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早上七点起床。母亲已经站在厨房里了。
母亲说着“早安”,帮我添了碗暖和的味噌汤和白饭。我已经很久没和母亲一起吃早餐了。她的和蔼表情,让人完全联想不到昨晚杀气腾腾的模样。
吃饱饭,我说要散散步便出门了。母亲说外面很冷,便把大衣借给我穿。一穿上充满母亲气息的大衣,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走了一段路后我才发现到,原来树叶已经开始红了。许多昨天没看到的光景,我在今天都注意到了。不晓得明天会不会又看到不同的景色?
抵达了明日町金平糖商店街,还有很多商家都是铁门深锁。在这其中,写着“SAtOU”的门帘已经挂了起来。
一钻过门帘,老板马上就发现了我,对我说“欢迎光临”。老板的模样跟十七年前一模一样。
他留着干净清爽、造型俐落的黑发。虽然其中夹杂了一些白发,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矮桌上也跟以前一样,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点字书。
“早安。”我说,然后登上了和室房,跟昨天一样坐上客用坐垫。
紧接着我立刻吓了一跳。玻璃柜中放着。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音乐盒的旁边。
笹本已经先来过一趟,寄放了这本书啊。他明明就说这是“重要的宝贝”。
老板说:“好久不见了呢。”
我大吃一惊。
“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柿沼奈美小姐吧?”
“你是听笹本先生说的吗?”
“笹本?”老板一脸讶异。
“就是昨天在这里帮忙看店的笹本先生。”
老板皱起眉头一语不发。他一脸纳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样子。我开始害怕起来。
“就是那位啊,来寄放的那个人。”我指了指那本书。我早就知道老板的眼睛看不到,但我还是伸出了手指。
老板打开玻璃柜,拿出了,接着说道:“这是我的书。”
“以前原本是客人寄放的物品,但是因为过了寄物期限,客人还是没有来领回,现在就成了我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被搞得一团糊涂了。
“寄放这本书的客人,是留着褐色头发的男人吗?”我试问,但很快就发现就算提到发色,老板也可能知道是谁。
老板说:“寄放这本书的客人是位女性。本店的确有位叫做笹本的男客人,可是最近没有来过。”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板露出困惑的表情说:“因为你十七年前就光临过本店了不是吗?”
“你还记得吗?”
“听声音就知道了。我还记得你书包上的铃铛声呢。”
“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耶。你还记得我寄放了什么东西吗?”
“我记得是一张薄薄的纸,不过我的眼睛看不到,我不晓得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个是……”
我把话又吞了回去。我已经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老板的态度很冷静。
“本店是寄物商。不会对寄放的物品做出任何事。本店只是一心一意地在保管物品而已。”
一只白猫从屋内现身,爬上老板的膝上。
“社长?”听到我这么喊,老板说:“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我昨天就来过这里了。”
“本店连休两天没有营业。”
“是去参加法会吗?”我问,老板一脸诧异地说:“是的。”
“你有拜托谁来看店吗?”
“没有。”
我吓得不知所措。心想着要冷静下来。我就像是在对自己再三确认一样,向老板说明了昨天发生在这里的经过。
“我昨天来的时候,店里有开门。有个叫笹本的男子在看店,我还寄放了一封信给他。”
老板静静地听着我说。
“作为交换,他也在我这里寄放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本。”
老板把从外盒中拿出来,打开翻了翻,温柔地抚摸着。他用掌心检查了好几遍,似乎在确认是这本书没错。我看手的姿势就能知道,这似乎是非常重要的物品。
我想起昨天与笹本之间的对话——
“为什么你要来拿回这本书?”“因为那是重要的宝贝。”
那本书不是他的重要宝贝,而是老板的才对吧。
“那天晚上,他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他想要拿回这本书,我就拿去还给了他,然后把我的信换了回来。其实那本书不是他的,而是你的才对吧。”
老板点点头。
我不禁担心起来。
“那个人可能是小偷也说不定。假装是在看店,但其实是在物色店里的东西,对,肯定是这样没错。店里有掉什么东西吗?”
“没有。”
“你有仔细看过了吗?”说完后,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很失礼的话。
但是老板没有露出丝毫受伤的模样,微笑着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都检查过了。因为这家店存放着堆积如山的重要物品啊。我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好好锁上大门,可是前天因为太匆忙,一不小心就忘了关后头的窗户。不过别担心,店里一样东西都没少。而且就算真的有人溜进店里,他也没办法偷东西。”
我试着想像起屋内的模样。建筑老旧,充满古早味的狭小民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万全的防盗措施。难不成其实在里面,有一道只会对老板声音有反应的秘门,而门的后面,就是寄放物品的国度吗?
想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这家店曾经遭过小偷吗?”
“或许曾有小偷跑进来过也说不定。”
“咦?”
“可是店里从来没少过任何一样东西哦。”
我看了老板手中的那本。我默默在心里嘀咕:“那本书昨天晚上就放在我家啊。”不晓得老板是不是接收到了这些话,只见他翻开书页秀给我看,“看,我宝贝的书现在就在我手上啊。”他说。
我依然无法释怀,不死心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很晚的时候。”
“那个人是在深夜里跑来找我拿回这本书。他会不会是知道老板回来了,怕你发现少了东西,才急急忙忙来拿回这本书?”
老板一时沉默不语。社长离开他的膝上打了个大呵欠,蜷着身子又伸了伸懒腰。
老板缓缓地说:“要不要换个方向来思考看看?说不定他是想要把你寄放的物品还给你。那本书或许只是个借口而已吧。”
“这是什么意思?”
“笹本先生可能觉得,你寄放的那样物品,你应该要带在自己身边才对。”
“……”
“要不要寄放,或者是拿来寄放后该不该领回去。这些都应该由物主自己来判断,可是一旦晓得了寄放的内容物,就会不小心做出多余的举动。”
老板这么说着,再度摸了摸窝回他膝上的社长后背。
“因为我看不到,才有办法和寄放的物品保持距离。或许也多亏如此,我才能继续这份工作吧。”
老板抱着社长,他的身影与笹本相互重叠。那时候的社长跟现在一样,安心地在被抱在笹本怀里。
“今天有要寄物吗?”老板说。
我把手伸进妈妈借我穿的大衣口袋里。里面放着信封。我今天就是为了寄物才来到这里。
为了消除迷惘的心情,我环视了店内。接着我试着说道:“好棒的玻璃柜哦。”
老板一脸开心地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赞玻璃柜呢。”
我想起过去的回忆。
“小时候来这里,我就觉得光线穿透过玻璃柜的模样漂亮极了。不过像这样把音乐盒放在里面,该说是沉稳吗?我觉得现在看起来比之前舒服多了。感觉就像是……”
“感觉就像是?”
“就像每样东西都安居在自己的归处一样。”
脱口说出这些话后,我突然寂寞了起来。因为现在的我,没有自己的归处。
老板说:“你要看看音乐盒吗?”
“可以吗?”
老板轻轻地把社长放在榻榻米,从玻璃柜里拿出音乐盒,用他美丽修长的手指转紧了发条。接着他把音乐盒搁在榻榻米上,用手示意我掀开盒盖。
那是一个点缀着华丽装饰的音乐盒。我缓缓掀开有些沉重的盒盖。
盒中立刻开始响起令人怀念又感伤的音乐。
那是惹人怜爱,像光芒一般的音色。社长似乎十分喜欢这首曲子,只见它露出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真是首好曲子。”我说。
老板紧接着说:“这是梦幻曲,是舒曼的曲子。”
曲子虽美,可是因为是音乐盒的关系,乐声一下子就结束了。尽管听的时候很幸福,但最后却会留下一抹寂寞。如果我还是少女的话或许不会在意,不过我现在也已经二十七岁了。最后的寂寞感更是刻骨铭心。
“这也是超过寄物期限的物品吗?”
“不,这目前还在寄放期限内,距离期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听说这东西其实非常值钱,所以如果真有小偷闯进来,我想他一定会率先偷走这个。在这家店里,没有比这个还要更值钱的东西了。”
老板宝贝地将音乐盒收回玻璃柜。
我昨天偷窥店里的时候,笹本正在读着,音乐盒就放在玻璃柜里。
老板说:“笹本先生是店里的客人。他大概是偷偷来帮我看店吧。”
社长就像在同声附和,喵呜地叫了一声。
我不经意地这么想着。该不会笹本原本是打算来寄放那只手表吧?不过他可能改变了心意,决定要继续留着用也说不定。他会不会已经从这家店毕业了呢?
我说着“我下次再来”,站起了身子。钻过门帘的时候,我听到老板说了那句“路上小心”。
这句“路上小心”拥有一股力量。我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推了一把。我一步步向前迈进,靠着这双脚走到区公所,交出离婚协议书。上面没有漏掉任何一处,印章也着实地压印在上面,完美无缺。
身体变得好轻盈,全身轻飘飘的。
我在回去的路上绕到站前书店,买下了。然后走进咖啡厅,读起接下来的故事。我在享用完三杯咖啡和一根热狗后读完了全书。
走出咖啡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绕到了明日町公园看看。秋千和砂场,还有单杠跟溜滑梯都被夕阳染了色。记得笹本好像在这里说了什么小王子的星球,还有看见羊的事情。
现在的我都明白了。
在故事当中,狐狸告诉小王子“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
因为寄物商的眼睛看不到,所以才会尽是看见重要的东西吧?我虽然也想拥有一双心眼,但我却只看得到橘色的秋千和砂场,还有单杠跟溜滑梯,根本看不见小王子也看不见羊。
我心想着自己大概只能看见“实物”,望着刚刚读完的封面。
我在心里“啊”了一声。
对耶,那个叫笹本的男子,长得就像插图上的小王子啊!
宛如玉米须的褐色头发,如同橡实一般的双眼。真的一模一样。
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抬头望瞭望天空。我顿时吓了一跳。我看见晴空塔了!
以前明明怎么找都看不到,现在却突然之间现身了。难不成,这就是所谓重要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眼睛就看得见的实物。
晴空塔比想像中还巨大,还要更强而有力。我开始觉得这座城市在欢迎我的到来,在对我说:“欢迎回家。”
眼睛就看得见的实物,其实也挺不赖的。我打算去找鲜肉店的麻由子,告诉她这座公园就看得到晴空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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