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苏斯帕克坐在餐桌前算账,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一只小圆面包,还有一只计算器。她希望在好友埃塞尔·菲尼明天来到之前将所有账单都付清。玛格丽特今年八十二岁了,一张和气的脸,胖胖的身材,淡褐色眼睛,梳着蓬松的发型。家人和朋友都叫她马格丝。
几年前,她丈夫哈里去世后,有不少销售员老是死皮赖脸地来骚扰她,真的让她很生气。他们以为她孤零零一个人,就很容易欺骗,他们想错了。她对任何想从她口袋里掏钱的人都采取强硬的态度,不管他们用的是什么理由。以为她年纪大了,就耍花招骗她,想都别想。她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不久前,有个年轻人打电话来谎称是她的孙子,现在遇到麻烦了,请她给那些要伤害他的人汇一笔钱。她连理都不想理他。她拿起房间床上的哨子,对着话筒吹了一下。“你这样企图欺骗老人,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她噼里啪啦说完就挂了电话。
马格丝没有儿女,也没有孙儿孙女。
哈里死后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他会为她感到自豪的,不过不会感到意外——马格丝一直很节俭而且很有主意。
马格丝计算着电费账单上的度数,将这个月的电费和上个月的作比较。此时她心里想着哈里。那么多年我们一起坐在这张桌子前吃饭说话,多么快乐啊。大概从刚刚有电视的时候起,哈里就一直在摄制组做照明监督。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和朋友就像一家人一样。他们家经常坐满了邻居,跟他们一起享用意大利面条,浇上马格丝自己做的美味辣酱,或者大家不约而同地自带饭菜来一起用餐。
那时马格丝做美甲师,一周工作四天。她喜欢美容厅的气氛,还有那里的闲谈。她和哈里在家里招待客人时,她经常讲一些古怪顾客的事情,哈里则补充说一些剧组拍戏时名人搞的恶作剧。
但是后来,日子渐渐地就没那么好了。哈里退了休,那家老式的美容厅也关了门,因为前来洗头用发卷子做发型的女人越来越少了。后来时兴的是那种音乐声震破耳膜的新式美容厅,用吹风机边吹干边做发型。再后来,许多朋友退休以后搬走了。有的去世了。几年前,哈里也离开了。“灯要灭了,马格丝,”他临死之前说。上帝保佑他,马格丝心里说。不管他病得多重,他一直是那么幽默。
马格丝以前从没想过要离开洛杉矶。但是复活节期间,她去佛罗里达和妹妹一家住了几天之后,就不太愿意回来了。很想念侄儿侄女和他们的孩子。
“马格丝,听我说一句,”她妹妹夏洛特在机场送行的时候对她说,“卖了那边的房子,到这边来跟我住吧。你一个人离我这么远我不放心。”夏洛特的小名叫夏丽。她们的父母喜欢给孩子取小名。
“我不是一个人,”马格丝坚持说,“我还有朋友。”
“我知道。但是我打算住到老人社区,我希望和你一起去。那里应该很有乐趣。”
“我看到过一些报道,那里的乐趣也太多了些,”马格丝不为所动,“我不想遇到什么男人。哈里是我的唯一。”
“我说的乐趣不是这个。那里有好多集体活动,比如宾戈游戏还有乒乓球。马格丝,我会想你的。”
回家以后,马格丝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过了几天她便给妹妹打电话。“夏丽,我不想这么说,但你是对的。我是该去佛罗里达和你一起过了。我先要卖掉房子,但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最近市场不太好。要等到钱存进我的账户我才能离开。”
“马格丝,我太高兴了!”夏丽对她说,“我可以开始了解……”
“房子卖掉之前我不会在任何社区登记……”
“我知道,我知道。”
马格丝联系了一家房产中介,来了一个年轻的经纪人来评估她的房子。经纪人的傲慢无礼着实让马格丝震惊不已。她用侮辱性的语言贬低这套房子,暗示这简直就是垃圾,因为没有花岗岩吧台,也没有极可意水流按摩浴缸一种喷水式按摩浴缸。或最流行的设施。其实这房子很整洁,没有油漆或涂料脱落,天花板也没有塌陷。四十年来,马格丝和她的哈里一直住得很满意。四个房间都有玻璃拉门通向晒台。从晒台可以看到一个漂亮的院子,里面长着棕榈树和各种花卉,还有一个游泳池。来他们家的客人经常说这里感觉像个度假胜地。
“如果你想卖出更好的价钱,”那个二十多岁的经纪人脚踩着六英寸的高跟鞋,手里绞着挑染过的头发对马格丝说,“就必须将房子重新装修一下。这样做很值得的。我认识一个人,做的柜子真是漂亮极了……”
“听着,小姐,”马格丝眼里闪着怒光,回答她说,“在我这个年纪,我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做什么‘漂亮极了’的柜子,也不会呆在家里等候那些从不准时的工人。随便我做什么装修,以后的房主都会拆掉重装的。多谢你费心了!”
然后马格丝联系了另外一家中介。几分钟之内就来了一个年轻人。“你来得真快,简直就像是叫的救护车,”他进门时马格丝说。不过至少他懂得怎么跟人说话。他告诉她虽然世道很差,但是他们会帮她找到合适的买家。“会有好多人喜欢这样的房子的,”他宽慰她说。
“你可真会说话,”马格丝哼哼着说。
“我可以叫你玛格丽特吗?”
“不,不可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续有几个经纪人到她的家里看房。其中一个人出的价钱气得马格丝差点大发脾气,马格丝觉得那简直就是侮辱人。
“这虽然不能跟白金汉宫比,但也不是什么贫民窟,”她对那个经纪人说。
“你说得完全对,苏斯帕克太太。”
圣诞节快到了,她和往年一样,跟儿时的好友埃塞尔·菲尼在电话上聊了很久。高中的时候,她们一起玩得多开心。最后一年她们俩一起负责班级的财务。虽然毕业后很少见面,但是一直都保持联系的。马格丝告诉埃塞尔她即将去佛罗里达的计划,埃塞尔则讲了她孙女儿阿比盖尔在片场受伤的事。
“真是不走运,”马格丝说,“她想不想买房子?”
“她是想买的,但眼下还没存够钱。”
阿比盖尔回家休息的日子里,埃塞尔渐渐地为她担心起来。她回家歇一个星期,虽然跟家人在一起,但她仍然一直很压抑。她遇到了很不顺心的事情,这也可以理解。她手臂骨折,男朋友也吹了。那个男朋友她连提都不愿提起。但以前她与男友分手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笑一笑,表现得不太在乎。
阿比盖尔回到洛杉矶之后,埃塞尔就开始考虑买个特别的生日礼物给她。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阿比盖尔出了一件可怕的事。埃塞尔醒来后,记不起具体是什么事,但她心里非常不安。埃塞尔一直都很迷信,这一点也遗传给了她孙女儿。于是她第二天就给马格丝打电话。像当年她们俩管理班级财务时一样,她们就某物的价值和价格讨论了半天。当然这一次谈的是马格丝的房子。
“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你的房子了,现在当然说不准值多少钱,”埃塞尔说,“上一次见到是你给哈里开退休晚会那天。”
“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对不对?”马格丝说,“谁会想到有那么多人掉到泳池里去?听我说,埃塞尔,花点钱买张机票到这边看看。住在我这里。那样你可以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个房子。然后就可以决定是否买下来,作为特别生日礼物送给你孙女儿。”
埃塞尔笑了起来。“别忘了,马格丝,我会付给你现金。不用等候贷款的批准。这是要考虑的。”
“现金为王,”马格丝同意地说,“只要数额足够。不管怎么样,我们见面会很开心的。”
“如果我们不打起来的话。”
她们两个都很兴奋。已经很久没在一起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中介费都可以省去,这太令人激动了。
马格丝在往电费单的信封上贴邮票,这时电话响了。
“你好,”她一边接电话,一边看了一眼玻璃拉门外面。天色渐晚,游泳池周围的路灯已经亮了。
“马格丝,我是沃尔特。”
马格丝翻了翻眼睛。沃尔特是老年中心的,对她很崇拜。他一直想拉她一起去跳舞。可是她对这种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好,沃尔特。有什么事吗?”
“马格丝,他们刚刚发现尼克死在自己的公寓里。”
马格丝叹息了一声。最近这样的电话越来越多了。“太可了,沃尔特。最近他病得很重,这也许是个解脱。他是睡觉的时候死的吗?”
“他不是在睡觉的时候死的,马格丝。他是被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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