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欣怡在医院对存希发火后,他足足有一个礼拜,未曾出现在她面前。
他总算放弃了吗?
欣怡告诉自己应该安心了,但却又不免感到失落,原来他的决心也不过如此,她只不过骂他一顿,他便放弃追求了。
欣怡嘲讽地想,对自己的动摇很懊恼,为免夜长梦多,她重新寄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到纪家,表明自己的坚决,然后向陶艺教室提出辞呈,打算把这期的课上完就离开。
这天,她上完课,搭公车回家,看着窗外缓缓晃过的街景,忽然想起她到纪家的第一天,也是这样一个人提着行李,坐上公车。
那时候的她,明知存希不喜欢自己,还是把他当王子,偷偷在心里做着美梦,现在她已学会,一个女人要坚强独立,决不能靠王子来拯救自己。
她不会再把谁当王子了……
欣怡靠着车窗,怅惘地出神,忽地,贴在路边的一张张广告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
陈欣怡陶艺个展。
陈欣怡陶艺个展。
这是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广告标语,她什么时候办起个展来了?怎么她自己会不知道?难道是同名同姓?
她好奇不已,下公车仔细检视海报,上头并未注明时间地点,她迷惑地沿街走,这才发现不只海报,连广场边的巨型电视银幕也都在宣传这场神秘个展。
一辆公车驶过,车身的广告看板,也写着同样的讯息。她茫然,呆了好久,忽然瞥见对街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存希,他正站在一盏路灯下,好像在贴一张海报。
难道这些全是他的杰作吗?欣怡思绪纷乱,忍不住扬声喊。“存希!”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一见是她,大喜,急着想穿越马路,没注意到一辆轿车正疾驰而来。
“小心!”她惊骇地尖叫,心脏狂跳。
车子呼啸而过后,她急忙张望,没看到他,她慌得不能呼吸,然后又见他倒在地上,差点哭出来。
她奔过去,蹲在他身畔。“存希,存希,你怎么了?车子撞上你了吗?你受伤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没事,你放心。”
“那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还一直冒冷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哪里擦伤了?哪里痛?”她焦急地检视他全身上下,心好痛。
“我没事,真的没事。”存希安慰她,勉强撑起身子,站起来。“欣怡。”他哑声唤。
“嗯?”欣怡漫然应,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当她以为他受伤的那一刻,真的好慌,好急,有种即将失去他的极度惊恐。
存希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指了指身后的海报。
她仔细看,这才发现海报上贴着一张彩色便利贴,上头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娃娃,指着某个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望他。
他苦笑。“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朝纸条指示的方向前进,又找到另一张指示方向的便利贴,娃娃的表情动作也产生变化,她一张张地看下去,原来男娃娃跟女娃娃在演一个故事——他们在船上相遇,一开始女娃娃总是被骂,后来她泪眼汪汪地转身离开后,男娃娃后悔不已,大汗淋漓地想追回她。
他不断、不断地低头道歉,女娃娃却总是不理他,最后一张画着男娃娃捧着自己破碎的心,无助地站在原地。
欣怡看着,渐渐懂了,胸口好酸好酸,眼眸狠狠地刺痛着。
这些漫画,画得好丑、好拙劣,一看就知道是某个不擅美术的男人,一笔一笔亲自画出来的。
她依着便利贴的指示,走进巷子里一扇很可爱的门里,那是一家精致的艺廊。
“我在这里等你。”存希低语。“你进去吧。”
“嗯。”她犹豫半晌,才跟着艺廊主人走进某个展间,赫然认出里头展示的全是她的陶艺作品。
欣怡震撼不已,这些作品全是她第一号粉丝买去的,难道存希就是那个神秘粉丝,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
“咳咳,呃,欣怡。”室内,忽然响起存希的声音。
她吓一跳,以为存希跟进来了,却不见任何人影,原来是角落的音响,正悠悠放出他事先录下的话语。
“如果你听见这卷带子,就表示你已经找到艺廊了,这里头,全是你的作品,是我一件一件收集来的,你也许很不愿意把作品卖给我,但我真的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你的头号粉丝。我……呃,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上海了,只是不敢与你相见。”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相见?”欣怡喃喃地问。
“因为我不想打扰你。”存希仿佛听见她的疑问。“我怕你见到我,又惹你伤心。”
他怕惹她伤心?欣怡懊恼地咬唇。那他后来干嘛又来打扰她?干嘛又登那种广告骗她回台湾?
“那个警告逃妻的广告是奶奶登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不晓得奶奶做了那种事。一直到你回台湾,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不能没有你。我告诉自己,要祝你幸福,你跟戴伦过得那么好,我不该再纠缠你,但我真的……没办法放手,欣怡,我……”他窘迫地吞了口口水,听得出来很紧张。“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骗人!他明明爱着安娜,这两年明明一直跟她在一起!
“那时候,我本来想把你追回来的,但安娜脚受伤了,很可能永远不能再跳舞了,我必须陪她做复健,支持她。虽然她脚伤已经好了,可是她心里却有了阴影,她说要留在台湾陪我,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敢再站上舞台。但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爱她了,我爱的人……是你,是你,欣怡。”
说谎,他说谎!泪水在欣怡的眼里泛滥成灾,她激动地站不住,跪倒在地。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爱她?他一定在整她,一定是的!
她不会笨到再爱上他的,她如果傻到再爱上他一次,那就真的没救了,谁也救不了她……
欣怡想起两年前她是如何心碎地离开纪家,想起两年来她是怎么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从一只毛毛虫蜕变成蝴蝶,她付出多少心血与努力,怎能因为他一句话便化为泡影?
“我爱你,欣怡。”偏偏他还要继续挑动她的心。“你听好了,纪存希爱陈欣怡!”
太迟了!这句话他为什么不两年前说?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他可知道她流产那天,心有多痛?知道他当着她的面选择了安娜,又说她像便利贴,她有多难过吗?在上海学陶艺的时候,她好几次想逃,但为了不想输给安娜,不想输给他爱的女人,她努力克服所以难关,告诉自己,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陈欣怡了,再也不是随人摆弄的便利贴女孩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欣怡,那天我跟安娜说你像便利贴,不是说你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你对我来说,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我不能想像没有你的生活。便利贴,不一定是用过就丢的废纸,每一张便利贴,都可能代表一份贴心的关怀,因为我们关爱一个人,所以才用便利贴留言给他。以前你常常用便利贴留言给我,告诉我别工作太晚,记得多加件衣服——你记得吗?”
欣怡愣愣地听着,从没想过这层意义,她一直讨厌自己像便利贴,他却告诉她那是因为爱。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温暖,也许你不晓得,其实我……”存希深吸一口气。“我是个很怕寂寞的男人,那时候安娜不在我身边,甚至很少跟我联络,可你却总是用你的方式在关心我。你很单纯,很傻气,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我很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用那种丑丑的姿势睡在床上……”他忽地轻声一笑。“你的睡姿真的很不淑女,你知道吗?”
是啦,她是很不淑女,又怎样?欣怡脸颊发烧,胸口却甜滋滋的。
“这次,让我来当你的便利贴吧!我做你的便利贴男孩,你想要什么,只要留言给我,我都为你做到,好吗?”他温柔地许诺。
她震颤,心弦不停地、不停地揪紧,她环顾周遭,看着一件件在灯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陶瓷,忽然领悟,原来自己在创作这些作品时,想的人都是他!
一直就算他……
录音机停了,门口,缓缓地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是存希,他看着欣怡,脸色很苍白。
“欣怡。”他哑声呼唤,而她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因此拧碎。
为何他对她,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为何她就是抗拒不了他?
“欣怡。”他又唤她一次,嗓音里满是浓浓的眷恋,朝她走过来。
她抬起眸,等着他说话,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嘴角牵起一丝笑,慢慢地伸出手。
她以为他要拥抱她,没想到他却是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倒向她。
她惊骇地扶住他。“怎么了?存希?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忽冷忽热的身子在她怀里颤抖。
医生说存希是发烧,还转成轻微的肺炎,将他送进加护病房观察。
“怎么会染上肺炎?他怎么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欣怡又心疼又气恼。
“我想他大概是累坏了吧?”珍珠也赶来医院探望孙子。“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今晚又出去吹风,可能身体受不了。”
“为什么他不睡觉?”
“因为你啊!”珍珠叹息。
欣怡一怔。“为我?”
“他这几天都一直忙着筹备你的个展,白天要去公司上班,分不开身,他便通宵工作,我还看见他在书房里拼命画图,不满意一直重画,垃圾桶都堆满了,叫他休息也不肯。”
“他为什么……这么傻?”想像存希不眠不休地画图,欣怡眼眶泛红,喉咙好酸。“笨蛋,笨呆了,亏他以前还常骂我笨,他自己才是大傻瓜。”
他是傻瓜,为爱疯狂的傻瓜,而她前段日子竟能狠下心那样折磨他,现在想来好后悔,恨自己太倔强。
欣怡坐在病床畔,紧紧握住存希的手。“你听着,笨蛋,这次由我来选择了——我决定继续爱你,决定跟你在一起,你听见了吗?”她笑着流泪。“所以快点好起来吧!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让我担心了。”
三天后,存希出院,两人一回到家,便倒在床上热烈地缠绵,像是要凭借肌肤之亲在彼此的生命烙下记号,曾经错过的人生,他们会在未来一点一滴补回来。
存希问了许多欣怡学陶的过程,替她高兴也替她心疼。“不管怎样,你总算是熬过来了。”他怜惜地拨弄她头发。“你现在的作品,已经受到肯定了。”
“那要感谢Dylon,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支持我,如果没有他的鼓励,我可能早就逃回台湾了。”
“是吗?”提起这男人,存希心口涩涩的。“你该不会真的跟他订婚了吧?”
“你说呢?”她探出手指,逗画他胸膛。
他捉住她调皮的手指,不悦地眯起眼。“明天就去跟他说清楚!说你真正爱的人是我,要他别痴心妄想了!”
“瞧你,好像小学生在宣示主权!”她娇睨他一眼。“骗你的啦!我根本没答应他求婚,只是故意戴上戒指来气你。”
“好啊!你居然敢耍你老公。”他气恼地轻咬一下她手指。
她吃吃地笑。“而且我在上海也没跟他同居,是你误会了。”
“你没跟他同居?”他惊喜,蓦地翻身叠上她娇躯,由上而下俯望她。“你这女人,害我吃醋吃到差点呛死,说!你要怎么赔我?”
“切……”她才不理他。“谁教你自己脑袋要胡思乱想呀!”
“我不管!你得好好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他像个孩子耍任性。
“什么受伤的心灵啊?”她又好笑又无奈。“好啦,你说要怎么安慰?”
“这个嘛。”他挑挑眉,忽地低下头,在她耳畔挑逗。“不如……再赏给我一个宝宝?”
“什么?”她愣住。
“我知道,一次不容易成功,我没问题,要再来几次都可以!”他笑着发表宣言,邪气地压上她——
室内,春风几度去又回,停不了的浪漫,很要命。
“所以,你还是决定留在纪存希的身边了?”接过欣怡退回来的戒指,戴伦很遗憾,很苦涩。
“对不起,戴伦,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还是爱存希。”欣怡微笑叹息。“也许命中注定,我就是爱他吧!”
“你不怕自己后悔?”
“怕的话,就没法再爱一次了。”她淡淡地笑。“我已经决定要鼓起勇气,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戴伦默默地注视她,在她眼底,看出一个女人的勇敢与坚决。他知道已经不能说服欣怡了,现在的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既然这样我只有祝福你。”虽然他还是很不甘心。“祝你幸福!”
“我会的。”
欣怡感激戴伦的祝福,她很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可惜另一个女人却不肯干脆地祝福她跟存希。
听存希说,虽然他已经跟安娜分手了,但安娜似乎还是放不下过去的感情,她的朋友发现她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有时还会喝酒买醉。
欣怡很担心,为自己的情敌担忧或许很蠢,但她还是希望安娜能够敞开胸怀,去追求另一份真爱。
她主动拜访安娜的舞蹈教室。
“你来干嘛?”安娜正恍惚地对着窗外发呆,一见到她,秀眉立时蹙拢。
“我来看你。”
“看我?我不记得我们交情有好到可以私下互相拜访。”
“我有话想跟你说。”欣怡不理会安娜的嘲弄,柔声表明。
安娜防备地瞥她一眼,似乎认为她是来示威的,微微抬高下颌,不愿示弱。“你想说什么?”
欣怡静静地凝视安娜,“你知道吗?我以前很羡慕你,你那么美丽又有自信,存希每次提到你,我都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很爱你。”
“是吗?”安娜神情一凛,默然别过头。
“我常常看着他书房里你的照片,想像你在舞台上跳舞时会有多么耀眼美丽,存希说过,你天生就该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欣怡顿了顿。“为什么你现在不跳舞了呢?”
安娜抿唇。“我跳不跳舞,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欣怡冷静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在上海学陶的时候,就是拿你当目标,我告诉我自己,绝对不可以输给你,我拼命地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追上你,变得跟你一样自信迷人。”
安娜听了,神情一变。“你……真的把我当目标?”
欣怡点头,直视她。“可是现在的你,让我很失望,从前那个自信的安娜到哪里去了,那个就算在舞台上跌倒,也会勇敢爬起来的安娜到哪里去了?”
“你……你管不着!”安娜颤抖,忽然自惭形秽,强烈地的厌恶起自己。“你马上给我出去,立刻给我离开这里!”
“我不走,我要你看这个。”欣怡拿出一片DVD,也不管安娜同不同意,就放进放映机。
几秒后,电视荧幕上亮出影像,一个全身火红的芭蕾女伶,正在舞台上奔放地表演。
那是安娜,两年前的安娜,那时的她,还深深热爱着芭蕾舞,热爱着舞台,她的世界,不只有爱情,更有满腔梦想。
“这是你,还记得吗?”欣怡悠悠地问。
安娜震撼。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其实她一直想回到舞台,好想好想,可是她不敢,怕再次受伤,怕受伤后再也爬不起来……
她蓦地抿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什么时候,她变成那么怯懦的一个女人了?这不是她的风格!石安娜应该是坚强勇敢的,就算跌倒了,也会马上笑着爬起来,不是吗?
“你可以再跳舞的,你一定可以的。”欣怡鼓励她。“连你本来很瞧不起的我,都可以成为一个陶艺创作者了,你为什么不能重新站上舞台?难道你比不上我吗?”
“我怎么可能比不上你!”安娜嘶声喊,很不服气。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欣怡挑衅地微笑。“证明给我看吧,安娜!”
安娜惘然,呆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说,你主动去找安娜了?”几天后的夜晚,当存希搂着欣怡入眠时,忽然笑问。
“嗯哼。”
“她很生气,打电话来跟我呛声,说你怎么可以那么自以为是?”
“哦?”
“她要我转告你,她不会输给你的,她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她会回纽约,重新站上舞台,要你等着看。”
“是吗?她真的那样说?”欣怡笑了。
“我真服了你了!”存希不禁宠爱地揉着她头发。“真不愧是我纪存希爱的女人,你还真是最棒的!”
“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很迷恋我啊!”她俏皮地歪头看他。
“对,我迷恋你,陈欣怡。”他很大方地坦承,大男人的尊严,在爱情面前,也只能放一边了。“你满意了吗?很满意吗?”
她没说话,只是幸福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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