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飞轮转过,秦国平定义渠之后不久,赵国亦迎来动荡。
赵主父忽然宣布,欲将赵国一分为二,将划出来的一半定为代国,赐予长子赵章,封为代君。
消息一出,列国皆惊。
芈月在章台宫苑,与庸芮对弈。
芈月问:“赵主父之意,你可明白?”
庸芮道:“列国皆言,赵主父因早年宠爱韩王后,封其子章为太子。后来又宠爱吴娃,不惜提早传位于吴娃之子何。如今韩王后、吴娃俱死,臣听说赵主父虽然已经传位赵王何,但又对公子章起了怜爱之心,不忍其身为兄长,要终身向弟弟屈膝,于是才要将赵国分为两半,分一半给公子章,封为代君。臣以为,此事绝非这么简单。”
芈月缓缓点头,道:“正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雍此人心怀大志,又岂是个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之人。”
庸芮拱手,问道:“太后可知他的目的何在呢?”
芈月道:“列国都知道变法的好处,却都扛不住变法的代价。赵雍早有心变法,只是赵国上承晋制,古老顽固。赵国想要改革,比我们秦国更困难百倍。他费尽心机,让位于次子赵何,全力投入兵制改革,才弄出个胡服骑射,虽然与列国相比,优胜不少,可是与我们秦国全面变法相比,却只是隔靴搔痒,击不中要害。所以他想要二次变法,利用扶植赵章之际,划出赵国一半土地,进行全面革新。”
庸芮一惊:“他若成功,那于我秦国才是真正的威胁。”
芈月冷冷道:“那就让他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庸芮道:“太后的意思是……”
芈月冷笑:“赵雍未免想得太美。哼哼,他两入咸阳,兴风作浪,若是让他就这么得意,岂不让赵人笑话我们秦国无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庸芮,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庸芮肃然拱手:“是。”
芈月的声音冰冷,似从齿缝中透出:“要让那赵章以为赵雍支持他去争整个赵国,让那赵何害怕会失去王位;更要让赵国的卿大夫们知道如果赵雍继续变法,他们将会失去什么……”
看着庸芮领命而去的背影,芈月冷冷道:“赵雍,我等着你的死期。”
或许,赵雍是个太过聪明也太过自负的君王,这样的人在列国驰骋自如,自然认为在自己君权之下,儿子和臣子更是他指间掌控之物。他却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最轻视的地方,反而是最容易失控的。
赵王何可不管他父亲赵雍的宏图大志,对他来说,本来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却硬生生要被夺走一半,赠给曾经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败将,他实在是万般不甘。
一时之间,赵王何拉拢宰相肥义、王叔公子成、大将李兑,公子章收罗重臣田不礼,赵国上下,剑拔弩张。
赵雍眼看着“棋子”要挣脱自己的手掌,一怒之下,决定采取行动。他以在沙丘选看墓地为名,下旨让公子章与赵王何随行。赵王何无奈,只得在重臣肥义和信期的陪同下随行。到沙丘后,赵王何居一宫,赵雍与公子章另居一宫。
而此时,秦人细作通过对田不礼施加影响,煽动他向公子章进言,借用赵雍令符请赵王何到主父宫议事,一举拿下赵何,夺取政权。
赵王何早有准备,岂肯自投罗网,便由宰相肥义代他前去。肥义进了沙丘宫,即被田不礼下令杀死。赵王何又惊又怒,以王令指挥军队围剿公子章,公子章无奈,逃入赵雍宫中。
赵王何知道自己与公子章已经不死不休,但公子章逃入沙丘宫,必受赵雍庇护,而自己擅动兵马,亦不敢去见赵雍。索性听了公子成的话,将沙丘宫全部封死,令兵马团团围住,只围不战,断水断粮。自己却远远躲开,不敢走近。公子成本就因为胡服骑射之事,与赵雍早成政敌,他对赵雍知之甚深,防之极严。
可叹赵雍英雄一世,却被围在这沙丘宫中,米粮断绝,纵有惊世之才,无所施展,只能活活饿死。
及至三个月之后,公子成料定赵雍必死,这才打开被封死的沙丘宫。此时宫中诸人,皆成白骨。只能够从尸骨身上的衣饰中,辨认出赵雍之尸来。
赵王何自始至终,不敢进来,只遥遥对着沙丘宫三拜,才下令厚葬赵雍,追思其平生功业,谥其为“武灵”二字。谥法曰:“克定祸乱曰武,死而志成曰灵。”
后世即称赵雍为赵武灵王。
消息传到咸阳,芈月素服,来到丽山脚下义渠王陵墓前为他祭奠。
她站在墓前,默默道:“阿骊,今天是你的祭日,我来看你了。害你的人,我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我把你葬在丽山脚下,如今这座山,会改名叫骊山,我想你会知道我的意思。我开始在山脚下兴修陵寝,从我开始,秦国的历代君王,都将葬在这骊山之下。百年之后,我跟你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赵武灵王死后,赵国政坛震荡,自赵武灵王而起的扩张之势,一时停歇。
次年,魏韩两国畏秦国势大,联兵伐秦。芈月起用白起为帅,在伊阙之地,大败两国联兵,掳联军统帅公孙喜,占垣城、新城等五座城池,斩首二十四万人,举世震惊。
这一战之下,韩魏遭受重创,白起继续进攻,又占宛城、邓城。韩魏两国被迫求和,魏割河东四百里地,韩割武遂两百里地与秦国。
然而秦人并未因此停下进军的脚步,白起与司马错等继续率军攻魏,攻陷魏国大小六十一座城邑。三年后,魏国再割旧都安邑求和。秦军入城,驱尽魏人,只占城池。
次年,蒙骜之子蒙武率兵,攻陷齐国九城,以报当年齐国毁诺之仇。
却说那年秦国攻楚之时,本是楚人煽动五国攻秦,以解楚人之围,不料关键时候,芈月派人游说齐国抛开五国,与秦国一起称帝,又有苏秦怂恿,齐王地贪图秦国之利,竟中途撤军,自己回国去了。此等背盟的行为,却是大大得罪了诸侯。
此后,秦国与齐国一齐称帝,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这是继五国相王之后,诸侯进一步给自己提高规格,让周天子蒙受屈辱,周天子身份再一次被踩低。
但齐国很快发现自己上了秦国的当,秦国伐楚本已处于诸侯的集体舆论攻击之中,这次与秦国一齐称帝,竟是把自己也变成了诸侯舆论靶心。齐王地醒悟过来,急切之下又接受了策士的劝说,忽然宣布去帝号,又率先跳出来指责秦国不应该称帝。
他却不知,这种自以为是首鼠两端的行为,教他失尽了人心。起先接受合纵之议,与诸侯攻打秦国,就已失了一部分连横派臣子的心;及至到了函谷关前,又毁约先行撤退,再失合纵派与诸侯之心;且劳师远征耗费巨大,匆忙后退,军功上未见获利,国内已经有了怨声;后与秦国一齐称帝,秦国的利益未到,他自己先变卦撤了称帝之议,令得国中仅剩的拥护他的争霸派也对他充满怨言。
他这主张变来变去,实是为君大忌。因众臣每一派政策都会有其谋划甚深的策士安排计划,都有忠贞不贰的臣子相辅推行。他每变动一次,就丢掉一批谋士和忠臣,而他又永远认为自己最聪明,所做的决定正确无误,不听劝谏。到了最后,除了一批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外,谁也不愿意再对他这样的人推心置腹了。
蒙武攻齐,只是秦国出击的第一步。
次年,燕国上将乐毅集秦、赵、韩、魏五国联兵,大举攻齐,陷齐国七十余城,将齐国打得险些全境覆灭,只余即墨、莒两个城池。
若说三晋之国,此时正被秦国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又愿意与秦联兵攻齐?一则是畏秦人之强横;二则也是因为自己城池失得太多,于是想趁火打劫,借着秦燕两国之势,从齐国捞些城池来填补亏损;三则齐王田地与他们合纵之时,多次见利毁约,早让诸国记恨在心。
齐王田地仓皇逃奔卫国,卫君避舍称臣,但田地死性不改,仍然骄狂无礼,结果遭卫国人的驱逐。后又前往邹、鲁等地,邹人和鲁人也拒绝接纳。最后只好投奔至莒地,正遇上楚王横派来救齐的大将淖齿,本以为可以获救,不想田地出言不逊,又激怒淖齿,被淖齿下令挑断脚筋,乱箭射死。一代暴君,死得凄惨,死后亦被追了一个恶谥曰“愍”。谥法曰:“祸乱方作曰愍。”言其为政无方,致令国乱。此即后世所称的齐愍王。
当此之时,列国再不能与秦国抗衡。于是,秦人终于再度攻楚,此一番挥兵直下,势如破竹,楚国三分之二的国土,就此落于秦人之手。同年,齐将田单破燕救齐,齐国再度复起,但国力已衰,不复有争霸之能。
时光荏苒,岁月疾驰,不觉秦王嬴稷在位已是四十年了。这四十年间,虽然依旧还是母后摄政,然而秦人收复巴蜀,并吞义渠,取楚国都城郢都为南郡,取楚地三分之二国土;斩杀韩赵魏诸国兵员数十万,取百余城池。至秦昭襄王四十年,战国局势已经从七国争雄,转入秦国独霸的局面。
此刻,已经五十多岁的嬴稷扶着七十多岁的芈月缓缓走过章台宫走廊,看着园中景色。
人人皆以为,这位令得六国俯首的秦国君王,当志得意满。然则,他心中却是有苦自知。
他在位已经四十年,诸事由母后做主不说,甚至连亲生的儿子也保不住。此前,他刚刚得到消息,他与王后芈瑶所生的嫡长子嬴栋,因被芈月派往魏国为质,长年忧病交加,死于魏国。
而当他向芈月提出,立他与唐八子所生的次子安国君嬴柱为太子时,却被芈月拒绝。
此时,当他扶着母后游园的时候,他的脚步是沉重的。他的父亲惠文王活了四十多岁,他的祖父孝公亦只活了四十多岁,便是宗族中寿数较长的樗里疾,亦只活了五十多岁,而他近年来,也深觉身体不适,极恐自己的寿数将至。
而他的母后,此刻却依旧健步如飞,精神矍铄,健康状况远胜他这个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母后非但不喜欢他的长子嬴栋,甚至也不喜欢他的次子嬴柱,然而,他的两个异母弟弟泾阳君嬴芾和高陵君嬴悝却深得他母后的喜欢,简直是宠爱非常。
近年来,宫中亦有流言,说太后出质太子,不喜安国君,乃是有意立泾阳君为储。
这是嬴稷断然不能容忍的事。在义渠王死后,他可以埋下旧怨,视嬴芾和嬴悝如亲弟,但这大秦江山是他嬴家天下,他是万万不能让义渠血统来玷辱的。
所以,为了能够让嬴柱成为太子,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这日他特地陪着母后游园尽孝,亦是为此。
“母后,子柱已经长大成人,儿臣也已经年迈,群臣纷纷上奏,叫儿臣早立太子。儿臣以为,可立子柱为太子。”嬴姬道。
芈月却呵呵笑道:“这事儿不急,咱们再看看啊。”
嬴稷脸色变了变道:“母后,国无储君,只怕人心不稳。”
芈月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人心不稳的?就算天下不稳,我们这秦国,还是稳稳的。”
嬴稷没有再说话。
却在此时,听得一声清脆的欢呼:“姑祖母——”
随着这一声欢快的呼叫,华阳君芈戎的孙女芈叶飞奔过来,扶住芈月的另一边胳膊,撒娇道:“姑祖母出来,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好让我来服侍您啊。”
芈月看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少女,眼中充满了对所有孙辈均未曾有过的慈爱,笑呵呵地摸了一把她的脖子,嗔道:“你这孩子,可是又去跑马了?”
芈叶笑道:“是啊,姑祖母,新到的义渠马好极了,我喜欢那匹四蹄盖雪,还有那匹赤兔……”
芈月见她说个没完,挥挥手道:“你喜欢,都给你了。”转头对嬴稷道,“大王有事,尽可去忙,有这丫头陪我就行。”
嬴稷只得应了一声:“是。”默默退后,看着芈叶围着芈月叽叽喳喳地边说边走远了。
夜晚,嬴稷倚在榻上,唐棣为他捶着腿。嬴稷长叹一声道:“寡人老了。”
唐棣吃惊地看着他,叫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稷道:“可母后的精神还很足,她如今一顿还能够吃得下三碗饭,健步如飞。寡人真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走在母后前面。到时候母后若立芾弟为储君,又有谁能够阻止?”
唐棣脸色都变了:“大王多虑了,大王还年富力强呢,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嬴稷道:“若有这一天的话,寡人就是大秦的不肖子孙,到了地下也难见列祖列宗。”
唐棣道:“不会的,母后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妾身失言,妾身有罪!”
嬴稷摇头道:“你说的是实话,何罪之有?哼,若母后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寡人当年立栋儿为太子,她不久就将栋儿派到魏国为人质。这些年来栋儿辗转列国,母后却始终不让他回来,直到他死在魏国……”说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
唐棣扑在嬴稷的膝上,嘤嘤而哭:“大王,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曾经向母后请求让子柱代兄出质,可母后不允。妾身应该多求求母后,而不是被拒以后,就不敢再言语了!”
嬴稷叹道:“唉,你多虑了。母后的心性刚硬,她决定的事,又岂是你去求一求就能够改变的?寡人原以为,母亲因为栋儿外祖父的缘故,不愿意让他继位为君,寡人擅作主张,违她之意,所以才让她一直针对栋儿。可栋儿死了,寡人欲立子柱为太子,她仍然不允,才不得不让寡人起了疑心。这些年以来,她始终对芾弟宠爱有加,她、她毕竟七十多岁了,我怕她当真是老糊涂了,只记得芾弟是她的儿子,却忘记了他终究不是我嬴家子孙!”
唐棣抬头,温婉地劝说道:“大王,凡事以孝道为先,母后执政这么多年,我们不可以跟她硬拗。子柱毕竟是孙辈,不常与母后亲近,因此不得母后喜欢。咱们要想办法让子柱多讨母后喜欢,如果母后喜欢子柱,就不会忍心再委屈了子柱的。”
嬴稷长叹一声道:“棣儿,你说得对。这些年以来,你一直如此贤惠温婉,寡人每每疲累的时候,到你身边就觉得舒心不少。”
唐棣勉强笑道:“大王过奖了。”
这一夜,唐棣辗转难眠,次日便叫来安国君嬴柱,却不说什么,只叫他陪着自己逛逛花园。
嬴柱心知其意,陪着她走了一会儿,见侍从们都知机远远落后,忙问道:“母亲,父王同太后商议的结果如何?”
唐棣叹息一声道:“太后还是没有同意。”
嬴柱恼道:“难道太后真的有意立泾阳君为储君?”
唐棣吓了一跳,斥道:“住口!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嬴柱一脸的不服气:“何止是儿臣,这些年来,大哥身为太子却常作人质,等大哥不在了,太后又迟迟不肯立我为太子。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群臣难道不明白吗?早就有人议论纷纷了!”
唐棣道:“你是太后的孙子,当以孝道为先。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你不可心怀怨念,要记得‘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想要言行上不行差踏错,你心里就更应该不怨不惘。”
嬴柱泄气道:“儿臣有负母亲教导了。”
唐棣道:“你待人以诚,自己做足十分,哪怕你不争,别人也会帮你争;别人不帮你争,天也会帮你争。”
嬴柱道:“儿臣、儿臣还要怎么做啊?儿臣做得再好,太后眼里也没有儿臣啊!”
唐棣道:“我问你,太后最倚重的人是谁?最信任的人是谁?最宠爱的人是谁?谁最能讨太后喜欢?谁最能讨好太后?太后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太后最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嬴柱道:“太后最倚重的是穰侯和华阳君,太后最信任的是上大夫庸芮,太后最宠爱的是泾阳君与高陵君,最能讨太后喜欢的是华阳君的孙女芈叶,最能讨好太后的是男宠魏丑夫。太后最喜欢的是那支玉箫,太后最想要的是和氏璧。”
唐棣微笑。
嬴柱眼睛一亮道:“儿臣明白了。”
唐棣道:“明白什么?”
嬴柱道:“儿臣针对这七件事下手。”
唐棣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你可以努力,有些人,你对他们再努力也是无用。穰侯魏冉和华阳君芈戎,这两人虽然都是你父王的舅舅,但两人的偏好不同。穰侯喜欢泾阳君和高陵君,所以你讨好他是没用的。你要讨好华阳君,不仅要讨好他,更要讨好他的孙女叶儿。”
嬴柱一怔:“叶儿?”
唐棣道:“不错,太后族中孙侄虽多,可她却独独喜欢叶儿。子柱,你可知你的原配死了好几年,为何我至今未替你再聘下正妻吗?”
嬴柱兴奋道:“母亲的意思是……”
唐棣伸手接下一片红叶把玩着,沉声道:“我想华阳君若知道自己的孙女将来会成为秦国王后,他一定会站到你这边的。”
嬴柱顿时明白:“儿臣知道了!”
唐棣道:“此外,魏丑夫此人,虽然只是个男宠,你也要好生笼络。还有,我听说和氏璧似乎落在赵国,你派人去好好打探。你若能够在这三件事上,得到太后的欢心,那么离太子之位,会更近一步。”
嬴柱一揖到底:“多谢母亲。”
唐棣道:“谢我有什么用,真正能够为你做主的,是你的父王!”
嬴柱道:“母后的意思是,儿臣将这三件事,禀告父王,得到父王的支持?”
唐棣道:“记住,对这件事,我一无所知。”
嬴柱敬佩道:“是,母亲。”
此时,章台宫后院银杏树下,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芈月召来庸芮对坐,一边弈六博棋,一边问他:“庸芮啊,这国相之位,你真的不接?”
庸芮道:“臣说过,臣与太后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彼此安全。这国相之位,离太后太近,权势太大,这就不安全了。臣这一辈子,做到这个上大夫足够了。”
芈月呵呵一笑,指指他,却也无奈:“你啊,你啊!”
庸芮道:“太后,最近有没有人在太后耳边议立太子之事啊?”
芈月道:“有啊,不少人呢,今天连大王都亲自来游说了。”
庸芮道:“那太后为何不肯答应呢?”
芈月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要落到谁头上的。大秦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哪有几个人的王位,是‘理所应当’落在头上的?凡是这样的君王,不是庸君,就是祸害!”
庸芮道:“有人说,太后不愿意立公子柱为太子,是有心扶立泾阳君?”
芈月诧异道:“芾?呵呵呵,有才之人,岂是要人扶立的?要人扶立的,国家交到他的手里,也堪忧啊!”
庸芮见她说话,忽然道:“呵呵,太后,臣要牵你的鱼了!”
芈月大惊:“哎,我看看……庸芮啊你真狡猾,居然引我分神,偷我的棋子!”
庸芮道:“呵呵,这年头还有什么事能够让太后分神,那不是笑话嘛!老臣不信。”
芈月哼了一声:“你啊,你这张嘴,善能巧辩,从来不管左右,那道理全是你的。”
三个月后,芈月看着眼前的芈叶,吃惊地问:“你说,你喜欢子柱?”
芈叶扭捏道:“姑祖母——”
芈月目光锐利地看着芈叶:“你想嫁给他?”
芈叶虽然害羞低头,但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
芈月道:“你嫁给他,是不是以为他将来会做秦王,你就可以成为王后?”
芈叶吃惊地抬头道:“姑祖母,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芈月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若是他将来做不成国君呢?”
芈叶低着头,轻轻地说:“就算他不做国君,他也是安国君,我与他一生富贵无忧。”
芈月道:“叶儿,你抬头看着我。你如果想当王后,姑祖母可以成全你,但并不一定要嫁给子柱。”
芈叶急了:“姑祖母,我只想嫁给他,我才不管他将来如何呢!”
芈月看着芈叶清澈的眼睛,笑了起来:“你没这么想,可有人这么想。”
芈叶倔强地说:“我不管谁怎么想,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男人,这又有什么错?”
芈月看着芈叶天真的面庞,她和她的弟弟所生的所有子辈、孙辈中,只有这个侄孙女的面容,酷似她的生母向氏。也因此她对芈叶格外宠爱,千依百顺。
她只愿她这辈子,只在这张脸上看到笑容,看到幸福,看到欢乐,她不愿意这张脸上再有忧愁,有痛苦,甚至是泪水。
这样的一张脸,已经让她宠了这么多年,如今,更让她不忍心拒绝她提出的任何事。罢罢罢,不管那个人有什么图谋,有自己在,他只能对她好。
看着芈叶的脸,芈月心中酸楚,口中却缓缓地说:“好,叶儿,姑祖母答应过你,要让你一生欢喜无忧。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你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你求的不是王后之位,权势风光。那么,我就成全于你,但是从今开始,你也休想到我面前,开口为子柱谋求权力。你可能做到?”
芈叶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姑祖母,我答应您,我说到做到。”
芈月慈祥地笑了笑道:“傻孩子,还叫我姑祖母吗?”
芈叶羞红了脸,扑到芈月的怀中羞涩地叫道:“祖母——”
太后下旨,赐华阳君孙女芈叶为安国君夫人。旨意一下,朝中顿时有了许多异动。
魏冉闻听此事,匆匆来见:“阿姊。”
芈月道:“冉弟来了,坐吧。”
魏冉道:“我听说阿姊想把叶儿许配给安国君。”
芈月道:“是啊,你以为如何?”
魏冉坐下道:“阿姊是想立安国君为太子吗?”
芈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魏冉道:“阿姊这么做,不是很明显吗?”
芈月道:“有什么明显的?我只是成全一对小儿女的婚事,与储位何干?你们想多了。”
魏冉道:“阿姊对叶儿的宠爱,人所共知。安国君娶了叶儿,等于得到了华阳君为援助,那么阿姊原来的考虑岂不是……”
芈月道:“我原来的考虑,也不是完全把安国君排除在外,他毕竟是子稷的亲生儿子。但大位不是理所应当就要落在什么人的头上,我只是想看看,谁更适合坐这个位子。”
魏冉道:“但上位者的一个举动往往给臣子们以暗示,会让他们在私底下进行更多的选择。如果坐到某一边的臣子们太多了,他们就会左右君王的选择。”
芈月没有跟他争辩,转了话题道:“你还记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魏冉猝不及防,一时没回过神:“母亲?你怎么会忽然想到她?”
芈月道:“你还记得吗?”
魏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当时太小。”
芈月轻叹道:“是啊,你当时还太少,戎弟也太小,你们都不记得了……”
魏冉道:“阿姊是想起母亲了吗?”
芈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格外宠爱叶儿吗?叶儿长得很像她……”
魏冉“啊”了一声:“我倒没有注意,回头再仔细看看她的样子……”
芈月道:“叶儿来求我,说她想嫁给子柱。我不想在这一张脸上再看到伤心,再看到泪水,那一刻我没能够坚持住,答应了她。可这并不代表什么。叶儿很懂事,她远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有决断,我很欣慰。就算这一个举动给了某些人某些暗示,或者影响到了什么,这点些微的代价,我也不在乎。”
魏冉沉默了。
芈月道:“你去吧。叶儿的婚礼,你这个叔祖,要好好地为她祝福。”
魏冉道:“是。”
鼓乐声中,酒宴正酣,芈戎乐呵呵地一个个席位敬酒,群臣皆是满脸堆欢,向他道喜。
芈戎敬完酒,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他的席位与魏冉的正挨着,却见魏冉正在大口灌酒。
芈戎道:“冉弟,猛酒伤身,慢些喝,我们都上了年纪了,不要太逞强。”
魏冉微微冷笑道:“兄长这一路敬下来,喝的酒也不少啊,岂不更伤身?”
芈戎一怔道:“喂,你怎么了?”
魏冉道:“我是为您高兴啊,您如今成为安国君的岳祖父,与大王亲上加亲,岂不是可喜可贺啊!”
芈戎不悦,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在酣饮中,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冉弟,我作为兄长,不知道今天说句话,你还能不能听得进去?”
魏冉道:“还请兄长指教。”
芈戎欲言又止,放下酒爵长叹道:“虽然我功劳不及你,地位也不及你,这些年来,大秦只见你站在朝堂,指手画脚,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我有一句话还是想劝劝你……”
魏冉道:“劝我什么?”
芈戎道:“大秦毕竟是嬴氏天下,我们毕竟是嬴家臣子,就算是大王的舅父,在大王面前也要恭敬三分,不要一味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魏冉斜眼看着芈戎,冷笑道:“你只记得你是臣子,却忘记你自己到底应该是谁的臣子。你我一身富贵权势,到底是从谁的身上来?量小眼浅,舍本逐末,这才是为什么你身为兄长,地位权势却不及我的缘故。”
芈戎大怒道:“哼,忠言逆耳,不知进退。”
魏冉也站起来道:“哼,首鼠两端,不知所谓。”
庸芮见兄弟俩似有不和,连忙端着杯子过来打圆场道:“穰侯、华阳君,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您兄弟二位可不要为灌酒逞量,怄气着恼,不然那可就是笑话了,呵呵,呵呵……”
魏冉放下酒爵,冷笑一声道:“这里气息太浊,我出去透透气。”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庸芮看着芈戎,故作失言状:“这——呵呵,想是我说错话了,穰侯恼了我,华阳君,抱歉,抱歉。”
芈戎勉强笑了笑道:“庸大夫,与你无关,我这个弟弟向来气性大。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庸芮道:“好好好,请请请!”
一场欢宴重又开始,那些隐藏于潜流之下的锋芒,似乎都被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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