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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七夕节

        1

        围墙怎么在动啊?不可能呀,哦,原来是伯父背着竹枝从围墙外走了进来,不是围墙在动而是竹枝在动。

        二郎从二楼的窗台上俯视着院子里,还偷偷拿了堂姐珍藏的吉他,弹着称不上曲调的旋律。二郎这是在菊町的伯父家,堂姐名叫宫子。

        伯父听着吉他的旋律抬起头对二郎说:“喂,下来帮忙!”

        看着摇曳的竹叶,二郎忽然意识到:

        刚才,亲戚的孩子们还都在院子里玩耍,现在则不知去向了。肯定是宫子带他们到附近的公园去玩了,伯父家附近有一个非常大的游乐园,夏天的晚上会有卖金鱼和棉花糖的小商贩出来摆摊设点。

        “好的,马上就下来。”

        听到伯父的招呼,二郎趿拉着木屐跑下楼来。那竹子的枝干像用油墨涂过一样,绿得令人眩目。伯父把竹子插在草坪旁边的土地上,然后用绳子捆住竹子的腰身,随手又从口袋里掏出炭素笔和纸条放在旁边。还有金色、银色的饰带和星星之类的装饰物,两个人把它们绑在了竹枝上。

        “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

        伯父家并不是每年都过七夕节的,二郎小的时候经常来伯父家玩,但像这样装饰竹枝只见到过一次,可能以前只过过那么一次七夕节。

        “七夕的时候,大家来我家聚一聚吧。”前些日子伯父给亲戚们发出了通知。

        三个月前,久病卧床的伯母离开了人世,在伯母卧床的这段期间大家都很照顾她,为了表示对亲戚们的感谢,伯父想请大家吃饭。也许伯父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果七夕这天来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因为男人们都有工作要忙。

        这个伯父是二郎父亲的哥哥,是同辈亲戚中最年长者。在城市里,除了佛事之外,已经很难见到这么多亲戚聚会的场面了。

        这天正好是七夕节,于是伯父为孩子们准备了竹枝和写愿望的纸条。伯父从饭店叫来外卖,看时间差不多了,在餐桌上摆好了啤酒。

        “二郎能喝啤酒吗?”

        “只能喝一点。”

        “喝吧没关系,都已经成大人了。”

        “才刚刚成大人的。”

        “喝吧,嗯,这个腌黄豆味道很不错嘛。”

        “好吃吧,农家的大婶每天早晨来城里卖的。”说话的是住在浦和的婶婶,腌黄豆是她带来的礼物。

        这天聚会的人在年龄上差距非常大。伯父的姐妹、堂姐妹们都已经超过了五十岁,而孩子们都还在上中学、小学。只有二郎和宫子两个人不太合群,被孤立地夹在中间。

        当时,宫子正好刚刚过了四十岁,而二郎才满二十岁,在年龄上还是相差很大的。宫子本来更应该加入伯父的姐妹那个阵营,但是由于容貌非常年轻,所以她拒绝加入那个阵营。她想给别人留下自己更接近二郎这个年龄段的印象。而且宫子没有结过婚,二郎从小就和这个堂姐非常亲近。

        “欢迎大家来我们家做客。”伯父开始和男人们喝酒。

        宫子凑到了孩子们身边。

        “你们做什么呢?”

        “在向星星许愿呀。”

        宫子告诉孩子们,在纸条上写上自己最大的心愿告诉星星,星星就会帮你实现。

        “我想要一块手表。”

        “请多给我一些零花钱。”

        “我想当一个职业棒球运动员。”

        “我想学习成绩变得更好。”

        “祝我英语说得更加流利。”

        宫子把孩子们写好的五颜六色的纸条穿上线,伸出白色细嫩的手指把它们系在竹枝上。在夕阳那淡淡的暗红色光线中,从侧面看宫子的脸格外得美。藏青色的浴衣配萌黄色带子,浴衣下面是丰满柔软的曲线,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四十岁女人的身体。

        “来,孩子们,都来喝果汁呀。”伯父的脸已经被酒气熏得微红。

        孩子们进屋后,院子里只剩宫子和二郎两个人,而地上正好还有两张银色的纸条,宫子招呼二郎来写纸条。

        “二郎弟你也写一张吧。”

        “写什么呢?”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宫子扇动着手里的扇子,一阵阵香皂的气味飘进二郎的鼻子,二郎拿起笔在纸条上写道:

        “我想当飞行员。”

        这是他多年的理想。

        “果然是写这个。”

        宫子早就知道二郎的理想。

        “姐姐你也写吧。”

        虽然是堂姐,但二郎一直叫宫子姐姐。

        “好啊。”

        宫子拿起笔,一脸认真的样子,写完后迅速在二郎面前晃了一下。

        “我想在五年内死去。”

        宫子淡淡地笑着,把纸条穿上线然后把自己的和二郎的系在竹枝最高的地方。

        “喂,宫子,二郎你们也进来吧。”

        餐桌上摆着今晚的宴席。从客厅餐桌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竹枝,竹叶和纸条在风中沙啦沙啦地响着,虽然是夏天但是听起来也让人觉有点冷。喝着啤酒,二郎还不住地向竹枝最高处张望。

        那银色的纸条在风中飘摇着。

        二郎思索着那几个字的含义。

        与此同时,宫子正含笑看着二郎的样子,突然,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宫子的眼神好像在说:

        “是不是觉得我写的愿望很奇怪,但那是我真ww心的希望。”

        客厅的电视正在转播职业棒球比赛,是长岛刚当教练时的一场比赛。

        多年以后,二郎对那年的七夕节的情形已经渐渐淡忘了,但是宫子姐姐在银色纸条上写下的愿望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从那以后,二郎经常回忆那晚的事情。

        在二郎刚刚懂事的时候,宫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吧,岁月真是不饶人啊,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女人三十岁是个什么概念,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当时二郎的思考范围,在孩子的印象中宫子姐姐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直到很久以后,二郎才知道姐姐的真实年龄,当时他大吃一惊:

        “啊!姐姐这么大岁数了?”

        可是姐姐的容貌很年轻、心情也很年轻。

        宫子没有结婚是因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得过肺结核,现在看来肺结核不算什么大病,但在当时来说绝对属于很难康复的大病。

        “我早就应该死了,所以现在活着都是白捡来的。”从宫子的嘴里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2

        伯父也不想让这个病弱的女儿出嫁,留在身边倍加呵护。就这样,宫子过了三十五岁,就更没有机会嫁人了。特别是伯母因为脑溢血病倒之后,宫子就要承担起做家务和照顾母亲的重担。关于伯父家和宫子姐姐的事情,二郎虽然了解得不十分详细,但大概就是这样了。

        宫子还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比宫子大三岁,这个堂哥和二郎的年龄和性格都相差太多,所以二郎和他不是很亲近。

        所以,每当二郎到伯父家来玩的时候,都是宫子姐姐陪他玩。二郎小的时候,宫子姐姐给他做点心吃,带他去庙会玩。等他大一点,姐姐还借给他唱片,偶尔也会带他去看电影。

        “小二郎总和宫子姐姐一起玩嘛。”

        “嗯。”

        “你宫子姐姐可是个漂亮的姐姐。”

        这是大家对宫子一致的评价。

        “姐姐是日本第一美女。”

        刚上中学的二郎努力装出大人的样子评价姐姐的美貌。有一部分是从周围人的话中听说的,但二郎自己也是这样感觉的。“日本第一”确实有点夸张,但是说姐姐是“世界第一”很显然是在说谎,所以还是说“日本第一”吧,又不违背良心。大家的评价虽然都有点夸张的成分,但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因为宫子确实美貌。

        宫子用眼睛盯着少年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睁得很大。非常认真地凝视着别人,这是宫子的习惯。

        “傻瓜!”

        “怎么了?”

        “说那样的话,会被别人笑话的。”

        “姐姐你的照片还被照相馆摆在橱窗里呢。”

        街上一家照相馆的橱窗里装饰着宫子姐姐的肖像照片,是宫子五年前的照片,曾经装饰过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最近照相馆又把它找出来摆在橱窗里了。不是美女的照片照相馆是不会摆的吧。

        “真的?”

        难道宫子本人不知道吗?

        “嗯。”

        “讨厌,是以前的老照片吧!”

        “和姐姐你现在的脸一样啊。”

        “美人这个词,是说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说我了,真的会被别人笑话的。”宫子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弟弟说。

        没过多久,宫子的照片就从照相馆的橱窗里消失了,一定是宫子去找照相馆抗议过了。

        但是,三十五岁之后的宫子,依然保持着那份美貌。二郎也一点点地长大了,能够用自己的眼光判断女人的美丑了。但他不会再说“日本第一美女”之类的话了。

        这依然是二郎内心的声音。

        皮肤白皙是宫子全家人的共同特征,宫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每一个器官的轮廓无不精致周到。而且不仅端正,每个器官都具有宫子独特的特征,这些被宫子的气质统一成一个整体,没有任何不平衡的感觉。这样的眼睛就要求搭配这样的鼻子,如果换成其他类型的鼻子,即使再好看的鼻子,但从整体上也不搭配。

        总之,宫子给人一种协调的美感。

        “宫子真漂亮。”

        “怎么都不见老。”

        这种赞扬、欣赏的话依然到处都可以听到,但是宫子的否定也一年比一年强烈。以前,只是表示谦虚罢了,但最近给人的感觉大部分是:

        想一想这是当然的,因为年龄的法则在任何人身上也不会例外。宫子的皱纹增加了,肌肤也开始松弛。

        在宫子面前二郎偶尔也会无意中流露出对姐姐容貌失望的眼神,但是宫子是非常有涵养的。在二郎的记忆中,还没有关于宫子姐姐生气、发怒、失态的记录。

        “漂亮的人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家喜欢化妆。”

        “看样子花了不少钱呢,每周都要去美容院的。”

        “她为谁打扮得那么漂亮呢?”

        ……

        有涵养、脾气好,也容易遭到周围人的恶意攻击。宫子打扮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宫子有这样的气概。

        但是,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谁也没有本人最清楚这一点了。鱼尾纹慢慢地爬上了眼角,脖子上的赘肉开始明显起来,鼻翼到嘴角的纹路显视出了中年人的特征。肌肉失去了原来的弹性,脸上的肌肉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下垂。曾经无论从什么角度、无论在哪个瞬间都十分完美的宫子,如今,岁月的痕迹正无情地侵蚀着她的容颜。

        在七夕节写下“五年内死去”的愿望就是在那个时候。当时还剩下六分的美丽,其余四分正在流失……

        那天晚上,亲戚的孩子们都睡熟后,二郎拿坐垫和宫子姐姐并肩坐在房檐下看星星。那天星星很少,呆呆地一闪一闪。二人很自然地谈到了牛郎和织女。

        “一年只见一面……真好。”

        “为什么?”

        “每天都见面好吗?”

        “嗯。”

        “忍耐一年,然后只相会一晚,那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拥有最美好的时间。”

        宫子姐姐已经经历过一两次恋爱,虽然没听姐姐讲过,但二郎是这样感觉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姐姐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呀。但是,结局都不是那么美好,至少二郎是这样想像的。

        “恋爱就像做梦,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没什么幻想了。”

        所以一年只见一次面就好吗?这个道理二郎不是不明白,但是像二郎这样的年轻人是无法轻易同意这个观点的。他还是认为恋人每天见面会比较幸福。

        “你是害怕梦醒时痛苦吗?”

        “与害怕还不同……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会发现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哈哈,给你讲这些,好像我经历过一样。不管怎样二郎弟,你这样年轻就是财富呀,以后会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但是,也许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次数要比我们想像的多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

        “宇宙的寿命很长很长,而我们人类一生不过七八十年,如果一年见一次面的话,那一生最多见七八十次面。而牛郎和织女能活好几十亿年,那他们见面的机会可就太多了。把他们见面的次数如果放在人类身上,那可能隔几分钟就得见一次。”

        “啊,你说的这个好像是科学家的观点。”

        二郎是工学系的学生。

        宫子站起身,向院子里望去,二郎伸了个懒腰也跟了过去,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竹枝的上面。

        “姐姐为什么要写那样的愿望?”二郎觉得自己不能不问。

        “你是说那个吗?”宫子用手指了指竹枝的顶端。

        “嗯。”

        “是不是很傻,不过我就是那样想的,在五年内死去。”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我身上不会有好事情发生,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原来是这样。”

        3

        二郎从来没有想过宫子姐姐的人生,人在年轻的时候想的全都是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其他人。

        大学毕业后我要当一名飞行员。

        这个梦想一定能实现,这是从小就憧憬的职业。

        但是,即使当上飞行员,自己就能满足吗?

        虽然心中也经常涌起这样的疑问,但是二郎不会故意怀着悲观的心情去看待人生。感受人生的悲苦对于二郎来说还太年轻,而且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前途都是金黄色的。

        但是,宫子姐姐无法像我一样思考问题。

        这是二郎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宫子姐姐的人生。果然,宫子姐姐今后的人生中真的不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了。

        宫子的母亲、二郎的伯母在突发脑溢血卧床七年之后才离开人世。这七年中她不会说话,手脚也受大脑支配,连她的大脑是否还有意识在活动我们也不清楚,只会发出像动物一样“呜、呜”的叫声。

        “哪天早晨醒来,突然死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话是这样说,可……当飞行员经常会遇上事故,也许我很快就会死了。”

        “不许胡说,不吉利。”

        “但是姐姐还年轻啊,不会死的。”

        “我想不会太久了,算命的也是这么说的……当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河对岸会有人呼唤我,如果我渡河,那一切就结束了。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渡河的,因为好不容易有人呼唤我,我当然要去了,因为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但是,五年还是太早啊。”

        “五年正好,二郎你还年轻,而且你是男人,不会明白的。”

        “嗯?”

        “我的父亲早晚会去世,现在已经七十多了。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了,我不能麻烦哥哥照顾我呀……渐渐上了岁数,身体也不行了,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的。我不想那样,还是五年内忽然死了的好。”

        二郎朦朦胧胧地明白了宫子姐姐的意思,“五年内死去”有一半是开玩笑,而另一半是认真的。二郎又试着站在姐姐的角度考虑,一个没有结婚的女人逐渐老去,心里的那份不安是多么可怕。

        只要伯父健康地活着,宫子的生活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像现在一样,只是一味地等待着自己老去。但是,如果伯父死了,那结果又会怎样呢?宫子虽然还有个哥哥,但是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父亲照顾女儿一样照顾妹妹。而且,宫子也不希望老是受别人照顾。虽然如果伯父去世,留下的遗产足够宫子生活,但如果她的身体不好的话,有钱也没用啊。

        “二郎弟你不是说过吗。”

        “我说过什么?”

        “咱们家族中脑溢血、冠心病的发病率很高,所以我到老了很有可能久卧病床成为植物人。”

        二郎曾经对祖父母、父亲的兄弟等血缘很近的七位亲戚去世时的病因进行过统计,结果病因不是脑溢血就是冠心病。其中四人五六十岁的时候患病卧床,半身不遂地在床上躺了好多年才去世。对于宫子来说,父亲的家族有这样的遗传基因,而母亲也是因为这个病因去世的,所以她患同样疾病的可能性很高。

        “姐姐你这么瘦,不会得那种病的。”

        “没有用的,我会渐渐发胖的。再说,丰子姑姑不也很瘦吗,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真的那样想吗?”

        “那当然。”

        二郎从侧面看着宫子姐姐的脸。也许是光线的原因,原本美丽的姐姐那一瞬间看起来很丑。姐姐低着头,脖子上松弛的皮叠成两层,这就是年龄的反映啊。突然,二郎恍然大悟。

        原来姐姐是害怕自己变丑,这就是“五年内死去”的第一原因。

        不难理解,越是美丽的人就越害怕自己的美貌流失。美丽是宫子姐姐惟一的生存价值。不管她本人喜不喜欢,渐渐地这种生活方式就加在了她的身上,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这样……

        想一想,在宫子的价值观中,“美”是占第一位的。不仅宫子的容貌美丽,在二郎所了解的范围里,宫子一直喜欢美的事物。鲜艳的花朵、优雅的旋律、沁人心脾的芳香……连生活方式本身,宫子也追求最美好的。对于恋爱她也是这么想的,就像牛郎和织女星一样,每年相会一次,只要这一瞬间充分燃烧就足够了。

        但是,她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容颜。可是岁月依然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衰老的痕迹。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宫子肯定想过: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宫子才会在七夕节的纸条上写下如此的愿望:五年内死去。也许这就是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星星真能帮助人们实现愿望吗?”二郎指着竹枝顶端的纸条笑着问。

        “嗯,一定能。”宫子点头道,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焦点,“一定能实现的,二郎弟一定能成为优秀的飞行员。”宫子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和以前一样美丽的笑脸。

        “五年内……死去?”

        “嗯,五年内。”

        银色纸条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摆着,反射着月亮的光。

        二郎曾经无意中窥见过宫子姐姐的裸体。那是七夕节写纸条过后一年左右的事情。二郎去山形县玩,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樱桃,伯父爱吃樱桃,宫子姐姐也说过:她非常喜欢樱桃的颜色。于是二郎想给伯父送樱桃去。

        伯父家的院门上了锁,但是二郎知道伯父家的门锁非常容易打开,用细铁丝都可以捅开。他把自己家的钥匙插进锁孔,试着转了几下,又换了两把钥匙,结果果然打开了。本来,二郎是打算把樱桃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就离开的,但是,他发现:宫子姐姐的房间亮着灯。

        宫子的房间在大椿树的阴影里,白天室内也很昏暗,所以宫子经常在白天也开着灯。二郎不知道姐姐是否在家。于是凑到窗下从窗帘的缝隙向屋里望去。

        宫子站在房间的中央,浴巾落在脚边,看来是刚从浴室出来。她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的裸体。宫子背对着二郎,但是二郎从镜子中看见了姐姐的乳房和阴毛,但是看不见脸。

        宫子用双手托着乳房,好像在想:

        宫子的腰身依然苗条,但是臀部的肌肉已经开始向大腿下垂。

        二郎不敢再看,连忙蹑手蹑脚地离开窗台,锁上院门逃走了。结果连樱桃也带回来了,越看越感觉到宫子姐姐在衰老,也越为她担心。

        二郎经常会回忆姐姐的身体,但是当时只是一闪而见,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姐姐的身体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过这样想也许只不过是二郎先入为主的观念造成的吧。因为四十岁的女人裸体到底什么样子,二郎也不知道……

        至少宫子姐姐的乳房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样子了,否则她怎么会用手托着乳房表现出惋惜的样子呢,哪怕看不见她的脸,二郎也清楚她的忧伤。不经意间,二郎又想起了挂在竹枝上那银色的纸条,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一年了,还有四年时间。

        二郎虽然不相信纸条的作用,但是从那天晚上以后,每当看见宫子姐姐,他都会想起那句话:“五年内死去。”

        如果宫子姐姐真的这样一直想的话,没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二郎不由得不安起来,他又想起宫子姐姐相信卜算的事情来。

        “心诚则灵。”

        “以前的都灵验了吗?”

        “嗯,基本上都灵验了。”宫子姐姐还举了几个例子。

        “那七夕节向星星许的愿呢?”

        “也一定能实现的。”每当提到七夕节纸条的事情,宫子姐姐总表现出十分确信的态度。

        回想起镜子前宫子姐姐的裸体,怎么也无法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尽管如此,二郎也无法忘怀纸条上的愿望。虽然不相信那能实现,但一进夏天快到七夕节的时候,二郎就特别为此不安。也许宫子姐姐的自我暗示正在逐渐侵蚀着她的身体……

        4

        又过了三年时间,宫子又老了三岁。再过一年就到第五年的夏天了。

        “哎?是真的吗?”

        听到宫子姐姐因脑溢血病倒的消息,是在暑假刚刚来临的时候。

        二郎当时就想到了这一点。

        宫子的容貌一定极度憔悴。

        “已经不行了,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

        河对岸有人在呼唤自己,宫子想:果然可以在五年内死去了。不住地给自己施加这样的心理暗示,结果就按照暗示发展下去了。

        二郎想立刻去看望姐姐,可是伯父说:“宫子现在的情况还不能探望,还是等她病情稳定后再来看她吧。”

        一周、一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病魔麻痹了宫子姐姐全身的运动机能。

        “现在能去看望姐姐了吗?”

        “好,你来吧。”

        时隔很久再次见到宫子姐姐的时候,她却躺在病床上,而且已经完全不是二郎从前认识的那个宫子姐姐了。和伯母当年卧床时的样子一样,容貌又老又丑,没有看护人员的帮助,动都动不了。

        剩下的时间就只有那样慢慢地等死了,这正是宫子最害怕出现的事情,可它却偏偏发生了。

        宫子有食欲,但是否还能思考问题,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二郎在心里嫉恨着天上的星星,这样半死不活的是姐姐最害怕的。

        后来二郎来医院看望过姐姐好几次,他坐在床头看着病人的眼睛。在宫子姐姐呆呆的没有变化的表情中,二郎看到了一丝悲哀,也许是他自己的想法吧。

        如果姐姐还有一点思维能力的话,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二郎总是这样想。

        就这样,在这五年间,二郎大学毕业,考进了飞行员训练机构,成为了一名飞机副驾驶员。

        这一年的春天,二郎接到了宫子姐姐的死讯。

        如果总要一死的话,还是最初发病时一下子就死去的好。

        对于宫子姐姐来说,卧床多年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从她的性格考虑,那是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殡仪馆的化妆师对死者进行了化妆,宫子脸上又呈现出年轻时的美丽。

        从那一年许愿,到离开人世,共用了四年十一个月的时间……

        宫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七月的天空里二郎心中充满了悔恨。今年的七夕节又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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