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议员阅读袁总统咨文,又是长篇大论,洋洋洒洒的数千言,大致以《临时约法》,有好几条不便照行,须亟加修正。小子录不胜录,但记得当时有一清单,提出增修约法草案,就中有应修正者三条,应追加者二条,特照录如下:
(一)《临时约法》第三十三条 临时大总统得制定官制官规,但须提交参议院议决。
(修正)大总统制定官制官规。
(二)《临时约法》第三十四条 临时大总统得任免文武职员,但任命国务员及外交大使,须得参议院议员同意。
(修正)大总统任免文武职员。
(三)《临时约法》第三十五条 临时大总统经参议院之同意,得宣战媾和及缔结条约。
(修正)大总统宣战媾和及缔结条约。
(一)大总统为保持公安防御灾患,于国会闭会时,得制定与法律同效力之教令。
前项教令,至次期国会开会十日内,须提出两院,求其承认。
(二)大总统为保持公安防御灾患,有紧急之需用,而不及召集国会时,得以教令为临时财政处分。
前项处分,至次期国会开会十日内,须提出众议院,求其承诺。
是时宪法草案,已拟定十一章一百十三条,大旨已定,不便变更。况且袁总统提出各条件,全然是君主立宪国的法例,与民主立宪,毫不相容。看官!你想这宪法起草委员,及宪法会议中人,肯一一听命老袁,委曲迁就么?当下即向施愚、顾鳌等八人道:“本会章程,宪法读草,只许国会议员列席旁听,此外无论何人,不得入席。今诸君来此,欲代大总统陈述意见,更与会章不符,本会但知遵章而行,请诸君自重。”施愚等再欲有言,那会员等已不去理睬,只管自己读法去了。施愚等奉命而来,趾高气扬,偏遭了这场白眼,扫尽面上光采,叫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随即退出院中,回报袁总统,除陈述情形外,免不得添入数语,作为浸润。袁总统半晌道:“我自有法,你等且退。”施愚等唯唯趋出,隔了一天,即由国务院发出袁总统电文,通告各省都督民政长,反对宪法草案,略云:
此种草案,既有人主持于前,自必有人构成于后,设非借此以遂其破坏倾覆之谋,何至于国势民情,征诸人民心理,既不谓然,即各国法律家,亦都訾驳,本大总统忝受付托之重,坚持保国救民之宗旨,确见此等违背共和政体之宪法,影响于国家治乱兴亡者极大,何敢缄默不言?临时约法,临时大总统有提议修改约法之权,又美国议定宪法时,华盛顿充独立殖民地代表第二联合会议议长,虽寡所提议,而国民三十万人出众议员一人之规定,实华盛顿所主张。法国制定宪法时,马克马洪被选为正式大总统,命外务大臣布罗利,向国民会议提出宪法案,即为法国现行之原案。此法、美二国第一任大总统与闻宪法之事,具有先例可援。用特派员前赴国会陈述意见,以期尽我保国救民之微忱。草案内谬点甚多,一面已约集中外法家,公同讨论,仍当随时续告。各该文武长官,同为国民一分子,且各负保卫治安之责,对于国家根本大法,利害与共,亦未便知而不言。务望逐条研究,共抒谠论,于电到五日内,迅速条陈电复,以凭采择。
原来宪法草案的内容,袁总统已探听得明明白白,他因所定草案,仍然由《临时约法》脱胎,不过增修字句,较为详备,并没有特别通融,所以极力反对。各省都督民政长,本是行政人员,当然不能立法,老袁并非不晓,但既为民选的总统,未便悍然自恣,不得不借重官吏,要他出来作梗,反抗立法机关,庶几借口有资,得以压倒国会。各省都督民政长,见老袁正在得势,哪个不想望颜色,凑便逢迎?于是你上一篇电陈,我达一篇电复,或说是应解散国民党,或说是应撤销国民党议员,或说是应撤销草案,及解散起草委员会。就中有几个袁氏心腹,简直是主张专制,说是:“国会议员,与逆党通同一气,莠言煽乱,颠倒黑白,不如一律解散,正本清源”云云。袁总统接到这等电文,喜得心花怒开,忙邀入国务总理熊希龄,及各部长等,商议撤销议员等事宜。熊总理等依违两可,乃由袁总统决定,分条进行,先命解散国民党,及撤销国民党议员,于十一月四日下令道:
据警备司令官汇呈查获乱党首魁李烈钧等,与乱党议员徐秀钧等,往来密电数十件,本大总统逐加披阅,震骇殊深。此次内乱,该国民党本部,与该国民党国会议员,潜相构煽,李烈钧、黄兴等,乃敢据地称兵,蹂躏及于东南各省,我国民身命财产,横遭屠掠,种种惨酷情事,事后追思,犹觉心悸,而推原祸始,实觉罪有所归。综核伊等往来密电,最为我国民所痛心疾首者,厥有数端:一该各电内称李逆烈钧为七省同盟之议,是显以民国政府为敌国;二中央派兵驻鄂,纯为保卫地方起见,乃该各电内称国民党本部,对于此举,极为注意,已派员与黄兴接洽,并电李烈钧速防要塞,以备对待,是显以民国国军为敌兵;三该各电既促李逆烈钧以先发制人,机不可失,并称黄联宁、皖,孙连桂、粤、宁为根据,速立政府,是显欲破坏民国之统一而不恤;四该各电既谓内讧迭起,外人出而调停,南北分据,指日可定,是显欲引起列强之干涉而后快。凡此乱谋,该逆电内,均有与该党本部接洽,及该党议员一致进行,并意见相同各等语,勾结既固,于是李逆烈钧,先后接济该党本部巨款,动辄数万,复特别津贴该党国会议员以厚资。是该党党员,及该党议员,但知构乱以便其私,早已置国家危亡,国民痛苦于度外,乱国残民,于斯为极。本大总统受国民付托之重,既据发现该国民党本部,与该党议员勾结为乱各重情,为挽救国家之危亡,减轻国民之痛苦计,已饬北京警备地域司令官,将该国民党京师本部,立予解散,仍通行各戒严地域司令官各都督民政长,转饬各该地方警察厅长,及该管地方官,凡国民党所设机关,不拘为支部分部交通部,及其他名称,凡现未解散者,限令到三日内,一律勒令解散。嗣后再有以国民党名义,发布印刷物品,公开演说,或秘密集会者,均属乱党,应即一体拿办,毋稍宽纵。至该国民党国会议员,既受李逆烈钧等,特别津贴之款,为数甚多,原电又有与李逆烈钧,一致进行之约,似此阳窃建设国家之高位,阴预倾覆国家之乱谋,实已自行取消其国会组织法上所称之议员资格,若听其长此假借名义,深恐生心好乱者,有触即发,共和前途之危险,宁可胜言?况若辈早不以法律上之合格议员自居,国家亦何能强以法律上之合格议员相待?应饬该警备司令官,督饬京师警察厅,查明自江西湖口地方倡乱之日起,凡国会议员之隶籍该国民党者,一律追缴议员证书徽章。一面由内务总长,从速行令各该选举总监督暨初选举监督,分别查取本届合法之参议院众议院议员候补当选人,如额递补,务使我庄严神圣之国会,不再为助长内乱者所挟持,以期巩固真正之共和,宣达真正之民意。该党以外之议员,热诚爱国者,殊不乏人,当知去害群即所以扶持正气,决不致怀疑误会,借端附和,以自蹈曲庇乱党之嫌。该国民党议员等回籍以后,但能湔除自新,不与乱党为缘,则参政之日月,仍属甚长,共和之幸福,不难共享也。除将据呈查获乱党各证据,另行布告外,仰该管各官吏,一体遵照。此令。
这令下后,不特国民党议员,惊愕异常,就是别党议员,也有兔死狐悲的感慨,拟援据议院法,凡议员除名,须经院议决定一条,与政府辩驳。还有新行组织的民宪党,系拥护宪法草案,抵制政府干涉,共说袁总统能战胜兵戎,不能战胜法律,誓共同心力,与宪法为存亡,彼此抖擞精神,要与袁政府辩论曲直。哪知迅雷不及掩耳,就是下令这一日,下午四时,军警依令执行,往来如梭,彻夜不绝。看官道是何因?乃是向国民党议员各寓中,追缴证书徽章。议员稍一迟疑,便经那班丘八老爷,拔出手枪,指示威吓。天下无论何人,没有不爱惜身命,欲要身命保全,不得不将证书徽章,缴出了事。到了夜半,已追索得三百五十多件,汇交政府。哪知老袁意尚未足,再令将湖口起事前,已经脱党人员,亦饬令勒缴证书徽章。军警们不敢少懈,只好再去挨户搜索,敲门打户,行凶逞威。直到天光破晓,红日高升,方一齐追毕,又得八十余件,乃回去销差。不意政府又复下令,叫他监守两院大门,依照追缴证书徽章的议员名单,盘查出入。凡一议员院,必须经过查问手续,确是单内未列姓名,方准进去。看官!你想议院章程,必须议员有过半数列席,方得开议,起初追缴国民党议员证书徽章,尚止三百多件,计算起来,不过两院中的三分之一,及续行追缴八十余人,两院议员,已去了一半,照院章看来,已不足法定人数,如何开会议事?袁氏之所以必须续追,原来为此。因此立法部的机能,全然失去。就是命令中有递补议员一语,各省候补当选人,也相率视为畏途,不敢赴京。国会遂不能开会,徒成一风流云散的残局了。袁政府煞是厉害,见国民党议员,变不出甚么法儿,索性饬令各省将省议会中的国民党议员亦一并取消,小子有诗叹道:
大权在手即横行,约法何能缚项城?
数百议员齐俯首,乃公原足使人惊。
欲知袁政府后事,且至下回续表。
八委员之被拒,为国会正当之举动,狡如老袁,岂见不到此?彼正欲借此八委员,以尝试国会,无论被拒与否,总有决裂之一日,业已战胜敌党,宁不能战胜国会乎?迨解散国民党,及追缴证书徽章,强权武力,陆续进行,于是拥护袁氏之进步党议员,亦抱兔死狐悲之感,欲起而反抗之,然已无及矣。观袁氏之令出如山,军警亦奉行惟谨。通宵追索,翌晨毕事,袁氏之威势,真炙手可热哉!然以力假仁,得霸而止,仁且未假,欲横行以逞己志,难矣。请看今日之域中,毕竟谁家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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