来,纷纷挡在铁笼之前。

        其他各路英雄大都不认识他,但听说是九幽真君的儿子,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无不刮目相看。

        纪狂澜目光如刀,质问道:“管中游,你当年处心积虑,想要害死我兄妹二人,派冯大到我师父身边卧底,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箅,我师父早已识破了你的伎俩,为了不让你阴谋得逞,干脆将计就计,救出我兄妹二人,并将我抚养成人。你这些年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害人无数,却屡屡得以逃脱法外,你可知那是为了什么?”

        管中游被纪狂澜目光逼视,心惊胆寒,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话一出门,立觉后悔,他这么一问,无异于承认自己“兴风作浪,害人无数”,但一言既出,无可更改。

        纪狂澜大声道:“那是因为你老奸巨猾,凡事必留退路,别人便总是抓不到你的把柄,拿你无可奈何。他们错就错在跟你讲理,对付你这种奸猾恶鬼,当杀便杀,又有什么理好讲了?看刀!”话音未落,突然拔出大刀,劈向管中游左肋。

        这一刀来得毫无征兆,管中游万没想到此人说打便打,蛮不讲理,陡见刀光闪动,仓促间身形急转,冷锋贴着他的面颊擦过。纪狂澜一招递出,后招便如泰山倾倒一般,连绵不断地向管中游攻去,刀法大开大合,尽取其周身要害。管中游连避数刀,见对方招式凶猛雄浑,刀刀致命,不留丝毫余地,心头大是惊骇,抽出长剑,斜斜挡了一剑,刀剑相交,“当”的一声大响,管中游虎口发麻,险些拿捏不住,不由得暗自心惊:“看此人年纪轻轻,内力竟恁地浑厚!”一招吃亏,再不敢与其硬碰。

        纪狂澜几刀落空,手上招数加紧,一刀紧似一刀,招数连接之际,几无间隙,众人远远看来,便似从头到尾,只有一招,形成一张巨大的“刀网”,将管中游罩在其中,无法逃脱,都不由得暗暗叫好。曾沧海看了一会儿,却对手下的五名弟子道:“这人内力不错,但这样打下去,早晚要吃亏。”秦牧不解,问道:“曾大侠此话怎讲?”曾沧海道:“他刀法虽快,毕竟以砍、劈、斩、削为主,快的只是出招,而非变招,管中游若能随机应变,发挥剑法变幻多端的优势,便可占据上风。”

        秦牧等人看了一会儿,见管中游果然改变策略,专以剑法中挑、刺等轻快招数反击,而且往往十招出去,有八招都是虚招,使到一半,去势方位便突然变化,迫得纪狂澜也得随之被动招架,儿人都对曾沧海佩服不已。其实管中游身为武林第一大帮帮主,武功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不可能只是浪得虚名。纪狂澜能击败青城掌门,堪堪败给峨嵋神僧,在江湖上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单以武功而论,与管中游不分伯仲,但说到临敌经验,实则相差太多。高手过招,武功固然是决定成败的主要因素,但经验、气势也同样重要,几十招过去,管中游便已慢慢扭转局势,攻多于守。他在水龙帮的一些手下趁机大声叫好,每叫一声,总不忘了自报姓名:“帮主,你这一剑太妙啦!我刘安通五体投地!”“小子,你还不快快弃刀认输?我孙寿仁都快看不下去啦!”以显得自己尽心尽忠。

        管中游发现纪狂澜刀法重滞的破绽,信心大涨,一柄长剑舞得蚊蛇游龙相似,专挑纪狂澜狠砍狠劈之际抢先变招,种种精妙招数,一一发挥出来,好几次迫得纪狂澜进攻不成,反落被动。但纪狂澜轻功甚佳,进退如风,几次形势不利,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极快身法疾退躲过。几番来去,管中游得势不得利,微感焦躁,心想:“他血气方刚,内力又盛,我跟他这样耗斗下去,只怕时候一长,必露破绽,须得将他逼到角落里,让他退无可退,再施杀招,方可一击制胜。”但练武场四下空旷,他有心逼敌,却哪里找得到一个依靠之处?余光瞥见不远处关着席卷云的大铁笼,心思转动:“我将他逼到那个铁笼边上,看他还能往哪里跑?”一有此想,连出数剑,都是攻向纪狂澜身体右侧,逼得他不断向左移去。了然、了无、了了本在笼前护卫,见管中游杀红了眼,和纪狂澜翻翻滚滚地打来,也都不由得四下趋避。

        几招之后,两人距铁笼均只有数尺之遥。管中游一记“夜叉探海”,长剑虚刺右肋,半途剑身一挺,转挑右肩。这一下变招奇速,纪狂澜猝不及防,急向侧闪,正撞在铁笼的栏杆之上。这一撞劲道甚大,整个笼车都跟着晃了两晃。管中游顺势长剑回拖,向纪狂澜颈中划去。纪狂澜身子一矮,堪堪躲过。长剑重重地斩在一根粗壮的栏杆上,迸起几点火光。

        便在此时,纪狂澜突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反手向身后打出一物,金光闪闪,去势奇急,竟是冲着笼里的席卷云射去。这一下变化太快,众人还不及反应,只听“嗤嗤”声响,席卷云身前涌起一阵泡沬,随即“砰”

        的一声巨响,笼车铁门似飞火流星一般,从车上脱离飞出,向管中游猛砸而来,只一眨眼间,便到了他面前极近之处。管中游见这铁门铺天盖地地砸将过来,心头大骇,待想躲避,已无处可避,只得运起十成劲力,迎着来物一剑斩去。只听“当”的一声大响,这一剑斩在铁门栏杆之上,震得他手臂酸麻,长剑几欲脱手,总算勉强挡住。他刚喘了口气,突然从铁门的栏杆缝里,不知如何杀出一把大刀,正砍在他的胸膛之上。管中游身子晃了两晃,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手中长剑掉地,仰面缓缓栽倒,接着“眶当”一声,铁门翻倒,正砸在他的身上,扬起地上一片尘土。大笑声中,席卷云大步出笼,身上兀自缠着数根玄铁链,撞击得叮当作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灿灿的葫芦。

        众人见席卷云脱笼而出,无不惊骇,还没弄明白他如何能挣断身上锁链,三位“了”字辈的峨嵋高僧已分占住东、南、西三处方位,将他围在中间。三人同门多年,心意相通,同时递出长剑,攻向席卷云的前胸后背,整齐如划,便像一人一样,毫无先后之分。席卷云腹背受敌,呼地甩出手臂上的半截玄铁链,当做铁鞭使用,先砸前剑,再扫后剑,将三柄剑一齐荡了开去,剑阵北面随之现出一个缺口。他刚向这缺口踏出一步,后面了了的长剑如影随形,便又黏了上来,左前方了然也横出一剑,挡住了他的去路。三僧合围成一个大圈,随着席卷云在里面左突右冲,一会儿东边鼓出一块,一会儿西边鼓出一块,但弹性甚佳,便似一口充了气的大布袋,涨得越满,裹得越紧,满而不破,盈而不漏,将席卷云困在其中。

        原来峨嵋派这“三星剑阵”有一个诀窍,三人之中,面对敌人的一人专取守势,而敌人背后的两人则专责进攻。守御之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拦住敌人去路,或者延缓他的冲击,便算达标,真正厉害的杀招,却由背后那两人发出。一旦敌人转身回防,原来在后面的人立刻转攻为守,而原来在前面的人立刻转守为攻。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前后照应,取长补短,委实是极为难缠的剑阵。

        但见三十几招过去,席卷云玄铁链挥向了无,了无横剑挡架,了然、了了从后面联使一招“双桥清音”,两剑分刺他的后心、右肩。席卷云也不回头,右腕一抖,半截玄铁链在空中疾绕数圈,尽数盘在他的右臂之上,便似给他戴上了一只铁手套。他一戴上这只“手套”,右手立即反格出去,“叮”的一声脆响,正格在身后了了的长剑之上。了了见自己明明一剑刺中敌人右腕,竟然没有能够刺进,心头大骇,收剑之时,便稍微慢了一拍。只这一刹那间,席卷云已施展“小擒拿手”的近身功夫,抓住了他的手腕。

        了然、了无见师弟被人拿住,心中惊惶,分别使出“灵岩叠翠”、“萝峰晴云”,急攻席卷云的左肩、右肋。席卷云“嘿”了一声,运劲横拉,竟将了了扯过来半步,接着手腕一翻,以了了手中之剑,迅捷无伦地挡了了然、了无的两剑,左掌随即拍出,结结实实地击在丫了后心之上。只见了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平飞出去三尺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哇”地一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三星剑阵”少了一人,便再也无法发动。

        席卷云见了了负伤倒地,也不追击,“哼”了一声,道:“二十年前,三位师兄便想阻我下山。二十年后,师兄们的功夫可是又长进了不少啊。”

        了无道:“师父早把你逐出师门,谁是你的师兄?”席卷云满不在乎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嘴硬。”

        了然深知凭己之力,再难将席卷云驯服,长叹一声道:“席门主师徒武功高强,有勇有谋,竟然能以柳庄的‘化金水’破了峨嵋的‘玄铁栅’,这等智计胆识,当真令人叹服。”

        原来柳随风的“滴翠柳庄”藏有三宝一一王葫芦、血葫芦、两半葫芦,其中“血葫芦”治病救人,“两半葫芦”发射暗器,而“王葫芦”则盛着一种“化金水”,金银铜铁,无所不溶。刚才纪狂澜与管中游激战,在处境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向席卷云打出“王葫芦”。席卷云虽然全身被缚,一双手却尚能活动,当即一把抓过,急速喷出葫芦里的“化金水”,溶断了身上的数根玄铁链和笼上的数根玄铁栅,得以恢复自由。他一从地上起身,便一掌震飞铁笼大门,向管中游袭去,纪狂澜则趁着管中游以剑挡门,手臂酸麻之际突出冷刀,从栏杆缝里将其杀死。本来单以纪狂澜的武功,想要取胜管中游,已非易事,而要想在三位神僧眼皮底下当众救人,更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当时三僧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他和管中游的激战,万没想到他竟会在自身难保,性命堪虞的紧要关头下手施救,更料不到他居然能变出“王葫芦”,破了宝刀宝剑都砍之不动的“玄铁栅”。如果关着席卷云的不是玄铁栅,而是寻常的木笼、铁笼,则三僧从一开始便不会让他靠近笼车,反倒不会让他得手。纵使如此,纪狂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智破牢笼,力毙仇敌,这等胆魄,也当真举世罕见。

        席卷云重归自由,得意非凡,向四面环顾一周,大声道:“还有哪个不服?都一块上来吧!”大家震慑于他几招间大破峨嵋“三星剑阵”的威力,过了许久,竟然谁也没敢吱声。

        席卷云笑道:“怎么,刚才一个个叫唤着要打鬼,等鬼真的来了,都吓傻啦?就算老子武功天下第一,你们明知不敌,也可以比画比画嘛。要不这样,凡是今天跟我过招的,我一概只打不杀,权当练手,怎么样?这个买卖划不划算?”

        众人听他大放厥词,无不愤慨,却无一人敢上前迎战。忽听一人大叫:“放屁!”说话的正是南武林总教头,“前五十招天下第一”曾沧海。

        席卷云一见曾沧海,想起自己在烘云居被他生擒活捉,那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恨得牙根发痒,大声道:“曾胖子有什么不服?”曾沧海道:“你说你武功天下第一,我说你放屁!”席卷云道:“我武功若不是天下第一,还有谁比我高的?”曾沧海道:“你武功差劲之极,根本不人我的法眼,比我差得太远。”

        席卷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曾沧海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要是你师父老轩辕在,我或许还会忌惮三分,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来评价我的武功?”曾沧海道:“方才你在三星剑阵中,了无用‘大坪霁雪’从背后攻你下盘,你若用‘龙虎十八鞭’中的‘虎啸龙吟’反抽他腰眼,再将‘轩辕掌’第七式稍作变化,将落掌方位从‘缺盆’移至‘云门’,单掌斩他肩头,已然胜了,何需后面的十几招?说你武功差劲,你还不服?”

        席卷云在脑中回顾当时场景,惊觉若按他说的方法,确实可以一举破阵,心想:“曾胖子眼光倒毒!”当即恼羞成怒,骂道:“光说不练,有个屁用!有本事你下来比画比画?不出八十招,我定能把你打得跪地求饶!”曾沧海道:“比画便比画,谁不敢了?说好了,只是比画。”说着走进场内,来到距席卷云尚有四五丈处,停住脚步,“呼”地击出一掌,方位精奇。

        众人见他隔空出掌,甚感奇怪,心想就算他内力再强,也绝无可能隔着五丈之遥,凌空伤敌。便见席卷云神色紧张,左足虚点,右腿微弓,凌空点出一指,遥指曾沧海的“云门”穴。曾沧海一掌出到半途,突然化作两掌,“云门”穴的空当便已不见,接着左足踢出,蹬向半空。席卷云如临大敌,向后退了一小步,沉身降肘,护住膝盖,左掌随即成抓,对准了曾沧海小腿上的“阳关穴”。众人看到这时,才渐渐明白这两人隔空发招,其实是在较量上乘武功,只不过没有肌体接触而已,当下替曾沧海大声助威。

        何所在心想:“曾沧海终非席卷云之敌,但只要能坚持过八十招,破了老鬼先前狂言,也算煞了他的威风。”便高声数着:“一、二……”

        他这么一数,在场诸人心灵感应,也都跟着大声数了起来。曾沧海受到众人鼓舞,精神大振,肥胖的身躯上下翻飞,各种精妙掌法层出不穷,堪堪五十几招打下来,竟将席卷云逼退了十二步。

        众人见曾沧海如有神灵附体,无不欣喜若狂,心想照这个架势打下去,莫说八十招,便是取胜也不无可能。有人甚至开始后悔,如果起初不是凌空发掌,而是真刀真枪地过招,说不定早把席卷云打死了。

        便听众人齐声数道:“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曾沧海下蹲成马步,奋起全身之力,双掌平平推出,正是一招“螳臂当车”。众人见这—掌直挟风雷之势,威猛无俦,都是大声叫好。却见席卷云突地向后急跃,摆手道:“你败了。”

        众人大感奇怪,眼见曾沧海大占上风,怎会说败便败?曾沧海直起身来,面色如土,一言不发。席卷云道:“你这马步少蹲了一寸下去,下盘便露了空当,我只需出腿扫你下盘,逼你闪躲,接下来便有三种后续手段,每一种都可胜你。”曾沧海心知他所言非虚,摇了摇头,道:“本来是我大优,要不是我气力上差了,赢两个你都绰绰有余。”席卷云道:“你武功再高,使出来变了味儿,又有屁用?”

        众人见曾沧海占尽了上风,却败在一个稀松平常的“马步”上,无不扼腕。须知这“马步”是所有武功的入门根基,便连王零丁也会,似曾沧海这等武学宗师,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真匪夷所思。

        曾沧海道:“我虽然打不过你,武功却是远高于你,这一点你不能不服。”席卷云道:“岂有此理!你打不过我,比我高个屁了?”曾沧海道:“你这辈子生没生过病?发没发过烧?”席卷云一愣,道:“废话,谁没生过病?”曾沧海道:“那你生病时气力差了,打不过别人,难道武功就比人差了?”

        席卷云一时语塞,心想曾沧海武功不弱,若和在场的其他高手联手,自己虽有把握全身而退,却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不如见好就收,然后再找他算账,亦不算迟,当下哈哈一笑,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你若不服,改天到‘鬼门关’来找我重新打过。各位脓包,我席卷云还有大事未理,恕不奉陪!”说着便携着纪狂澜的手,一提纵向练武场外飞出数丈,几个起落,已在山下,但闻大笑之声不绝。

        众人见三位峨嵋高僧和曾沧海接连败在席卷云掌下,自忖再无人能在武功上胜得他们四人,心里均感气馁。谁也想不到,一场“打鬼大会”轰轰烈烈而起,竟然窝窝囊囊告终。

        当下米市沛指挥水龙帮帮众,七手八脚抬回管中游的尸体。大家平素对这位帮主畏惧居多,爱戴甚少,因此虽有人假惺惺地挤了几滴眼泪,却无人真正悲伤。潘莽、堵壮想起来找江白藕算账,却发现他早已趁乱溜了,这便向陈筹千恩万谢,只道以后火凤帮有什么难处,金蛇帮、土狼帮尽供差遣。陈筹温言谦让,泰而不骄,想起父亲大仇终已得报,心中释然,接下来便盘算起如何趁着水龙帮群龙无首,将帮中势力向南扩张。何所在还想大声宣言散会,见众人一队接着一队地自行离去,自感没趣,和郁无欢道了别,悻悻然找宋百转三人去了。转了两圈没有找到,还是另三人找到了他。郁无欢回想起“香来也”的案子,方明白为何冯大会冒险偷出“龙彩”,又为何能轻易和水龙帮搭上联系。想到水龙帮和鬼门都可能来找自己夺回宝剑,个人安危尚在其次,万一宝剑得而复失,那可真令人肉痛不已。曾沧海久未大动,方才一战,耗费不少心力,带着五名弟子回清音阁歇息去了。峨嵋派众弟子清扫会场,替了了拯治伤势,所幸受伤不重,休养半个月当可痊愈。王零丁等场上走得不剩几人,一个人发了会呆,孤零零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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