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背海岸边的道路,沿着岩砂混合的陡峭斜坡往下,抵达的岩地就是通报中的命案现场。大海就在眼前,但是涨潮的海浪应该打不到这里,每块岩石都是干的,刚好适合海钓客在这里休息、吃便当。不过如今要在这里打开便当应该有些难度,因为岩地上有一具衣着邋遢的男性尸体,还有许多警方人员围在旁边。
现场勘验已经结束,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抵达现场就能去看尸体。
志木探出头看向尸体,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因为死者没有脸——话虽这么说,但可不是无头尸体。准确来说尸体有脸,只是大部分像被天真的孩子涂鸦了一般,又红又黑的。
“呜哇,好惨,看不出长相呢。”志木双手抱胸,仰望上空盘旋的鸟群,“肯定是肚子饿的乌鸦啄食尸体造成的。”
“是鸢。”旁边的年轻法医如此订正。
“海边都有很多乌鸦。”砂川警部愤恨地仰望上空的鸟群,“凶手不可能试图隐藏死者的身份,是乌鸦干的好事。”
“都说是鸢了……”法医再度订正。
死者不是被鸟夺走生命的,所以这种事不重要。志木继续观察尸体,死者看起来年纪不轻,却也不是老人。唯一能列举的脸部特征就是有胡子,而且并非保养得宜,是许久没刮的胡子。头发也是任意生长,衣服底下的皮肤很粗糙,看得出生前营养状况不佳。
身上的衣物也很惨——膝头磨破的工作裤,加上沾满汗水与油脂的帆布上衣。而且大概是尺寸不合,袖口明显很宽松,看来死者的经济状况也和营养状况一样不佳。
“警部,这人看起来像是流浪汉。”
这是志木对死者的第一印象。如果尸体是在市区发现的,他肯定会下如此定论,但马背海岸不是流浪汉的舒适住所。
“确实像流浪汉,但有流浪汉定居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我觉得住市区要舒适得多。”
砂川警部说出志木也有的疑问。
“或许是从市区带过来的。不,难道是在市区射杀之后扔在这里的?”
“嗯,这两种可能性都很高。”
男性上衣的左胸处有个洞,明显是中枪留下的。从伤口喷出的血染红了上衣,滴落的血渗入岩地沙土,染红了周边。这段时间没下过太大的雨,所以血都干了。
“话说回来,医生。”砂川警部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位先生大约归西几天了?”
“大约有一周吧。”
“不是两周之前就遇害的?”
砂川警部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愿望。
“如果这是两周前的尸体,”法医轻推银框眼镜,果断地说,“我就辞去法医职务,回老家继承海钓旅馆。我有这种自信。”
原来法医老家是开海钓旅馆的,感觉他吃过不少苦才成了法医。
“这部分没办法稍微妥协吗?”
砂川警部想对死亡推测时间“杀价”,但对方不肯让步。
“我说一周就是一周,我绝对不继承海钓旅馆!”
年轻法医毅然断言,看来他非常讨厌海钓旅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砂川警部轻哼一声,改问另一个问题,“那么凶器是什么?我看得出来是枪伤。不过比方说,会不会是步枪之类的——”
“步枪?不可能,这不是那种大型枪支造成的伤,凶器是手枪,应该和刑警先生你们用的款式差不多。”
“是哦,如果误判就要继承海钓旅馆了?”
“不用继承,绝对是这样!我绝对不要继承!”
单从这段回应听不出他在“绝对”什么,总之似乎判断无误。两名刑警悄悄和这位激动到逐渐忘我的法医拉开距离,看向湛蓝耀眼的海面,之后都深深叹了口气。
法医的判断是两名刑警最不乐见的,死者约在一周前遇害,凶器是手枪。这么一来,就不得不推测凶器很可能是两周前外流的那把私造手枪。
“可是警部,”志木继续努力保持乐观态度,“即使凶器是手枪,也不一定就是‘那把手枪’,还没有确定,我们还有希望。”
“不,情况相当绝望。”砂川警部轻易粉碎了志木的希望,“如果遇害者只是普通上班族或家庭主妇,倒是可以进行其他推测。但你看看那具尸体,看一眼就有直觉了吧?怎么想都像是某人凑巧得到一把手枪,出于半好奇的心态朝流浪汉开了一枪,对吧?还能想得到其他的可能性吗?”
“嗯,没错……”
其实志木也和砂川警部一样,在看到尸体的瞬间就有这种直觉了。死者恐怕是流浪汉,杀害流浪汉的动机通常不是寻仇或抢劫。
只因为流浪汉是弱者,就经常成为不讲理暴力行为的目标,这次完全是典型案例。
“不过,要看过尸检报告再说,对吧,警部?”
那把手枪已发射过两颗子弹,就是中山章二两周前在公寓里朝志木开的那两枪,将从本次尸体中取出的子弹和那两颗子弹对照,就能轻易得知是否来自同一把枪。
“没错,但不要有无谓的期待,肯定是那把枪发出的子弹,我的直觉很准。”
“是直觉?”
“对,如果没猜中,我愿意继承海钓旅馆。”
继承谁的海钓旅馆?面对警部毫无意义的发言,志木不禁蹙眉。
面海密谈结束之后,两人再度回到尸体旁边,当前工作是查出死者身份,两名刑警首先检查死者的随身物品。只有裤袋里的钱包能称得上随身物品,身上的财产加起来总共才六百六十圆,这种金额根本不需要钱包,直接放口袋里也无妨。钱包里也有放卡片的隔层,但完全没有使用。通过这个钱包只能确认遇害者生前很穷。
就在志木即将对这个钱包失去兴趣时,砂川警部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东西。
“呃!喂,志木,这里是不是怪怪的?”
砂川警部指的是用来放月票之类的透明卡套部分。流浪汉当然不需要月票,所以这部分也没使用。不过凑过去仔细一看,隐约能看到透明塑料片上有黑黑的字。
“啊,应该是纸条之类的东西长时间夹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勉强还能解读。”
志木从西装的胸前口袋里取出名片盒,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反过来插入透明卡套。白色名片使得塑料片上的黑色文字清楚地浮现,二人发现看似是文字的痕迹其实是数字。
最初是两位数,接着是四位数,整齐地排成一列。
“看起来像是电话号码。”
“应该吧,没有区号,所以应该是乌贼川市内的号码。好,立刻叫人去查……喂,小伙子。”
砂川警部写下号码,交给附近的警察,指示道:“去调查这个号码,尽快。”
接着两人继续努力调查死者身份,可到最后除了电话号码,只有死者身上的数道旧伤可能是线索。腹部有肓肠手术痕迹,左肩有类似蟹足肿的伤疤,脖子上隐约的看得到烧伤烫伤的痕迹,但是只以这种程度的身体特征很难断定受害者的身份。那个电话号码果然是最有希望的线索。
调查了一遍之后,尸体被放上担架抬走了。尸体将由法医解剖,解剖完就放在太平间保管,要是没有人来认尸(应该不会有),就会葬在市内的无名墓地。
刚才受命于砂川警部的警察,在尸体被抬走时快步回来,向警部敬礼之后立刻告知调查成果。
“经询问,乌贼川市内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个号码吻合。”
当然不会有两个或三个吻合,电话号码不就是这么回事儿的吗?
“是谁家的?”砂川警部催促他说下去。
“不,这不是民宅号码。”警察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回答,“号码对应的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地址是——”
砂川警部打断警察好不容易查到的信息。
“我知道地址,车站后面那幢综合大楼的三楼。”
“啊,您知道?”
“非常清楚,你可以离开了。”
砂川警部斜眼看着愣住的警察,轻声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鹈饲杜夫啊,他和这个流浪汉有关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志木当然也记得这个名字,在之前的家庭剧院密室命案中,这名私家侦探扮演了某个重要角色。既然这个侦探也和本次案件有关,就不能置之不理。
“呵呵,或许这起案件意外地好解决。原来如此,是那个家伙啊……”
看来砂川警部想认定鹈饲杜夫是凶手,借此解决这起案件。可真能这么顺心如意吗?志木对此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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