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岛邸位于街道的东端。那里满目绿色,道路宽敞,车少人稀,没有很高的建筑物,都是宽敞的独门独院,还有一些非常壮观的宅邸,单从前面甚至认不出它的形状。这想必就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
其中,水岛邸最爲显眼。由优雅的曲綫和曲面构成的建筑外观,明显受到法国新艺术派(法国新艺术派,始于19世纪80年代,以对流畅、婀娜的綫条的运用,有机的外形和充满美感的女性形象着称。)的影响。就连鉄栅门也装饰得很华丽。
我摁着和这座宅邸的外观有些不符的门铃,自报姓名,称是市长介绍来的天下一。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门自动开了。
从门到玄関,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但是由于四处鲜花盛开,这一段长长的路丝毫没有让我和小绿感到无趣。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玄関前。
“欢迎欢迎。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市长跟我提过了,我们一直在等您呢。”管家嘴上这么说,却毫不掩饰不欢迎的神情。
爬上短短的楼梯,推开两扇门,我们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屋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丝毫没有脚步声。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架大三角钢琴,不知道平日是谁弹奏。
管家说了一声“请在这里稍候”,便离去了。
我坐在奢华的高级椅子上,环视整个房间。几张欧洲中世纪风格的画,装在画框里挂在墙上。这些画应该价值不菲,只是不巧,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当水岛雄一郎出现时应该怎么和他谈。说实话,我是有点……不,应该是相当紧张。
我非常唐突地来到这个街区,已经整整一天了。昨晚我住在日野市长帮我预定的宾馆里,整夜无眠。这一切明明就像在梦中一样,可我却睡不着,真是有些讽刺。但是,今天早晨起床之后,我依然是天下一。这证明一切不是梦。在我吃早饭时,小绿来找我了。
她是来告诉我,市长已经作好了安排,让我与水岛雄一郎见面。水岛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市长是想为我提供一些帮助,可如此迅速地把事情定下来,只会让我不知所措。但是,水岛雄一郎不轻易见人,我也不好有怨言。
水岛产业的会长、这个街区里最有势力的有钱人——我从小绿那里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些。让我怎么打探呢?我总不能一开口就问:“盗掘坑洞是你干的吗?”
“很少有客人光临啊。”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的矮个男子站在那里。此人微胖,脸庞宽大,鼻子以上的部位已呈衰老之色,脸颊却很红润,让人难以猜测年龄。
“打扰了,我叫天下一。”
“听説了。你是来採访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情的。”
市长对水岛雄一郎说我是一个作家。
“这位小姐是你的助手吗?真是年轻啊。”男子好像不认识小绿。
“啊,你是……”
“我是水岛的儿子。”矮个子男子走近钢琴,掀开琴盖,弹了两节小步舞曲。弹得很不错。
“很少有人来您家吗?”我很在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问道。
“能让我赚钱的人就另当别论了。而你们,可能是因爲和纪念馆有关,所以才同意见你们。”
“你好像对纪念馆特别关心。”
“特别……也不是吧。”雄一郎的儿子把一只手塞进口袋,撇着嘴说,“不过是打算将纪念馆据爲己有。”
“据爲己有……您是说买吗?”
“可以买吗?”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小姑娘。”
“但是,爲什么呢?”我问道。
男子晃了晃那只没有塞进口袋的手,说道:“这不明摆着吗?想把历史弄到手。把纪念馆买下来,就相当于买下了这个小城的过去。”
“令尊爲什么要把历史弄到手呢?”
听了我的问题,他一脸无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説道:“我没想到还有人笨到需要我把这些都说明白。把历史弄到手,是这个小城的人共同的愿望。”
“我知道。令尊就是爲此才加入保存委员会的吧。但是,我觉得光买纪念馆没有什么意义。”
“你好像对于我父亲一无所知。对于他,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历史。只要买到纪念馆,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公佈对自己有利的历史。”
“就是声称自己是开拓者的后裔吗?”
“应该是这样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説道:“这种想法,我真不能理解。”
“你是外人,所以不懂。”
“哦?”
“这里的居民都很不安。爲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又爲什么单单是这里?谁也无法解释。比如説我们家,”他说着,摊开两手,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么夸张的一个家,爲什么会在这里存在呢?我们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答桉在哪儿呢?”
他呼了一口气,接着说:“跟你们说也没用。”
“我明白。”小绿说道,“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我爲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的价值是什么?”
“这位小姐好像是本地人啊。”水岛雄一郎的儿子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么厚的地毯上走路都有声音,足以説明这个人非常着急。
管家飞奔进来。“啊,春树少爷,您在这里啊。”
春树好像是这个男子的名字。
“出什么事了?”
“老爷……老爷有些奇怪。”
“你说什么?”春树转向管家,“奇怪……什么意思?”
“我叫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是在打盹吧。”
“但是我声音那么大,都没有回应……”说到这里,管家停住了,大概是不好说出不吉利的话。
水岛春树走向走廊时,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父亲在房间里吗?他没出去?”
“没有。”管家摇头道。
春树往他父亲的房间奔去。我紧随其后,小绿也跟了过来。
来到大厅,春树奔至有着优雅曲綫的楼梯処,顺着楼梯往上跑。前面就是们。他用力敲门。“爸!爸!”
没有任何回音。春树转动把手,门根本打不开。
“钥匙呢?”
“在这里。”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钥匙塞进锁眼。
咔嚓一声,锁开了。春树推开了门。
大家立即都惊呆了。
门的对面是一片令人难以相信的景象——不,那里没有任何景象,只有一块大木板挡在前面。
“这是什么?”春树敲着木板。
“像是家具的背板。”我说,“好像是衣柜或书架。”
“老爷的房间里没有衣柜。”管家説道。
“是书架吧。”春树抬头看了看,説道,“父亲的房间里有很多书架。爲什么会放在这里呢?”
管家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脸不安地摇了摇头。
“先把它挪开再説吧。”我说道。
“也是。但……”春树稍稍用力推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以抓的地方,往旁边推是不可能的,而且很重。”
“老爷,老爷!”管家再次叫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没有办法挪开了,只能把它推倒。”
“我也这么是。能帮我吗?”
“当然。”
春树和我开始推书架的上部,管家和小绿也来帮忙。
书架很快就倾斜了,对面噼里啪啦的,书都掉了下来。接着,咣噹一声,书架倒在地上,像一块巨大的木头。
我们这才看清房间内部。无论是谁都可以看见,有一个人倒在房间的中央。
“啊,老爷!”最先发出声音的是管家。他用一种与体形极不相称的速度跨过书架,跑到房间的中央。
春树也跟进来了,我和小绿紧随其后。我一边跨过书架,一边环视整个房间。水岛雄一郎倒在地上属于异常状态,房间的佈置也非同一般。
桌子、椅子、沙发都紧靠着墙,当然某些也可能原本就摆在那里,但是窗子前面放着一张大写字台,让人感到非常不自然。门前的书架自然也是挪过来的。倒在地上的书架旁,散落着几本百科辞典。
房间的中央什么也没有,只有水岛躺在圆形的地毯上。管家跪在他旁,哭了起来。
“老爷,啊,老爷,怎么会这样呢?”
水岛雄一郎套着一件金色长袍,里面好像还有一件睡衣。他满头的白髮大部分已被染成黑褐色,仔细一看,右鬓角処有弹痕。他的右手拿着一支枪。
“父亲自杀了。”春树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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