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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雪

        情绪极坏的晴景洗过澡,身子暖和了,换上舒适的武士礼服,又喝了几杯好酒后,脸色好多了。

        在晴景身后捧着佩刀的源三郎也恢复原先的血色。他穿着白袖红衣的内衣,上穿五彩色线绣着散樱花瓣的紫底和服,金银线织着桐花的裙裤,亮丽得叫人不敢逼视,比女人还要冶艳三分。

        晴景和源三郎似乎完全没有身赴沙场的自觉意识。过重的行李会迟缓机动性,也会杀伤战斗力,因此行军时不是军需品皆不携带是阵法铁律。景虎对晴景及其宠童为运送华服美裳而滥支人力颇不高兴,心想:“晴景一定吩咐一、两人专门负责,他兵员不过五百,却还要分神照顾这些东西,着实浪费。”

        但是,此刻还不宜指摘,景虎按捺心中不快,尽力接待晴景。他本身穿着甲胄,还披着战袍。

        酒过三巡,宇佐美离开座位,走到晴景座前。

        “请主公赐景虎少爷杯酒吧!”

        晴景默默举杯,把剩酒倒掉,递给景虎,不发一言。虽然他该说些褒奖的话。

        景虎气得满脸燥热,但看见宇佐美亲自拿起酒瓶,催促似的表情后,只得压下忿怒,膝行向前。

        “多谢赐酒!”

        他双手一接过酒杯,宇佐美即倾瓶倒酒在杯中,他一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宇佐美又说:“酒杯可否赐给在下?”

        景虎把酒杯递给宇佐美,斟满酒后,宇佐美说声:“敬领!”静静地喝干,掏出怀纸,把酒杯包好,塞进铠甲里。他拭净胡须后,仰脸对晴景说:

        “主公雪中跋涉押阵,想必相当疲劳,应当及早休息,但是敌人来袭或恐就在今明二日,是否可预立战策?”

        “唔!”晴景点点头,但突然想打呵欠,他努力压下这个呵欠,哈哈大笑说:“今天确实有点累了,失礼之处,请各位包涵。至于战策嘛,不是已经订好了吗?既然能策划到目前这个地步,应该早已预订了,何况景虎虽然年幼,有你这样杰出的兵法专家跟着,没有不先订好的道理,总不会到了这个节骨眼才慌得要谈战策吧!”

        他的语气起先还很平稳,但慢慢地变得讽意十足。

        宇佐美讨好地笑说:“战争是每一瞬间都有形势变化的,因此战策也有必要对应此而做改变,主公想必非常了解,而且,这场战事的大将军是主公,如果不听听您的想法……”

        晴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场战事根本没和我商量就展开了,你们搞成这么大的纰漏,现在就算要推我做大将军,我也不要接受。我只是担心万一这场仗输了,好不容易保持至今的春日山长尾家或将就此浮沉,我才来的,并不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来的,你们不把守护代当守护代、不把兄长当兄长,只是想利用我的心理,老实说我很不高兴。”

        他说愈激动,到最后简直骂人的话都出口了。

        景虎也满肚子牢骚。晴景以等待时机为名,安于小康,耽于酒色,自己没办法才先举事。而且,夏天时自己还不惮安危、通过敌境赴春日山进谏,他却满口遁词,听不进谏言,如今这样举事也是不得已。再加上先前他到城门迎接晴景时一再压抑的不满,一时怒急攻心,他使劲地瞪着晴景,正要发作时,宇佐美开口了。

        “主公斥责的是,未得指示擅自起事,主公生气自是当然,敢请原谅。在下原先也是想先修此城,得指示后再举兵,但因为三条方面消息灵通,大军拥来,以至于来不及求取指示。在下绝非遁词,从在下未赶上首战一事,谅主公即能察知。”

        他这番话既合逻辑,又软又郑重,轻轻地说中晴景心底,晴景总算觉得好过些,景虎的怒意也压了下来。

        宇佐美随即转向景虎说:“快向主公谢罪吧!”

        景虎双手扶地:“对不起,小弟无计可施,方出此下策!”

        晴景绷着脸不说话,他胸中既无机略,性情又不淡泊,一时说不出违心场面话。

        “主公听到他道歉了,就赐他一句原谅他吧!”

        宇佐美在旁恭谨地说。

        晴景大概也觉得没甚么好计较的,终于点点头:“听起来颇有道理,这回就原谅你吧!”

        景虎谢过后,宇佐美又提出战策之事讨论,结果决定晴景是正门主将,景虎任后门主将,联合守城。另外在三条往栃尾盆地入口处所筑的城寨各置二、三十人,战时只略做防备,立刻经由捷径撤回主城防守。

        计定以后,再以晴景的名义向附近豪族发出催促兵符。

        晴景虽然没有甚么人望,但守护代这个名义还很有权威,应召而来的豪族陆续不断,其中包括上田城主长尾房景派旗下四名勇将带来的千人兵马。

        当然,三条方面也不遑多让,为利所诱加入的豪族也不少。

        原来保持四分均势状态的越后国,如今成为栃尾和三条两方对峙的风云之地,果然如宇佐美所料,一波兴,万波涌。

        看到加盟己方的兵力众多,晴景至为愉快的主张:“与其守在这座小城等敌人来攻,不如我方先动吧!”

        同意的豪族不少,有人附和说:“守护代的意见有道理,马上就是大雪时节了,届时两军都不能动,如果要挨过冬天,我方观望形势的人居多,自然不利,索性在大雪来以前先终结对方!”

        宇佐美反对这个主张,但他不从正面反驳:

        “晴景公的意思及诸位的意见都说得对极了,的确,一旦越冬而我消敌长,则非同小可。然而比较敌我双方势力,遗憾的是,我方兵远较敌方为劣。在诸位面前谈兵法,实在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但仍请诸位指教。大凡以兵攻城,非有十倍兵力不可,遗憾的是我方兵力不及对方四分之一,就算倾巢而出,也难获得胜果。但是我方按兵不动,敌方也不来进攻,一旦过冬又对我方不利。归根究柢,能在近日内让敌人来攻最好,但这须讲求术策,我们彼此费心思量,看看该怎么做如何?”

        景虎对他这番说服技巧惊叹不已。

        这些豪族表面上是应守护代之召而来,其实心底早已盘算过利害得失。他们这种心理,很容易起叛心通敌,因为结合彼此的关系是如此薄弱,整个军队彷佛一盘散沙,因此根本无人有强权命令这些乌合之众。名义上他们奉晴景为守护代,但晴景毫无指挥他们的实力。即令在最具实力的为景时代,这些人还动不动就反抗,晴景实力远逊为景,无力指挥自是当然。

        要说服这些人,绝对不可以摆出高压姿态,必须不厌其烦地一边满足他们的自尊心,一边将他们引导进自己的看法不可。这一点,宇佐美的确有过人之处。在景虎看来,他心中早有定论,但仍虚心努力让众人相信这是藉共商大计而达成的结论,让众人自觉骄傲与责任。

        景虎心想,自己生来性急,脾气暴躁,因此对宇佐美的修养格外佩服。他一旁静观。

        座中一人开口:“要诱敌来攻,需要显示我方势弱不可。”

        宇佐美轻拍膝盖:“对,这就是关键核心,本来就已经因为势优而骄傲的敌人,看到我方势弱,没有不盛势凌人来攻的道理,好主意!”

        又有一人发言:“咱们派少量兵员到三条境内挑战,然后诈败逃走如何?”

        宇佐美拿军扇轻打掌心:“妙计!我方示弱,更能激发对方。形势愈来愈有谱了。但是诈败一事妥当吗?万一世人以为我们真败,那些观望形势的人遂投靠敌方而去,岂不是毁了我们先前所下的功夫吗?”

        宇佐美就像个老练的教师,藉一问一答方式正确引出答案,令在座众豪族毫无抵抗地接受此一计策:反覆派少数人马到三条领内,放火烧村,抢夺财物,在三条军还没有出动前迅速逃回,以此激怒三条。

        宇佐美转向晴景,毕恭毕敬地说:“众人一同思量,得到这个结论,如此进行,气急的俊景必定愤而来攻,如今没有比这更好之计,敢请主公裁定。”

        “好!既然是众人一致的意见,我也没有异议,众将勉之!”晴景说道。

        烧村之计顺利进行,季节虽属寒冬,田里没有作物,但村落房舍都被烧个精光。他们二、三十个人一伙,烧了两、三个村落后立刻撤走。天寒地冻,百姓房舍被烧,损失自然非比寻常,向三条领主控诉的案件与日俱增。而三条方面每次派兵剿匪时,烧村的骑士队来去如风,早已不见踪影。

        善战的俊景当然知道这是景虎方面的诡计,但依旧按捺不住,勃然大怒说:

        “要烧多少才够?好!咱们就打,打得他们一粒稻谷也不剩!”

        他决定出兵栃尾。总兵力一万三千,分为两队,亲自率领七千,另外六千由黑田和泉守国忠率领。

        景虎在三条领内的探子及盆地入口各处的寨兵纷纷将消息急传回栃尾城。城内早已部署妥当,只是加强巩固各自岗位而已。另外,兵勇也分批出城竖栅结桩,堆积土袋。

        距栃尾城后门四、五百公尺处是刈谷田川,景虎判断敌军必定要渡过这条河,于是在离城稍远的河前构筑阵地。接连几天冬暖的日子,工程进展极速,但还未完全竣工,就得报说三条军已经出动。

        “是时候了!大家赶一赶!”

        过去是晚上时只留下守卫,其他人回城,如今时间紧迫,当天晚上便大架帐篷,全员留宿,轮流上工,在第二日午后不久即告完成。

        “这下好了,他们随时攻来都无妨!”

        全员都磨拳擦掌等候敌军,但那天始终未见敌踪。

        “自古以来,不少战事都是紧张过后松弛时为敌所乘,而遭大败,所以绝对不可大意!”

        宇佐美在三条通往此处的所有通路都设下好几道监视,营地也燃起炽旺的营火,轮流派哨兵警戒。就在接近破晓时,强风挟着乾雪呼号而下,气温骤降,寒冻逼人。

        景虎被营帐外呼啸的风声及寒冻惊醒,立刻起身走出帐外。站在咻咻如哀号、呼啸而过的强风中,雪不停地拍打着双颊,风冷得刺骨,脸颊和双手立刻僵住。景虎不停地用力磨擦脸颊和双手,仰望天空。太阳还未升起,远空显得低矮幽暗,雪花毫无湿意,细细如灰般,沙沙地随风翻扬坠落,看着看着,堆积成冰。

        宇佐美咳嗽着走出隔壁的营帐,他也仰天而望,雪白的胡须随风扬动,这些年来益显得瘦削的身子似乎要被风刮走似地。

        景虎问他:“您看这风会吹到甚么时候?”

        宇佐美说:“要成积雪了!”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不清楚。

        景虎逆风靠近他:“您看这风要吹到甚么时候?”

        “这——今天一整天都吹吧!这雪也要下个两、三天。”

        “我问的是风,真的会吹一整天?”

        “应该会吧!”

        “好!把士兵都叫起来!给每个人喝一杯酒,然后把栅桩都拔掉!”

        “你说甚么?”宇佐美睁圆了眼,以手护耳又问。

        “我说得很明白,把栅桩都拆掉!”

        他的口气坚决,不容一丝异议,他那闪着异样光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宇佐美问。

        景虎不听,没办法,只好令人撤去费了好几天工夫辛辛苦苦竖好的栅桩。

        天亮了。雪下得更密,风也丝毫没有平息的样子。在明亮的天地间,时而像流水、时而像漩涡般满天降下的雪封闭了视野,天与地似乎被封锁在全白的苍茫中。

        景虎分发军粮,令士兵休息、养精蓄锐,大约两个小时后,探子来报,敌军已通过盆地入口的寨前,继续向这里挺进。景虎令兵士进用备好的热粥,准备战斗。兵士们充分休息后又吃了热粥,气力更觉充实。

        景虎命宇佐美带五百人、本庄庆秀带三百人为先锋,自己率领五百人守在二十公尺之后。

        雪稍微小了些,但风反而更烈了。人在风袭过的河岸,冷得快冻僵了。

        景虎下令:“大家烤火取暖,把那些栅木、桩板等都烧了也可以!”

        营火烧得炽旺,让兵士取暖。

        报告又到:“敌军一入栃尾盆地便分为两路,俊景率领的主队七千人直攻正门,黑田国忠率领的六千人则渡过刈谷田川浅滩,绕过栃尾村朝向此处而来。”

        景虎判断他们打算两军同时夹攻栃尾城。他派人到正城门报告这消息,然后再各分一杯烫热的酒给兵士。

        大约三十分后,敌方先锋队出现在刈谷田川对岸的路上。这时雪更小了,可以清楚看到他们。但是风更强了,他们像被从斜后方吹来的西北风卷起似地前进而来。稍过一会儿,几队人马陆续出现。每队都旌旗林立,但因为风向的关系,旗帜全向前飘,看起来毫无威势。大概为了弥补气势,他们吹着贝螺、打着鼓前进。

        当他们齐聚对岸时,立刻止步,重新布阵整齐,同喊杀声,螺号及大鼓齐鸣。军力是景虎这边的八倍,加上杀声震天,这边军容略显惧色。

        这时,远远听到正城门前也喊声不绝,那边可能已展开战斗。这边军心更显动摇。

        对方看气势已夺先声,先锋队立刻下水渡河,几乎在同时,其他各队也争先渡河,大有乘势而来、杀得对手片甲不留的气魄。

        宇佐美和本庄庆秀看到己方军心动摇,不觉略感焦急。打仗全靠一鼓作气,如果兵员就此心生胆怯,恐怕连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使不出来。他想己方也该激励一下士气迎击,他不停地回望景虎主阵,但见景虎双手紧抱胸前,大棉帽子压至眉心,稳坐在矮凳上凝视敌方,一动也不动。

        不只宇佐美和本庄感觉不安,连新兵卫及景虎左右的勇士也一样。他们不停地看着景虎,似有催促之意,但景虎仍目不斜视,依旧维持着原先雕像般的姿态。

        宇佐美的传令和本庄的传令同时奔来报告:“敌兵一旦过河即气力倍增,在其渡河一半时击之,乃兵法之常,应该以弓射之,趁其混乱时再以枪攻之!”

        景虎仍然凝视敌方不动,头也不回地说:“我是主将,今早已下令过,我有主意,在我下令以前,不得擅发一箭!”

        “是。”

        令差或有不服,但仍只得领命回去。

        三条军此时又在转强的风雪中嘶喊,迅即越河过半。

        新兵卫忍不住说:“恕在下冒昧,应该是时候了!”

        但仍旧没有回答。

        景虎左右的勇士已开始动摇,但不是恐惧,而是怀疑这年轻主子是否因为军力悬殊而感不安,正犹豫是否该迎战?

        手执长柄大刀的松江也开口了:

        “虎少爷,我冷得受不了啦,快让我和敌人斗斗好暖和身子吧!”

        她还是那粗俗百姓的语调,但此刻没有人笑。景虎虽然没有看她,但用略带笑意的声音回答:“马上就让你去战斗,现在冷的话,就喝点酒,烤烤火!”

        他的声音沉着而有自信,勇士们的不安立刻平静下来。

        三条军更向前进,先锋中已有几人很快过了河,抵达河滩。但在这寒天冻地里渡过深水,手脚几欲冻僵,动作立即迟钝,其中一人甚至掉落手上的长枪。

        景虎清楚看见这个镜头,模样突然一变,粗鲁地把棉帽一摘,挥下军旗大喊:“杀!”

        定睛注视眼前动静、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宇佐美及本庄庆秀立刻跃起,也挥动军旗连呼:“杀!”并令号手吹起螺号。

        同时出动的两队兵马越过寨栅,奔下河滩,笔直向前冲。

        这时,敌军大约三分之一已到达河滩,其他还在河中,个个都觉寒冻彻骨,手脚不听使唤,被急冲而来的宇佐美军及本庄军一攻,立刻大乱,有些人轻易被砍,大部份则跌落河中,几乎溃不成军。

        景虎戴上战盔,系好盔带,站在主队前线督战。他身旁的勇士个个跃跃欲出,自愿请战,但景虎不准,“再等一下,待会儿就是不想战也得战!”

        敌军虽然陷于混乱,但仍有些战志昂扬者在河中拚命挣扎,不时激励己方兵士。其中有百余人凝聚的一队人马,奋力冲开阻挡在前的己方兵卒,强行渡河,冲上河滩。

        为首的是蒲原郡知名武士松尾八郎兵卫,他高声咒骂,冲进本庄军中。来势凶猛强悍,本庄军抵挡不住,乱成一团。

        宇佐美挥动军旗,从旁袭击松尾军。松尾军左右受敌,陷于苦战,但毫不退怯,而且应对巧妙,像挥动双手般左刺右击,收放自如。

        寒风强袭,河滩上的嶙峋碎石又滑又冻,动不动就要滑倒,但松尾仍撑着血战一段时间。他几乎所向无敌,能抵挡他的人逐渐减少,竟然也开始压迫到本庄军和宇佐美军了。

        即使如此,景虎仍不出动本队。勇士们焦急地直呼:“少爷!少爷!”

        景虎只说:“还不到时候,后面还有!”继续凝视前方。

        还在河对岸拥兵一千的黑田国忠一看松尾奋战不懈、开始压迫敌军时,立刻大喊:“这场仗我们赢了,冲啊!”率先策马渡河。

        兵士毫不犹疑地跟进。他们心想这一千大军加入战斗,定可把已显颓势的敌军一举击垮,于是个个精神抖擞,喊声震天,强渡冻得刺骨的河水。

        当黑田军上岸、抖落水珠时,景虎一跃而起,取了长枪,“杀!”一马当先冲出。

        那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五百兵士也争相跃起,向前突进。

        三条军在寒风大雪中长途行军,又刚渡过冷如刀割的河水,就算再有勇气,但动作已不那么灵巧。反之,景虎军取火暖身,又喝了热酒暖腹,养足气力与体力,以逸待劳,三条军自是无法相比,立刻四分五裂,被赶落河中。

        这么一来,松尾队后继乏力,幸存的十数人有逃生之意。八郎兵卫气得咬牙咒骂:“退得了吗?为甚么不死呢?为甚么不死呢?”

        他独自纵横马上奋战不退。

        这一天松尾的装扮是碎樱花饰铠甲,黑底无袖战袍,头戴半月形银饰的战盔,左手持枪,右手挥着三尺二寸长的大刀。他的战袍在呼呼河风中翻飞,半月形银饰闪闪发光,武者英姿煞是壮丽。在他之前,无人幸免,他已斩杀十三人,这时一名步卒急奔而来,挥着大刀报名:“在下是长尾喜平二景虎一伙的奈弥辰藏,看招!”

        他穿着无袖铠甲,熊皮披肩,但膝盖以下却光溜溜的,他地位虽低贱,但相貌体格皆显雄伟。

        “无礼的东西!”

        松尾愤声斥骂,抡刀就斩,但辰藏却像柳叶下穿梭的燕子般灵巧地闪过刀下,绕到马前,一刀砍下松尾的马腿。马向前仆,松尾也倒栽葱地摔下马来。

        辰藏扔掉手上的刀,扑到松尾身上。两人就在冰冻的碎石上翻滚纠缠,最后辰藏终于制伏松尾,正想抽出插在右腰的小刀斩下松尾脑袋时,才发现刚才扭打时小刀被弄掉了。他灵机一动,捡起手边的石块往松尾鼻端一砸,可怜那勇猛的松尾,立刻血肉模糊断了气。

        “嘿,看刀!”大喝一声,他抽出松尾插在右腰的小刀,切下他的首级,然后剥下他的铠胄,拿了他的佩刀,以供检视首级时证明之用。

        松尾一死,逃到河对岸的黑田军明显可见动摇之色。景虎立刻要全军发出喊杀声,黑田军惧色更显,景虎这边接二连三喊杀,对方终于崩溃,争相败走。

        景虎纠集兵马赶往正城门。

        正拚命进攻城门的俊景是员勇将。他先是在首战时吃足了苦头,而后领内各村又迭遭火烧,恨景虎简直透入骨髓,如果不把栃尾城踩平,不但无颜再称武将,更无立场统御他人,因此,攻势极猛。

        城内守军虽也预期到这点,但因指挥者的格局与景虎等人相差太远,自然陷于苦战。俊景手下轮番上阵,城外所设的栅寨一一被破,守兵全数逃回城里,紧闭城门以抗。

        “攻啊!不要放松!攻进城去!”

        俊景骑着漆黑战马,在暴风雪中穿梭奔驰,左手持枪,右手挥旗,不断激励部下,那些兵士争相越过城濠,攀上城墙,猛撞城门。守城军拚命放箭,但攻城军战意昂扬,前仆后继,毫不退缩,眼看就要攻进城了。

        这时,景虎正好率兵赶到,出现在敌军侧面。

        “直攻本阵!别的不要管!”

        景虎一声令下,全军密集成一团,直直冲向俊景的本阵。守城的上田军见状,也跟着打开城门杀出,斩向俊景的本阵。

        俊景本阵立刻溃乱。俊景怒不可遏,率领百名左右骑马近卫奋战,想挽回颓势,但看到守城军源源不断地出动,自知此刻已无力回天,于是命藏王堂式部殿后,自己带领二十余骑打算杀开一条血路逃回三条,但宇佐美早就算到他有此打算,已先绕到退路,吹响螺号,鸣起大鼓,向他施加威吓。

        此刻,已退无可退。

        “要我死在晴景那愚弱家伙和景虎那小嵬子手上,难道是天意?!我怎么算也没算到……”

        俊景苦笑,他爬上左方的小山丘,暂且休息,看着藏王堂式部拚死血战。当他看到式部军溃散,式部本人也阵亡时,立刻率领二十余骑下山,直冲向胜利而骄的守城军阵。他来势汹汹,犹如疾风扫落叶,守城军虽挺身力抗,但立刻被他打散。

        已有死亡心理准备的俊景眼见此景,突然心生或可生返三条的念头,于是指挥幸存的十二、三骑,掉转马头朝向三条。

        景虎见此大为担心,万一就此放过俊景,他恐怕还会举兵再起。

        “别让他逃了!快杀了他!弥太郎呢?户仓与八郎呢?曾根、秋山源藏在哪里?!”

        弥太郎从稍远的树丛中奔出来,“弥太郎遵命!”骑上马便往前冲。

        紧接着,景虎身后也窜出一骑。

        “我也去!”

        身穿红革缀甲、白底战袍,头系白巾,斜拿长柄大刀的武者,风也似地掠过景虎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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