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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细作名单

        夜色已深,大雨如注,世子府中依旧灯火通明。

        曹丕负手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遮蔽在天地之间的雨幕。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仍没有减弱的势头,园中花木在大雨的敲打下东倒西歪,一片狼狈景象。

        他叹了口气:“黄河决堤,两岸十多万饥民流离失所;冀州民乱,贼人已经占据了三个县城。除去这两件紧要事不说,后面的长案上,还摆着近百件大大小小的琐碎事。蒋济,不是我不想查寒蝉,一个奸细而已,就这么紧要吗?”

        蒋济没有回答,跟曹丕相处久了,他知道这位世子不是每个问题都需要答案。这样的反问,在更多时候,近似于一种表态。看得出来,曹丕对于彻查寒蝉之事,并不是很上心。

        今年正月,定军山一战,不但折了夏侯渊将军、益州刺史赵颙,还被西蜀黄忠攻占了箕谷等十余座县城。魏王震怒之下,命令世子曹丕监国,自己亲率四十万大军于长安启程,疾援汉中。

        而定军山之败,主要是因为军情被寒蝉窃取,泄露给了西蜀,被占尽了先机所致。屈指数来,寒蝉这个神秘细作至少潜伏了一二十年,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算是专司刺探情报、缉拿间谍的进奏曹,追查了十多年,换了几次主官,也没能把他挖出来。

        “两军交战,军情瞬息万变,寒蝉若要及时传递消息,理应潜伏在军中才对。”曹丕似乎主意已定,“不过,父王既然要求在军中、许都同时彻查,那你们进奏曹就做做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通报之声,打断了曹丕的话,是临淄侯曹植来访。

        曹丕微微怔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笑容,快步走出了大殿。雨依旧下得很大,顷刻之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雨水顺着衣襟,如断线般淅淅滴落,更显得人憔悴不堪。

        一炷香之后,萧墙外才转过一把华丽的油纸大伞,曹植衣着光鲜,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看到立在雨中等待的兄长,曹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擦肩而过。

        曹丕有些尴尬地收起笑容,跟在后面向大殿走去。刚进大殿,就看到曹植径直坐到了首席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但随即,不快的表情一闪即过,曹丕微笑着道:“子建,你怎么跑来了?”

        “诶,兄长你怎么浑身湿透了?你看你这府上的长随,没一个有眼色的,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给你撑把伞。”曹植故作惊讶道。

        曹丕在偏席坐下:“无妨,无妨,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尽管说。”

        “我是临淄侯,又不是世子,能有什么要紧事?”曹植笑嘻嘻地回应,“听说因为细作寒蝉作梗,定军山之战我们才落得大败。你那个进奏曹不是专门调查细作的吗,平日里自夸国之利器,怎么眼下一旬都快过去了,这案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曹丕道:“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把进奏曹的主官蒋大人请来了吗?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现在才开始商议?”曹植失声笑道,“兄长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一些吧?如果换作是我,现在只怕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

        曹丕赔笑道:“实不相瞒,如今对于此事,我真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子建你有何妙计?”

        “监国的是你,不是我。兄长既然坐到了世子的位置上,就该做世子该做的事,哪能说些擅长不擅长的话?”

        曹丕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为兄承蒙父王错爱,被封为世子,整日都觉得政事繁忙,心力交瘁,有时候竟有推脱逃避的念头,这是要不得的,得改,得改。”

        “嘿,兄长说是整日繁忙,忙的是克扣我侯府用度的事吗?我这个月的用度,少了两成,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世子你呢?”

        曹丕怔了一下,解释道:“子建你想多了。不光是你,所有曹氏子弟的用度都削减了。眼下黄河决堤,冀州民乱,父王的四十万大军也要供给……”

        “你世子府的供给削减了几成?”曹植冷笑。

        “三成。不但是我们曹家,汉帝的供给,足足削减了五成。”

        “哈!兄长的意思,是拿我跟那个傀儡比吗?”

        “这个……”曹丕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那侯府里,不但有三百多名奴仆,还有五六十名歌姬舞姬。难不成兄长想让我侯府内的那些美人,一个个都饿死不成?”

        曹丕讪讪道:“为兄一时间没想到,是我疏忽了。这样吧,我回头命宗正再斟酌斟酌,给你匀点儿如何?”

        曹植打了个哈哈:“我就不明白了,黄河决堤、冀州民乱、父王亲征,他们所需要的钱粮,是我府内这四百多人能省下来的?就算我不是世子,只是个侯爷,但府内如果饿死了个把人,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世子啊,您说是不是?”

        他说完便起身离座,随从立即撑起大伞,紧随其后。曹丕送出殿外,冲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回到殿中,依旧是一副平常神色。看到一旁低头待立的蒋济,曹丕笑了笑道:“我这兄弟,性子就是这样。父王将我立为世子后,他就一直阴阳怪气的,今晚让蒋大人你见笑了。”

        蒋济低声道:“不敢。殿下为国事操劳终日之余,还要应付宗室,也难为您了。”

        曹丕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没用的。寒蝉一案,你觉得应该怎么入手?”

        “殿下说得对,寒蝉应该是潜伏在前线军中,既然有程昱大人在军中彻查,进奏曹这边就例行公事好了。”

        曹丕沉吟良久:“彻查寒蝉,是父王的意思,我这个做世子的,当然要懂得为父分忧。就算寒蝉潜伏在许都的可能只有一成,我们也要下十成的力气去查。”他看着蒋济,问道,“你手下,有没有这几年远离许都,又精明能干的人?”

        “有。进奏曹的石阳都尉贾逸,心思缜密,屡破奇案,是个人才。”

        “贾逸,贾逸……”曹丕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我想起来了,他父亲因为贪腐被斩,办案的是司马懿吧。”

        蒋济点了点头。

        “好,就调他来许都,专属寒蝉一案。”曹丕顿了顿,回身从长案上拿起一卷木简,递给了蒋济,“魏讽参奏陈柘,我已经批复过了,这个,就交给贾逸去办。”

        在许都,进奏曹并不怎么显眼,那扇只有六尺宽的大门总是不经意间被路人错过。进奏曹的院子也不大,东西各两排共十间厢房,每间厢房里都有三名书佐日夜轮值,将天下九州的情报进行梳理,挑选出其中较为重要的,呈送北边的两间大房。朝东的那间,坐着东曹掾司马懿;朝西的那间,坐着西曹掾蒋济。原先的进奏曹主官陈群因为定军山之败被免,现在进奏曹也就这两位大人各司其职,直接隶属世子曹丕。

        此刻,西边的一栋厢房内,贾逸正读着长案上摊开的塘报,眉头紧锁。

        时值初春,深夜仍有入骨凉意,而贾逸却浑然不觉。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脸色随着塘报上的字迹一道阴晴不定。吃力地读完最后一个字,才发觉油灯已经快要熄灭。站起身,换掉快要烧尽的灯芯,坐下,重读。

        定军山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进奏曹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形成了手上的这份塘报。

        简单的一卷木简,却重如千钧。

        塘报上详细地记载了整个定军山之战的过程。张郃驻守东围,夏侯渊驻守南围。刘备趁夜强攻东围,张郃部事态危急,向夏侯渊求救。夏侯渊分兵援助张郃,自己想要来个釜底抽薪,强攻蜀营,却在半山腰遇到了蜀军的顽强抵抗,当场被黄忠所杀。

        根据逃回来的兵士所讲,夏侯渊中伏之后,与黄忠对阵。本来以两人的实力,谁胜谁负并不好说,但夏侯渊却被亲卫暗算所伤,在一合之内即被黄忠斩于刀下。而那名亲卫,则在暗算夏侯渊后,声称是寒蝉所命。

        寒蝉。

        “寒蝉”这个名字,进奏曹的人都非常熟悉。当初设立进奏曹,是为了刺探情报,稽查细作。自建安三年以来,进奏曹已立下不少功劳。远的不说,在去年正月,就发现了金祎与太医令吉邈、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密谋的叛乱。而那场叛乱,应该就是寒蝉谋划,进奏曹在吉邈身上发现了寒蝉令牌。本以为寒蝉已死,可现在看来,吉邈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那个暗算夏侯渊的亲卫,是东郡人。父母早亡,于九年前应征入伍,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军营里当兵,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如果说他是寒蝉的人,那至少无声无息地潜伏了九年。寒蝉不会蠢到一个一个地去试探收买夏侯渊身边的亲卫。九年的时间啊,寒蝉的人,竟然可以如此隐忍?

        军队中,还潜伏着多少个这样的人?

        贾逸叹了口气,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究竟谁是寒蝉?西蜀对于魏军的军力配备、战略意图、据点虚实都清清楚楚,而这些情报,不是权力核心的人根本接触不到。已死的夏侯渊、赵颙自不用说,剩下的还有徐晃跟张郃。莫非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就是寒蝉?徐晃、张郃,均为降将,背叛这种事,就像偷情一样,有了一次,难免不会让人怀疑还有第二次。只不过,这二人在夏侯渊大败之后,重整残部,据汉水布阵,挡住了刘备的攻势,给魏王的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若二人其中一人为寒蝉,为何不放刘备长驱直入呢?

        贾逸摇了摇头,又拿起了塘报。

        除寒蝉外,进奏曹难缠的对手,还有两个,西蜀的军议司和东吴的解烦营。军议司的主官起初是襄阳名士庞统,庞统死于落凤坡后,刘备将军议司交给了法正。仅仅六年时间,军议司在法正的主管下不但肃清了益州的魏吴细作,更是将眼线遍布天下。据说这次定军山黄忠大破夏侯渊,也是得益于法正的奇谋。法正现已名震天下,就连魏王也发出了“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的感叹。而东吴的解烦营,则是由孙尚香担任第一任都督,设立八年以来,在与魏、蜀交锋中互有胜败,实力亦不容小觑。

        室内的光亮又渐渐暗淡,贾逸索性吹灭了油灯,起身推开房门。几位书吏在两侧厢房的灯火辉映下,来往忙碌着。贾逸有意无意地往东边瞥了一眼,司马懿的房间门窗紧锁,没有一丝光亮。对于这位上官,因为杀父之仇的缘故,贾逸并无好感,心中还藏着深深的恨意。

        司马懿行事太过于小心谨慎,这样的人通常城府极深,毫无破绽。况且,司马懿有狼顾之相,许邵曾经说过,拥有此相之人,皆怀帝王之志。魏王对他也是且用且防,并不放心。

        会是司马懿吗?贾逸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单从这次的定军山之战来看,他的嫌疑并不大。但结合前几次寒蝉出现的状况,最为可疑之人,就是司马懿。虽说定军山之战时他不在汉中,但凭他跟世子曹丕的关系,搞到那些情报,也是轻而易举的。

        一股冰凉的夜风迎来,让贾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司马懿是世子曹丕跟前的红人,怎么会相助刘备?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苦涩的味道,大概是自己复仇念头太重的缘故。

        “看完了?”耳边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抬头,是蒋济大人。

        “看完了。”贾逸道,“大人,现在我们要从何处入手呢?”

        “你觉得呢?”蒋济反问道。

        “从表面上看,我们的对手是西蜀军议司,但从根本上来讲,我们的心腹大患却是寒蝉。如果没有寒蝉的存在,西蜀军议司的威胁也不会这么大。”

        “你的意思是,先查寒蝉?”

        “对。”

        “怎么查?”蒋济的表情并不轻松。

        “列出去年正月的谋反案以及这次定军山之战中有嫌疑的人,然后找联系。如果有人在这两群人中,或者在这段时间内跟这两群人都有来往,就能初步圈定一部分人,下手调查。”贾逸沉声道。

        “嗯,想法倒是中规中矩,只可惜……”蒋济摇了摇头。

        “怎么,查不出来?”

        “查出来了,但牵涉的人太多。这样说吧,现在进奏曹列出来的名单一共有二十九人,这二十九人全部都有能力有时间做这件事。”蒋济苦笑。

        “二十九个人,这算多么,都抓进来一个个审问不就好了?”贾逸疑惑道。

        “抓起来?说得轻巧,你自己看看。”蒋济指着长案上的木简。

        贾逸掂起沉甸甸的木简,工整的隶书小字映入眼中,第一个名字是曹丕。他挠挠头,接着看下去,第二个,曹植;第三个,司马懿;第四个,夏侯惇……

        贾逸尴尬地笑笑,放下了木简。这些人不要说抓起来,就连派人跟踪监视,都不是进奏曹能做主的事。

        “不然的话,我们可以设一个局。”贾逸道。

        “怎么讲?”

        “向这二十九个人散布不同的假情报,西蜀如果有所反应,我们就可以……”

        “不行,人太多了。如果只有四五个人,这倒是个好办法。但现在有二十九个人,而且个个身居高位,难保不会有人侧面去求证情报的真假。况且,若是让魏王知道进奏曹一下子向这么多人下套,未免会心生疑虑。”蒋济摇头。如果能查出来还好,查不出来的话,岂不是把朝野重臣全都得罪了。

        “大人……该不会是想去汉中查吧?”贾逸犹豫道。

        蒋济笑道:“去汉中能查什么?程昱那个老匹夫正在军中忙乎,他会以各种借口排挤咱们的。”

        贾逸心头浮上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咬牙道:“还有一个方向,属下早已想到了,但是不敢说。”

        蒋济淡淡地笑着:“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敢说不敢说的?”

        贾逸眯起眼睛,道:“汉帝。”

        “放肆!”蒋济厉声喝道。

        贾逸低头,沉声道:“大人,刘备前几年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流寇,空有皇叔之名,却没兵没钱没粮没地盘。在赤壁一战后,他才趁乱占了荆州,向西取了益州。而寒蝉,却已经活跃了十多年。所以,他不太可能是刘备的奸细。定军山之战,虽然有寒蝉相助刘备,但恐怕并不是刘备联系的寒蝉,而是寒蝉联系的刘备。大人,试问如今天下,希望魏王败,刘备胜的,还有谁呢?”

        “你敢怀疑当今天子?”蒋济冷然道。

        贾逸抬起头,迎着蒋济的目光,道:“大人,在我心中,天子不姓刘,姓曹。”

        蒋济冷冷地看着他,无话。贾逸握着双手,静静地站着。他知道,只要蒋济一个口令,这个院子里随时都会冲出虎贲卫,把自己拿下。

        但自己的应对,贾逸觉得没什么大碍。所谓的汉帝,早已成了傀儡,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是有胆量把这种意思表露出来的人,并不多。贾逸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对于大汉王朝,他没有什么忠心可表。他不是儒生,皇权更替、王朝兴衰这些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臣亦择君。况且,若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方面来讲,贾逸拿的是魏王的俸禄,自然要给魏王做事。

        既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这么做,还要如何?

        良久,蒋济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浅笑,将一卷木简丢给了他:“看看。”

        贾逸翻开木简,是魏讽奏报陈柘辱骂魏王、意图谋反的密报。

        “嘿,这魏讽不是天下名士吗?他好像在许都的荆州系里,人望一直很高。怎么我才离开许都三年,这些名士清流,都变得这样猥琐不堪了,真叫人恶心。”

        “乱世之中,人总要活下去的。孔融、崔琰这些名震天下的儒士都被魏王杀了,再故作清高,就是自寻死路。很多人,都已经变了。”蒋济道,“不过,还有些看不清大势的人,总以为可以重新翻身。对于这些人,咱们要帮帮他们。现在杀一个陈柘,以后能少杀上百个陈柘。”

        “以杀止杀?大人,你还不够狠。”贾逸笑着道,“如果是司马懿,就会坐看他们谋划起事,然后一网打尽。挫败谋反可比杀个发牢骚的闲官功劳大得多。”

        “算了。”蒋济摇头,“从黄巾之乱到现在,天下人口已经减了六成,能少杀些人就少杀些吧。”

        贾逸收起木简:“我要何时动身?”

        “现在,”蒋济顿了顿,“世子的意思,斩杀陈柘之后,将他的首级呈给汉帝。汉室气数已尽,作为傀儡,他就应该有傀儡的自觉。”

        许都的清晨异常寒冷。

        口中呼出的热气转眼化作白雾,飘散在寂静的长街。贾逸沉稳地走在石板路上,右手扶着腰间三尺长剑,身上由几千铁片结成的黑色鱼鳞铠随着脚步哗哗作响,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百持戟虎贲卫。这一百人虽然噤声不语,但从整齐的阵列之中,不可抑制地散发出一股杀戮之气。

        到了,是一家看起来较为普通的宅院。

        门口的家丁战战兢兢地迎上,问道:“不知军爷有什么事?”

        “这里可是陈柘府上?”贾逸客客气气地问道。

        “是,是……大人是?”

        “在下进奏曹鹰扬校尉贾逸,奉世子之命,前来拜见陈柘大人。”

        鹰扬校尉贾逸……家丁暗地里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些年,校尉、中郎将多如牛毛,自己没听说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家主人尚在歇息,能不能请将军迟些再来?”家丁底气稍稍足了些。比起自家大人,校尉还差了好几个官阶。

        贾逸笑了笑:“我两个时辰前刚到许都,就被蒋济大人派了这趟公差。临行前,蒋大人跟我交代,在许都,进奏曹不曾等过任何人。”

        贾逸推开瞬间面如土色的家丁,大步踏入院中,高呼道:“陈柘大人,进奏曹鹰扬校尉贾逸,奉蒋济蒋大人之命,特来借你一样东西。”

        百名虎贲卫平举长戟,冲入院中,迅速控制了局势。院子里的家丁和使女,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这种景象,许都城里已经上演过太多次。所谓的豪门世家,全族覆灭也只不过一朝一夕之间,何况一个小小的侍郎?

        呛啷一声,贾逸拔出长剑,气定神闲地持剑站在院中。他不急,对于名士清流,他一向很有耐心。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陈柘穿着整洁的朝服走入院子。他已经年逾六十,须发皆白,一脸风霜。四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个书佐,历经黄巾之乱,群雄逐鹿,一直到现在的三方鼎立。他曾经跟着皇上一起在上林苑策马扬鞭,也曾经跟着司徒一起在城郊挖野菜充饥。事到如今,多少汉室旧臣要么归隐山林,要么旁附高枝,他却留了下来。在他心里,只有汉室才是正统,曹操虽然现在权倾天下,那又如何?董卓呢,李傕呢,吕布呢,袁绍呢……

        贾逸看了陈柘半晌,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礼。”

        陈柘却作了个揖:“不知将军要借老朽何物?”

        贾逸道:“陈大人,二月二十日你身在何处?”

        二月二十日啊……陈柘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好像应邀去了魏讽的家宴,当时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了回来。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么?好像不太记得了。

        贾逸又道:“陈大人,魏王亲征西蜀叛贼,留下世子监国,许都一直不怎么太平。最近又因为夏侯渊将军在汉中阵亡,更是流言纷纷,人心惶惶。世子觉得,要借陈大人头颅一用,以稳人心。”

        陈柘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次是什么借口?”

        “魏讽上报进奏曹,陈柘酒后胡言,辱骂魏王,心系敌国,意图谋反。”

        “魏讽?”陈柘皱眉道,“想不到这一时名士,竟是个卖友求荣之辈。”

        贾逸道:“陈大人,末将还有要务在身,不可耽搁,请容许末将送大人上路。”

        陈柘撩起下摆,朝汉帝宫阙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下,喃喃道:“陛下,来生再见。”

        贾逸扬手,剑气凛冽,面前之人身首异处。

        长剑归鞘,贾逸看着身旁一名小校将陈柘的头颅装进木匣。房内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的人,尖叫着向贾逸冲来。还未等这人近身,贾逸身边的虎贲卫们平举长戟,已将来人刺翻在地。贾逸皱着眉头上前查看,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应该是陈柘的女儿吧,他摇摇头,蹲下将手指搭在少女颈间,脉搏越来越弱,眼看活不成了。少女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恨意,狠狠地瞪着贾逸,只是眼光却渐渐地涣散。

        贾逸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哀鸣一声,冲了过来。贾逸挥手止住了虎贲卫,剑鞘平举将少妇点倒在地。少妇嘶哑着喉咙,恶贼畜生之声不绝于口。

        贾逸道:“贾逸奉命诛杀陈柘,其余不问。各位好自为之,尽快离开许都!”

        言罢,他转身向大门走去。

        刚出大门,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此人身材修长,面容白净,长髯及胸,看起来一表人才。

        贾逸奇道:“魏讽大人,你怎么来了?”

        魏讽面容悲戚,道:“特来为陈大人收尸。陈大人一死,留下孤儿寡母没有人照顾,她们可怎么活下去啊。”

        听蒋济大人说,陈柘是被魏讽告发后,世子曹丕下令杀一儆百的。但现在看魏讽的表情,似乎跟这件事完全无关一般。

        贾逸道:“魏大人,你现在进去,不怕被陈柘的遗孀辱骂么?”

        魏讽仰头,一脸的浩然正气:“在下跟陈柘虽是莫逆之交,但他对魏王屡有攻讦,在大义之前,只好舍弃小义了。虽然在下如此行事,肯定会被误解,但在下自己问心无愧,也就自然不在乎他人言论。”

        贾逸哼了一声:“那魏大人稍后可要好好安慰下陈柘的遗孀,她刚死了丈夫和女儿。”

        魏讽点头:“贾将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必陈令君女儿之死,也是将军迫不得已才下的手,在下不会责怪你的。”

        说完,他将衣帽弄得歪歪斜斜的,跌跌撞撞地扑进大门,嘶声号哭:“何必如此啊,何必如此啊……”

        魏王上位不到三年,皇宫更加破败了。

        贾逸面带笑容,客客气气地站在宫门,手上拿着的是装着陈柘人头的木匣。血水已经凝固,将木匣底板贴上了一层暗红色。宫门口的禁卫们脸色紧张,平举长枪对着贾逸,却不敢上前。贾逸身后,是百名铠甲闪闪发亮的虎贲卫。与其相比,禁卫们的衣甲武器,倒跟叫花子差不多。

        一个披甲的中年人从宫内狼狈地跑来,脑袋上的头盔并未系好,随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说不出来的滑稽。

        来人是长乐卫尉陈祎,官秩二千石,掌握宫中禁卫,守卫宫中门户。若是在五十年前,这可算是举足轻重的官位。只不过现在,跛脚的卫尉大人早已成了一个笑话。陈祎转眼间已经到了跟前,对于贾逸近似于逼宫的行为,他并没有什么怒气,反而脸上堆满了微笑。

        “贾老弟,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几年不见,你可是越发精神咯。”他搓着手,眼睛却盯着贾逸手上的那个木匣。

        “昨晚才回来,还没来得及跟陈大人打招呼。”陈祎也算是在许都的熟人,贾逸并不想把关系搞僵,“世子命兄弟把这个东西交给你,由你转交给皇上。”

        “这个是……”

        “陈柘的人头。”

        陈祎眉毛颤了一下,试探着问:“真是世子的命令?”

        贾逸依旧微笑。

        “这……这让兄弟很难办,贾大人……您能否把这个木匣交给其他人,由其他人转呈皇上?”

        “陈大人,兄弟做不了这个主。”

        陈祎咬了咬牙,脸色苍白地接过木匣。

        贾逸轻声道:“陈大人,事情办完后,兄弟在老地方等你。”

        陈祎怔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街边食铺里炖羊肉的香味儿随着热气钻进了鼻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食指大动。离开许都三年,街道变化不大,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家食铺。贾逸吸吸鼻子,走了进去。

        “这位将军,您要吃点什么?”跑堂低着腰问道。

        “一碗热汤,二两羊肉,一张胡饼,腌菜来一小碟。”贾逸熟练地答道,挑了个角落里的食案坐下。从这里能看见这家食铺的全貌,却不太会被人注意。这是他的习惯。

        羊肉汤端了上来,贾逸盘腿而坐,拿起一张胡饼,掰成小块儿,放到了汤里。等胡饼泡得稍软一点,用筷子搅了一下,把肉和饼都夹起来尝了一口。不错,虽然三年没吃过了,但这个鲜香味道却一点没有变。

        “听说了么?刘玄德打到汉中了。魏王从长安起兵四十万,亲征!”

        “这刘备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一个卖草鞋的,在这乱世里东一下西一下地,竟最后占了益州、荆州。我说,这莫不是汉室又要中兴了?”

        “中兴?我呸!就凭他大耳贼?他有什么能耐啊!都说吕布是三姓家奴,他又投靠了多少主子,害了多少主子?要是他能打到许都,老子举家北迁,宁可去幽州受冻,也不看着他惺惺作态,恶心。”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刘玄德那可是当今皇上亲认的皇叔,中山靖王之后,堂堂正正的汉室贵胄。”

        “收声!现在这世道,你还敢说刘备一个好字?小心给进奏曹的人听到了,拿你去问罪!”

        “进奏曹算什么东西,一群偷鸡摸狗的鼠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道理懂不懂?”

        “你不想活了吧,陈柘大人昨夜刚被进奏曹给杀了,你也想死?你怎么不到进奏曹门口嚎去?”

        “说起来陈柘大人死得真亏,那魏讽也太不是东西了。你请人家喝酒,人家喝多了发几句牢骚,你就跑进奏曹给人告了,让人身首异处,听说连陈柘大人的女儿都给杀了……”

        “啧,他那女儿才十四岁,出落得蛮水灵的,听说已经许给了张泉,真是可惜了。”

        “张泉?张泉是谁?”

        “你不知道?你还是许都人么?张绣知道么?对,就是在宛城大败魏王,还杀了曹昂和典韦的那个张绣。张泉就是他儿子!”

        “魏王还真是大人有大量,放着杀子仇人活得逍遥自在,要是换作我,早全家杀完了!”

        “你懂个屁啊,张绣在官渡之战的时候,主动投降魏王,魏王不动他,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杀子仇人都能相容,还有谁容不下呢?这张泉现在活得风光,等天下一统的时候,谁晓得还能不能活得……”

        “也不能那么说,魏王……”

        听到房内的食客们议论纷纷,贾逸只是笑笑,安安静静地喝着面前的这碗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碗汤里。小人物们总是对时局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虽然大多都挺肤浅,但也不乏有些一针见血。只不过,就算他们真的有人看透了时局,也只是汇入大河中的水滴,被奔流的河水裹挟而下,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如今汉室大势已去,就算当今汉帝比起桓灵二帝来说是个好皇帝,那又如何?他手中无权、无钱、无兵、无粮,只有一块汉室招牌而已。现在距黄巾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五年,从董卓到曹操,已经经历五次宫变了。主张扶汉的忠臣世家,几乎全被灭族了。就连孔融、荀彧、崔琰这些尊崇汉室的当世大儒,也都给杀得差不多了,还有多少人想要匡复汉室?

        竟然还有人把刘备作为汉室中兴的希望。

        贾逸冷笑,这位皇叔如果真的打败了曹操,还会容得下刘协这个傀儡皇帝么?同是汉家宗室,他对付刘表和刘璋的时候,可一点儿也没手软。如果给刘备打进许都,天知道汉帝会不会像刘表的儿子刘琦一样,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

        “贾校尉,这里的羊肉鲜汤味道是否还如三年前一样鲜美?”陈祎在贾逸面前的食案前坐下,笑吟吟地问道。

        “走,我们去醉仙楼。”贾逸起身。

        醉仙楼就在这家羊肉汤铺的对面,贾逸带着跛脚的陈祎上楼,挑了个雅间坐下。

        陈祎整理了下身上破旧的官服,客气地问道:“不知贾校尉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我看宫里的饭食太差了,约你出来打打牙祭。”贾逸道,“要吃什么,我请客。”

        “这种地方……好久没来过了。你看着安排吧。”陈祎笑了笑。他知道贾逸约自己,不会仅仅是吃饭这么简单。比起刚才的羊肉汤铺,这里很静,很适合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沉吟了一下,陈祎道:“对了,木匣给皇上看过了。”

        “哦?陛下怎么反应?”

        “这个……你也知道,兄弟只能把木匣交给祖弼,由祖弼再转呈皇上的。”

        “宫里还这么多规矩?”

        “嘿嘿,没办法。祖弼说皇上看了,也没有啥反应,就简单说了句知道了。你说这个结果,世子满意么?”陈祎挠了挠头。

        “有什么不满意的。世子又不是等着看皇上失态的小孩子,这点我如实上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祎松了口气。

        “陈大人,宫里的用度是不是很紧张?现如今的皇后不是曹家人么,怎么我看供应还是不怎么充足的样子。”

        “皇后虽然是曹家人,可也终究只是个女人。”陈祎苦笑,“贾校尉,这宫里的事儿,想必你也多少知道一点。”

        贾逸沉默。早先魏王迎回汉帝之后,将曹宪、曹节、曹华三个亲生女儿一并嫁给了汉帝,当时皇后还是伏寿。后来伏寿的父亲伏完策划宫变,结果事情败露,被满门抄斩。第二年,曹节就做了皇后。皇后虽然是曹家人,但对于魏王这种枭雄来讲,女儿不能延续家族血脉,一向不怎么重视。之所以把女儿嫁入宫中,也只是为了多一条掌控内廷的渠道。况且,曹节嫁入宫中之后,似乎对父亲的心思并不怎么在乎,而是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自己的皇后。

        于是,在魏王的授意下,宫中用度一向不怎么宽泛。据说有次上朝,当着魏王的面,一名汉室旧臣大着胆子提出来要增加宫中开支。而魏王却笑了下,一语双关地说了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从此再没有人敢提这事儿。满朝大臣都明白,魏王待宫中虽然看起来刻薄,但还算没有超出做臣子的本分。汉帝到许都之后,已经或明或暗地发起了数次宫变,想要除去魏王。对于一个时刻处心积虑要杀掉自己的傀儡,魏王让他活着已经算不错了,当然不会再让他过得很舒服。甚至有人在私下还夸魏王,说是比起前朝的大将军梁冀、本朝的太师董卓,魏王对天子可算是仁至义尽。

        菜肴端了上来,陈祎夹了一筷子蒸肉送进嘴里,却被烫得叫苦不迭。

        “慢点,陈大人,又没人跟你抢。还有好几道菜,我请客肯定能让您吃好。”贾逸劝道。

        “让贾校尉见笑了。”陈祎有些不好意思。

        “陈大人,以你的俸禄……”

        “唉,我那点俸禄,光接济手下的兄弟都不够。都是跟着我的老兄弟了,不能眼看着他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我说陈大人,既然日子这么难熬,为什么不换个官职?守着那几间破烂宫殿和一群叫花子似的皇亲国戚,有什么前途?”贾逸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陈祎摇了摇头:“你不懂,官场之上,一旦站错队一次,再想换个队站,那可真是困难之极。我能保住现在的官位就不错了,如果魏王想得再远点,搞不好说话间就把我也给撤了。”

        两人都没有作声。

        陈祎的话已经说得有些直白了。所谓的“魏王想得再远点”,无非指的就是魏王想要谋朝篡位。虽然现在魏王有这个人望,也有这个实力,但从来没有人去点破。至少到目前来说,魏王似乎并没有要逼汉帝退位的打算。所以,宫中这些毫无实权的官职,还是由得汉帝去任命。

        “陈大人,你如果想要换队,我倒是能给你个机会。”贾逸笑着道,观察着陈祎脸上的表情。

        “真的?”一丝喜悦在陈祎脸上闪现,却又迅速地消失,他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老哥可没什么钱财,就算老弟有举荐的打算……”

        “谈什么钱财,我贾家还缺钱么?我要你做一件事。”贾逸道。

        这个人,或可堪大用。

        “做事啊……”陈祎犹豫了半晌道,“贾大人,我年纪已经大了,有些事一旦败露就要抄家灭族,我可做不来。”

        贾逸哑然失笑:“陈大人,你想的那些事情,我可不敢让你去做。”

        陈祎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既然身为长乐卫尉,想必对每天进出宫内的人都很熟悉。我需要一份清单,每天记录,谁几时几刻进的宫,几时几刻出的宫,去了哪里,见了谁,待了多长时间,都要写得清清楚楚。”贾逸正色道。

        “这个倒好说,只不过……这清单每天都要?”

        “每天都要。”贾逸点头道,“如果哪天漏了谁没有记录,陈大人,这件事就算你给办砸了。”

        “我有什么好处?”陈祎唐突地问道。

        对于陈祎的这种反应,贾逸还是比较放心的。做事,邀赏,人之常情。如果陈祎什么都不说,立刻答应下来,贾逸肯定要怀疑陈祎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不瞒你说,是世子的意思。”贾逸面色平静地扯谎,“为期三年,三年期满,可以放你去做个郡守。”

        “郡守啊……”陈祎有些犹豫。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北有公孙,西有刘备,南有孙权,魏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军备上,郡守的权力被大大削弱了,但职责却加重了不少,并不算是个好差事。

        “你不做,大不了寻个事由把你换了。”贾逸淡淡道,“这许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陈祎咬了咬牙:“行,我做!当个郡守也比在这里发霉强。”

        “好,就这么定了。”贾逸大笑,大声喊道,“店家,烫壶好酒,再来几道拿手好菜!”

        “不用,不用,这让贾大人破费可怎么好意思。”陈祎笑道。

        “陈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三年之后,您若是做了郡守,贾某请你吃饭,你还不一定赴约呢。”贾逸哈哈笑道。

        三年后……呵呵,三年后自己还在不在进奏曹都难说。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进奏曹。

        蒋济道:“能拉拢陈祎是件好事,但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不然被察觉了,就是一步废棋。汉帝那边,算是布下了陈祎这条线。对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我们也得有所动作。杀了陈柘,接下来去探一下他们的反应,看寒蝉会不会以这件事为契机,跟他们有所接触。”

        “恐怕不会。”贾逸道,“寒蝉潜伏了数十年,必定有异于常人的定力。只杀一个陈柘,不可能逼得他行动。”

        “话虽然这么说,但事总还是要做的。毕竟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蒋济道,“曹植因为这件事,对世子冷嘲热讽了一番,恐怕还会向魏王散布些流言。我们总得闹出点动静,让魏王知道世子正在查寒蝉。对了,世子给你加派了个女搭档,估计这几天就会到了。”

        “女人?”贾逸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中,进奏曹里没有女人任职。

        “据说是有点来头。”蒋济道,“定军山一败,主要是败在情报上,进奏曹自然难辞其咎。世子选你和这个女人来查寒蝉,主要是考虑到你们两个远离许都,底细干净。”

        “有这个必要吗?”贾逸忍不住道。他明白,蒋济的话没说完,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查案,隐隐还有互相监视的意思。

        “待会儿,去见见你叔公吧。”蒋济避开了贾逸的问话。

        “叔公?堂兄说他已经老糊涂了。”贾逸摇头。

        “老是老了,却一点也不糊涂。”蒋济正色道,“你叔公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你还是去拜会下,听听他怎么说。前段时间定军山的事刚出来,我去拜访了一趟,却吃了个闭门羹。你的话,总不至于不见你。”

        “知道了,”贾逸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下,笑道,“但我听说,现在天下第一聪明人,不是杨修么?”

        “杨修……”蒋济摇头,“轻浮孟浪,恃才傲物,不知得罪多少人。如果不是他父亲杨彪,杨修怕是早死上几十回了。这回魏王亲征汉中,把他也带在了身边,想必就是担心他在许都又跟曹植一起闹事。”

        “还能闹腾什么?曹丕世子之位已定,魏王又对曹植日渐疏远……”

        “聪明人嘛,总是过于高估自己,以为他是力挽狂澜的那个。”蒋济道,“不过风传魏王对曹植始终抱有期望,杨修大概觉得还有机会可以翻盘。”

        “翻盘?”贾逸忍不住笑道,“翻船还差不多。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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